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之盟
2020-02-29剑枫寒
剑枫寒
[一]
师父可能是真的老了。
去年冬天,他和往常一样骑着自己的爱马“踏雪”外出办事,可最后,归来的只有他自己。
师兄弟们都吓坏了,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但师父却一脸轻松,仿佛终于摆脱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这让师兄弟们不安了很多天。大家都担心,师父会不会哪天叫上自己出门办事,然后……自己就被师父丢在荒郊野外,和某匹可怜的马相依为命。
后来我才知道,从那时起,师父已经慢慢地不记得很多事情了。
第二年春天。
师父坐在大殿的椅子上打盹,我在擦拭大殿中祖师的神像。
师父突然睁眼问我:“小景,我好像很久没看见我的马了……”
“去年冬天马就没了啊。”我诧异了一下,但还是低声回答。
“哦,这样啊……”师父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又睡着了。过了半晌,他又问我:“马是什么时候没的?”
“去年冬天。”我再次回答。
师父又“哦”了一声,低头睡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师父再次抬头问我:“马去年冬天怎么了?”
“马去年冬天没了。”我第三次回答。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师父再次问:“去年冬天什么没了?”
就这样,我和师父聊着“马——冬——没”的话题,直到我清扫完毕,退出大殿,师父仍然靠在椅子上,仿佛沉沉睡去。
做完清扫工作后,我来到门派后山的山崖前坐下,看着眼前悠悠的白云。
门派后山的山崖是一个很神秘、也很有意思的地方。这里经常会飘过一些奇怪的白云,有些白云看起来像是一行行字。如果这些字不连起来,很多我都能看得懂,但当这些字连在一起时,我却不知道它们在表达什么意思——
“我要承包所有的弹幕!”
“这里是希波克拉底的平行世界!”
“我是VIP会员,我能不能发彩色弹幕?”
“不行,弹幕只有白云和乌云两种,如果你是超级VIP会员,我们可以考虑给你加个闪电特效!”
……
我曾把我看到过的白云偷偷地告诉师父,师父却笑着说我大惊小怪,他还看过更奇怪的白云,例如——
“盖伦对希波克拉底的继承和发展。”
“盖伦是德玛西亚人吗?”
“不是,他是草丛帝国的……”
今天,山崖间飘过的白云也一样特别。我仔细地辨认着,那些云看起来像是六个字:阿尔茨海默病。
我依然不懂这六个字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我,这六个字也许和师父有关。
我決定去把那匹可怜的马找回来,也许这样能让师父轻松一些。嗯,也可以让其他师兄弟不再担惊受怕……
[二]
传说,在很久以前,甚至从开天辟地起,这片大陆上就有了四大门派。
我所在的白潭派,远在大陆的最北边,其他三大门派都在大陆的中央,呈三角形分布。三角形的右角,大陆的东南方向,是黑山派;三角形的左角,大陆的西南方向,是黄水教;三角形的顶角,大陆的正中央,是红流会的总舵。至于红流会的分舵,则遍布大陆的每个角落。
四大门派间以合作为主,也偶有冲突。黑山派和黄水教各镇一方,两派弟子常联合处理一些共同任务;红流会则遍布整个大陆,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整个大陆的盟主。
随着时间流逝,大陆上却流传起一个小道消息:真正的大陆盟主是白潭派,红流会所有的工作,都由白潭派暗中决定。如果说红流会是盟主,白潭派就是太上盟主……
我一边思考大陆的形势,一边按照师父去年冬天外出的路线,沿着长长的山脊走向大陆的中央。
刚出谷口,我就吓了一跳:
身着红衣的红流会弟子围成一个大圈,圈内,身着黑衣的黑山派弟子和身着黄衣的黄水教弟子打成一团。看到我从谷口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剑,却摸了个空。呃,想什么呢,我们白潭派行走大陆,什么时候靠过武力……我只好摸出我的身份牌,递了过去:“白潭派,申景元。你们这是?”
红流会两个刑堂弟子接过我的身份牌,查验无误后,放我走进了大圈。我打量着大圈内黑山派和黄水教的弟子,很快就发现了异常。黑山派的弟子人数,明显多了好几个。
“难怪会打起来。”我笑了,朝着黑山派弟子摊手,“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黑山派的人来得太多了,黄水教人数不够,没法联合完成任务,不小心就打起来了。”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是按任务要求派的人数。”黑山派的弟子反驳。
“你们中应该有人是帮师兄弟代班的吧?还不止一个。”我笑了,“你们回去问问那个没来的人,他是不是不放心,和很多人说了代班的事,结果来了七个人帮他代班?”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我朝黑山派的弟子挥挥手:“你们回去六个,剩下的和黄水教继续执行任务,红流会除了本来就在这里的,其他的人都散了吧,这里没什么大事,别出动那么多刑堂弟子……”
所有人都各自归位,我松了口气,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
本来,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本该到场监管的白潭派弟子,缺勤了。
白潭派弟子缺勤的原因很简单,可能是师父忘了派岗,也可能是最近他不敢出门……
我必须尽快找到师父的马了。
我叹了口气,辨认了一下通往红流会总舵的路,加快了脚步。
[三]
虽然来过红流会总舵无数次,但每一次来,我都会被红流会那井然的秩序所震撼。
红流会总舵分为左右两区,共有九个出入口,每个出入口都有红装整齐的弟子有序进出,如同九条红流,这九条红流再连接整个大陆上所有的分舵,最终辐射到大陆的每个角落。
我站在红流会总舵的门口,发了一会呆,这才拉住一个路过的红流会弟子,问他是否见过我师父,或者,见过那匹可怜的马。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弟子居然点了点头,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红流会总舵正南面的一道暗门,是我师父每次来红流会时都要去的地方。而且,那道暗门只有师父一个人能进去,对了,还有他的马。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地走上前去,敲响了那扇门。
门开了,一个打着响鼻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前,熟练地蹭了蹭我的脸,更加熟练地叼走了我的干粮袋。师父“丢失”的那匹马,果然在这!
“我就知道。”我苦笑着摇摇头,问紧跟在马身边的红流会弟子,“麻烦了,你一直在照顾它?”
“是的。我们严格按照白潭派申掌门的要求,只要这匹马出现,就立刻通报总舵主,然后喂料放归。”他回答。
“放归?”我愣了一下,可是,这匹马一直没有回白潭派啊?这中间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对,如果发生了意外,都这么多天了,这匹马为什么还好端端地在这里,连偷我干粮袋的技能都一点没有退步?
“总舵主回复,知道马到了,可以喂料放归。”另一个弟子从里面的暗门探出头,说道。
我顺着那扇打开的暗门朝内望去。一头白发的红流会总舵主正端坐在里面,中气十足地下着命令:“马正常到位,继续按日常方案行动。”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退了出来。
踏雪已经吃完了豆料,瞄了我一眼,见我没有搭理它的意思,便独自踏着小步,朝北方而去。
我心念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踏雪离开红流会往北走,才走到两百多里外的一处山谷,一支红流会的队伍就从山谷里冲了出来,熟练地拦住了它。
踏雪似乎已经经历过这种阻拦,并没有反抗,在顺从地接受搜身之后,进了山谷。
我正想跟过去,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我们等了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终于等到你了。”
我回过头,一个穿着红流会衣服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你是?”我愣了一下。
“这是我们红流会的少总舵主。”青年身边的人解释。
“你们为什么要截下那匹马?”我好奇地问。
“我们要找一样东西。现在看来,不在马身上,就一定在你身上了。”青年自信满满地说。
“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你们要的东西,真不在我身上。不过,倒真的有可能在马身上。”我想了想,笑了。
“你知道我们想找什么?”青年好奇了。
“无非是盟主令牌、盟主令旗之类的,我不知道我们白潭派有没有这玩意,但就算真的有,也绝不是你们想要的那种……”我无奈地摊开双手,苦笑。
[四]
接下来的故事,暂时还和别的故事进展一样。
红流会的少总舵主自然是不相信我的“胡言乱语”,他们决定抓我做人质,直接去白潭派索要所谓的“盟主令”。
不过还好,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按照踏雪的作息习惯,将它准时放出谷。
看着踏雪往南跑向红流会总舵,我也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师父的心血还没有白费。
路上,我时不时和少总舵主闲聊。从他那里我了解到,原来,我们四大门派之间真有一个誓约:四派互相平衡,互相扶持,共同维护大陆稳定,而我们白潭派,也真的是四派的盟主,自古以来就是。直到师父那一辈,仍在严格遵守这个誓约。
至于我们这一辈嘛……
我就这样和少总舵主一起,畅通无阻地走进了白潭派祖师殿。
师父仍靠在祖师殿的椅子上打着瞌睡,就和我下山之前一样。
“盟主令?好像是有一个,你们谁要?”师父随口问。
“我不!”我急忙摆手。
“我要!”少总舵主急切地上前。
随后,一个造型古怪的罗盘递到了他的手里,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少总舵主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最终忍不住问我。
“我们白潭派所有弟子都讨厌的东西,四派平衡的计算公式。”我耸耸肩。
“这东西凭什么能号令四大派?”少总舵主一脸茫然。
“没有东西能号令四大派,四大派只是在维护这片大陆的秩序,这个罗盘,只是教你如何计算四大派力量,保持住平衡状态。”掌门悠悠地回答。
“白潭派为什么能一直当这个盟主?因为白潭派的算术最好……”
如此而已。
[五]
最后,作为一个人质,我只好哭丧着脸,被迫接过了那个罗盘。
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苦命的做算术的四派盟主了。
踏雪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回到了白潭派,继续过着抢弟子干粮袋的美好生活。
它的使命其实很简单,就是执行好一个应急措施。
當师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计算的工作,甚至会忘了给弟子派岗时,就会把踏雪扫地出门。
这些年来,踏雪已经习惯跟随师父定期前往红流会,只要它维持着定期去红流会的习惯,红流会就能收到正常工作的信号,继续维持着最基本的大陆平衡。
当然,如果你想让这片大陆运行得更好,就需要一个算术做得更好的白潭派掌门,来更好地维系四派的平衡。
门派后山,仍然不时有云朵飘过。这次我看见的,是这样一段话:“《希波克拉底誓言》:医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
作者的话:
本期故事,讲的是西方医学之父、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的理论。他认为,人体由四种体液构成:粘液、血液、黄胆汁、黑胆汁。四种体液的平衡,维持了人体的健康。一旦不平衡,人体就会生病(后经不断演化,形成“气质按体液可以划分为粘液质、多血质、胆汁质、抑郁质”的体液学说)。在故事中,这四种体液对应着“白潭派”“红流会”“黄水教”和“黑山派”。
希波克拉底留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后来被改写成《日内瓦宣言》,成为所有现代医生需要遵守的职业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