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消除古典歌剧中的种族刻板印象及歧视
——喜歌剧《日本天皇》新制作的解决之道
2020-02-29谢朝宗
文:谢朝宗(本刊驻美特约记者)
OUTLINE / The New York Gilbert and Sullivan Players presented a performance of the company’s all-new, critically acclaimed production ofThe Mikado
.According to director and choreographer David Auxier-Loyola and producer David Wannen,The Mikado
’s libretto has found its way into popular language with such idioms as the“grand Pooh-Bah” and “let the punishment fit the crime.” Several films have been made of or about the work, including Mike Leigh’s 1999 filmTopsy-Turvy.
左:喜歌剧《日本天皇》剧照
古典歌剧里,一些带有种族刻板印象及歧视的角色形象,近年来受到观众愈来愈多的质疑。要让百年前的故事人物符合当代的价值观,并不是很容易的事,而且有些价值观不见得是举世认同的,这表示不管是过去创作者的偏见,或是现在观众可以接受的尺度,都没有一定的标准。
纯外貌的改变可能是最容易的,这包括不再以“涂黑脸”(black face)的方式演《奥赛罗》和《阿依达》里的黑人角色。以化妆品把皮肤涂成不同于演员原本的肤色以表现其他种族的表演方式,可能在各国文化里都有,其起源可能也不涉及歧视。但是在美国,这个行为在黑奴解放后,绝对是带上了种族歧视的色彩,因为黑奴制取消后,美国白人为了防止众多非裔人口获得平等的权利,设定了“黑白隔离”的法律和社会防线,这也包括黑人不能出现在各种街头表演和剧院的舞台上。于是,白人演员“涂黑脸”扮演黑人,逐渐发展成一种制式的表演方式,白人演员们所扮演的黑人角色,多半是愚笨、嘻嘻哈哈的傻大个,或是想强暴白人妇女的坏蛋,某种程度上强化了白人对黑人的歧视。因此,在这样的传统背景下,“涂黑脸”(以及由此延伸的“涂黄脸”扮东亚人或“涂棕脸”扮美洲原住民或南亚人)在今天大部分西方社会都是不能接受的行为,无论是在社交场合或是舞台上。因此,目前全世界范围内,大多数的演员都不会再以这样的方式出演《奥赛罗》或《阿依达》。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议题,也不能单看一面。在没有黑奴的社会里,“涂黑脸”可不可以只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而不带着种族歧视的包袱?当今头号女高音涅特里布科前几年第一次出演《阿依达》时,就在她的社交网站上发布一张脸涂黑的照片,顿时引起一片争议。不久前,美国最著名的非裔芭蕾舞演员米斯蒂·克普兰德(Misty Copeland)批评俄罗斯波修瓦芭蕾舞团以“涂黑脸”的方式搬演了舞剧《舞姬》(La Bayadere
),也引发俄罗斯舆论,说她是把美国价值观强加于俄罗斯人的头上。俄罗斯确实没有黑奴,但这也并不表示俄罗斯人可以完全否认,这种表演方式对世界上大多数的黑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尤其是在社交网络这样一个无国界的领域。俄罗斯的反对也有可能只是基于美俄对立的政治立场而故意反其道行之。
比较起来,“涂黑脸”还算是单纯的处理方式,因为只是一个演员妆容的改变。但是,如果整个作品的人物情节都有歧视嫌疑,那要怎么办?
右页:大都会歌剧院《奥塞罗》剧照,演员不再以“涂黑脸”方式演出
上、左:喜歌剧《日本天皇》剧照
《图兰朵》和《蝴蝶夫人》就有类似问题。这两个剧名主角是在西方人异化(exoticize)东方女性的传统下发展出来的。从殖民理论来看,图兰朵公主表面看来强悍,其实是个没有人性的“冰心皇后”(icy queen),要等到一个男人来融化她冰冷的心。对很多在西方长大的亚裔而言,更糟的问题是“平、彭、庞”(Ping、Pang、Pong)三大臣,他们的名字还能引申到从前有用“Ching Chong Chinaman”(编者注:意为中国佬,可以追溯到侮辱旧金山的中国劳工之意)来嘲笑华人的言语,他们在戏里的功能也有丑化亚裔的嫌疑。多伦多歌剧院去年演出此戏时,就把这三人的名字改成了英文名。
但对在亚洲长大的中国人来说,这些名字的发音可能不会引来歧视的联想,因为单音节的中国名确实存在,“平、彭、庞”的发音不是特别奇怪,在中国剧目里也有类似插科打诨的角色,因此这没有什么特别让人难为情的。
《蝴蝶夫人》的问题也要放在西方殖民主义的历史下来看。因为从某个角度看,这是个大男人主义的“渣男”处处留情的故事,在各个文化里都存在。但在美英法等殖民帝国里,这个故事带上了西方殖民者掠夺东方土地和人力资源的含义,尤其是由《蝴蝶夫人》转化而成的音乐剧《西贡小姐》,更把普契尼笔下外柔内刚的日本艺伎,变成纯是男人玩物的越南酒家女,让人更是难以消受。如何在这些复杂的历史文化问题下演出《蝴蝶夫人》,就成为一个难题。一位耶鲁大学的学生最近在发给《纽约时报》的投稿里说,西雅图歌剧团的演出,把这些议题都在剧院大厅里以广告牌展示,是个很好的方式。但我个人认为,这似乎是太过说教,而且有点把西方殖民历史上的罪过,强加在已作古的普契尼身上。
纽约的“心跳歌剧团”(Heartbeat),前几年演此戏时也加了一个“序幕”,让故事从一个亚裔小男孩在网站上搜寻“亚裔美籍”“物化”等词开始,这增加了故事的复杂性,但并没有完全解决其所指出的问题。
另一部受诟病的作品是吉尔伯特与沙利文(Gilbert & Sullivan)最受欢迎的喜歌剧《日本天皇》(The Mikado
)。创作者的原意是以此喻彼,借日本来嘲讽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但是剧中角色的日本名字,很多都带有童言童语的色彩,同样也被亚裔认为有歧视的嫌疑。纽约的Gilbert & Sullivan Players剧团,在新的《天皇》制作里,就正面面对了这个问题。他们的解决之道,便是加了一个序幕,吉尔伯特与沙利文不知道下部戏要选什么题材,刚好在伦敦有个日本展览会,吉尔伯特被从墙上掉下来的日本武士刀打中头部,昏了过去,在梦中想出《天皇》的剧情。
这个“套子”,基本上是取材自1999年的电影《酣歌畅戏》(Topsy-Turvy
),但编得相当有技巧,清楚显示了这个故事是吉尔伯特的幻想,很多名字都是他之前用的英文俗语的转化。唯一不足的,可能是当把故事简化成幻想时,就失去了一些原来的嘲讽意味。右页:电影《酣歌畅戏》剧照,《日本天皇》新制作中的创意便来自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