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马克思国家思想的理论渊源
2020-03-01陈歧燊
●陈歧燊
马克思国家思想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不仅和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而且也深受前人思想观念的启发,如果他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是因为他站在了巨人的肩上。因此,马克思的国家思想也有其深刻的历史理论因素。
一、古希腊时期的“城邦中心论”国家观
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中,古希腊时期的国家观呈现出整体主义的特色,这是一种以伦理性、道德性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城邦国家观,强调个人是城邦的工具。在这样的城邦国家中,国家是为了维护全体公民的共同利益而存在的,国家中的公民要坚持正义,达到至善,塑造一个完美的道德联合体。而这种以城邦为主要阵地的国家观,在柏拉图学说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柏拉图眼中的国家应当是一个“正义”的城邦,是一个理想的国度。
柏拉图将城邦中的公民分为了三个不同的阶级,护卫者、辅助者和普通人。其中,护卫者是城邦的最高统治者,上天在塑造他们的时候在他们身上加入了黄金,他们追求知识、真理、智慧,不应当贪图钱财;辅助者是城邦中的军人或者武士,上帝在塑造他们的时候在他们身上加入了白银,他们抵御外来侵略,维护城邦的安宁和平,追求崇高的荣誉;而普通人是城邦中拥有技能,从事劳动的工人或农民,他们喜欢钱财,为自己谋利,上帝在塑造他们的时候在他们身上加入了铁和铜。这些公民虽然阶级不同,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在城邦中却有着自己的角色和地位,在柏拉图眼里,只要这些公民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能使城邦秩序良好,和谐发展,实现城邦利益最大化。
那么,怎样保证以上三种不同阶级的人各司其职,各自负责好自己的工作呢?柏拉图将智慧、勇敢、节制三种美德赋予了统治者、辅助者、普通人。柏拉图总结了以下几点:第一,作为城邦的统治者应当具有智慧,而智慧来源于知识。柏拉图认为,统治者应当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驾驭各种具体知识,这种知识是达到高屋建瓴境界的一种知识。在柏拉图心里,这样的统治者只有哲学家才能胜任,也就是他所提出的“哲学王成为统治者”的口号。第二,作为城邦的辅助者应当具有勇敢的品质。柏拉图认为,保持是勇敢的精髓,作为军人和武士,不管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是处在欲望诱惑之时,都应当保持住这种品质。同时,在勇敢的驱使下,辅助者的力量会更强大,能够更有效地抵御外来侵略,保卫城邦安宁,彰显城邦的军事防御实力。第三,作为城邦的公民,包括统治者、辅助者、普通人都应当具有节制的美德。柏拉图认为,节制是一种对某些快乐与欲望的控制,是一种好的秩序,尤其是统治者要专注于对智慧的追求,而不应过分迷恋财富,使灵魂沾上铜臭气息。
可见,柏拉图的理想城邦预设的前提是一个有序自然的状态,一旦这个秩序被打破,这个理想的城邦大厦也终将倾覆,但是其道德精神内核是广为后人引以为鉴的,影响广泛而深远。
二、启蒙运动时期的“私有财产起源论”国家观
在政治学的历史沿革中,私有财产问题一直是人们密切关注并加以研究的话题。启蒙运动时期,在霍布斯和洛克眼里,在自然状态下,对于自己的东西,每个人都可以保存和支配,私有财产在自然状态下已经存在,所以私有财产历来就是人类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权利是他们奉行的真理。而卢梭对以上观点持批判态度,认为自然状态下的人们独自散居,没有社会关系,他们没有“属于”这种私有观念,只专注于满足自身生活的需要,所以在自然状态下权利是没有的。私有财产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不能借自然之名给它带上神圣的高帽子。卢梭对私有财产问题的探讨,与马克思在探讨国家思想时提出的私有制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是相契合的。
1.卢梭认为私有财产是在人类从自然状态走向社会状态的过程中形成的。卢梭曾提到:“对于野蛮人来说,他们只会因为自然冲动而产生出情感,他们没有各种智慧,只有生理上的欲望。”因此,野蛮人的生存是顺其自然的,不可能超出他的本然之性。而文明人有一种特有的自我完善化的能力,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技巧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文明人可以基于共同利益的需要结合在一起,产生相互间的义务等观念。
2.在卢梭看来,私有财产的产生既受到文明发展的必然性的影响,又受到其发展的偶然性的影响。就其偶然性来说,卢梭认为谁先明确归属权,私有财产就是谁的。就其必然性来说,私有财产的产生是因为当时一切事物发展到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继续下去了。尤其是生产和技术的发展使私有财产成为必然。在这一点上卢梭的思想是难能可贵的。生产与技术最初的发展使人的头脑越来越开化,人的本领也越来越完善。卢梭认为,最早为自己建造了茅棚的人实际上进行了人类的第一次变革,即家庭的确立和私有财产的产生。人们之间交往越来越广泛,关系越来越紧密。每个人都开始关注他人,也都希望被他人关注,希望受人尊敬。虚荣心、鄙视、羞耻心和仰慕之情都在这时酝酿,人类向不平等迈出了第一步,同时也向堕落迈出了第一步。
3.卢梭认为私有财产的出现加速了人类社会的不平等。“在诗人的眼里,冶金和农业是金和银,能够为社会带来巨大的财富,而在哲学家眼里这些财富同时也让人类走向没落。”因为伴随着出现的是人与人的不平等和奴役。由于私有财产的出现,人与人之间的自由和平等状态发生了倾斜,主要表现在富人与穷人的对立。富人们是自私的,他们会不择手段地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所以富人开始对穷人进行哄骗,表面上说是和穷人订立社会契约,制订新的制度来保障穷人的利益,其实质上是怕穷人来侵犯自己的财产。这样一来,对于穷人来说,契约、法律和国家政权使他们陷入了更加深重的奴役状态中,仅仅是他们自己给自己锻造的一条无形的锁链。
4.卢梭认为,官职设置导致了权势上的不平等,出现了强者和弱者的对立。契约的运行需要机构来监督,国家政权就随着契约的强制性而出现了。这样在贫富差别之外又造成了强弱差别,导致政治上的不平等现象的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专政政治的产生。政府权力腐化导致专制暴政的出现,在这样的统治状态下,统治者违背了自己的职责,不再是广大人民意志的代表,而变成了随意践踏法律、剥夺臣民的正当权益的人民的敌人,并且把这种践踏和剥夺视为理所当然的事。
在卢梭那里私有财产导致了社会不平等和专制国家的出现。随着人类社会不断发展,不平等也一直在加深,导致了专制国家的产生,并且这种不平等变得根深蒂固而成为合法的了。卢梭对私有财产丑恶本质的揭露,深刻地影响了马克思关于国家起源问题的探讨,但是二者也是存在一定差异的。
三、德国古典哲学时期的“国家至上”国家观
德国古典哲学时期的“国家至上”国家观是马克思国家思想的渊源之一。“国家至上”国家观从思辨的角度论证国家存在的合理性,认为国家是普遍意志的代表,国家的本然目的就是要达到普遍利益。在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国家至上”国家观将国家视为“行走在地上的神”,而家庭和社会只是达到国家的中介。德国古典哲学起源于康德,终于黑格尔,毫无疑问,黑格尔是“国家至上”国家观的集大成者。“马克思的社会观和国家观的基础是黑格尔主义的。然而,他并不是奴隶式地乞灵于黑格尔论述,而是把它当作对当时的政治形势和典型的历史的回忆的一种提示。”可见,黑格尔的国家观成为马克思研究国家思想的重要理论视域。
在黑格尔的哲学理论体系中,理性被赠予了神圣而全能的光环。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明确地指出:“这本书的核心思想是国家,就是一种理性的东西。”可见,在黑格尔的国家思想中,国家理性是个引导全局的概念。在黑格尔那里,理性是抽象思维在事物身上的映射,是由概念之间的逻辑联系构成的,是在思维领域形成的规律和体系,理性的逻辑力量和真理性极高。所以黑格尔认为,理性能使国家摆脱偶然而不真的东西,能把握住国家的真正本质。
黑格尔的“国家至上”国家观是以自由意志为出发点的,认为实现自由的因素就是意志,自由和意志是同一的。黑格尔认为,自由意志是一个发展的过程,是能动性地发展的自由,而自由意志是每个发展阶段所特有的法,法的本质也是一种意志,是一种精神性的东西。同时,黑格尔认为,自由意志发展形成的国家,也是一种伦理性的意志,这一共同体中,作为主体的东西是自由意志。它产生的过程也不是国家自身发展的结果,而是精神世界。那么,国家是怎么诞生于精神的?自由意志又是怎样使自由现实化的呢?黑格尔提出了他的“伦理实体”的概念。在黑格尔看来,自我意识中有伦理的知识和意志,伦理理念也是自由性的,依靠自我意识的行动达到它的现实性。因此,伦理就是成为现存世界和自我意识本性的那种自由的概念。此外,黑格尔指出,自由的现实化是一个从自在到自为的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是一个从任意形式的主观性规定而达到客观实体内容的。所以,意志作为主体,应当对其进行自我规定,赋予其固定的内涵,而构成这一伦理精神的实体性环节,主要是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
因此,黑格尔通过思辨的考察,构建了他思想深邃、逻辑严密的国家观体系,成为德国古典哲学关于国家观的最高成就,并为马克思研究国家问题提供了直接的理论借鉴。
四、空想社会主义时期的“近似消亡论”国家观
马克思国家思想和空想社会主义国家观的话语渊源性是毋庸置疑的。空想社会主义产生于16世纪初期,圣西门的“实业制度”、傅立叶的“和谐制度”、欧文的“新和谐村”背后隐藏的国家消亡思想对马克思的国家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恩格斯曾经指出:“虽然他们趋于空想,但天才般地指出了无数真理,尤其是有关制度理论的构建。”
圣西门提倡实行“实业制度”,认为国家权力的掌管应当交由实业家和学者。整个社会的物质财富是由实业家生产的,没有他们,其他阶级就不能生存,是实业家和学者供养了整个社会。但是,圣西门又认为,只有实业家中的优秀代表才能管理国家权力,而实业家的优秀代表实际上主要是资产者。可见,圣西门对资产阶级还是抱有希望的,国家政权还是掌握在剥削阶级手中。此外,圣西门认为,劳动不仅是人应该有的义务,还是人应该有的权利。在实业制度中,应当提倡“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人人都应该通过劳动进行社会生产来满足自身的需求,创造经济利益,这一点为马克思思考国家消亡思想的条件提供了解答。傅立叶认为,人的情欲能够决定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谐制度”就是傅立叶以情欲学说为理论基础提出的。在这样一个由情欲支配的和谐社会中,人们应当自愿组成有组织的生产和消费的协作社,这样的基层组织被傅立叶称为“法郎吉”。在法郎吉中,是没有国家机关的,只有一个被称作“阿瑞斯”的权威评判会,用来处理意见,提供咨询等服务,并且“阿瑞斯”也没有颁布法令的权利。此外,傅立叶认为,和谐制度的建立很大程度上依赖法郎吉中的分配问题。他认为和谐制度中的人在分配问题上是公正的。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在法郎吉中,虽然劳动者可以是投资者,但是仍然为资本家的投资留有一席之地。傅立叶幻想通过这种分配方式来调和资本家和劳动者的矛盾,达到阶级之间的融合,但他没有注意到,这种分配方式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是承认利润剥削和阶级存在的,这样的和谐社会制度不完全具有社会主义性质,是依赖于资本家同情与爱护的情欲建立起来的,只能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的空想。
欧文的“新和谐村”以合作公社为基层组织。在合作公社中,每个人的工作按照年龄大小进行划分,同时使每一年龄组的人所从事的职业,最适合这一组人的本性。所以不存在失业者和游手好闲的人,因为每个人都能尽自己的所能去创造财富。这样,就很大程度地借助了体力和智力来促进社会的共同幸福。此外,欧文认为,未来的国家具有纯粹性,单纯地是一个负责生产的管理机构。在这个机构中,没有政府职能的存在,行政工作极其简化。学习和掌握自己擅长的一种业务成为社会成员的义务,只需要由适当年龄段的人来担任各种政府职能就行。这样,原来意义上的阶级国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已经消亡在公社组织中了。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的设想是脱离现实生活的基础的,在他们的理论中,没有充分体现无产阶级的革命力量和全面革除私有制的决心,只是把希望建立在统治阶级的同情与支持上,最后这一设想难免会成为空想。也使他们的国家消亡思想,就好比空中楼阁,只能想却无法实现。所以,空想社会主义时期的国家观只能是一种“近似消亡论”的国家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