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我们想象中最难缠的敌人”

谢奕秋

“它是我们想象中最难缠的敌人。”曾任埃塞俄比亚外长的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赛说，如果世界现在还不清醒过来，意识到“萨斯冠状病毒2型”（原名2019-nCoV）是全世界人民的头号公敌，那么，我们将不会接受任何教训。

忧惧源于太多的未知。如今我们知道，该病毒不仅在潜伏期能传染，还能通过全程无症状者传染；不仅存在于呼吸道，也能存活于消化道；不仅通过飞沫和密切接触传播，也借助相对封闭环境中的高浓度气溶胶传播。所以，不是全国1230万卫生人员不警觉，而是这个病毒太狡猾，以至于被感染的医护人员超过了3000人，牺牲者包括武昌医院51岁的院长刘智明。

疫情发展牵动人心。湖北省一夜间增加1.48万确诊病例（含影像学+临床症状确诊1.33万例）所反映的核酸检测不够及时、可靠的问题，个别武汉家庭几乎全家病故的状况，都令人揪心。潜伏期远超14天的病例、病情突然加重乃至数小时内撒手人寰的例子，均不在少数。而治愈后复发的风险、未来病毒变异的可能，目前均不能排除。

面对空前严峻的疫情，医务工作者悬壶入荆楚，白衣做战袍，与疫情竞速，为生命抗争，可歌可泣。而各地在实践中呈现的有益经验，也为共克时艰、最终打赢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提供了良多帮助。

防控实践，因地制宜

湖北“省直管县级市”潜江，确诊人数在全省17个地市中排倒数第二。如果不算地处边陲、人口不到10万的神农架林区，那么离武汉较近、人口达百万的潜江，确诊数只有另外两个“省直管县级市”仙桃和天门的一小半，可谓是全省防控工作的亮点了。

2月19日发布的第六版诊疗方案，不再列出CT影像依据下的临床诊断标准，同时强调“对疑似病例要尽可能采取包括快速抗原检测和多重PCR核酸检测等方法”。

这一切并非偶然。潜江是湖北省内最早着手封锁交通、中止娱乐活动的。早在武汉开始封城的6天前，潜江就将第一批32名疑似病例（当时缺少试剂诊断）隔离治疗，并在各区镇设立发热门诊进行预检分诊，后来又在征用的酒店、宾馆设置隔离观察病房1500间以上，连普通发热病人也要接受隔离观察。

尽管缺少高技术诊疗手段，但决断早、力度大、言入心，让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潜江成为了省内抗疫榜样；尽管“强制要求每户每3天只能外出1人次采购生活物资”引来争议，但事急从权，事缓则圆，也是常理。浙江省率先实施养老院疫期封闭管理，十万余老年人无感染，便是旁证。

当然也有盲目效仿、“好心办错事”的。早前，某小区根据业主、重庆畜牧科学院院长刘作华的提议，自制6米消毒通道，让业主测温后通过“云雾缭绕”的通道进行消毒。虽然类似措施是在非洲猪瘟期间给猪使用的，但消毒药水为复合过氧乙酸消毒液以及84消毒液，据说“对人体基本无害”。

可相关措施在被一窝蜂效仿后，难免走样变形。后来，济南市就禁止在小区内设立消毒通道，原因是消毒剂使用不当（比如喷洒酒精、戊二醛），极易对人体及环境造成不良影响。

防控实践需要专业人士纠偏，且不能依赖教条。武汉中南医院影像科医生张笑春，率先对公众把核酸试剂“假阴性”问题挑明，得到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王辰院士间接证实。而上海方面率先确认“可通过气溶胶传播”，突破了国家卫健委诊疗方案第五版的不明确说法（第六版已明确），也是对有关平台“乱辟谣”的一种纠正。

一线专家自由发表专业意见，有利于在不同地区实践不同的模式，达到兼容或试错的效果。前述王辰院士透露，目前核酸试剂的质量并不稳定，阳性检出率仅有30%～50%。之后，湖北省开始结合临床和影像学诊断来确诊，以使患者得到隔离和及时救治。

但也有专家称，目前核酸检测仍是“金标准”，毕竟一些新冠患者的放射学表现正常，仅靠CT来确诊，准确率也只有76.4%；何况，卫健委已组织联合攻关，以提高核酸检测的敏感性（如采集“鼻咽拭子”）和特异性；至于加强临床综合诊断，科技部也开展了抗原检测、抗体检测的攻关项目。

由于第五版诊疗方案单独列出湖北省诊断标准，使其得以在短时期内快速收治疑似病例，在历史使命基本完成后，国家卫健委2月19日发布的第六版诊疗方案，不再列出CT影像依据下的临床诊断标准，同时强调“对疑似病例要尽可能采取包括快速抗原检测和多重PCR核酸检测等方法”。

棘手的是，无症状感染者也可能成为传染源。北京地坛医院感染专家李兴旺1月28日就指出，无症状的感染者“从传染病规律来讲，也是有一定的传染率”。近期河南安阳、湖北宜昌、湖南长沙、浙江舟山等地，都出现了这样的案例。而对于其他冠状病毒来說，“无症状传染”是非常罕见的。

援引过去的抗非典经验，也会有警示作用。譬如，SARS冠状病毒会通过粪便在楼层间传播。2003年香港淘大花园321人感染，死亡42人，是全球著名的非典重灾区。据考查，该小区楼上楼下粪便传播的途径不外乎：向下靠地漏（水封层干涸），靠厕所（排污管裂隙），污染下面的单元；向上靠卫生间排气扇抽出水气（含气溶胶）以及天井的气流，污染上面的单元。

时隔17年，跨楼层感染得到多地高度重视。香港青衣康美楼两位住不同楼层07单元的居民确诊后，特区政府当晚撤离了该楼所有07室的居民，涉及34户180多人。

无论是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还是保护易感人群，这个新病毒都给我们出了许多难题，照搬照抄答卷是不行的，还必须因地制宜、不唯上只唯实。

救治经验，因人而异

作为湖北省“疫情上报第一人”，省中西医结合医院（新华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被记大功。而这份功劳，靠的是基于经验的精准判断力。

曾在抗非典时期作为江汉区专家组成员，每天下到各医院排查疑似者的张继先，在2019年12月27日上午发现，呼吸科前一天收治的3名患者不寻常，便让其中一对夫妻患者的儿子也做CT检测，发现同样的罕见肺部病变，于是当天就通过院方上报给了江汉区疾控中心，并在两天后上报给省、市卫健委的疾控处。由于防护措施及时到位，张继先的团队无一人感染。

胡必杰表示，这个新发传染病没有特效药，广谱抗病毒药物阿比多尔“有一些用处”；早期使用过的抗艾滋药“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片”，抗病毒的临床效果不明显。

其实，江汉区另一家医院更早收治了新冠肺炎患者。早在2019年12月18日，就有华南海鲜市场的一个送货员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看急诊，几天后入该院病房治疗未好转，便转院了。12月27日，市中心医院又收治了一个无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的远郊年轻人；3天后化验单上的“SARS冠状病毒”字样，被该院眼科医生李文亮看到后发在同学微信群里……

市中心医院也不是没有上报疫情，但这要等到更多病例一起出现。恰好，李文亮所在的后湖院区，12月28日接诊了4例和华南海鲜市场有关的不明原因发热病人。急诊科向该院公共卫生科上报，后者也上报给了江汉区疾控中心。由于4例患者中1人并未接触过华南海鲜市场的物品，急诊科主任艾芬当时就判断这个病可能“人传人”。

但造化弄人，由于毗邻华南海鲜市场，市中心医院很快被发热患者挤满。到2020年1月中旬，该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不断增加，以至于短短一个月内整个医院4300多名职工中，有230多名职工达到了新冠肺炎临床确诊标准，多位科主任与院领导都“中招”。

同样“中招”的医生里，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呼吸科的余昌平自拍视频，诙谐讲述与病毒抗争的过程。他说多亏了夫人在他垂死之际照顾他，虽然夫人也感染了，但只是轻症。他认为，年轻人只要体质好，按时打针吃药喝水休息，是很容易扛过去的。他还说了一些新冠肺炎的特征，比如双肺是一起由边缘开始感染，并无明显的流鼻涕现象。

诡异的是，有少部分的轻症病例会突然进入重型、危重型，甚至危及生命。所以需要“治未重”，将早期的临床预警指标列出，不等病重就早期干预。肺炎本身是一个低氧血症，缺氧还会造成一系列的脏器损害。而从一般的吸氧到面罩吸氧，从无创呼吸机到有创呼吸机，需要根据病程采取不同的办法。

对于普通人关心的特效药问题，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感染病科主任胡必杰表示，这个新发传染病没有特效药，广谱抗病毒药物阿比多尔“有一些用处”；早期使用过的抗艾滋药“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片”，抗病毒的临床效果不明显，有些患者会出现腹泻等副作用，目前已不再推荐使用；丙种球蛋白也没有明显效果，现也基本不推荐使用。再有，以前用激素后，热度退下来，炎症吸收，各项指标也下来，但新冠肺炎患者用了激素后，肺部影像变化不明显。

作为全国新冠肺炎医治专家组成员，胡必杰表示上海有能力对每个病人采取精细化管理，除关注常规治病外，也关心对免疫功能的保护，包括患者的情绪、饮食、睡眠管理；而即将推出的“上海版诊疗方案”，会给全国一个参考。

也有北京的专家表示，正在对三种药物进行临床试验，分别是磷酸氯喹、法匹拉韦和瑞德西韦。其中，磷酸氯喹是一个抗疟药，已在临床上用了70多年，有广谱的抗病毒作用，在北京、广东和湖南多家医院救治新冠肺炎中看到了疗效，100余例的用药患者中没有发现和药物相关的、明显的严重不良反应。

对于所谓的“美国神药”瑞德西韦，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副院长曹彬牵头开展了临床研究，但他承认用于临床救治还為时尚早。

攻坚武汉，会战湖北

在钟南山院士宣布“肯定的人传人”之后一个月内，武汉的新冠肺炎感染人数就从确诊的不到200人急剧攀升到约4.5万人。目前，武汉的累计确诊数字是湖北省的72%，而湖北省的数字是全国的83%。在死亡病例上，武汉一地就占全国的近3/4。

因此，用上海新冠肺炎救治专家组组长、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的话说，武汉成功，则中国有望短期内控制病情；武汉失败，则全国的抗冠之战必成胶着之势。

武汉之外，湖北省内的孝感、黄冈、荆州、鄂州、随州、襄阳的确诊病例数，均已突破1000例。仅荆州一市的确诊数字，就超过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的总和。而全国“湖北以外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从2月3日890例的峰值，一路滑落至目前的几十例（不包括“无症状感染者”），只是湖北每日新增数字的一个零头。

据“安信宏观”2月上旬估计，湖北省外的隐性病毒携带者可能只有数百人，鉴于复工潮是个逐渐恢复的过程，即使未来感染率上升，到时病毒携带者的基数也已很小。所以，在湖北持续封闭的前提下，外地的复工潮对全国疫情的影响可能有限。

由此，针对疫情的“攻坚武汉，会战湖北”思路，成为新阶段部署防控战和阻击战的指针。

自2月上旬以来，武汉抗疫攻坚战已经打响。按民间总结，对患者及相关人分三级隔离：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定点医院是一级隔离，总床位已增至1.7万多张；十多家方舱医院是二级隔离（确诊轻症者），计划总床位逾2万张；而按照《传染病防治法》征用的酒店、党校、高校宿舍等，是三级隔离（疑似患者、密切接触者）。总目标是要实现“床等人”。

外省“对口援助”湖北各地市，有动力和受援方沟通协商具体援助方案，也有事后的数据考评作为激励，物资调度也能跟上，是扭转湖北抗疫形势、转守为攻的关键举措。

为完成对患者“应收尽收”，武汉近日开展集中拉网式大排查，要求不落一户、不漏一人。这项工作甚至细化到根据电表读数敲门、夜晚看住户亮灯情况排查返汉家庭的程度。

回首疫情暴发阶段，武汉同时出现隔离病床、医护人员和防护用品的严重不足，造成了医疗上的“挤兑”“空耗”和“踩踏”效应。当确诊患者、疑似患者、发热患者、其他疾病患者、陪同家属五类人大排长龙，院内感染必然层出不穷，教训异常深刻。

后来，通过全国医护驰援（比如在华中科大附属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北京六大医院成员整建制接管重症病区）、改建方舱医院、各方捐赠物资，以及鼓励企业转产医用防护品，这种危殆的局面才慢慢得以扭转。

“堵不如疏，疏不如引”，这对于指导湖北全省的抗疫正面会战，同样重要。

目前，湖北自身投入抗疫一线的医务人员超过17万，又迎来全国3.2万余名医务人员驰援。后者主要来自呼吸、感染、重症等专业，还有一大批的护理人员。其中，1.1万的重症医务人员已经接近全国重症医务人员资源的10%。

对于令人望而生畏的危重症，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在2月13日恳请康复者捐献血浆帮助治疗。目前，全国重症患者约有1.2万，而治愈的约1.5万患者就成了他们的希望，国家层面也有了“千人献浆救千人”的呼吁。

针对武汉以外湖北16个地市，中央采用“以省包市”的模式；针对16个地市中疫情比较严重的孝感、黄冈、荆州，采用“两省包一市”的方法。外省“对口援助”湖北各地市，有动力和受援方沟通协商具体援助方案，也有事后的数据考评作为激励，物资调度也能跟上，是扭转湖北抗疫形势、转守为攻的关键举措。

抗疫仍在路上，不妨借鉴总体战的思维，除了以烈士荣誉告慰战疫英灵，给在湖北的一线医护人员的子女中考加分之外，还需要对那些病亡者的家属予以生活保障和心理援助，同时坚持依法防控，加强经济运行调度。

不少国际专家担心，“2019冠状病毒疾病”（COVID-19）可能变成一种永不消失、季节性暴发的流行传染病。因此，世卫组织才将其危害程度“等同于恐怖主义”。当前，除了完善诊疗方案“防渗堵漏”，我们仍须密切关注世界范围内的“疫动”，广泛汲取防治经验，科学抗疫，才能杜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