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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

2020-03-02也圆

中学生天地·高中学习版 2020年2期
关键词:马夫沃尔夫尼克

也圆

突然,陌生人朝主人露出诡秘而心照不宣的微笑,那微笑就像使眼色,暗示他二人一起犯下了某种小小的过失,但似乎又怕他的示意会招致某种惩罚。

“对不起,”他友好地问,“我可以自己弄点水喝吗?”

因为想着主人会点头同意,他便拿起壶,把泡有一片柠檬加薄荷叶的冰水倒进桌上唯一的杯子里,那是阿里耶·蔡尔尼克自己用的杯子。客人把肉乎乎的嘴唇贴到杯子上,咕咚咕咚五六口就把水吞了下去。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大口喝光。

“那好,我们就开始摊牌吧,正如常人所言。我今天冒昧叨扰,与你我二人的私事有关。没准儿也和你亲爱的长命百岁的母亲有关?我是说,与那位亲爱的老夫人有关?当然喽,只要你不是特别反对提出这个微妙的问题。”

阿里耶·蔡尔尼克站起身。两人的胳膊都很长,几乎及膝,但蔡尔尼克比沃尔夫·马夫茨尔个子高,块头大。双肩宽大结实的他两步冲向访客,高耸在他面前说:

“那你想怎样。”

他说此话时用的不是问号。他边说边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露出毛茸茸的灰白胸脯。

沃尔夫·马夫茨尔用带有抚慰性的口吻说:

“先生,我们干吗这么着急呢?我们需要从各个角度谨慎耐心地商量这件事,这样才不至于留下任何漏洞与缺口。我们必须避免在细节上出现任何差错。”

“我们这件事?”

“我是说,老太太的问题。我是说,您的母亲。我们的财产依然挂在她名下,直至她临终之际——谁知道她想把谁写进遗嘱里呢——或者直到我们想法成为她指定的监护人。”

“我们?”

“这套房子可以拆掉,改成一座疗养院,一座健身农庄。我们可以在这里建造一个在整个国家无与伦比的地方:纯净的空气,静谧的田园,普罗旺斯或托斯卡纳般的乡村风光。中药治疗,按摩,冥想,精神指导,人们会为我们这里提供的服务出个好价儿。”

“抱歉,我们认识到底有多长时间了?”

“可是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不光是朋友,我的亲戚,是亲戚。甚至是合作伙伴。”

阿里耶·蔡尔尼克站起身,可能打算让他的访客也起身离开。但是后者依旧坐在那里,甚至伸手把一些柠檬薄荷水倒进了阿里耶·蔡尔尼克曾经用过、如今被他霸占的杯子里。他背靠椅子。现在,沃尔夫·马夫茨尔衬衣的腋窝处露出两块汗渍。他没穿外衣,没戴领带,就像个牲口贩子,来到小镇上,与农民们耐心而狡猾地洽谈生意。他坚信双方都将从这笔生意中获益。在他身上潜藏着某种邪恶的欢快,而他的主人对此一无所知。

阿里耶·蔡尔尼克骗他说:“我现在得进屋了。我还有事。抱歉。”

沃尔夫·马夫茨尔露出微笑。“我不着急。要是你不反对,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或者我应该和你一起进去,让老太太熟悉熟悉我。毕竟,我得尽快赢得她的信任。”

“老太太不见客人。”阿里耶·蔡尔尼克说。

沃尔夫·马夫茨尔执意说道:“我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客人。”他站起身,准备陪主人一起进去。“我们毕竟,怎么说呢,有些沾亲带故?甚至是合作伙伴?”

阿里耶·蔡尔尼克突然想起女儿希拉要他放弃她母亲的建议,不要强求她回来,尽量开始新的生活。的确,事实是当娜阿玛在大吵一架之后前去探访她最好的朋友泰勒玛·格兰特时,他没有尽力将娜阿玛追回,他把她所有的衣物打包寄往了泰勒玛在圣地亚哥的住址。当他的儿子艾勒达达和他断绝来往之后,他把艾勒达达所有的书,甚至他小时候的玩具打包寄给了他。他清除了所有可以唤起记忆的东西,就像战斗结束后打扫敌人的战场。几个月后,他打点了自己的所有物品,离开了在海法的公寓,搬到了特里宜兰,和母亲一起居住。他别无他求,只渴望得到某种全然的宁静:日复一日,自由自在。

有时,他走出家门,长时间地在村庄周围漫步。有时他会走得更远,去往群山环抱的小山谷,穿过一座座果园和黑黝的松林。还有的时候,他会在父亲多年前便已抛弃的农场废堆走上半个小时。那里依然有几座残破的建筑、鸡圈、瓦楞铁简易建筑、谷仓,以及曾经养肥小牛犊、如今废弃了的棚子。牲口棚变成了盛放他在海法卡迈尔山旧屋家具的贮藏室。以前的牲口棚里放着从海法运来的扶手椅、沙发、小地毯、餐具柜和桌子,上面布满了灰尘,缠绕着蜘蛛网。

阿里耶·蔡尔尼克说:

“抱歉。我很忙。”

沃尔夫·马夫茨尔说:

“当然。抱歉。我不打扰你,亲爱的伙计,一点也不打扰你。相反,从现在开始,我会一声不吭。”

就这样,他站起身跟随主人走进住宅。里面昏暗,阴冷,微微散发着汗臭与陈旧的气息。

阿里耶·蔡尔尼克坚定地说:

“请在门外等我。”

他是想说探访已经结束,访客该走了,纵然这有些无理。

可是访客从来就没想过要走。他紧跟着阿里耶·蔡尔尼克,飘然进门,穿过走廊,依次打开屋门,冷静地审视着厨房、书房以及阿里耶·蔡尔尼克投入业余爱好的工作室。工作室的屋顶上挂着轻木做的飞机模型。模型随着牵引力轻轻移动,似在准备投入一场残忍的空中战役。他令阿里耶·蔡尔尼克回想起自己从小就有的习惯:把每扇关闭的房门打开,看看门后潜伏着什么。

他們来到走廊一头。阿里耶·蔡尔尼克站在那里挡住了通向自己卧室的入口,那曾是他父亲的卧室。可沃尔夫·马夫茨尔并不打算侵入主人的卧室。他轻轻敲敲聋老太太的房门。因为没有回应,他于是轻轻把手放在把手上,轻轻打开房门,只见罗萨莉亚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毯子拉至下巴,头发罩在发网里,双眼紧闭,瘦骨嶙峋,没有牙齿的下颚颤动着,似乎在嚼着什么。

“我们就像在做梦,”沃尔夫·马夫茨尔略略笑道,“你好亲爱的夫人。我们如此想你,非常想来看你。你见到我们一定很高兴吧?”

说着,他弯腰亲吻了她两次,长时间地亲吻她的双颊,接着又亲吻她的额头。老太太睁开浑浊的双眼,从毯子下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抚摸沃尔夫·马夫茨尔的头。他脱下鞋子,躺在她的身边,拉过毯子盖住二人。他加重语气说:“你好,我最亲爱的夫人。”

阿里耶·蔡尔尼克犹豫了片刻。透过开的窗子,他看向破败不堪的农场棚屋,还有那棵落满灰尘的柏树。一根橘黄色的九重葛用火红的手指沿柏树攀缘而上。他绕过双人床,关上百叶窗和窗子,拉下窗帘,同时解开衬衣纽扣,接着解下腰带,脱掉鞋子,脱下衣服,上床躺在老母亲身边。三人就这样躺在那里,房主老太,她默不作声的儿子,还有陌生人。

(选自小说集《乡村生活图景》,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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