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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史家的兴亡论

2020-03-03尤学工

关键词:史家崇祯天命

尤学工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430079)

清初史家所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给明清易代以合理的解释。这是当时史学界关注的核心问题,由这个核心问题出发,又衍生出兴亡、忠义、正统等一系列相关问题。不同立场的史家纷纷对这些问题提出自己的认识,于是造就了清初明史评论的勃兴。这些评论和认识既有共性又有差异,而其差异恰恰体现出了他们自身在易代之际的立场和选择。也就是说,这些史家在评论明朝历史和明清易代问题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消解自身对易代的困惑与痛苦。因为历史解读的过程就是一个历史重构的过程,而历史的重构是史家与历史之间的直接对话,他很难置身史外。对于明清之际的史家来说,他们不但不想置身史外,反而力图通过对历史的解读和重构为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解读那段历史其实就是他们在进行自我解读,历史的书写其实就是其思想的展现。

一、关于天命与人事的探讨

或许是出于明朝轰然倒塌所带来的震撼,清初史家们将关注的焦点放在了探讨明朝灭亡的原因和责任上。无论是清初官方还是私家,无论是遗民史家还是仕清史家,都倾向于从天命与人事两方面来解释明清易代。

其实,用天命转移来解释王朝易代是中国古人常用的一种方式,商代夏、周灭商都被视为天命使然。在古人的观念里,天命代表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权威和趋势。尤其是皇权体制建立之后,皇帝被称为天子,代表上天统治天下,天命被塑造为其政权合法性与合理性的来源。但是,王朝鼎革毕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当旧朝天子的权威和地位受到挑战甚至被推翻时,附着在他身上的天命也就转移到了新朝天子身上。这就是所谓天命转移。虚渺的天命给了古人以很大的解释空间,他们会根据面对的情况和自己的需求对天命做出符合自身利益的解释,这就使天命成为一种重要的思想或解释资源,使当政者和史学家趋之若鹜,力图将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清初官方很注重以天命来解释明清易代。他们在官修《明史》中宣称:“天人相感,以类而应者,固不得谓理之所无。”①(明)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八《五行志一》,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425页。崇祯虽然励精图治,但已无力回天,“祚讫运移”,“岂非气数使然哉!”②(明)张廷玉等:《明史》卷二四《庄烈帝本纪二》,第335页。至于史可法这样忠义奋发的臣子虽然试图力挽狂澜,但毕竟独木难支,孤城不保,以致于志决身歼。在清廷看来,这样的忠义精神虽然可嘉,但“明祚倾移,固非区区一二人之所能挽也”③(明)张廷玉等:《明史》卷二七四《史可法传》,第7034页。。显然,清廷宣扬天命的目的是要宣示明清易代乃不可逆转的“运数”,大清取代明朝乃是天命所归,任何抵抗都是徒劳而且是逆天的。他们想借此证明清朝政治地位的正统性与合理性。

对此,一些仕清史家进行了自觉的呼应。邹漪虽然说“明季之事,天与人难言哉”,但他认为“皇清入关,伸义复仇”,“国家定鼎燕都,乃得之于闯贼,而非得之于明朝”,并强调这是“万世之定案”,所以他的结论是“燕都之变,人耶?而实天也;金陵闽粤之失,天耶?而即人也;天人之际,余殆不能不三致意云”。④(清)邹漪:《明季遗闻自序》,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79—582页。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强调天命转移是他们解释自身行为的一个理论依据,也是降清明臣的一个普遍态度。降清明臣忻城伯赵之龙和保国公朱国弼等传檄南京各地劝谕汉人降清时,强调大清“助信祐顺,天与人归,渡大江而风伯效灵,入金陵而天日开朗,千军万马寂无人声,白叟黄童聚观朝市,三代之师,于斯见之”,“凡我藩镇督抚,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全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大丈夫以自决者也,幸早图之”。⑤(清)李天根:《爝火录》下册卷十,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78页。这种明“大事已去”而清“天与人归”的说法,为这些明臣违背“忠君”信条的投降行为找到了理论依据,也在相当程度上化解了降清所带来的道德焦虑感与愧疚感。况且,大清不止是“天与人归”,还为崇祯复仇,有功于明朝,这更为明臣降清提供了辩解的理由。宋权说:“我封疆臣,国亡无所属,复故主仇者,即吾主也。”⑥(清)汤斌:《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赠少保兼太子太保文康宋公权神道碑铭》,见钱仪吉:《碑传集》卷七《明臣宰辅》,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27页。魏琯降清后也说:“今(清)皇上为前朝之君父雪愤,凡有血气,有不尊亲者哉!”⑦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6辑《魏琯为自成等牺牲事启本》(顺治二年八月初四日),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41页。这种辩解,虽然听起来理直气壮,但细品之下,仍能感受到这些降清明臣对舆论批评和违背“忠君”信条的隐忧。

这些关于崇祯君臣历史责任的争论,反映了清初史家对于“君”与“国”的思考。在大多数史家看来,崇祯帝虽然在治国理政上存在刚愎自用、急于求成、用人不当等问题,但其求治之心毕竟体现了一国之君应有的担当,而其殉国之举也为臣民树立了伦理典范,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对其治国之失的指责。这是他们肯定崇祯的主要原因。通过对崇祯殉国之举的褒扬,“君国一体”的忠义伦理再次得以彰显,遗民史家的亡国之痛得到了一定的精神补偿。对于那些提出批评意见的史家来说,“君”的失政可以直接影响“国”的命运,当“君”的美好愿望被“亡国”的残酷现实毁灭时,立足于“国”而批判“君”就是可以理解的了。这种“君国分离”的反思,或许是促成当时君主批判思想产生的一个重要因素。

要输出二叉树,采用层次遍历,即需要链队列结构来实现,因此先声明链队列每个结点的抽象数据类型LKQueNode,包括两个成员,指向二叉链表的结点类型bitree的data指针和指向LKQueNode类型的指针。为方便操作链队列,再声明链队列的抽象数据类型LKQue,包括两个指向链队列队头队尾的front和rear指针。代码如图4所示。

第二,褒扬崇祯的殉国之举,批评其治国不力。我们知道,崇祯帝面对明朝颓废之局,颇有振废起弊、励精图治之志。这使他的执政一方面有雷厉风行之风,另一方面又有饥不择食、朝令夕改之弊。张岱就肯定了崇祯的殉国之举,但同时也批评崇祯“焦于求治,刻于理财,渴于用人,骤于行法”④(清)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一《烈帝本纪》,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44页。。所谓“焦”“刻”“渴”“骤”,正是崇祯执政风格的典型写照。在所有的批评中,崇祯的用人问题是批评最为集中的。唐甄说:“庄烈帝居高自是,举事不当,委咎于人,无择相之明,执国政者,皆朋党之主,数举数罢,易于敝帚。”⑤(清)唐甄:《潜书》下篇《任相》,见《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945册,第403页。谈迁批评崇祯:“聪于始而愎于终,视举朝无一人足任,柄托奄尹,自贻伊戚,非淫虐,非昏庸,而卒与桀纣秦隋平献恭昭并日而语也。”⑥(清)谈迁:《国榷》卷一百,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6058页。冯梦龙说:“天下治乱之事相因也,祖制密于防乱而疏于求治,故治一敝而乱生;先帝急于求治而缓于弥乱,故乱日生而治隳。”⑦(清)冯梦龙:《甲申纪事》卷一二《中兴实录叙》,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33册,第594页。他专举用人来批评明朝政治的“六可怪”:“今日流贼之乱,从古未有,然起于何地,纵自何人,炎炎燎原,必有燃始,当事者从不究极于此,其可怪一也。守土之臣,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死,今贼来则逃,贼退复往,甚则仓皇而走,让人捆载而归,互相弥缝,恬不知耻,其可怪二也。兵不务精,以众相夸,纪律无闻,羁縻从事,官兵所至,行居觳觫,民之畏兵,甚于畏贼,其可怪三也。饷不核旧,专务撮新,奸胥之腹茹而不吐,贪吏之槖结而不开,民已透输,官乃全欠,其可怪四也。京师天府,固于磐石,游骑一临,不攻自下,百官不效一筹,羽林不发一矢,其可怪五也。衣冠济济,声气相高,脚色纷纷,跪拜恐后,举天下科甲,千百之众,而殉难才二十人,其可怪六也。前车之覆,已无可追,后局之翻,断不容缓。”⑧(清)冯梦龙:《甲申纪事》卷一二《中兴实录叙》,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33册,第594页。张岱批评道:“即如用人一节,黑白屡易,捷如弈棋。求之老成而不得,则用新进;求之科目而不得,则用荐举;求之词林而不得,则用外任;求之朝宁而不得,则用山林;求之荐绅而不得,则用妇寺;求之民俊而不得,则用宗室;求之资格而不得,则用特用;求之文科而不得,则用武举。愈出愈奇,愈趋愈下。……则是先帝立贤无方,天下之人无所不用,及至危急存亡之秋,并无一人为之分忧宣力,从来孤立无助之主,又莫我先帝若矣。”⑨(清)张岱:《石匮书后集》卷一《烈帝本纪》,第444页。谈迁说:“先帝之患,在于好名而不根于实,名爱民而实适痡之,名听言而适拒之,名亟才而适市之;聪于始,愎于终,视举朝无一人足任者,柄托奄尹,自贻伊戚,非淫虐,非昏懦。”①(清)谈迁:《国榷》卷一百,第6058页。这些批评,尖锐地指出了崇祯帝在用人上无择相之明、立贤无方、用人多疑等问题。而这些问题又和明末的党争、宦官、政风、决策等问题纠结在一起,造成了明末政治的混乱与败坏,这是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因素。史家们对崇祯帝的用人问题如此关注,恐怕就是认识到这是明末乱政的源头之一。这种既肯定崇祯的求治之心和殉国之举,又批评其治国不力的态度是比较客观公允的,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士人和史家的看法。

由于废水的来源和盐含量都不同,处理技术以及结果都不尽相同。使用物理-化学的方法处理高盐度的废水,这种方法一般面临比较高昂的资金,例如在蒸发技术的过程中一般都需要破费很多的能量,而单独使用离子交换技术后期却需要较高的后处理再生资金费用,又容易产生废水的二次污染。如对水质要求较高的反渗透技术,需要再进行复杂的预处理技术,过程中反渗透膜被污染后又要利用价格昂贵的化学药品对其进行清洗处理,从而导致了处理费用额外的增加。因此在处理高盐废水的应用中,物理-化学方法受到了一定限制。

从清初史家对于天命与人事的态度来看,清初官方与仕清史家更愿意强调天命在明清易代中的作用,天命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权力来源,他们力图借此强调清代明的必然性与正当性,为清廷争取正统地位。天命对遗民史家来说是一种情感宣泄,他们更愿意在对人事的探讨中展现经世致用的史家情怀。

二、关于崇祯君臣历史责任的争论

夏允彝提出“二党之于国事,皆不可谓无罪”,是着眼于明朝之命运而非一党之是非,故黄宗羲批评他“以延登之是非为是非”,恐非确论。相较而言,黄宗羲以党人眼光看待夏允彝,似有失当,反使自己有不脱党人窠臼之嫌。值得注意的是,黄宗羲此举不但是要为包括他们父子在内的东林党人洗脱夏允彝所谓的明亡“罪责”,更是要争夺这段历史的解释权。他的《汰存录》就是要否定夏允彝《幸存录》对易代历史的解读方式,重构人们对这段历史的认知和记忆。由于黄宗羲的声望和学术地位,他的解读渐渐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话语和集体记忆,以致于后世有人怀疑《幸存录》的作者不是夏允彝或是《幸存录》遭到了窜改。①朱希祖:《再跋〈幸存录〉》,《三跋〈幸存录〉》,见《明季史料题跋》,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8—13页。其实,史家论党人,既抨击门户误国,但又常不脱于门户之见。除了黄宗羲,其他如陈盟著《崇祯阁臣行略》一书,对崇祯一朝五十阁臣各撰小传,并有评断,对崇祯朝的门户党争深为遗憾。但他称温体仁小心谨毖、兢兢自持,既与门户不协,眈眈伺隙,遂绝私交,谢绝情面;称薛国观之赐死,士论冤之;称李建泰以人望荐举督师,无一贬词,未免持论偏颇,仍是一门户而已。

第一,褒扬崇祯的殉国之举,而将亡国之责归于诸臣。无论从伦理上对忠义原则的坚持,还是从情感上对故国之君的亲近,很多史家都对崇祯表达了景仰与钦佩,而将亡国之责归咎于诸臣。比如,夏允彝认为,崇祯本应是“中兴”之君,但因“辅佐非人”,最终亡国。⑤(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下《门户杂志》,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0册,第546页。王世德常居禁中宿卫,对崇祯君臣的朝议多所目睹,“每召对大臣,窃闻天语煌煌,咨诹安危大计,而廷臣非惭汗不能言,即囁喔举老生常谈塞责,间有忠骾敢言之士,而所言又迂疏不识时务,不可用”⑥(清)王世德:《崇祯遗录自序》,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72册,第2页。。在他眼里,崇祯“其才固非中主所可及,而畏天灾,遵祖训,勤经筵,崇节俭,察吏治,求民瘼,种种盛德,又朝野习闻共睹。使得忠臣爱国,才堪办贼之臣为之辅,君臣一德,将相同寅协恭,则太平何难致?乃不幸有君无臣,卒致身殉社稷,国母就缢,公主手刃”⑦(清)王世德:《崇祯遗录自序》,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72册,第3页。。计六奇就宣称:“明之所以失天下者,其故有四,而君之失德不与焉。”⑧(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二三《论明季致乱之由》,第682页。王源甚至因为好友唐甄在《潜书》中宣称“亡国之罪,在君不在臣”,而拒绝为之作序。⑨(清)王源:《居业堂集》卷二十《书唐铸万〈潜书〉后》,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418册,第266页。这些史家不愿将明亡的罪责归之于壮烈殉国的崇祯,显然是出于对这种壮烈殉国精神的认同。在他们看来,如果这样壮烈殉国犹且受到亡国之君的指责,那将是对忠孝节义之根本精神的致命打击,会使人丧失追求忠义的动力,进而使人伦大防受到致命损害。王世德对那些批评崇祯的人感到十分气愤,将他们斥为“失身不肖丧心之徒”,认为他们之所以批评崇祯,是因为他们“自知难免天下清议,于是肆为诽谤,或曰宠田妃、用宦官以致亡,或曰贪财惜费以致亡,或曰好自用以致亡,举亡之咎归之君,冀宽以己误国之罪”。①(清)王世德:《崇祯遗录自序》,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72册,第3页。在王世德看来,这种卑鄙的私心不但可恨,而且可忧。当这些诬罔之语“转相告语,而浅见寡闻之士以为信然,遂笔之书而传于世”②(清)王世德:《崇祯遗录自序》,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72册,第3页。,无疑将颠倒是非,转换黑白。王世德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崇祯辩白,“用是切齿腐心,痛先皇污蔑,又惧实录无存,致后世将有与失德之主同类并讥者,于是录其闻见,凡野史之伪者正之,遗者补之,名曰《崇祯遗录》。深惭简陋不文,不足表彰圣德,聊备实于万一,庶流言邪说,有以折其诬,而后之司国史者有所考据焉”③(清)王世德:《崇祯遗录自序》,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72册,第3页。。

与仕清史家强调“天命”的不可抗性与明清之间“天命转移”的正当性不同,遗民史家对明清易代的感受更多的是不甘、无奈、痛苦与愤懑。而这种复杂的情感无以为名,只好名之曰“天”。査继佐在《罪惟录》中表彰了一大批明朝的忠臣义士,他对明朝抱有深沉的家国情怀,并对南明政权抱有很大的中兴之望。可惜南明小朝廷如鲁王、唐王、桂王、韩王等皆归败亡,使他的中兴之望落空,他只能在他们的附记后面“论曰:‘天’。”一个“天”字,道出了他郁积于胸的无奈与遗憾。这个“天”,当然有天命的意涵,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感宣泄,也是对明清易代既成事实的默认与接受。计六奇在《明季北略》每卷之末系以《志异》,就是想借灾异说明“人乱应乎天变,神州陆沉,厥有由矣”⑧(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二四《北略总说》,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728页。的道理,这种天人感应的历史解释方式是天命史观的常见表现形式。

不过,中国古代史家很早就意识到,仅仅依靠天命还无法充分解释政权更迭的复杂状况。政治活动毕竟是人的活动,人事才是政权更迭的直接影响因素,所以,从《春秋》《左传》开始,史官就非常重视从天人之际和人事来解释历史变动,这成为中国史学的一个思想传统。清初史家也继承了这一传统,并用以解释明清易代。邓凯在《也是录》中说:“国运之兴衰成败,天乎?人也。人乎?天也。仆每读史至国破君亡之际,未尝不掩卷欷歔而不忍多读者。嗟乎!天步之艰如此,人谋之失如彼,天人俱失,何以为国,呜呼痛哉!”①(清)邓凯:《也是录》卷首《序》,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33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734页。计六奇在探讨明清易代问题时,一方面强调“自古有一代之治,则必有一代之乱;有一代之兴,则必有一代之亡。治乱兴亡之故,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②(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首《自序》,第1页。;另一方面又着力从人事角度探讨明季致乱之由,他将之总结为“外有强敌”“内有大寇”“天灾流行”“将相无人”等原因。③(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二三《论明季致乱之由》,第682页。这样的探讨还有不少,九峰居士指出,“国家成败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明之灭亡“皆人事为之也”④(清)九峰居士:《粤滇纪略》卷首《弁言》,见谢国桢:《晚明史籍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58页。。黄宗羲的《弘光实录钞》和《行朝录》、邵念鲁的《东南纪事》和《西南纪事》、徐秉义的《明末忠烈纪实》、夏燮的《明通鉴》等,也都注意对明亡的人事探讨。

第三,斥崇祯帝为“亡国之君”。对于崇祯的煤山自缢,南沙三余氏直接将其比作“婵妾贱人”的“感慨而自杀”,认为这种行为不但“非能勇”,而且“不足以谢天下”。②(清)南沙三余氏:《五藩实录自序》,见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56页。他批评崇祯帝既“无知人之哲”,又“无持久之力”,非但不能革除积弊,反而徒增民怨,结果是“内忧外患,天变人穷”,“以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轻轻断送于一人之手”。③(清)南沙三余氏:《五藩实录自序》,见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第456页。他不同意将明亡之责归咎于诸臣的做法,认为崇祯才是明亡的罪魁,“有是君乃有是臣,而曰‘朕非亡国之主’,天下万世其谁信之!”④(清)南沙三余氏:《五藩实录自序》,见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第456页。这种批评在当时是很大胆的,反映了批评者对国祚倾亡的痛心超越了传统的君臣之义,代表了一部分史家和士人的立场和看法。

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发现开展教学时,可以根据小学生对新鲜事物有特殊的兴趣,抓住了他们的猎奇心理,设计好有趣的活动和游戏环节,为学生搭建了一个“见异思迁”的思维连接点,整个教学设计以学生原有知识经验为基础,为学生提供多样化学习资源,创设生动有趣的学习环境,创设特定的审美情景。使学生在合作中积极、主动参与学习,提高学生学习的兴趣,从而训练学生思维的连贯性、变通性和发散性,同时丰富学生的想象力、挖掘学生的创造潜能,真正成为学习的主人。

三、关于明末党争的讨论

无论是治国还是用人,崇祯君臣的历史责任都与党争紧密联系在一起,因此明末党争也被清初史家普遍视为造成明亡的重要原因。清初许多史家本就是明末党争的受害者或参与者,他们对之有着切身的感受。这也使得他们在认识和评论这一问题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潘耒指出:“有明中叶,如武宗之败度,熹宗之不君,皆足以亡,然不亡而亡于怀宗。边患如土木之蒙尘,佞幸如彬宁之乱政,阉寺如振瑾忠贤之肆毒,皆足以亡,然不亡而卒亡于流寇。怀宗非失德之君,流寇亦可办之贼,而日蔓月滋,举天下之力,莫之能制,此岂独一机一策之失哉!其所由来者渐矣。”⑤(清)潘耒:《寇事编年序》(《怀陵流寇始终录》又名《寇事编年》),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1册,第63页。他将明亡的原因归结为三条:一是“守令贪残”,政以贿成,“民不胜诛求,则群起而为贼,贼日多而民日少,以有驱之者也”;二是“大吏玩愒”,人不知兵,督抚监司,多文臣,少武略,剿抚失宜,“间有才能练达者,又意见失协,文法拘牵,莫克奏功”;三是“武臣骄蹇”,“三百年来,武途积轻,文臣率奴隶视之,一旦有事,其庸驽者既选輭畏缩,即知兵任战者亦养寇自封,督责之急,不得已力斗取一捷,即高垒自便,策调不前”。⑥(清)潘耒:《寇事编年序》,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1册,第64页。他认为这三者“皆寇之资也,而其根本,则在于朝臣植党而营私,为人择地,不为地择人”,“故曰,去河北贼易,去中朝朋党难,痼疾成者不可疗,木心蠹者不可扶,岂非百世之炯鉴哉!”①(清)潘耒:《寇事编年序》,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1册,第64页。有鉴于此,他提出“力杀贼不如使民无作贼,欲安民必先择吏,择小吏必先择大吏;欲外臣公廉,必先廷臣精白。此端本澄源之论,阅是编者,重念之哉!”②(清)潘耒:《寇事编年序》,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1册,第66页。他所谓“去河北贼易,去中朝朋党难”的断语掷地有声,代表了当时史家的普遍认识。

对于阉党祸国,几乎没有疑义,只有阉党人物所编撰之《东林朋党录》《东林同志录》《东林籍贯》《东林点将录》《盗柄东林夥》《东林党人榜》《夥坏封疆录》《天鉴录》等,倚阉党而诟东林党人,后人多认为偏颇。对于东林党人,则有褒扬、有批评,得失两存,情况也较为复杂。

夏允彝在《幸存录》中专记明末到弘光覆亡的历史,他把党争内讧看成是明亡的主要原因,并对明末党争的参与者,不论是东林党还是其政敌,都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认为他们对明亡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指出,东林党人虽然“持论高”,能够秉持“清议”,偶尔也能以“公道拔人”,但其中“亦多败类”,“附丽之徒多不肖,贪者狡者俱出其中”。③(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中《门户大略》,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0册,第536页。而攻击东林党者之中“亦间有清操独立之人”,二者在德行上本无高下之别,所可区别者无非是东林党“其行贿者尚耻人之知之”,而阉党则“明目张胆以网利为事,以多纳贿为荣,而不以为耻者”。④(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中《门户大略》,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0册,第536页。这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而已。问题的关键是,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均无有效的治国方略。东林党人“筹虏制寇,卒无实着”,只重空谈,并无实效;而阉党则“未尝为朝廷振一法纪,徒以忮刻胜”⑤(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中《门户大略》,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0册,第536页。,所以夏允彝断言其“无济国事,殆同之矣”⑥(明)夏允彝:《幸存录》卷中《门户大略》,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40册,第536页。。夏允彝对党争和党人的批评得到了许多遗民的认同,而且由于他的殉难而得到了强化,成为一种重要的历史判断。但是,这种判断引起了黄宗羲的不满。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乃著名的东林党人,早年死于厂狱,而黄本人亦是明末复社成员。夏允彝的批评无疑是对他们父子两代的否定,这是黄宗羲所不能接受的。于是,他特意在康熙三年(1664年)左右撰写《汰存录》一书予以反驳。他批评夏允彝的论断是“是非倒置”,究其因,则是因为夏允彝受业于张延登,而张延登则是“攻东林者”。⑦(清)黄宗羲:《汰存录·题辞》,见《黄宗羲全集》第1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27页。黄宗羲认为夏允彝虽然“人品将存千秋”,但其《幸存录》“以延登之是非为是非,其倒置宜矣”⑧(清)黄宗羲:《汰存录·题辞》,见《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327页。。这将成为夏允彝的污点,“其为玷也大矣,谓之‘不幸存录’可也”⑨(清)黄宗羲:《汰存录·题辞》,见《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327页。。在黄宗羲看来,东林党人皆为君子,天启、崇祯两朝的败坏正在于皇帝亲小人而远君子,“不用东林以致败”⑩(清)黄宗羲:《汰存录》,见《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330页。,而非夏允彝所批评的东林党人“筹虏制寇,卒无实著”。对于弘光政权,黄宗羲认为:“今古为君者,昏至弘光而极,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⑪(清)黄宗羲:《汰存录》,见《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336页。,“帝之不道,虽竖子小夫,亦计日而知其亡也”⑫(清)黄宗羲:《弘光实录钞》,见《黄宗羲全集》第2册,第1页。。黄宗羲提出的“君子小人”之说也得到了邹漪⑬(清)邹漪:《明季遗闻自序》,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22册,第579—582页。、巢鸣盛⑭(清)花朝生:《甲申朝事小记·巢鸣盛〈汰存录纪辨〉原序》,见谢国桢:《晚明史籍考》,第373页。等人的附和。这种“君子小人”之说是古代史家探讨兴亡的历史责任时常用的解释方式,它常使史家把人的道德品行视为影响王朝兴亡的重要因素,并容易受现实政治立场所左右,不利于客观认识王朝兴亡的真正原因。

若要探讨明清易代的人事因素,就不能不探讨崇祯君臣的历史责任。崇祯以帝王之尊,壮烈殉国,为中国古代帝王中所少见。对于他这种壮烈的举动,清初史家却评价不一,大体说来有三种看法。

1.2.1 综合治疗 患者均给于正畸矫治前给予牙周常规治疗,由医护人员向患者讲解口腔卫生知识宣教,指导患者养成正确的刷牙方法与刷牙习惯。针对患者牙周进行修复,常规龈上洁治、龈下刮治[3],根据患者牙周情况制定相应的牙周手术。定期检查患者病情,记录治疗过程与病情控制情况,牙周治疗结束后观察3~5个月,牙周病症控制后开始正畸矫治。

至于将党祸与明末复社的活动联系起来的看法,也有史家表示了不同的观点。吴伟业《复社纪事》对复社诸公颇有微词,坐以“党人亡国之罪”②(清)计东:《改亭文集》卷十《上太仓吴祭酒书一》,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408册,第197页。。计东为此专门给吴伟业修书一封,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辩白。他说:“党祸与社事不相蒙,而大臣亡国罪,尤与应社复社诸公不相及,不可不辨也。社事之兴,不过诸生文字之会,自朝宁视之,无异童子之陈俎豆,习礼仪为嬉戏耳。且胜国诸生之禁甚严,非若汉唐宋之太学生,得群聚京师,伏阙百千人,横议存亡大计也。党祸之烈,若汉三君顾厨俊及唐牛李、宋洛蜀朔,必其人身为大官,仕于京朝,次亦为郡国守相。若西铭先生通籍之后,日里居读书,受先一为县令即引退,维斗、彦林终老孝廉,介生登第不数月,子常、麟士、孟朴皆颓然老诸生,岂汉唐宋诸达官贵人比,能造党祸如彼之烈哉!且首劾宜兴大罪者,即熊鱼山先生,鱼山即复社盟主也。宜兴平日之不留意社事可知矣。被劾鱼山之后,不得已以吴来之为鱼山门人,使求补牍中,不胪列其大罪,以摇惑主听,于社事何与哉!于党祸何与哉!”③(清)计东:《改亭文集》卷十《上太仓吴祭酒书一》,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408册,第196页。他批评吴伟业,“欲以疑似之谤,坐复社诸公以党人亡国之罪”,“不必更牵引宜兴一案娓娓言之,似党人亡国罪状与复社相始终者”。④(清)计东:《改亭文集》卷十《上太仓吴祭酒书一》,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408册,第197页。这番辩白,虽然有计东个人的感情成分(他是张西铭的学生和女婿),但也不无道理,反映了当时史家对复社与明亡关系的认识。对于这一问题,冒广生也有同样的看法。他说:“论者犹以明亡为复社诟病,则亦责备之过哉!天之所废,其孰能兴,明熹庙时,本实先拨,而复社君子乃欲矫首厉角,奋其清议,以与执政相推排,不得为非愚也。至于易代革命,穷时见节,或饮刃而如归,或抗颜而拒顺,或老死岩穴,岁寒后凋,士气之伸,伊古以来,未之有也。”⑤(清)冒广生:《小三吾亭甲集》之《书复社姓氏录后》,见谢国桢:《晚明史籍考》,第231页。这是把复社诸公视为“清议”所系、“士气”所钟,显示了与吴伟业不同的立场。

总之,我国大学生的创业教育现状还存在着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相关学者也在努力的提出解决对策,创业教育的水平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其中政府的保障作用也不容忽视。我国高校大学生创新创业教育起步晚于西方,各个高校还处于探索阶段,在课堂创业教育和创业实践教育方面还存在很多问题。

有意思的是,清初那些认同清朝合法地位的士子对党人的认识角度又有不同。他们虽然秉持黄宗羲的“君子与小人”的评价标准,但其重点却在突出君子的“忠孝”。缪敬持是缪昌期的后人,自称“东林后裔”。他在补辑明人杨坤等编辑的《东林同难录》时进行了很多重要的补充。他说:“诸君子曷为死乎?死于忠也。而人且曰:死于党。噫,斯言过矣。小人有党,君子无党也。……忠孝者,人心所同然也。臣事君,子事父,无所于解天之性也,不谋而合也。”⑥(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附记》,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727页。他认为明末诸君子之所以被视为“党人”,是因为“小人加之也。小人欲去君子而无由,且欲去而不能尽去,指以为党,则一网尽矣”⑦(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附记》,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第727页。。他不同意“诸君子之过激而卒归无济者”的说法,认为“斯言又过矣”。⑧(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附记》,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第727页。他借用武则天与狄仁杰的例子指出:“为国尽言,臣之分也。济不济,天也”,“诸君子同此心同此理,故同其忠。同其忠,故同其难,而又何党之有?而又何过激之有?”①(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附记》,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第728页。“天理之所以不亡,人心之所以不死,其谁之力也?而或者犹不免议其后,是诸君子于立朝之大节,不惟无可法,而且足以为戒,其不使忠义一脉永绝于天下也几希矣。既梓成是书,深为之惧。”②(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附记》,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第728页。在该书的《跋》中,缪敬持表明了他刻印此书的动机:他不能辜负先人的意愿,让东林诸君子的事迹湮没于历史而不彰。“诸君子品格可齐山岳,心事可对日月,言动可范百世,为之后者,苟能济美勿论,如或不然,庶几人挟一编,以为感发兴起之藉。”③(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跋》,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第726页。“置此编于左右,时目摄之,默默点检,不敢有毫发之辱其先,其贤者又训至于光显,当亦诸君子在天之灵所深愿,而继以慰者也。况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观此书者,顽可廉,懦可立,于以风示天下,岂不有余也耶?则此书之刻,其可已耶?”④(清)缪敬持:《东林同难录·跋》,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8册,第726页。他在清初所谓的“风示天下”,已与明末大不相同了。他们更重视“忠孝”作为普遍伦理的价值,而不再把“忠孝”的对象限定为明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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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关于崇祯君臣和朋党之争的评论,清初史家还就明亡清兴的很多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诸如选官、朝政、宦官、兵制、卫所、盐政、士民等,凡与明朝兴衰相关者,皆有涉及。这些评论之中,有些是论具体人事,有些是论朝廷制度,还有些则已能在思想和理论上进行深刻的反思,比如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这一方面说明了清初史学界对明清易代史的高度关注,另一方面则说明当时史学界对兴亡论的认识已达到了相当的深度与广度。

清初史家之所以关注明亡清兴,一方面是因为记述历史的史家责任,一方面则是通过解读历史寻找自身的社会位置,从认识、情感、伦理上消解明清易代所带来的冲击。所以他们把探讨的主题聚焦到了天、人、君、国、君子、小人等,这些主题反映了他们自身的焦虑与诉求。遗民史家以天命表达自己的无奈,以人事和君国表达自己的经世之志,以君子表达自身的立场与追求,从而为自己在清初社会找到了自处之道。仕清史家则以天命彰显清廷正统,以人事说明明之必亡,以君国阐释忠义伦理的普世价值,从而自觉地把自己变成了清朝官方历史解释体系的重要参与者。可以说,清初不同立场的史家通过解读明亡清兴史,基本消解了明清易代带给他们的震撼和冲击,也在明亡清兴史的解读和书写中塑造了清初的史学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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