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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盛开》中的爱情世界探析

2020-02-28尉少雄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3期

摘 要:蒋韵是新时期以来涌现出来的诸多山西优秀女作家中特立独行的一位,她用心感知体验世界的力量,用笔探寻触摸爱情的真谛,不遗余力地在小说中建构自我的爱情世界。《隐秘盛开》中的人物穷极一生为爱情献身,她们将爱情视为世界的意义和终极的理想。通过探析作品中的爱情世界,不仅可以领略到小说中纯真执着的爱情之美,也可以由此欣赏到小说文本所传达的对爱情的信仰,进一步体验到爱情的至诚神圣与本真存在之境。

关键词:《隐秘盛开》 爱情世界 纯真执着 信仰追求 本真存在

在新时期以来涌现出来的诸多山西优秀女作家中,蒋韵始终坚持纯粹写作,用心感知世界的力量,以笔探寻爱情的真谛,她将诗的语言与灵魂赋予小说创作当中,不遗余力地在小说中建构自我的爱情世界。在有关蒋韵作品的研究中,研究者比较关注的是其小说中的悲剧意识、死亡书写、漂泊情结、诗性特质等,对其小说中的爱情世界研究较少。在蒋韵的力作《隐秘盛开》中,人物穷极一生为爱情献身,她们将爱情视为世界的意义和终极的理想。美学的根本追求是在“‘无神的信仰‘无神的宗教背景下的对于美学的终极关怀的追思”。审视《隐秘盛开》中的爱情世界,不仅可以关照作品中人物书写的完成度、故事的叙事方式和文本美学意蕴的生成,还可以进一步体验到作家笔下爱情世界的至诚神圣与本真存在,进而生发出对自我与时代的叩问。

一、《隐秘盛开》的纯真执着之爱

爱情是跨时空的永恒,“爱神不仅是最古老的,而且是人类最高幸福的来源”。小说中的爱情是鲜活的生命,人物是爱神的圣徒。对小玲珑的执着深爱是老师“幸福”有生之年的秘密,对美好爱情的永恒向往是拓女子九死不悔的理想,对刘思扬一见钟情毫无希望的爱是潘红霞义无反顾的信仰。

《隐秘盛开》采取复调式多重叙事加深了作家对爱情美学的叩问深度。“幸福”的故事是由小玲珑讲述的:因老师总爱把幸福挂在嘴上被学生起了外号“幸福”。老师以《春天的脚步》为题要求写作文,小玲珑反其道而行之,却被“幸福”给了“优”。后来“幸福”因肺病被解聘直至濒临死亡,朋友告知小玲珑“幸福”的秘密,“幸福”才得以在死亡之前看见爱人。蒋韵笔下的“幸福”与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我”同样具有爱的天赋:“真希望你能够晚一点知道这个,那就意味着,我能活得长一点,爱你久一点。可这当然只是梦想。我这一生,一无所有,碌碌无为,只成就过一件大事:爱你。这件事,我做得很完美。”暗恋是“幸福”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在爱情中,他从不卑微,他是个爱的天才。“幸福”的绝笔信中传达着作家的爱情美学世界:童话王国中的爱情是平等的。

拓女子的爱情是由女儿米小米讲述的。冷静的现实主义者米小米在生活中保持着自我警惕以审视母亲的惨烈爱情。其叙述实则是对启蒙与被启蒙之间道德关系的评价。在故事中,来自大城市的插队知青担负着启蒙的重任,他们将拓女子“当试验田种子,教她读书识字,给她讲故事,讲人生的大道理,把浪漫的种子和生活格格不入的种子,种进了这可怜的村姑身上”,卡佳扬言要让拓女子睁眼看新世界,却在拓女子一个人与命运作战的时候抛弃了她。启蒙者们背叛信仰,与现实妥协,被启蒙者却捍卫信仰,成为爱情的朝圣者。拓女子为爱情的信仰自杀三次,“爱情對她而言其实是一个象征,象征着非现实的、浪漫的、美好的一切,和真实无关的一切——它毁了她的生活”。而米小米却是浪漫主义者的天敌,花样年华的她坐台陪酒,在风尘中打滚。母女二人不同的爱情观互相碰撞,这不仅是书写者对爱情的互视,也是其对爱情领域的试探,作家感动的是古典爱情以及对爱情信仰的献身精神,乃至于在米小米的生命中同样安排了其对爱情的寻找。

潘红霞的故事是由书写者叙述的:潘红霞是地道的小城女儿,上有姐姐,下有弟弟,从小吃外人奶水长大,不受宠且与家人有隔阂,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潘红霞却有着热爱一切的天赋和能力。她知道珍惜,懂得感恩,喜欢所有神秘的事物,但“没有一样,能真正填满她的生活。那所有的热情都是虚张和虚幻的热情,犹如一蓬茅草,一把火就能烧尽”。箫在红色壮阔的年代不合时宜,在小说中,正是箫声的引领,使得这个孤独彷徨的孩子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被朋友认领。她懂得了阅读的快乐,潜移默化地完成对自我气质、精神和情感的塑造,她们“活在这一切之外,她们在享受着生活,享受着恬静的、深沉而甜美的生活,她们创造了这恬静然后再享受它,她们活得温情脉脉又义无反顾”。潘红霞的一生有过两次轰轰烈烈的爱情,此次及十年后对刘思扬的爱。作家推崇潘红霞的爱情美学:“只有美的事物才和神圣的相调和。”作家传达的第一层爱情之境便是:小说中的爱神们对世间一切都怀着纯真执着的爱意,后来会成为全心全意、肝胆相照、牺牲奉献的信仰。

二、《隐秘盛开》的信仰追求之歌

“隐秘”的私语性与“盛开”的公众化构成作家写作的矛盾张力,上篇地上天国、插曲人间事、下篇爱与死及尾声构成小说的叙事结构形式。小说伊始,作家就将死亡与爱情的生命课题呈现于读者眼前,“这个故事,其实,与死亡有关。也可以说,与爱情有关”。作家在小说中用平静的笔触书写了人世间爱的传奇。故事中的人物皆为爱的天才,她们浅蓝色的血管里奔流着让人疼痛至死却不会放弃爱意的血液,她们将爱情视作生命的信仰,义无反顾地朝圣信仰。

“幸福”有生之年所做的大事便是对小玲珑的深爱,爱情是他生命中的信仰,小说对“幸福”的爱情着墨较少,可以说只有一封信来证明“幸福”爱的天赋与能力。作家在小说中主要以建构女性的爱情世界来阐发自我的爱情美学世界:这是简单又复杂的爱情,这是甜蜜又痛苦的爱情,这是互审又自省的爱情,爱的天才皆是爱的圣徒。

拓女子是爱情浪漫主义者。她生长于吕梁山深处一个叫“磨盘凹”的小山村,家里有大两岁的哥哥,两个弟弟和一个白痴妹妹,在这样粗陋无知的环境中,拓女子本该平庸嫁人,普通老去,但北京插队知青使她的生活发生了转折。兼有无产阶级情怀和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知青们启蒙了目不识丁的拓女子,她接受了新知识的洗礼。故事中的人物向她招手,国外的安娜、丽莎,国内的鸣凤、梅表姐、林黛玉,这些为爱而死的女人在拓女子的梦中挥之不去,而这些爱情便是她惨烈人生的开始。拓女子是个有信仰的人,她信仰这尘世中所没有的东西——浪漫爱情,这是她的青春和精神生活,在她“粗糙、天真又优雅的灵魂”中裹挟着对爱情的炙热追求。这样的信仰改变了她的命运,一定程度上也改变了米小米的命运。

米小米是母亲拓女子爱情的审视者,母亲将爱情视作生命的唯一信仰,高贵纯洁,而米小米出卖童贞的事情直接捻灭了母亲对爱情世界的希望之光。米小米这样评价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从来都不是月白风清的,这些年,我有过男友,可我从没有过爱人。爱和我无关。那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小美眉们的事。爱要有一颗柔软的不谙世故的心,那是爱的前提,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像贾宝玉和林妹妹,而我,在他们那样的年纪,在爱的年纪,却在风尘场中打滚,滚出了刀枪不入一身的老茧。”

米小米用大把的时间挥霍青春,在得知患癌后决定浪漫旅行。时间是有终止的时间,死亡对米小米来说更带着积极意味,她在死亡的“畏惧”下,“良心”发现:带着母亲拓女子的爱,开始去爱,正如她所说“在死亡面前,我想爱了。也许我是可以爱的,我是有能力爱的,我想爱一次,爱一个人,为我自己,也为我可怜的妈妈”。作家建构的爱情世界中所有的人物都将爱情奉为信仰,爱意是会传染的,她们行走于爱情的旅途,一生寻找爱情。

潘红霞与生俱来带有圣徒的品质——坚贞的狂热,先是对“竖笛姐姐”的狂热喜欢,后是对刘思扬的狂热深爱。大学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人人经历的是天堂中的爱恨情仇,每天怀着看见刘思扬的希望已经成为潘红霞生命的习惯,宿命却将她送回人间——没有刘思扬的生活。潘红霞身上传达出酷烈的爱意从不会摧毁任何人,她用自己的一生爱了一个根本不知道她的爱的男人,“她爱得是那么专注、忠贞、极端,没有一步退路,沒有一丝一毫妥协。那是把自己逼上绝境,那是悬崖边纵身一跃的爱,那是注定要心无旁骛要用最坚贞的一生来成就的爱。说实话,这样的爱,‘爱情是不配的,也是它承受不起的。能够承受这爱的只有至高无上的上帝和神明——因为那不是爱,那是信仰,她用爱上帝的方式爱上了个滚滚红尘中的人。”作家传达的第二层爱情之境是:人在世间存在,很容易被常识所左右,丧失自我的独立判断,最终变得碌碌无为,正是这份炽热的爱意演化为高贵的信仰,人才不会丧失自我,而是勇于追求纯美爱情,追求自我信仰,而后在这个浑浊的世界中本真地存在着。

三、《隐秘盛开》的本真存在之境

《隐秘盛开》中的人物与当下浮躁冰冷的世俗脱节,她们向往诗意,追求纯真爱情,坚守善美信仰,这恰恰是作品所试探的问题:生机鲜活的生命被尘世湮没,人的身体早已笼罩着无形的外壳,处于时代更迭中的人类现代情感指向在哪?中国美学“关注审美与艺术的终极价值、终极关怀,并且以之作为世界之‘本、价值之‘本、人生之‘本,因此以自由为经,以爱为纬,以守护‘自由存在并追问‘自由存在作为自身的美学使命”。作家在小说中建构的爱情世界便是对这个时代的回答,“爱神在本质上原来就具有高尚的美和高尚的善”。人类由爱产生更多的美与善,怀有通透之心摆脱沉沦,接纳世间的苦痛,在时代的喧嚣中本真地生活着。

基于小说所展示的爱情世界,《隐秘盛开》对其人物——“幸福”、米小米、拓女子及潘红霞的爱情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书写:“幸福”用短促的一生谱写了爱的事业;米小米在死亡面前学会了去爱;拓女子用生命去坚守爱的信仰;潘红霞终生坚贞绝望地爱着一个人,“美与善同一,两者皆源于神”。她们都是世间的爱神,在这个欲望比天大的时代,将“有情天下”埋藏于灵魂深处,与日月同辉,不可剥离,无从背叛。

潘红霞是作家塑造的完美爱神。她与生俱来具有爱的能力,对任何神秘之事都保持着好奇和童真,爱意将她从灰色的人生中拯救出来,又使她一生处于爱情的痛苦与甜蜜中,她忍受着爱情的折磨,用澄澈宁静的心灵接纳苦痛,不接受时代的规训,坚守自我信仰,本能地保护飞飞的童真。潘红霞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新生的小生命,一直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宠爱着飞飞,她惊诧于婴儿脸上沉思和严峻的表情,认定飞飞可以看见被世界遗忘的一些东西,她满心欢喜又暗藏忧伤:这说着神的语言的婴儿不日将长大,成长的代价便是学会人的语言,进而忘却神的语言。她憎恶教育孩子的格式化理论,“那是一个将神奇的不可知的生命奇迹一点一点改造和格式化的过程,是一个解构奇迹的过程,解构奇迹,使它最终能被‘人群解读。生而为人,谁又能逃脱得了这可悲的宿命”。飞飞可以将过往的爱人收藏,平凡地享受一切快乐,可潘红霞不能,她一生被爱情奴役,或许这就是现代爱情和古典爱情的区别。

“只有相爱的人们才肯为对方牺牲自己的生命。”《隐秘盛开》中爱是一个人的事情,即使被爱者不知,爱神也会用一生去爱。潘红霞一生深爱着刘思扬,她的研究生们曾问其不结婚的原因,潘红霞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因为想嫁的人已经结婚”。学生们却鼓励老师横刀夺爱,潘红霞在妒忌学生的同时又对这个时代充满了排斥:时代的教义“丛林法则”使一切丧失了美感。多年来,潘红霞努力走进人群,去寻找一个有血肉有暖意的人生活,却以失败告终,这恰恰是她为爱、为信仰所坚守的结果,爱便是她的宗教。当拿到死亡宣告书的时候,她放弃治疗,希望自己能够自然死去,在米小米的鼓励下,她带着一生的尊严和勇气去找刘思扬,却遗憾走完了一生。“爱一个人,就是坠入深渊,永不超生。”她的一生,未被尘世沾染,这古老的上世纪的爱情让她在人间本真地活了一生、爱了一生。作家传达的第三层爱情之境便是:由大爱生大美大善,“凡是对于善的事物的希冀,凡是对于快乐的向往,都是爱,强大而普遍的爱”。对爱情、信仰、善、美的追求与坚守,就是人开始“良心”发现、洞彻生活的开始,“注重自我,发现本心,释心、放心,扬弃外物的制约,复归‘人本身的自在性,消解外物的控制与约束,不为物役”,人才会本真地存在——在这个时代诗意地栖居。

探析《隐秘盛开》中的爱情世界绝不是冲动之举,而是着眼于小说文本的叙事内容,从这一视角对《隐秘盛开》的探讨可生发出自我独到的体悟和对自我与时代二者关系的灵魂叩问。生活在数字时代的我们习惯对爱情进行肤浅地表白,爱情物化,人人在时代中沉沦,蒋韵用平静的笔触书写了多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令人动容。作家以真挚的情感来建构自我的爱情美学世界,时刻警醒着我们一个时代失去信仰的悲哀,呼唤人性的本真状态,从而达到诗意而浪漫地栖居在大地上的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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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尉少雄,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