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向东渠
2020-03-02林小文
林小文
去向东渠世坂渡槽必须经过世坂小学,远远地就看到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台阶上等候,我以为是和我们一样来此参观的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学生放学。我暗自嘲笑自己,水渠是用来灌溉田地的,怎么可能立在村子中央呢。走过一段土路,两边有金桔树,个头不高,果实却饱满,黄的果子密密匝匝,在绿叶中顽皮地探头探脑。一垄垄的甘蔗树极其挺拔,颇有国庆受阅官兵的风姿。半山坡上的枇杷树,花开得很小,一簇簇,聚集在一块,热闹非凡。虽然季节的脚步已跨入初冬,周围仍然一片勃勃生机,上有流水潺潺,下有绿树黄果,落英缤纷,整个画面就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孩童,轻盈地向前跳跃。
拐了个弯,一条苍灰色的巨龙跃入眼帘,它掩映在田园风光之中,丝毫不显突兀,与天地浑然一体。最美不过初相遇。眼前的向东渠,它横跨在两山之中,把天和地分割成三部分,头上是波涛汹涌的白云,脚下是绿意盎然的大地,中间则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拱形桥洞。我在初遇的瞬间心生无限欢喜,记忆的大门一下子被它照亮了,像这样的渡槽在闽南地区是常见的,山涧里、公路上,田埂中,时不时就会有它们的身影。在我的家乡就有这么一座,儿时常常在拱形槽下玩耍,渡槽下散落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唯一不同的是,印象中没有哪一条渠道的长度可以与向东渠相匹敌。
随着脚步的挪移,我与向东渠的距离越发近了。有“江南红旗渠”美称的向东渠造型简单大方,由一块块石块垒积而成,重复的“m”字型延绵不绝。人站在下面,顿感自己的渺小,偶有水珠在风中自上而下飘落,洋洋洒洒,滴在脸上和身上,透露着这么一个信息:渡槽一直处于供水状态。由于被确定为党校户外教学点,世坂渡槽底下设置了宣传栏,黑白照片定格了当年建设的火热场景,让驻足于此的人有一阵子的时光交错恍惚,仿佛当年敲敲打打的声音再度穿透岁月的重重迷霧,在耳边响起,热火朝天的盛况,在眼前掠影般浮现。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不仅只有青壮年,还有老人少年,他们如潮水一般,纷纷从自家门前涌出,带着铁铲、锤子、簸箕等简易工具,投入建设,没有挖掘机,没有起重机,没有现代一切建筑机械工具,在900多个白天黑夜里,人们与石头展开难解难分的碰撞,与向东渠结下不解之缘。采取分段砌拱,大车载、小车推,手推车、独轮车、自行车运送,手挖肩挑更是常态,十八般武艺全部派上用场,有的自发从河中拾取孵石、有的聚力搬离大石头,热血在心中澎湃激扬,青春与汗水挥洒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甚至有人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不仅云霄县人民,也包括东山县人民,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干部带头,群众加油,干部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五万多名干部群众撸袖子齐上场,平地起波澜,从漳江上游到东山岛,劈开了24个山头,盘绕100多道山梁,跨过15条溪流,以火红的心和坚韧的意志成就了愚公移山般的人间奇迹,以召开誓师大会的形式宣告工程的胜利完工。向东渠通水后,润泽了奄奄一息的庄稼,染绿了满目疮痍的山林,彻底解决了云东两地洪涝灾害、农业灌溉、人民用水等难题。
在向导的点拨下,我才知道,向东渠的名字意味深长,具备两重含义,其一是水向东山,其二是心向毛泽东。前者是物质上的,后者是精神层面的。既体现了时代的特色,又显示出向东渠所代表的无私奉献、大局为重的宽广胸怀。20世纪60、70年代,全国各地大兴水利,时任云霄县委书记的李文庆看到漳江水白白流入大海甚为可惜,在经过一番周密的调研后,决定举全县之力从漳江上游筑坝建渠,引漳江水往云霄南部干旱地区,并跨越八尺门海峡进入东山岛,从而缔造了千军万马齐上阵、开山劈岭造工程的水利传奇。
人心齐泰山移。在惊叹人民力量伟大的同时,我们更应该折服于向东渠的工程技术水平。曾经有人尝试着建设新的水利工程取代向东渠,比如前些年的八尺门渡槽,一度传言要炸毁,以新的通水渠道取而代之,但经过反复对比验证后,传言终究归于销声匿迹。人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向东渠是经受得住历史的考验,在多次的暴雨、洪水、台风、地震面前岿然不动,以坚不可摧书写历史,用涓涓细流记载岁月,其石拱渡槽的木拱架设计荣获过“全国科学大会奖”和“福建省科技成果奖”。面对这样一个质量精良的水利工程,世上尚存的那些烂渣子工程恐怕要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了吧!
老子说,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近半个世纪以来,向东渠依然完好如初,日夜流淌着一代人的青春,一代人的精神。肉身会消亡,而精神却能永恒。当年参与建设向东渠的一部分人已经在时间大浪的淘洗中离开人世,可向东渠如银灰色的飘带,始终优雅地飘动在蓝天白云之下,飘动在云东两地的怀抱里,其攻坚克难、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大局为重、忠贞为民、勇于担当的精神如明珠一般,历久弥新地闪耀在人民心中,激励着云东两地人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在新的时代里创造出更加美好的生活。
离开向东渠时,天已擦黑,再次回首眺望,这座水利丰碑只剩下一个优美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遗世独立。它终将继续翱翔于时间与空间之中,散发出永恒的独特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