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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

2020-02-28王兆玮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典型人物

摘 要:古泽尔·雅辛娜的首部长篇小说《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从一个鞑靼女人的视角反映了苏联农业集体化时期的一系列社会现象,凭借其对于女性、生命等主题的深入探讨以及出色的写作技巧一举获得“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奖”“大书奖”等俄罗斯文坛最高奖项。本文从人物塑造、写作手法及主旨思想三个方面对这部俄罗斯女性文学史上的杰作进行分析。

关键词:典型人物 蒙太奇手法 女性意识的觉醒

一、苦难中的道德选择——典型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

小说的背景是在20世纪30年代,苏联农业集体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时实行一种特殊的政策:剥夺富农的财产和生产资料,将他们强制遣送西伯利亚,进行劳动再教育。遣送队伍的警备队长伊格纳托夫就是杀死祖列依哈丈夫的凶手,被遣送的人中有小说主人公祖列依哈、失去记忆的医生沃尔夫·卡尔洛维奇·莱贝以及欺上瞒下的随行看守戈列洛夫,还有热爱艺术的画家伊孔尼科夫、善良平和的侨民老夫妇……小说重点塑造的人物形象有十个左右,其他人则是以人物群像的形式出现的,成为时代背景和生活境遇的缩影。

笔者认为,在所有人物形象中最具代表性的应该有四个人:祖列依哈——坚韧不拔的普通妇女的典型,伊格纳托夫——在内心的道德和正义与外部环境之间挣扎的代表,沃尔夫·卡尔洛维奇·莱贝——逃避现实的典例,戈列洛夫——欺软怕硬、毫无道德感的“变色龙”。

祖列依哈从一个恪守着宗教信仰、尽心服侍恶毒婆婆以及冷漠丈夫的“可怜虫”,成长为谢姆鲁克劳动村的一个顶尖猎手。过去的她甚至不敢靠近除了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但是在安加拉河畔的新生活给了她一种全新的勇气,她勇敢地投入爱情的怀抱,虽然最终未能敌得过道德上的自我谴责,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她早就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祖列依哈每一次睁开眼睛,都是一次个性的解放和自我意识的觉醒,都是在向过去告别,向未来奔去。

伊格纳托夫是小说中个性最为复杂的一个人物,他是一个警备队长,承担着押解富农的任务,但又需要像一个保姆一样,在生活资料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保证所有人的生存,坚守孤岛的日子里他用手枪为人们打猎野鸡,组织男人们搭建土窑来遮风挡雨,他俨然是这些历经苦难的“犯人们”的保护神。他在惩治富农的同时又不断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得当,他的良心始终在拷问着灵魂。他总是在关键时刻救助这些“本不应该救助的人”,有人逃走以后他保护了目击证人(祖列依哈),暴风雨肆虐时他从死神手里救下了祖列依哈母子两人,在小说的最后也是他给了优素福(祖列依哈的儿子)一个新的身份,对于优素福而言这意味着 “第二次生命”。他比任何人都更为孤独地坚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当库兹涅茨引诱他陷害无罪的“富人”以求得升官发财之路时他断然拒绝,同时也不愿意按照库兹涅茨的意见搞监视、举报和揭发。谢姆鲁克的村民始终铭记着他给予的善良和温暖,在伊孔尼科夫画的宣传画《四个天使》中有一个便是一个军人:“神情严肃,目光执着,双唇紧闭——跟警备长一模一样。”

沃尔夫·卡尔洛维奇·莱贝,曾是喀山皇家大学的教授,医学领域的泰斗。从校园里的大理石柱上无论如何都擦不掉的那些血色开始,他给自己铸造了一个透明的密封罩,他逐渐将自己缩在这个密封罩里面,对一切恶都视而不见,透过这个罩他看到的是“生活突然变得美好起来”,他逃避着真相和社会现实,开始远离教学岗位、远离患者,乃至直到被抓捕为止他已经十年未曾踏出家门一步了。但幸运的是,新生儿(祖列依哈生产优素福)的啼哭声将他从密封罩里拉了出来,“密封罩罩壳的碎片、罩顶顶薄片、一块块黏液、一片片黏稠的飞沫——四处飞散”。他终于认识到:存在才是真实的,只有存在。

戈列洛夫无疑是整部作品中最为典型的负面人物——欺上瞒下、欺软怕硬、唯利是图、无情无义,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够以最快速度达成“狐假虎威”的愿望,通过献殷勤获得上司的青睐,又通过颐指气使来挣得自己的口粮。在库兹涅茨提出对全村进行监察的时候他终于获得了“用武之地”,甚至想通过祖列依哈找到警备队长的错处,无奈被祖列依哈精准的枪法吓得冷汗直流,这一情节可以说是对“小人”的最大嘲讽。《论语》中的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便恰如其分地道尽了伊格纳托夫和库兹涅茨的天壤之别。

上述四个人物面对的是同样的社会背景和艰苦环境,面临着相同的道德与人性的拷问,但是交出了不同的答卷。祖列依哈迎难而上,伊格纳托夫彳亍前行,莱贝医生将灵魂从懦弱中拯救了出来,而戈洛列夫则是不断地放任贪欲膨胀、将道德视为无物。普希金曾经说过:“在我们这丑恶的世纪,无论在哪一种自然领域里,人都无非是暴君、叛徒或囚犯。”作者通过小说中塑造出的典型人物形象,给我们展现了大千世界的人性画卷,同时也催促着我们不断思考,如果是你,你会成为三者中的哪一个?

二、苦难中的蜕变——电影拍摄手法下的时间回溯

作者古泽尔·雅辛娜毕业于莫斯科电影学院编剧系,她的教育背景在小说的叙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首先,小说中不断使用闪回镜头,将过去的回忆和人物的幻想穿插进来。在小说的尾声部分,祖列依哈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脚下有一块地板在嘎吱作响,“也是在这样的地板下面,她和穆尔扎塔曾经——可能是在一百年前,也可能是在梦里——藏匿过吃的东西,防备红色金帐汗国人抢走。”这里突然插入一段类似幻境般的回忆让我们不禁感觉到时间已经太过于久远了,甚至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然而事实上,走远的并不是时间而是人,是祖列依哈在新生活的路上走了太長的路,以至于回头的时候早就已经望不见来处。

其次,伴随主人公祖列依哈多年的就是婆婆的幻影,尤其是在她觉得愧对于自己的良心和过去的宗教信仰的时候,婆婆总是适时地出现,打碎她的美梦,给她留下巨大的阴影。但是在与儿子分别之时,婆婆的最后一次出现却体现着两位母亲共同的对儿子无比深厚的爱和温柔,这一刻,婆婆宽厚的肩膀成了她最大的安慰,两个人通过“母亲”的这一身份达成了和解。

最后,小说中最典型的主观式蒙太奇手法的使用——“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这句话的五次重复。第一次出现就是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这时候她面对的还是恶毒的婆婆和冷漠的丈夫,她还是一个惟命是从、任劳任怨的穆斯林女人;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丈夫被打死以后她被迫离开熟悉的家乡,马上就要被遣送到西伯利亚,这也标志着另一段新生活正在走来;她在平底船的甲板上第三次睁开了眼睛,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安加拉河上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也不知道正是因为她在甲板上才得以逃生获救,并且在孤岛上开始了第二次生命;在她第四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怀着极大的热情哺育一个新生命——儿子优素福,同时凭借着精准的枪法成为劳动村的“五人狩猎小组”的中流砥柱。我们可以断言,此时的祖列哈依已经逐渐地将过去抛弃,走上了新的人生道路;她第五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强烈而刺眼,让人头晕目眩”,儿子优素福望着她,而她却不得不学会“睁开眼睛”面对儿子的离开,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终究是要离开母亲的怀抱、翱翔于蔚蓝的天空的。她无力改变,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拜托警备队长伊格纳托夫给他一个新的出生证明),为他排除前行路上的阻碍,目送儿子渐行渐远。每一次祖列依哈睁开眼睛,都有新的挑战和机遇在她眼前,她用自己的诚实善良的心和坚忍不拔的意志里抓住机遇、迎接挑战,这是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反抗,也是一个女人在苦难中的温柔与坚持,更是对生命的一种致敬。

作者熟练使用瞬间闪回镜头,梦境与幻影交错以及蒙太奇表现手法,充分将现实与回忆进行对比,使读者可以从第一人称的视角看待女主人公祖列依哈的成长和觉醒。

三、苦难中的磨砺——对女性与生命的赞歌

北欧著名女诗人伊迪特·伊蕾内·索德格朗在诗歌《冷却的白昼》的白昼部分中写道“你寻找一位女人/却找到一个灵魂——/你失望了。”俄罗斯文学史上对“女人”的定义,以大文豪托尔斯泰为代表,他认为女人不应该走出家庭,她的职责在于爱,仅在卧室和床笫之间。而著名短篇小说家契诃夫则以嘲讽的笔调写下了《宝贝儿》这一作品,将女性的生存价值这一问题抛向读者,可惜在那个年代并未引起很大的社会反响。白银时代的吉皮乌斯、阿赫玛托娃以及后来的茨维塔耶娃的出现,不断冲击着男性一统文学天下的局面,女性文学在一片鄙夷之声中终于开始踏出了最初的步伐,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托尔斯泰娅等则使得女性文学终于在当代俄罗斯文学中成为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随着女权主义运动轰轰烈烈的兴起,女性自觉意识不断增强,呼唤平等地位和平等权利的声音越来越高,雅辛娜的小说则是这种呼声的一个集中反映。祖哈列依的形象不同于以往俄罗斯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首先,她不是“苦命的丽莎”,只是男人手中的牵线木偶,任人摆布,最后只能承担悲剧性的命运;其次,她也并没有像“屠格涅夫家的姑娘”一样去追求精神的导师而后奉献自己;最后,她更不是“安娜·卡列尼娜”,等待着社会的无情指责和排斥最终郁郁而终。相反,作者正是通过祖列依哈这一形象发掘出了女性本身所固有的自强不息、坚忍不拔的精神以及温柔、包容的宽广胸襟,这种刚柔并济的特质获得了广大女性读者的充分认同和现代社会的一致赞誉。

祖列依哈离开故乡,同时也从婆婆和丈夫的压迫中解放了出来,这是自我意识觉醒的前提条件;迁徙途中经历的一切则是和自然、和社会的斗争,为自我意识觉醒奠定了坚实基础;儿子的降生,则使她彻底脱离了婆婆的阴影,也使她有了生存下去甚至生活得更好的动力,这时她的自觉意识才开始真正地战胜宗教的桎梏;爱情的到来,补偿了她在前半生未曾品尝过的浪漫,而彻底决定与情人一刀两断时的决绝则是自我意识觉醒最有力的证明;小说的最后,她送别了儿子,回头看见了幻想中的婆婆,又看到了等待着她的伊格纳托夫,为她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她的每一步,既是命运的巧妙安排,又浸透了个人奋斗的汗水和一个女性精神觉醒之路上的泪水。

除此之外,小说中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主题则是对生与死的探讨。迁徙途中祖列依哈一直带着丈夫给她的一颗有老鼠药的糖,她以这颗“死亡糖果”支撑着自己走过了大大小小的坎坷,将“死亡”视为解脱的希望的同时她又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直到被从安加拉河中救起,糖果碎成粉末,她才认识到生与死的模糊关系和其中奇妙的悖论,“因为死亡如影随形,如同忠诚的朋友或虔诚的母亲”,才使得她保持着一种生存的热情。正如索得·格朗在《生命》一诗中写道:“生命是俘虏我们的狭小的圆圈/这无形的圆圈我们从未跨越/生命是经过我们身边的幸福/是我们无力去迈的数千步……生命对于自己是一个外人/对于每个外人是一副新的面具/生命是一个人不在乎的幸福/推开那罕见的时刻/生命是相信自己的软弱和缺乏勇气。”

最后,笔者不免还是要老生常谈地将小说所反映的思想主旨和女性在当今社会的地位联系起来。女权运动从产生发展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但是各种歧视现象仍然屡见不鲜:同工不同酬、女性职场受歧视、针对女性的家庭暴力事件以及言语、网络攻击等问题仍未得到彻底解决,对于女权主义者的攻击却较之过去更盛了,我们清楚地知道女性平权任重而道远。2019年4月13日,女性学家上野千鹤子教授在东京大学学部入学式上的致辞中提到:“女权主义,绝不是让女性像男性般行为举止,或是让弱者成为强者的思想。女权主义,是让弱者在原来的状态下被尊重的思想。”归根结底,我们追求的与其说是女性的权利,不如说是众生平等。我们一直希望这个社会可以给予女性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少一些限制,少一些非议,少一些鄙夷。希望每一个女性都可以在未来的生活中像祖列依哈一样温柔坚强地面对世界,在生命的纵情燃烧中永垂不朽。

参考文献:

[1] 古泽尔·雅辛娜.祖列依哈睁开了眼睛[M].张杰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作 者: 王兆玮,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學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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