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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与衰

2020-03-02于燕青

闽南风 2020年1期
关键词:糖厂新村楼盘

于燕青

我所居住的小区大门位于漳华路,漳华路是后面这些年拓宽的,亮亮堂堂的,能跑四车道的车。漳华路还是一条分界线,分出了路两边截然不同的两大景象,对面是工人新村、经济适用房和一个老厂,而我住的这一面有我们的还算新的小区,还有邻近的新建筑。也就是说我们这一面代表新,另一面代表旧,我甚至想说,漳华路像一把刀,一刀切出不同的景色,兴旺与衰败的景色。我甚至还能穿越般地看到若干年前的工业和农业。若干年前对面是工业,我门这一面是农田和农庄。我站在漳华路上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的感慨油然而生。

我说的老厂也就是糖厂,曾是一家几千人的大型国有企业,糖厂和工人新村一同造就了曾与工业有关的景象。工人新村住的自然是工人身份的人。糖厂也不必说,大多数人的身份也是工人。工人阶级亦是占了很大的比例。“工人”曾经有着怎样荣耀的身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并不陌生,那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时代。陆文夫曾在小说《井》里说过工人这个成分比万贯家财还可贵,若干年间简直成了一种爵位,入党、做官都可以优先。而这个糖厂里的职工曾是工人阶级里的贵族。糖厂因为人多,条件也好,各种设施就都配备起来了,包括厂区、职工住宅区,职工学校、职工医院、宾馆、公园……已经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糖厂的子弟可以在家门口从幼儿园读到高中,糖廠的职工曾领着令人羡慕的工资,那时候糖厂的宾馆迎来送往也是十分的热闹。糖厂那时总是让我想起同时代的那个电影名《甜蜜的事业》,“甜蜜”一词用来表达味觉,一切美好的事物也都喜欢用“甜蜜”来形容,幸福的生活不能没有“糖”,“甜”是幸福的味道。总而言之,糖厂的职工享受着因“甜蜜的事业”所带来的“甜蜜生活” 。总而言之,这里曾是这个小城的荣耀。

当年,能在糖厂工作是相当自豪的,走路时头壳都是仰得高高的吧。我的那个曾经家庭条件最好、家庭关系最硬的女同学就是通过许多关系进了这家企业,羡慕得我们眼睛发红。三十多年过去了,糖厂早已衰败,当年那一栋栋簇新簇新的厂房和职工住宅大楼都已陈旧,天气灰霾时,这些建筑物便与长天一色了。糖厂的公园更是一大景色。抵达糖厂的公园是需要花点力气的,因为它建在一个长长的高坡上。现如今,它就是一处被废弃的园子,远离繁华,但当年它们是繁华的宏大的,那些衰颓的亭台楼榭记载着这个地方七八十年代的辉煌,单看那个有些规模的厕所就可知一斑了,那些曲径的回廊、那些错落的亭台雕栏等建筑虽然已经破败斑驳,像是布满了老年斑,但气势还在。这个园子的阔大超乎我的预料,那一大片一大片硕大的桂圆树一如既往地生长着,已经长得遮天蔽日,还有几棵小叶桉,也是粗大的,可以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粗的小叶桉树。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地方有一定的历史。这个糖厂的公园总让我想起史铁生的地坛,虽然这里没有地坛的王气与厚重的历史,它只是记载了一个国营大企业的兴衰缩影,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证。这里是安静的,在这里走,很容易就伤感起来,这里的颓废、空旷、寂寥都是可以入心。颓的旧的物都含了寂静,兴旺的新的东西才是热闹的。不时有老人在那里唱歌、锻炼,想必他们就是当年那些自豪的糖厂人。先生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里一旦开发,绝对是块好地,单单这些树就很值钱。

刹那间我想到我是这么老了,就像这个废园。但我们年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好像不久以前的事情,这日子也真是快得荒唐,不得不说那句已经成了时髦的话:“时间都到哪里去了?”时间都到一个叫做记忆的黑匣子里去了。这些年,房地产一路摧枯拉朽,新楼盘连连兴起。倘若新楼盘是这个城市的彩照,那么这些废旧的萧瑟的旧工业景象就是黑白照了,而鲜亮的大彩照就在路的另一边。

路的另一边都是新楼盘,几个连在一起的楼盘,这些楼盘构筑的生活小区有绿化,有泳池,有电梯。新楼盘有的还在建筑,机声隆隆,是城建日新月异的脚步声。这些新楼盘的地界曾经生长稻子、麦子、地瓜、芋头、萝卜、茄子、西红柿、菠菜、包心菜等等,还有农人的房子,这里一间,那里一座,也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杂乱无序。这里曾经是城郊,是一片与农业有关的景象,曾经是路那边糖厂和工人新村的衬托,那时农民们把艳羡的目光投向另一边。到了糖厂榨糖季节,厂里人手不够,这一边就有人托了关系去另一边的糖厂做短工。工作时手不停嘴也不停,他们谈天谈地谈女人,也谈他们的渴望,渴望成为这里的固定工。糖厂的固定工就会打趣地说“工”字不出头,预示着当工人的出不了头。可临时工们却能听出话里的优越感,他们就说,我们不需要出头啦,能成为正式工就成啦,再说了“工”字若出了头不就成了“土”字?与土地打交道的那是我们农民。听的人就哈哈地大笑起来。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了,土地成了最值钱的东西了。在城市化进程中,这些土地上的村人的房子被拆迁,继而被一座座新楼盘取代。这些新楼盘吸引着路那边糖厂、工人新村的居住者,有一部分经济条件好的也在路这边买一套新房居住。

这些新楼盘同时也吸引了我的眼球,我本来只是因为膝关节不好要换有电梯房的,可是我对周边的环境很在意,我在意住房周围的景色。某一天我忽然来到这里,青藤环绕的铁栅栏,大玻璃窗透着紫罗兰色窗幔,白粉雕塑的喷水海豚……我就当机立断便宜地卖掉原来的房子,来买这高价的新房。我被这里的新,被这里的新楼盘所诱惑,人的眼睛是挑剔的。有一首印尼民歌:“河里的青蛙是从哪里来/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看来不仅是甜蜜的爱情从眼睛到心里,欲望也是从眼睛到心里的。

从那些安置房里走出来的女人都很漂亮,有租户,也有自家的,反正你看不见有农家姑娘或是农家大婶大妈模样的人,村里的小芳如今已经是城市的美少女美少妇了。她们衣着光鲜,不再是和土地打交道的农民了。有时想想这些变化很让人励志的,直叫人不要被眼前的困境吓倒,但谁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但我所知道的是,铁栅会生锈、玻璃会破碎、白粉会脱落,今日所有的繁华都是明日的颓废,明日有明日的新,生活总在日新月异。

如果说,这一边与另一边还有妥协的地方,那就是糖厂的菜市场和菜市场门口延伸出去的农贸市场一条街。无论住得怎样豪宅,一日三餐还是要落实到五谷菜蔬上面的,总不能吃金子银子的。于是,居住在这一边的人和居住在另一边的人就在菜市场、农贸市场汇合了,这里是中间地带,是凡俗琐碎生活的盛器。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三十年遇见的第八个菜市场,也是最大的一个菜市场,其实是菜市场与农贸市场的聚合体。每天早晨它的整条路都成了市场,也是这个城市最早醒来的一条街道,像是一种从死里的复活,大门紧闭的店门前齐刷刷地摆上了农人和他们的菜蔬,生机盎然。荔枝下来了,红艳艳地摆满一条街道,桂圆下来了,黄澄澄地摆满一条街道,南方的盛夏暑热难耐,可是因为有了荔枝有了桂圆,暑热也就能够忍耐的了,还有芒果、菠萝、黄陂、香蕉、西瓜等当地时令水果,这些美好生活的元素在这里聚合。市场讲的是一个“旺”字和一个“闹”字,油条铺子、豆浆发糕坊、米煎粿、以及粮油店、肉铺、药房、新华都、豪客来等等,都是旺市里的火,都在燃烧,吱吱地响。菜市场后门出去依然另有洞天,是菜场的延伸,整个它的大让我感觉天外有天。这后门我喜欢去,那里有一个外地女人把一个睡着的婴孩放在膝盖上,而这并不影响她卖菜,她的菜种数量都堪称一流,价廉物美,所以生意很好。还有卖麦芽糖的卖羊奶的农妇,水产水果蔬菜小贩,这里,整个它的大让我感觉天外有天,烤面包的、炸油条的、配钥匙的、补鞋的,缝纫机摊等等,生活所需一应俱全,炸油条的炸得酥脆,看了就顾不得什么不能吃油炸物的健康警言。俗世里热气腾腾的好生活正向你招手,口袋里的钱也刷刷地甩出来。农贸市场10点钟过后便会冷下来。小街像被掏空了似地安静下来,日复一日。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不禁深叹流光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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