APP下载

《性自命出》《唐虞之道》与“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
——郭店儒简中的百家争鸣

2020-03-03

理论界 2020年8期
关键词:杨朱教化墨子

代 云

战国初期,以墨子对儒学的批判为起点,思想领域的百家争鸣拉开序幕,孟子曾形容当时的思想界是“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可以想见,当时杨朱与墨子思想对儒学造成了很大冲击。那么儒学是如何应对这一挑战的?在郭店儒简中我们看到了儒家学者对于“杨墨之言”的理论反应。本文以《性自命出》与《唐虞之道》为例阐述这一过程。

一、《性自命出》与墨子思想

在郭店儒简研究热潮中,《性自命出》最受重视。不少学者认为包括它在内的这批简书补上了孔孟之间人性论的缺环。〔1〕笔者认为,《性自命出》是儒学在孔子之后极为重要的一次理论更新,就儒学内部的思想发展而言,它补足的是《论语》与《中庸》之间的缺环,并在这一过程中吸收了墨子思想。

1.《性自命出》:《论》《庸》之间

人性论是儒学的重要论题,但在创始人孔子那里,则很少提及。《论语》中孔子正面提到“性”的只有一处: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第十七》)

由于孔子罕言性,所以子贡曾感叹道: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焉,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焉。(《论语·公冶长第五》)

孔子论性,将性与习对举,认为人与人之间相近的是性,相远的是习。皇侃疏:“性者,人所禀以生也。习者,谓生后有百仪常所行习之事也。”〔2〕这即是说习属后天所学,性指先天所禀。但是对于性的来源以及性与仁、礼、天(命)的关系,孔子没有论及。反观郭店儒简,孔子罕言的性,在《性自命出》中则大谈特谈。

《性自命出》共20章,每章以“凡”字起首。李零认为,古书中的“凡”除了表示“总共”之义外,“还有发凡起例,表示通则、条例和章法的含义,经常用于‘凡在什么情况下则如何如何’这样的条件结果句里”。〔3〕这20 章中第1 章具有纲领性质。该章概念繁多,内容丰富,我们分为五段来阐述。

凡人虽有性,心无定志。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定。〔4〕

第一句以性与心对举,讲有与无,即人有性而心无定志。志者意志、方向。正因为心无特定的意志和方向,属于待完成的存在,所待者乃物、悦、习。这段以性起首,但重在讲心而不是性。

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

第一句以气论性,喜怒哀悲是情,喜怒哀悲之气是性。第二句讲性与物的关系,通过这个关系讲性与情的关系。当人与物接触时,性就会随之而发,即以喜怒哀悲的方式见于外。这就解释了前面“待物而后作”,也间接说明物取性是通过心完成的。这个过程是:物作用于心,将性取出来,表现为情。这里我们没有看到规范性的东西,说明性是自然的、经验的而非先验的。

性自命出,命自天降。

《论语》中孔子提过性,谈过天、命,但从未将性与命、天关联起来。《性自命出》的作者创造性地提出性的来源,认为性来自命,命则由天而降。天、命在《尚书》中是具有宗教、政治内涵的概念,通常与朝代更替相关。周人在“翦商”(《诗经·鲁颂·閟宫》)成功后为论证其统治的合法性曾反复使用,是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政治天命。孔子的轴心突破则将它们一变而为具有道德内容的文化天命。〔5〕被孔子感受到并自觉承担的天命,到后学那里,则平等地赋予了每个人,内容也发生变化,从人文道德的变成自然的。与“性相近”之说相比,性的内容基本相同,但它来自天。在《尚书》《论语》语境中属于特定阶层的具有宗教意味的天命,在这里被作者清除掉神秘色彩,成为每个人的和可经验的。

在说明人性来源的同时,这似乎也标志着儒学在政治上的革命性转变。孔子说过“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第六》),“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第十七》),对周人天命没有完全失去信心。虽然限于时代与身份,不能有更大作为,但他仍然尽自己所能奔忙半生。《性自命出》则将天命概念与政治脱钩,并下降给所有人。这是接续孔子进行的更加彻底的突破,在儒学乃至中国哲学史上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终者近义。知情[者能]出之,知义者能入之。

这段讲性、情、道、义的关系,核心在情,目标在化性。情在这里指人的情绪,即前面提到的喜怒哀悲,它与性是外与内、潜在与实在的关系。道与情的关系,这里说“道始于情”,那么道是什么?《性自命出》第8章提到道时说,“凡道,心术为主。道四术,唯人道为可道也。其三术者,道之而已。诗书礼乐,其始出皆生于人。诗,有为为之也。书,有为言之也。礼乐,有为举之也。”这里的“四术”指心术、诗、书、礼乐,四术即四种方法,也就是用于教化培养人性的手段,李零认为“道是对物的合理安排,即教化手段”,〔6〕因此,《性自命出》中的道不是抽象的哲学概念,而是针对自然人性的教化方法,不具形上意义。“道始于情”是说对于性的教化要从人的情感出发。如果能从情出发,则最后将能近于义,“义是人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即教化的目标”。〔7〕如果人能够了解与性相关的道理,从情入手进行教化,就能使性的外在表现合于义,再反过来用义自外而内地规范性。这就是“知情者能出之,知义者能入之”。这段是以情为核心讲如何教化、塑造性,其中看不到先验的道德本体,关于性的表述都是经验的。

好恶,性也。所好所恶,物也。善[不善,性也],所善所不善,势也。

这段通过与物、势的关系讲性。好恶是具有相反倾向的情感,诱因是物,或者说物把人性中的倾向由内而外地引导出来,即第一段中的“待物而后作”。性对于不同的物为何会产生喜欢、厌恶的反应?其原因、根据何在?我们认为,这里所说的性大概类似于动物本能,人的好恶表现也像是婴儿对于食物、色彩产生的反应。善与不善是价值判断,“善[不善,性也]”即是说性可善可不善,关键在于外在的环境条件,即势。这就是说性没有明确的价值指向,并不必然恶,也不必然善,它具有走向相反方向的可能性。正因如此,性需要教化,而教化、学习都要通过心来完成,这大概是《性自命出》下篇专论心术的原因。

通过以上对《性自命出》第1 章的简要分析,可以得出初步结论,即《性自命出》中的性是自然之性,没有特定的价值倾向,类似于动物生存至上的自然本能。这是对性进行的实然判断,但作者显然认为这样的性并不完美,它需要训练、教化,以使其趋于善。教化手段有四,原则是要始于情,而情贵真实。因为重情,所以重视乐教。〔8〕因为重视真实的情感,所以甚至认为做事若出于真实无伪,即使有过失也能被谅解,反之则不值得肯定。〔9〕作者对于情的重视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但始于情并不意味着以情为本体。因为情出于性,但性又是需要教化的,教化之后的性,再发出的情能够合于义,这才是目标。《性自命出》的人性论,不是性善论,也不是性恶论,但它可以导向性善论与性恶论,因此,可以说它上承孔子,下启孟荀(当然就儒学内部的发展而言,荀子是针对孟子而来),而在《性自命出》与孟子之间,则是《中庸》。

《中庸》第1 章是全篇的纲领性文字,我们分三段阐述。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第一句郑玄注:“天命,谓天所生人者也,是谓性命。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信,土神则知。孝经说曰:‘性者,生之质命,人所禀受度也。’”〔10〕郑注是说性是天赋予人的东西,内容包括仁、义、礼、信、知等。这个解释有能指和所指,较为完备,当然也有神秘色彩。朱熹以理学概念解释这句话:“命犹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11〕朱熹与郑玄的注释相比在理论上更严密,但他们一致认为性是天所赋予人的,是义理、道德之性。显然,这与《性自命出》中的自然之性大相径庭,具有先验性、内在性。

第二句郑玄校注:“率,循也。循性行之,是谓道。修,治也,治而广之,人仿效之,是曰教。”〔12〕人生而禀受此性,当人沿着天性去行动时,这就叫道。将此先验之性变成个人经验,推而广之,就称为教。朱注:“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这与郑玄的解释大致相同。最后一句朱注非常详备:“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盖人之所以为人,道之所以为道,圣人之所以为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学者知之,则其于学知所用力而不能已矣。”〔13〕朱熹的解释隐含了理学中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的分殊,将圣人的作用提出来,具体说明教的内容,在《性自命出》中,大概相当于道四术中的部分内容。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这段从道不可须臾离讲到慎独,属于工夫论。道是将先验之性变成现实的路,性是人的内在规定性,因此,工夫论重在人的自我约束。这是先验人性论的必然要求。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这段郑注极简而朱注极详。朱熹说:“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初非有待于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则其实亦非有两事也。故于此合而言之,以结上文之意。”〔14〕

这段承第二段的工夫论,讲当人的工夫修道做到位之后,会有怎样的表现与作用。朱注让我们看到《中庸》与《性自命出》在思想上的巨大差异。《性自命出》中喜怒哀悲是情,未发则为性,这表面看与《中庸》同,但关键在于两者性的内容完全不同。《性自命出》是自然之性,接近于动物。《中庸》则是义理之性,并以此区别于动物,性乃人的规定性,未发之时是应然状态,朱熹称为道之体。已发之后皆中节,则是情合于理,这样的情就是正确的,此为实然状态,朱熹称为道之用。未发、已发是道的本体与发用,而在《性自命出》中,没有体、用这种结构,判断情正不正是通过外在的义理,并且尤其重视情感的真实性。因此,可以判断《性自命出》的人性论是经验的、情感的,《中庸》的人性论则是先验的、道德的。

2.《性自命出》对墨子思想的吸收

从《论语》到《性自命出》,儒家人性论完成一个理论上的跃升。这个跃升需要引入普遍性观念,即人人平等。我们认为,这是儒家吸收墨家思想的结果。

(1)从《论语》到《性自命出》普遍性观念的引入

春秋时代学术下移,孔子开办私学,广收门徒,他的一个重要原则是“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第十五》)邢昺解释说:“此章言教人之法也。类谓种类。言人所在见教,无有贵贱种类也。”〔15〕朱熹则以气质、义理之性的差异解释“类”,〔16〕就春秋时代的背景与孔子《论语》中的其他言论来看,邢昺的理解更可靠。

孔子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第十七》),还说过“唯上知(智)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第十七》),邢昺将两句合并为一章,解释为:“此章言君子当慎所习也。性,谓人所禀受,以生而静者也,未为外物所感,则人皆相似,是近也。既为外物所感,则习以性成。若习于善则为君子,若习于恶则为小人,是相远也,故君子慎所习。然此乃是中人耳,其性可上可下,故遇善则升,逢恶则坠也。孔子又尝曰:唯上知圣人不可移之使为恶,下愚之人不可移之使强贤。此则非如中人性习相近远也。”〔17〕

这是说人与人之间相近的性不包括上知、下愚,而是特指中人,中人的相近之处在于,习于善则性升为善,习于恶则降而为恶,他们的性有恶和善两种可能性,学对于他们有必要且有效果。因此,在孔子这里,性并不具有普遍意义,没有及于所有人。到了《性自命出》,作者将性与命、天联系起来,直言“性自命出,命自天降”,一下子涵盖了所有人,使性成为上知、下愚、中人共有之性,性成为普遍意义上的性,这一切来自于天,这意味着人在天之下获得一个平等地位。

(2)引入平等观念,强化礼乐教化

据《淮南子·要略》,墨子始学于儒而终背之:“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行夏政。”《墨子》书中《非乐》《节葬》等篇都针对儒家和当时的风气。书中孔子后学与墨子辩论,往往大败而归。〔18〕但在《性自命出》中,七十子及其后学成功地捍卫了礼乐的地位,原因在于自然之性可善可不善,需要教化,礼乐与诗、书一样,是不可少的手段。

战国初年高举平等大旗的是墨子,墨子思想的核心是天志,天志的内容是兼爱,平等是形式。

墨子的天是人格化的意志之天,他有自己的欲与恶,所欲者为义,所恶者为不义。那么,义与不义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兼即义,别则不义。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恶。曰:天之所欲者何也?所恶者何也?天欲义而恶其不义也。(《墨子·天志下第二十八》)

曰:顺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义者,别也。兼之为道也,义正;别之为道也,力正。(《墨子·天志下第二十八》)

可知墨子的兼爱内在于天志思想中,它是对天志的规定与描述,天志与兼爱二者是能指与所指的关系。

人皆为天所生,所以他称人为天之臣或天民。

今天下无大小国,皆天之邑也。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墨子·法仪第四》)

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杀天民,……(《墨子·非攻下第十九》)

七十子及其后学去其内容,取其形式,以无意志的天赋予所有人自然之性,不仅儒门弟子,包括墨者们也同具此性。如此,则都需要教化,四种手段除了心术,还有诗、书、礼乐。《性自命出》重情尤重乐,而墨子批判儒家时用力最猛的就是乐。这就从理论上有力地反击了墨家,收入室操戈之效。可以说,这是儒学一次一举多得的理论更新:发展了孔子之学,捍卫了儒家主张,有效打击了对手。

二、《唐虞之道》与墨子、杨朱思想

《唐虞之道》在郭店楚简中也是讨论比较多的一篇,讨论集中在学派归属与思想倾向上。《唐虞之道》主要思想是爱亲、尊贤、重生,基本思路是政治与教化密不可分,据此笔者认为它属于儒家作品,但折衷融合了战国初年墨子和杨朱思想。

1.《唐虞之道》与墨子思想

关于《唐虞之道》与墨家的关系,笔者认为《唐虞之道》中的禅让说基于上(尚)贤思想,但贤的内容是儒家而不是墨家,在上(尚)贤问题上,《唐虞之道》对墨家的吸收是形式的而不是内容的。我们通过分析《唐虞之道》第3、4章来说明。

第3章可分为两段,第1段将爱亲与尊贤分而言之。

尧舜之行,爱亲尊贤。爱亲故孝,尊贤故禅。孝之施,爱天下之民。禅之传,世亡隐德。孝,仁之冕也。禅,义之至也。六帝兴于古,皆由此也。爱亲忘贤,仁而未义也。尊贤遗亲,义而未仁也。

这里将尊贤与爱亲并列,讲尧舜之行,即因爱亲而孝,因尊贤而禅。孝是为人子者基于血缘情感的伦理规范,禅是为人君者出于公义而让贤的举动。前者是仁之始,后者是义之至。作者认为上古六帝之兴,都是因为爱亲且尊贤。

第2段讲舜帝的事迹。

古者虞舜笃事瞽盲,乃戴其孝;忠事帝尧,乃戴其臣。爱亲尊贤,虞帝其人也。禹治水,益治火,后稷治土,足民养生。[夫唯]顺乎脂肤血气之情,养性命之政,安命而弗夭,养生而弗伤,知[天下]之政者,能以天下禅矣。

这是说舜帝如何爱亲和尊贤。瞽盲指舜的父亲瞽叟,舜事父孝,事君忠,他还任用有才能的人(禹、益、后稷)为臣,足民养生。前者是他得到尧帝神位的原因,后者是他接替帝尧为天子后的尊贤表现,据传他最后禅位给了治水有功的大禹。他做到了“孝之施,爱天下之民,禅之传,世亡隐德”。

第4 章前面讲舜因孝而被尧选为继承者,后面讲舜年老致政。这里我们主要分析与本小节相关的前面一段。

古者尧之与舜也,闻舜孝,知其能养天下之老也;闻舜弟,知其能事天下之长也;闻舜慈乎弟[象口口,知其能]为民主也。故其为瞽盲子也,甚孝;及其为尧臣也,甚忠;尧禅天下,而授之,南面而王天下,而甚君。故尧之禅乎舜也,如此也。

这里讲尧之所以禅位给舜,是因为舜对父亲孝,对兄弟弟(悌),由此认为他能把对亲人的情感推及到天下人,后来的事实证明果真如此。舜在天子位上非常称职(甚君)。第3章说尊贤故禅,那么在尧禅让舜的过程中,舜的贤就是孝弟或者说是爱亲,这个贤的内容就与墨家不同。以上(尚)贤为原则的禅让,形式上看似乎是吸收了墨家,但就内容而言仍是儒家思想。不过,在最高权力转移上采用贤贤原则,且明确认为传子(授亲)不如禅让(授贤)。

《唐虞之道》中来自墨家的思想主要是“利天下而弗利”。

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仁之至也。

最高权力对于在其位者而言,不是私产,不是牟取私利的手段,而是为了造福天下,所以禅位给贤人(而不是传位给儿子)是圣之盛;公而忘私,是仁之至。有学者认为“弗利”这个用法与《墨子》相同。〔19〕《墨子》中古圣王都是大公无私的兼君,他们是墨者的楷模。《孟子·尽心上》评论墨家时说他们“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墨者以心中理想的圣王为榜样,在现实中践行这种精神,在当时为墨家赢得极大尊重。同时代或稍后的七十子及其后学,在论及古代圣王时,将“利天下而弗利”的品格赋予他们,是完全可能的。

“利天下”是利天下之民,但对于民,除了利之,还要教化之,第2 章集中讲化民,第6 章说“不禅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这里将禅让与化民以因果关系关联起来,体现出浓厚的儒家特色。

2.《唐虞之道》与杨朱思想

战国初年道家人物名声最大的是杨朱。杨朱贵己、重生,以天下为轻而以生(身)为重。孔子重视生,不主张为无谓的事而轻易赴死,但是包括孔子在内的儒家,没有身比天下重的思想。这基本是道家的专利。

古者圣人二十而冠,三十而有家,五十而治天下,七十而致政,四肢倦惰,耳目聪明衰,禅天下而授贤,退而养其生。此以知其弗利也。

这是讲古圣王在活着的时候禅位给贤者,原因在于年老体衰,无力再承担重任,于是致政(即致仕),从位子上退下来“养其生”。

第6 章以匹夫与有天下比较其轻重,也有道家气息。

夫古者舜处于草茅之中而不忧,登为天子而不骄。处草茅之中而不忧,知命也。登为天子之位而不骄,不专也。求乎大人之兴,美也。今之戴于德者,微年不戴,君民不骄,卒王天下而不疑。方在下位,不以匹夫为轻,及其有天下也,不以天下为重,有天下弗能益,无天下弗能损,极仁之至,利天下而弗利也。

在常识中,匹夫地位低微,天子地位崇高,但在舜这里,不以前者为轻,不以后者为重。正因如此,为匹夫时不忧,为天子时不骄。不忧则不会争名逐利,不骄则不会生出留恋权位之心,如此才能坦然地退休养生。在杨朱,重生是与政治冷淡相表里的,在《唐虞之道》中则是禅让论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唐虞之道》对杨朱思想的吸收是以我为主的补充式吸收。

孟子曾感叹“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从《性自命出》和《唐虞之道》中七十子及其后学对杨墨思想的吸收来看,此言不虚。这些儒简一方面说明儒学受到时代与对立思想的巨大冲击,同时也显示出儒学的生机与活力。可以说,战国时代的儒家始终是在对立思想的挑战中发展演变的,郭店儒简也让我们看到战国百家争鸣的一个侧面。

猜你喜欢

杨朱教化墨子
儒家“礼乐教化”与新时代设计人才培养
杨朱及其思想再考
杨朱之弟曰布
“一毛不拔”未必吝啬
“墨子号”与墨子
从《大武》“乐”看戏剧教化人心之能效
先秦诸子之评述与《墨子》的解读
墨子兵法(一)墨子其人
New Wine in Old Bottles?
——Revisiting the Problem of Continuity and Discontinuity between Modern Chinese Intellectual History and the Confucian Tradition
杨布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