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维度下生态帝国主义的批判与反思*
2020-03-02刘焕明
孙 越 刘焕明
内容提要 生态帝国主义体现了资本主义追逐利益最大化的本性,是资本逻辑全球化扩张的现实表现。通过对发展中国家经济与环境的双重压迫,生态帝国主义进一步加剧了世界范围内经济、政治、文化发展的不平衡。对生态帝国主义经济、政治、文化三重维度进行批判性研究,能够从本质上揭示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可持续性,证明资本逻辑就是走向死亡的疯狂之舞。生态帝国主义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现有的问题,重建社会主义制度才是唯一出路。
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关系是资本主义现代社会体系的核心关系。①资本逻辑的扩张推动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力的发展催生了剩余价值。剩余价值的出现改变了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方式,从以往赤裸裸的“显性剥削”转变成了看似表面合理的“隐性剥削”。相对于显性剥削,隐性剥削对利润的青睐和追求实质上更加强烈,因而加剧了社会正义的消解和阶级的对立,最终引发了资本主义世界范围内的生态危机,形成了资本逻辑支配下的资本主义新形态——生态帝国主义。
生态帝国主义的概述
1.生态帝国主义的形成
目前,关于生态帝国主义(ecological imperialism)形成问题的研究,学界有两个主要方向。一是从物质层面,主要是从地理环境出发,基于生物学视角探索帝国主义形成的相关问题;二是从精神层面,也就是基于制度、意识形态等方面对生态帝国主义形成与发展的相关问题进行研究。从物质层面进行生态帝国主义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是美国历史学家艾尔弗雷德·克罗斯比(Alfred Crosby),他在著作《生态帝国主义:欧洲900~1900年的生态扩张》中,记录了资本主义扩张的生物学和地理学轨迹。克罗斯比认为:欧洲化的过程是资本主义对外扩张的过程,而这种资本的扩张除了带来人口的转移,还带来了一个互逆命题,那就是生态的破坏和生物多样性的丧失。“欧洲移民带来的外来植物和细菌入侵,使其所到之处不可逆转地出现了生态环境的变化和种群的崩溃。白人的老鼠赶走了土老鼠,欧洲的苍蝇赶走了土著的苍蝇,红花草也杀死了我们的蕨类植物。”②克罗斯比认为,欧洲人口的迁移带来了资本的扩张,资本所到之处也留下了对本土环境和生物的侵略,造成了所侵入地区生态系统永久性的破坏,这种基于生物扩张的行为在无形之中推动了生态帝国主义的形成。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克罗斯比的这一分析是建立在史学分析的基础上的,他还原了当时的历史事实,从地理现实的角度勾勒了欧洲在发展经济过程中,不断对殖民地生态侵犯和攫取资源的过程。
从精神层面进行生态帝国主义研究的代表人物戴维·佩珀,也是当代英国绿色左翼阵营中的著名生态政治学家。佩珀认为,对生态的要求和作为更多地映射了政治的利益和诉求,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过度追求的实质是将环境成本转嫁给了其他时空,在时间和空间上促成了利益和成本的分离,而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则保障了这种分离的合理性,将生态帝国主义变成了合理的存在。生态马克思主义者加拿大的本·阿格尔教授认为,资本逻辑的反生态本质已经让经济危机自然地过渡到了生态危机,生态帝国主义是资本逻辑扩张的必然结果。
2.生态帝国主义的范式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基于生物学视角对生态帝国主义的认知有很大的局限性,认为这种认知方式没有将资本主义的生产逻辑与环境问题结合起来,正确审视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只是肤浅地游离于资本主义环境问题的一些表象。生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国家以自身利益最大化为生存原则,以资本的无限增值为目的,以优先的政治话语权保障,掠夺发展中国家的环境资源,转嫁环境污染,最终导致发展中国家遭受经济与环境的双重压迫与剥削。此外,生态帝国主义还在思想上向发展中国家灌输了经济与生态必须舍弃其一的强人类中心思想,将对发展中国家经济、政治、环境的压迫变为了“合理性”的存在。对生态帝国主义范式的研究是深度理解并揭示生态帝国主义本质的关键。
第一,生态帝国主义的经济范式研究。生态帝国主义的经济范式主要表现为资本逻辑扩张的过程。马克思曾经说过,资本的本性就是要在最大程度上获取最多的利润,因此资本必须时刻处于扩张的运动中。从历史的维度阐释生态帝国主义的形成,就是地理扩张—生物扩张—资本逻辑扩张的过程。在资本逻辑扩张的过程中,由于资本主义对资源的过度攫取,出现了资本扩张下的生态危机。生态危机在资本逻辑主导的社会里是一个共性问题,在开始之初并不会受到关注;但是当生态危机不断加剧深化,最终开始影响资本逻辑的进一步扩张,引发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时,人们才开始意识到生态危机的严重性,并尝试以生态帝国主义的构建作为解决的途径。但是基于资本主义制度下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的主要矛盾,生态帝国主义只能暂时转移生态矛盾,不可能彻底解决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危机。生态帝国主义的形成与发展都因此受制于资本逻辑。
法国著名学者乔治·拉比卡也在《生态学与阶级斗争》一文中揭示了生态帝国主义的本质。在拉比卡看来,生态帝国主义为了维护本国的经济和生态利益,不惜以牺牲其他国家的可持续发展作为手段,在牺牲他国生态利益的基础上,进行资本逻辑的进一步扩张。虽然这种行为暂时缓解了本国的生态危机和经济危机,但是却加剧了他国的生态危机,最终导致了全球环境问题。从这个角度而言,拉比卡认为,生态帝国主义的构建是服务于资本逻辑扩张需要的。
第二,生态帝国主义的政治范式研究。生态帝国主义的政治范式主要表现为通过生态债务的非正义转移,在对发展中国家实现经济控制的同时,实现发展中国家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依附。很多西方学者将生态债务的非正义转移看作是生态帝国主义的一个重要表现,通过生态债务达到政治控制的目的是生态帝国主义不断发展扩张的内在动力,也是资本主义剥削方式的新表现。
生态帝国主义生态债务的非正义转移行为,是资本逻辑空间侵略的隐蔽手段。在资本主义扩张阶段,资本逻辑是直接通过野蛮暴力实现自身价值的逻辑增值,他们更多地关注对能够直接体现经济价值的物的掠夺和占有,而忽略该行为导致生态破坏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但是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爆发,使得资本逻辑必须开始重视生态的作用和价值。“资本主义对于污染问题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把它们移来移去。”③表面上看,“空间转移”策略暂时消弭了本国的环境问题,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环境问题,结果不仅本国的生态问题无法有效解决,最终还将生态问题慢慢变成了全球性的政治问题,转嫁给其他发展中国家,严重背离了国际正义原则。生态帝国主义通过经济政治技术上的优势,采取看似合理的方式规避了自身所应承担的生态责任,并顺理成章地将生态债务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让世界体系在经济两极分化的同时形成了生态的两极分化,发展中国家因此各方面更受制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资本主义空间上的政治霸权体系也因此得以强化。
第三,生态帝国主义的文化范式研究。生态帝国主义的文化范式主要表现为强人类中心思想下生态殖民的行为模式。强人类中心思想将人与自然进行了严格的二元对立,为生态殖民提供了合理的借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对欠发达国家生态领域的侵略,最大限度地获取了可以生产剩余价值的生态原材料,在全球化的时空范围内将掠夺的强度与对生态本身殖民的深度交织在一起。西方有学者将生态殖民主义看作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世界侵略的文明表现形式,最终目的仍然是服务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润最大化的价值诉求。“当发现环境质量与物质的富裕程度密切相关时,西方资本主义就开始直接或间接地通过攫取第三世界的生态来不断改善自己的经济。”④“牺牲别人保全自己是这种殖民行为最核心的原则,合法性地占有欠发达地区的生态资源掩盖了不正义地赤裸裸剥削和掠夺。”⑤
生态帝国主义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到新的经济发展阶段,在文明意识逐渐苏醒,政治力量更为崛起后的新生态殖民行为。相对于前生态殖民主义而言,生态帝国主义更注重克制生态殖民主义在思想上的原始性和行为上的野蛮性,在占有理念上更显“文明”,占有方式上更为多元。生态帝国主义采取了除暴力抢夺外的经济政治文化手段,在占有行为上也更容易被接受。但在实质上,生态帝国主义的生态攫取从单向度地攫取资源、转移污染转向了“双向度”地低价攫取资源、高价出售工业制成品,被生态殖民的国家不仅要面临着被掠夺的风险,还要为这种风险带来的问题付出沉重的代价。
三重维度下生态帝国主义的批判
从生态帝国主义崛起与发展的历史不难看出,生态帝国主义的建立与扩张依靠的是资本逻辑的出场,同时用文明的外衣掩盖其野蛮的本质。生态帝国主义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生态文明的衰落与生态正义的消解。“生态帝国主义允许通过对某些国家的环境透支榨取其国家的自然资源,最终这些国家由于自然资源的稀缺,被迫依附掌握有自然资本的生态帝国主义……这完全背离人与人平等、国与国相互尊重的基本正义原则,而就其根本,背后就是逐利最大化的资本逻辑在撺掇。”⑥生态帝国主义推动了资本主义在体系、制度与观念等方面的扩张,保障资本利润积累的同时,也直接或间接地限制了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在全球范围内导致了生态正义与社会公平的破坏与消解,在经济、政治、文化上都有值得批判的地方。
1.生态帝国主义批判的经济维度
生态帝国主义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全球推行,并成为世界经济体系的主导。主导世界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断获得最有利于自身发展的优势与利益。对自然资源的过度使用,虽然暂时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但是也造成了世界范围内生态的破坏。随着资源使用量的下降、自然资源的稀缺,让生态帝国主义因为经济发展而对自然资源的垄断更加疯狂和迫切,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剥削方式从赤裸裸的经济债务转向生态债务。在生态债务的背后,隐藏了生态帝国主义经济维度的两大恶行:一是剥削的范围开始扩大,剥削的手段更加隐蔽。广大发展中国家落后的经济基础,脆弱的生态环境都是生态帝国主义经济剥削的双重恶果,资本主义导致了两个经济世界的对立,也导致了两个生态世界的对立。从起家之初,单纯依靠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和原材料市场,到现在不仅要依靠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市场,还要依靠他们的自然市场;为了控制双重市场,建立资本主义全球的金融贸易体系,资本主义故意估高工业生产价值,贬低自然资本价值,于是导致了发展中国家出口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原材料的数量与其利润呈反比的现象:发展中国家为发达国家提供的商品原材料在逐年增加,但他们的这些商品并没有带给他们足够的利润,反而引发了财政债务的不断提高。早期资本主义对发展中国家仅仅是经济上压迫,但当生态帝国主义崛起后,发展中国家遭受的却是生态与经济的双重剥削。二是生态帝国主义使得公共资源私有化,引发了全球经济的结构性暴力。“经济结构性暴力是由处境、制度等社会要素对经济结构所造成的畸形和扭曲。它的施暴者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具体的人,而是不公正、非正义的社会制度或社会结构,它们会给特定的社会群体带来痛苦、压迫与灾难。”⑦当今世界“一体化”的趋势不可避免,推动“一体化”的力量是生态帝国主义的资本逻辑,这在无形之中为资本逻辑全球统治开辟了有效经济途径,资本主义也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了全球经济格局。文明时代的资本主义以生态帝国主义为掩盖,从生态领域入手,操纵并推动了经济的“结构性暴力”。例如,以发展经济为借口,表面上鼓励第三世界国家改变其现有的农业生产方式,宣传单一化、集成化、专门化耕作为主的出口型农业所带来的利益,短时间内让第三世界国家尝到了出口低级农产品所带来的暂时的、短暂的甜头,却没有看到长时间内因为过度使用土地肥力导致土壤耗竭与沙化等严重的生态恶果;不仅如此,资本主义还通过设置“环境壁垒”,将发展中国家的环境标准提升到与发达国家一样的高度,既严重限制和阻碍了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进程,也在客观上利用技术优势为资源掠夺打开了便利之门,名正言顺地对全球公地实现占有与利用。然而,生态是自组织的系统,也是一个整体的存在,披着生态帝国主义外衣的资本逻辑对公地无节制利用扩大的工业生产,在满足了原始财富积累,带动了资本力量腾飞的同时,却也给全球造成了持续的公地压力。只是公地无节制利用所产生的黑色财富成了资本的囊中之物,而满目疮痍崩溃的生态环境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却由整个世界共同承担。第三世界国家无时无刻不在经济与生态的双重债务下,承担着生态帝国主义所带来的“经济与生态暴力”。
2.生态帝国主义批判的政治维度
借助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逻辑,资本最终实现了政治的扩张,生态帝国主义构建了资本主义的世界政治体系,在巩固资本主义经济生产方式的同时,也有利于实现资本主义全球的称霸。生态帝国主义扩大了资本的种类,将生态作为资本,纳入了资本流通的范畴。通过生态资本加强对其他国家经济控制的同时,也实现了生态的掠夺与政治的压迫。具体路径是以对自然资源和劳动力的合法占有为手段,以政治力量为后盾,以经济扩张为目的,最终实现资本主义经济的增长。而经济的增长对于维护资本主义的政治霸权,巩固资本主义政治社会中心的地位也有非常重要的促进作用。“当欧洲国家通过政治暴力向世界偏远地区大规模侵入的时候,他们需要将政治手段转化为征服、占有的商业化政策,再将商业政策通过政治的强制力保障下来,从而获得占有及贸易的权利,强加给原住居民的对自然的生态统治行为也是政治决策的一部分,而其后果直到今天还在持续影响着全球的经济政治体系。”⑧基于此,生态帝国主义的政治批判主要从以下两点展开:一是关于政治的结构性暴力批判。政治结构性暴力是由一个社会的政治处境与政治制度所决定的,在特定的社会结构中,由于制度之恶造成了社会群体的不平等待遇,特定的社会群体往往不可避免地遭受来自另一群体的压迫。而扩张的资本主义就是从政治的结构性暴力出发,以生态帝国主义掩盖自身虚伪的本质,在所谓文明的外衣下,消解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平等与公平正义。资本逻辑对全球的统治以及维持这种统治的有效治理手段,都依靠长期积累的政治霸权作为支撑并加以巩固,这是政治结构性暴力在全球的展现。尽管客观上整个世界都卷入了当时似乎最先进的政治体系中,但是在实质上,发展中国家与欠发达地区的独立性却进一步遭到削弱,因为政治的结构性暴力,欠发达地区和国家被迫在社会经济生活上全面依附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从而深远持久地遭受着来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二是基于生态政治化的批判。在资本逻辑的威慑和扩张下,自然资源、劳动力、地理空间和社会存在方式都可以成为被核算的“经济私有物”。资本逻辑愈加扩张,自然空间被市场空间挤兑的程度就越严重,资本违背市场规律无序扩张的逻辑就更加突出。“所谓资本主义理性的经济发展模式使资本主义越来越远离‘创造性的破坏过程’而成为‘不再能掌控破坏性的’社会。”⑨以文明外衣掩盖掠夺本质的生态帝国主义为了帮助资本主义完成对资本的积累和增值,在全球范围内大肆掠夺、破坏生态环境,加剧南北差距的同时也引发了生态危机。当欠发达国家发生生态危机后,再通过“环境壁垒”的设置提高对发展中国家环境标准的要求,实质上为生态帝国主义以技术手段和政治手段等非显性方式进行资源掠夺打开了方便之门。生态帝国主义的行为加剧了世界范围内的生态危机和不公正的世界政治秩序,加重了资本逻辑隐藏的政治罪恶。
3.生态帝国主义批判的文化维度
生态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内在一脉相承的本性,不仅表现于其生态逻辑与经济政治逻辑,同样也表现在其文化逻辑中。近代以来,强人类中心思想一直在西方文化中占据主导地位,资本主义起源、发展、壮大、巅峰的整个历程都与强人类中心思想的文化范式密切相关。17世纪欧洲的科学革命是整个西方近代认识论的重要起源,他塑造了近代西方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结构,在带给近代西方新鲜血液的同时,也塑造了其反生态的思想。例如:二元论的缔造者法国数学家笛卡尔将自然看作一部机器,认为自然可以用数学法则加以解释,而数学法则的缔造者则是人类,人类赋予了自然所应有的地位和权利,自然因此成为附庸于人类的存在。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将自然简化为无生命的物质,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对自然的殖民体系,也就是他所津津乐道的“物质文明”。培根开创了支持对自然剥削的新伦理范式,在培根的认识论中,人类是自然的代理人,自然则是纯粹的商品供人类使用,二元论的思想和生态殖民的实践由此进行了完美的结合。不仅如此,培根还在《新工具》中生动形象地描述了科学知识如何在殖民过程中起到推动政治权力与技术实践完美结合的作用。总的来说,随着近代西方科学的兴起与发展,在推动人类物质生活繁荣进步的同时,对自然的压榨和剥削也逐渐被合法化和合理化,甚至成为近代西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因为西方的二元论以及由此发展的强人类中心思想,促成了早期资本主义破坏自然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自然商品化”策略,让资本主义的生态殖民成为可能,出现了生态逻辑异化下的帝国主义模式,实现了资本主义的生态扩张,促成了生态帝国主义的形成与发展。生态帝国主义对资本主义二元论以及强人类中心思想的进一步深化,加剧了帝国主义对自然的控制,加剧了种族意识形态的对立,欧洲的殖民主义与资本主义权力的扩张逐渐成为人类合理生存方式的一部分,所以解决生态帝国主义带来的生态危机,首先必须破除生态帝国主义的文化根源。
三重维度下生态帝国主义的反思
1.经济维度下生态帝国主义的反思
生态帝国主义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尽管从表面上看,生态帝国主义对待生态问题有所反思并付之于行动,但结果却是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环境越是发生改善和变化,欠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生态问题就越是严重。美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约翰·福斯特认为,恰恰是经济的全球化造成了生态危机的转嫁,资本主义通过有害企业的迁徙、垃圾的输出、污染气体的排放、低价掠夺全球劳动力和市场,不顾一切地攫取原材料让全球生态日益恶化,而全球经济体系的建立就是资本逻辑扩张的本质表现和结果。这也说明了生态帝国主义的实质就是资本主义,生态的剥削也是资本扩张的产物,只是这种剥削以一种文明的形式或多或少被掩盖了。从资本主义早期赤裸裸的阶级剥削到生态帝国主义时期隐藏形式的经济与生态剥削,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反而因为受到了更多利益的羁绊而加剧了。但是资本主义的唯利是图和资本逐利的本性决定了发达国家不会过多地顾及生态利益,更不会关照发展中国家的可持续发展。相反,通过生态剥削达到经济剥削才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论以何种看似文明的形态来掩饰自己的生产本质,最终都是会露出马脚并带来灾难性后果。剥削在早期资本主义就存在,在生态帝国主义这里开始逐渐从经济领域扩展到生态领域并达到高峰,现代工业社会对资源的索取欲日渐强烈,资本主义对资源的掠夺也因此更激烈,他们必然借助其军事和经济的力量扩张自己的势力,尽其可能地利用乃至剥夺世界资源,生态问题不仅不可以避免,还会随着资本逻辑的进一步扩张得以加剧。资本逻辑扩张带来了经济全球化,而经济全球化具有两方面的效应。一方面,中国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经济建设与社会发展仍然是重要目标和内在要求。今天,中国在生产力和经济发展上有了很大提高,但是还需不断努力来发展自身,也需要适当地借力全球化中资本的力量来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警醒被资本主义经济同化的风险,必须意识到有选择地借助全球化的力量,而不能完全被这种力量所反噬。我们要吸取以往的教训,更加深刻地认清发展的实质,警惕全球化的“双刃剑”效应,保持经济与环境之间可持续发展的张力,时刻警惕资本逻辑扩张的本性,在发展经济的同时维护经济与生态安全。
2.政治维度下生态帝国主义的反思
生态帝国主义并没有从根本上抛弃或者改变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范式,因此也无法从制度上解决生态问题。早在马克思生活的资本主义时代,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就已经预料到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对人和自然的双重压抑与禁锢。今天,生态危机日益成为制约人类发展的重要因素,这也是对早期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证明。马克思向人们揭示了生态危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在于制度而不是技术或者其他,维护资本逻辑的政治制度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资本逻辑的本性决定了资本主义制度生态维度的非正义性,要想超越资本主义的发展逻辑,首先便需要兼顾社会正义与生态正义。从系统的观点看,自然是人的无机的身体,广义上可以看作人类正常生存的一部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也解释了,自然必须与人、社会形成一个有机整体,参与社会历史的发展,这就证实了制度生态性的重要性,实现人的解放也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一个过程。然而资本主义所有制、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和异化消费都是阻碍生态问题解决的因素,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生态问题。
生态帝国主义使得生态可能会遭到更为糟糕的破坏,并且因此带来更为严重的社会政治问题。因为政治制度的不平等,生态帝国主义所造成的恶果一直是由其他国家来承担,被边缘化的第三世界与作为世界中心的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因此加剧恶化。生态帝国主义时代,当资本逻辑意识到生态恶化对其扩张造成进一步阻碍时,资本就会通过地理扩张寻求空间修复应对过度积累的危机,然而一旦遭遇无法克服的生态障碍,生态帝国主义就开始利用手上的政治霸权强行进行危机的转移。因此空间的修复及转移问题往往与帝国主义霸权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被强制推行直至帝国主义的生态危机暂时得以缓解,尽管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是帝国主义无限扩张追逐利润的本性,都会无止境地寻求空间扩张来保证资本的运作,增加资本的力量,维持资本的增值,以保证在资本积累中的稳固地位。资本积累必然会损伤社会生态之网,引发进一步的生态恶化和衰落,带来更激烈的社会生态冲突与矛盾,引发发展的危机和人的危机。
3.文化维度下生态帝国主义的反思
生态帝国主义并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的文化范式,只是为这种范式寻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如前所述,资本逻辑是生态帝国主义罪恶的根源之一,但不是全部。想要更深入地理解生态帝国主义,找寻它罪恶的根源,还必须解读它的文化和思想范式。与资本主义的文化范式一致,生态帝国主义的文化和思想有很深的近代西方二元论的烙印,延续了根深蒂固的强人类中心思想的世界观。“事实上,从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来看,无论是帝国主义还是生态帝国主义,应当说都与西方思想中的强人类中心思想有关。”⑩20世纪以来,人文社会学家一直都在反思强人类中心思想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形成了关于西方现代性问题的各种批判,而生态帝国主义的生态殖民与扩张也属于西方现代性问题的一部分。近代以来,西方世界一直坚持强人类中心思想的价值观,其文化精髓贯穿西方社会的方方面面,对西方乃至世界的生态文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历史的角度分析,17世纪的科学革命塑造了整个西方近代的认识论,塑造了西方社会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中心地位,将世界范围内西方的文化实践和话语体系变为唯一合法的存在,为资本主义在远程区域的殖民扩张提供了动力和依据。从那之后,世界就被分成以西方为中心与除西方外所有地区的两大体系,中心地区的经济增长和物质文明与边缘化地区开始形成越来越大的差距,差距的加大进一步加剧了西方对非西方的剥削与压迫,形成了发达国家经济生态体系与发展中国家经济生态体系在世界范围内明显的二元对立。
二元论与强人类中心思想指导下的生态帝国主义将环境完全视为异己的存在,不顾及环境利益的非可持续行为,导致了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以及人类赖以生存原材料的减少等诸多环境问题。生态帝国主义看到了这些问题,并且想要尽力解决这些问题,然而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仅仅浮于表面,并不能从根源上摆脱二元论与强人类中心思想的文化根源。生态帝国主义不会摒弃这样的文化传统,是因为二元论和强人类中心思想正好是资本扩张的重要思想动力,如果放弃这样的思想和文化,就意味着资本主义放弃对商业利润最大化的需求,于是,生态帝国主义试图以资本主义的“自然法则”来掩盖资本扩张的贪婪本性。资本主义的“自然法则”是生态帝国主义的文化扩张的基础,其内容就是运用科学、进步、理性和现代性的力量,文明渗透并合理瓦解工业革命之前的制度和文化。资本主义将科学变成了资本逻辑统治合法性的辩护手段,并将这种文化的手段与经济和社会政策一样,作为生态殖民合理性辩护的方式。生态与人类的对立在生态帝国主义时代得到了合理的认可,人类获取了对自然的优先统治权与控制权,并进一步控制了需要正常依赖于自然生存的人。从这个角度而言,尽管生态帝国主义努力尝试解决生态危机的问题,但是它在本质上却永远无法触及生态问题的实质。
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9页。
②Alfred Crosby,EcologicalImperialism:TheBiologicalExpansionofEurope,900~190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p.2.
③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唐正东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7页。
④大卫·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刘颖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7页。
⑤戴维·哈维:《正义、自然和差异地理学》,胡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71页。
⑥⑧Foster, J.B.,TheEcologicalRift:Capitalism’sWarontheEarth,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10, p.370, p.85.
⑦⑨Foster, J.B.,Imperialism:theU.S.PursuitofGlobalDominance,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06, pp.34~35, p.89.
⑩董慧:《生态帝国主义:一个初步考察》,《江海学刊》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