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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里下河小说的人物塑造特征

2020-02-28柳应明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人物塑造特征

摘 要:里下河作家多不擅长宏大叙事,而善于描画日常生活,书写平凡琐事,展示小人物的喜怒哀乐。这就使他们的小说在人物塑造上呈现出如下特征:偏重书写平凡小人物的悲欢、偏爱塑造少男少女形象、赋予人性更多暖色。

关键词:里下河小说 人物塑造 特征

文学是人学,小说更是将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作为自己的艺术基点,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被视为小说的最高境界。而展读众多里下河小说,却似乎并不如此——不是说里下河作家不重视人物塑造,而是大多数里下河作家的艺术理念、文学观念与“典型论”有些距离,这就造成他们的小说内容、人物形象呈现出另一种样态。具体来说,就是里下河作家偏重书写平凡小人物的悲欢,偏爱塑造少男少女的形象,赋予人性更多暖色。

一、偏重书写平凡小人物的悲欢

里下河作家多不擅长宏大叙事,而倾心于描画日常生活,书写平凡琐事,展示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正如有论者所说:“里下河流派的作家更热衷于描画在历史长河中沉沉浮浮的个人生活与命运。关注凡尘俗世中的普通小人物,捕捉日常生活中的声色光影,展现生活的繁密与岁月的悠长,书写人生的恒常与不变。”作为里下河小说“旗手”的汪曾祺被称为“小悲小欢的写手”,有研究者更认为他“是让当代文学的小说创作重新回到‘小字上来的第一人”,其小说表现的是“‘小细节,‘小生活情趣,‘小人物、‘小主题”。

展读里下河小说,发现其中写到的最大的事件是县委书记柳成荫推进的城乡改革(刘仁前:《浮城》),写到的最大人物是月城市市长温良弓(刘仁前:《残月》),而即使写到这些“大人物”,作者也并没有把他们作为英雄来塑造,而是“着意刻画出其复杂性和无奈与悲情的一面,表现出反英雄化叙事的特点”。其他绝大多数里下河小说的叙事空间都在乡镇及其以下,其人物自然也多是平凡的小人物了。汪曾祺善写旧社会的五行八作、奇人异事,展示市井人物的悲欢,他的小说中没有任何大人物、大事件,没有权势显赫的达官贵人、叱咤风云的英雄,多是街上常见的小贩、挑夫、擦鞋的、卖肉的、剃头的、唱戏的、打鱼的……毕飞宇的小说跨越乡村与城市,但写的也都是凡人俗事:乡村少年的成长与忧伤、权力对人性的腐蚀与扭曲、特殊人群(盲人)的尊严与追求……此外,曹文轩、刘春龙、鲁敏、顾坚、沙黑、庞余亮、罗望子等作家的小說都注重表现里下河小人物的日常悲欢。

这样的创作特征与作家的经历和文学理念密切相关。里下河作家多出生于乡镇、农家,少有世宦大族的背景。他们大多通过个人努力(求学、参军)改变了个人命运与人生道路,其耳目所接也都是世俗的芸芸众生、平凡的小人物,这些经历和见闻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进行文学创作的不竭素材。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即道”的思想影响了里下河作家的创作观念,他们“朴素地认为,文学就是讲述过去或者正在发生的故事,作家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有趣的故事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写出来,让后人看看先辈是如何生活的,自己如何生活得更好”,“自然本真的生活就是一切,甚至不影射、不暗示”。如果说大人物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无数小人物的悲欢则组成了历史的血肉,他们才是历史的“里子”。正如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人们对历史的关注不应该只集中在一些重要的人物和他们的活动方面,相反,为数众多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他们的所思所想,同时是构成历史不可少的一部分。”

二、偏爱塑造少男少女形象

里下河小说塑造了各行各业活色生香的人物,而最能体现里下河小说特色的则是一大批鲜活的少男少女形象。已有不止一位论者指出过里下河小说的这一特征,如施战军教授说:“里下河文学流派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其他地方的乡村文学大多以塑造一些‘老人形象而取胜,例如周立波笔下的‘老孙头,柳青笔下的‘梁三老汉。而许多里下河文学作品中塑造的形象大多是少男少女,尤其是男作家成功塑造了许多女性形象,这在当代文学史上是一种颠覆。”孙建国则把少男少女形象的塑造提高到乡村伦理救赎的高度:“当乡村伦理逐渐衰落和失范、文学价值逐渐消解和沉沦、文学消费化使文学逐渐成为欲望商品之时,以汪曾祺为代表的里下河文学的作家,通过童年叙事(包括少男少女形象塑造),渗透乡村伦理救赎意识。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叙事艺术。其他乡土文学往往以‘老人形象取胜……里下河文学则独辟蹊径,以‘儿童(包括少男少女)形象见长。”“里下河文学童年叙事之于乡村伦理救赎,其价值取向就在于为慰藉现代人原乡梦想打造精神桃源。”张志忠也说:“少年成长故事也是里下河作家群创作共性中的最大公约数。”

是的,虽然里下河小说塑造了各行各业的众多小人物,但能显示其特色与成就的还是少男少女形象,这个名单我们可以列出一长串:小英子、明海、巧云、十一子、玉米、端方、柳春雨、琴丫头、林诗阳、英姬、丁存扣、赵金龙、朱天宠、桑桑、三歪子、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这些里下河的少男少女大多暗合传统文化中的真善美,为追求美好生活,维护个人尊严,进行着各式各样的努力与抗争。丁存扣(《元红》)经历了太多爱情的伤痛,仍以顽强的毅力参加高考;赵金龙(《青果》)高考落榜后自己打工、做生意;端方(《平原》)作为“拖油瓶”硬是靠自己的勇气与智慧在王家庄立身;柳春雨(《香河》)为坚守自己的爱情,拒绝了村支书的提亲,哪怕丧失代课老师的资格;林诗阳(《垛上》)为了自己的尊严可以痛打村支书三侉子。他们的努力、抗争也大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他们不愧是里下河水土滋养长大的、农业文明影响之下的“地之子”!

里下河小说这一特色的形成除了与作家们的成长经历有关外,还与作家们的写作姿态有关。里下河小说大多是一种青春书写、成长叙事,作家在进行写作时总是情不自禁地在“回忆”往事,有的甚至表现出一种自恋情结。里下河小说中的人物或多或少有着作者自己的影子,如顾坚的“青春三部曲”(《元红》《青果》《情窦开》)、刘春龙的《垛上》、庞余亮的《丑孩》;有的小说几乎就是作者的童年自传,如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少男少女充满朝气,代表着未来,似乎预示着里下河文学也在成长壮大之中!

三、赋予人性更多暖色

人性是一个复杂的历史性概念,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语境下的人对人性的理解总是不同的。马克思主义认为从来就没有抽象的人,也没有抽象的人性。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兼具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人性是具体的、历史的,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有不同的内涵和表现,理想的人性是人实现了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之后才能达到的应然状态。意大利哲学家维柯也认为,“没有预先存在的、‘既定的人的本质,没有预先确定的‘人类本性”,“人性的具体形式是由特定的社会关系和人类制度的体系所决定的”。人性的善恶美丑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里下河地區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造就了独特的里下河人,他们“具有水乡的灵秀,却无江南之婉约;具备平原的胸襟,缺少河汉的雄霸与强悍;拥有生民之淳朴,缺少社会争斗、深沉灵动的心机,生命的柔性坚守高过剧烈抗争之刚烈;顺性而为,率性自然,清丽本真,追求自然品性之和谐”。“‘水的温润也使得里下河作家对人物的塑造充满了温情与暖意,具有深厚的悲悯精神。”一些作家强调过水对他们创作的影响。汪曾祺在《菰蒲深处》自序里写道:“我是高邮人。高邮是个水乡。……我的小说常以水为背景,是非常自然的事,记忆中的人和事多带点泱泱的水气,人的性格亦多平静如水,流动如水,明澈如水。”费振钟认为:“汪曾祺意识到的‘水,已不仅仅作为与人的存在方式相对应的形态,被‘鉴戒,被‘评价,而是作为对人的姿态性的‘规范,从而具有更为普遍的、客观的精神文化价值。”曹文轩说:“水是干净的。造物主造水,我想就是让它来净化这个世界的。水边人家是干净的,水边之人是干净的,我总是在想,一个缺水的地方,是很难干净的。”“水对我的价值绝非仅仅是生物意义上的。它参与了我之性格,我之脾气,我之人生观,我之美学情调的构造。”

当然,这一特点更与里下河作家对人性的看法及人物塑造的理念有关。汪曾祺坚持沈从文的文学主张,坚持写美,写健康的人性,他喜欢“用充满温情的眼睛看人,去发掘普通人身上的美和诗意”。曹文轩则倡导文学回归“婴儿状态”,因为“与那烂熟的成年状态相比,它更多一些朴质无华的天性,更多一些可爱的稚拙和迷人的纯情”。刘仁前总结说:“包括我在内的众多里下河作家对人物的塑造充满了一种温情与暖意,他们的笔下没有‘至善也没有‘至恶,大多数是带点瑕疵与个性的小人物,没有十全十美,也没有十恶不赦,即便是一个所谓的坏人,也有善良的一面,反之,好人也有许多不足之处。”其他作家如毕飞宇、鲁敏等都表达过类似看法。在塑造人物时,他们秉持人道主义,充满悲悯情怀。他们的小说总是注重凸显人性真善美的光辉,淡化假丑恶。曹文轩、刘仁前、沙黑、庞余亮、曹学林等人的作品均注重书写日常生活的温情与诗意。毕飞宇、鲁敏的部分小说写到人性的异化与扭曲,但因为有反讽修辞作基调,小说的意蕴仍然是向善的,充满暖意。

里下河作家并非不知、不写人性之恶,只是他们有一个“度”。首先,他们把人性之“恶”集中在一个特定形象上,即村支书形象,如《玉米》中的王连方、《香河》中的香元、《情窦开》中的刘步云、《垛上》中的金永顺。其次,在塑造这些“恶”人时,作家们又不把他们写得十恶不赦,他们始终保留有人性的善。他们的“恶”只表现为好色,而几乎没有如贪污受贿、官僚主义等其他劣迹。相反,他们有较强的工作能力与责任心,有的在关键时刻还能维护村民的利益。如香元在村民搬迁问题上不唯上,坚持从实际出发,维护了村民的利益,虽然被停职检查,但他得到了村民的拥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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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柳应明,盐城工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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