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链扣
2020-03-02吕焕刚
在盐城响水黄海农场,我家住过一个连队,只有六排房。中间一条路,东面人家烧个带鱼,一连的人都闻到海鲜;西面人家吵个架,全连的人看大戏。
连队前面一条土马路伸向遥远的天边,后面两里路处有条后排河。家前屋后的菜园子、野草以及原野里的庄稼、芦苇,浑然形成一个草莽世界。
某天,知青从城里给我带来一对白兔子,我满心欢喜地喂养它们。
忽有一天,兔子们衔草、撕毛,我只以为天性使然。又过几天,不见了一只,我很伤心,看剩下的那只兔子竖着大耳朵,忽闪着红眼睛,三瓣嘴频频地咀嚼吟诵,若无其事的样子。
半月后,失踪的兔子带回九只鲜灵灵、活泼泼的小兔崽子,像一群滚动的白毛线球球。我开心极了,一把抱住这些毛茸茸的小精灵。原来,兔子在我床底打洞做了母亲。为了它们我在屋前盖了窝,从此,割草喂兔子成了我的又一份作业。
以我家为圆心,方圆五里都是兔子的牧场。我知道哪里有兔子的最爱,径直去了,却并不斩草除根。若干天后,它们会再生,枝叶繁茂。我知道哪里有草本的野果子,算计它们出生、青葱、孕果,紫黑一个吃一个,直到秋霜无情打蔫。我还知道哪条排水沟里鱼多,却并不急于捉拿,单等风吹日晒,水干鱼聚,我再一篮打尽……
有时挑兔草乏了,便去我的“家”。这是大雨在后排河埂上冲淘出来的一个坑。坑上有树,坐北朝南。我用镰刀修了凳和床,铺上稻草。我和同伴蜗居游戏其中,用最原始的方法烤食鲜鱼、蚂蚱、山芋、玉米……演习我们未来家的生活。在冬天北风凛冽中,这坑像放大镜下的那个焦点,温暖而舒适,局部小阳春。
天还早的时候,割完草我会爬上树端,眺望田野、连队。看我们连队的青砖红瓦房藏在苏北大平原的褶皱里,隐映在百亩青纱帐中。几棵老柳树、老榆树矗立,突兀成地标,提示我们家的记号。房前屋后有人纳着鞋底,有人拧着线陀,说笑交谈。炊烟不慌不忙,藤茎交缠着伸向天空……惬意又亲切。
有的兔子初为母亲,不知奶孩子。我们就强势介入,一人手按前后四条腿,横侧卧。没睁眼的小可怜们就乱哄哄地拱上来。有的刚吮几口就被挤下去,有的闻不到目标,裸着身子“唧唧”乱爬。我巡视监督,扶助弱小,让兔崽子们共同成长,共同丰腴。
兔子的繁殖能力很强,两月一窝,一窝七八只,但远赶不上人的消化能力。逢年过节就是兔子的忌日,吃完了肉还要把它们的皮钉在墙上。我的心也在一滴一滴地流血。
我觉得对不起兔子们,只能再给它们挑一篮鲜嫩的草。我拒绝吃兔子肉并践行至今。当我意识到改变不了它们被食肉寝皮的命运后,我只能放棄。小学五年级后,我再也不养兔子了。
一次与90后们微信聊天,她们说西瓜泡泡、牛板筋、史瑞克的小耳朵……我茫然不知所说。她们一副不屑的样子,说我落伍了。孩子们浑然不知的是,大自然是最好的教导,长在野地里的童年有多么自由快乐。
我喂养过几百只兔子,几百条生命被我接生、抚育,从柔弱到繁盛再到消亡,完成一个轮回。我的童年也在春发夏盛阳光雨露的乐土上游荡,在秋雨冬雪冰霜刀剑的季节中奔忙。
对于兔子,它们只是我们生活中的匆匆过客,但我们却是它们的全部。
兔子启蒙了我对生命的感知。它们更像一枚链扣,把我和田野、四季、责任、担当紧紧地链结在一起。
吕焕刚:发表诗歌、散文、新闻等稿件数千篇,多次获全国散文大赛奖。
编辑 沈欢欢 101425651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