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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冬天

2020-03-02卜庆萍

阅读与作文(初中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院门柴禾青烟

卜庆萍

母亲在村头拾柴禾,抖动着手将一根根柴禾拢在怀里,一小捆就拾了大半天。柴禾把影子拉得细长,像母亲的身躯一般瘦。一阵寒风呼啸而来,恶狼一样扑向母亲,母亲像一片单薄的秋叶,随时都可能被大风刮走。

没想到这个冬天来得这么早,没打招呼就径直闯进了母亲的生活。母亲在遥远的路上,想象着家里的温暖氣息,艰难地使出全身力气,冒着寒风,踉踉跄跄地把一小捆柴禾背回家。

母亲平凡得像一根小草,又渺如毫发,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寒风却从没把母亲疏忽掉。它掠过草原,趟过河流,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弯腰,都躲不过它的视线。冬天对母亲来说,是一个无边的梦,母亲在这个梦里跌跌撞撞,倦鸟一样,于天空的一角低回。寒冷熟知母亲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还知道她头上有多少根白发。院门被刮得一开一合,寒风先是故作温柔地把院门推开,在一声熟悉的开门声中,母亲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才半个身子走进来,寒风就凶狠地合拢院门,门板重重地打在身上,柴禾撒了一地,肩上留下了一道久不愈合的伤痕。

进了屋,母亲用力关好门窗,把每道缝隙全部封闭起来,但冰冷的寒风还是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怎么也摆不脱。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母亲想事情想得出神。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着,无论挪步村头,还是蜷缩在屋子里,都躲不过冬天。冬天在母亲心中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母亲点燃柴禾,想把火烧旺,把屋子烘热,可湿漉漉的柴禾冒出浓浓的青烟,剧烈的咳嗽顺着青烟飘出来,飘得很远很远。

简陋的屋子在大风中飘摇,像汪洋中的一条船。院子里那棵小树,想把冬天挡在外面,冷风用尾巴轻轻一扫,便拧歪了它的脖颈。尘封的屋角横着蛛网,冷得瑟瑟发抖。母亲张了张嘴,似乎要和冬天对话,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话语被冻成了冰块,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方能化成消融的冰水流淌出来。母亲用围巾裹住嘴,却裹不住阵阵强烈的咳嗽,咳嗽从胸腔内发出,像重音鼓,能将肺击穿。在寒冷里,母亲裹紧绽开棉絮的袄,来回跺着脚,脚步蠕动的轨迹,像一个潦草的字,这个字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却不忍心抚摸它的含义!

在冬天里行走,母亲麻木得已经不再感到疼痛,冷风能把疼痛刮来,似乎也能把疼痛带走。母亲坦然地想事情,平静地看着风,风反而收敛了威力,飞扬的尘埃也渐渐落定。母亲突然挺起腰,凄冷仿佛受了惊吓,缩着尾巴溜了,刚才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仿佛一下子全都随风飘逝,泯然无痕。

大雪倾泻下来,落在那些年落过的地方,母亲已不再注意它们了,也不再倾听落雪的声音,她似乎对这个骤然而至的冬天漠不关心。母亲瞥了一眼雪花,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任由它们飞舞。大雪单调地下着,尴尬地降临大地,鸟雀不再与它们结伴而行,半弯惨淡的月也不再照面。冬天执意要来,穿再多的棉袄也没用,母亲把仅有的一点温暖保存起来,苦心经营一个轻盈的梦。这个梦,从吱嘎作响的纺车里缓缓走来,披着昏黄的灯光,抚摸着枯瘦而飘忽的身影,在母亲心里一掠,种子一样在孤寂的冬夜里萌动。

■的屋子里,母亲穿针引线,僵硬的手指染黄上破碎的灯光。声声咳嗽,在灯光里蔓延,撞击着斑驳的墙壁,叩击着岁月的门楣。母亲不顾一切地张大耳朵,心灵奇异地洞开,昏倦的双眼微微眨动,视觉里涌出三五成群的梦。母亲在这些梦里吃力地走着,要一直走到春天。渴望春天的来临,可春天真的来了,母亲却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春天只是来到大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里,但母亲还是渴望春天。

我对冬天的记忆尤其深刻,母亲的一生都是冬天,冬日的时光水一样漫上来,母亲却没有被淹没。看着母亲枯瘦飘忽的身影,我就看到了冬天怒放的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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