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谍影
2020-02-28寒汐
寒汐
一
明隆庆四年,冬。
夜色深沉,漫天大雪中,顺天府城东的一座大宅内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或站岗把守,或各处巡弋,气氛紧张。
一匹骏马踏雪而来,来者在大门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守门的校尉迎了上来:“段大人,您来啦?”
此人身材高大,满面英气,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段锋芒,他点点头:“陆大人让我过来看看。”
进了宅院,段锋芒四处巡视,心中感叹:“真不愧是兵部高官的府邸,够气派。可惜主人却是个卖主叛国的内奸,不但自己被下狱,还牵连家人受到监管。”
当他来到后院时,发现西厢房中还有光亮,心中起疑,上前推开屋门,只见一个素雅柔弱的少女正对着灯烛垂泪。
段锋芒问道:“你是谁,这深更半夜怎么还不安歇?”
少女连忙起身,低声道:“我叫安思危,心里难受睡不着。”
“唔,姓安。你是安荃的女儿?”段锋芒又问道。
安思危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他在诏狱还好吧?”
段锋芒冷笑一声:“在诏狱怎么会好!”
安思危眼眶发红:“这位大人,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段锋芒摇摇头:“不行。”
安思危又问:“那您可否帮我送去一盒桂花糕,他平时最爱吃这个。”
段锋芒再摇头:“也不行。”
安思危显得很失望,叹息道:“诏狱森严残酷,他受苦了。”
段锋芒冷笑道:“他卖国求荣时,怎没想到会有受苦的一天?!”
安思危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恳请大人带句话,就说‘思危很惦念你。”
段锋芒见对方泪光盈盈,心中竟生出几分怜惜,点头道:“这个可以。”
诏狱中,一个中年人全身血迹斑斑倚靠在牢房墙角。段锋芒走了过来,冷冷道:“安荃,听说你还没有招供?”
安荃虚弱道:“招不招也都是死。”
段锋芒冷然道:“你身为兵部右侍郎,不思忠君报国,居然暗通鞑靼,出卖军方情报,本就死有余辜。你的女儿求我带话,说‘思危很惦念你。”
安荃身子微微一震,段锋芒道:“希望你能想通,尽快招供,至少不要再连累你的家人!”
天边隐隐透出曙光,段锋芒回到北司值守房,喝茶休息了一会儿,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喊:“段大人在不在?”
段锋芒出去一看,却是南镇抚司副千户裴佳带着手下校尉站在院中,就问道:“裴大人找我有事?”
裴佳平日里与段锋芒关系不错,此时却是一脸严峻之色:“你方才去诏狱见过安荃?”
段锋芒一愣,点点头:“怎么了?”
裴佳道:“你刚走,他就撞墙自尽了!”
段锋芒震惊不已:“我只是帮他女儿带句话,希望他顾及家人,尽早招供。”
裴佳一挑眉:“女儿?那你麻烦了。”
段锋芒又一愣:“怎么?”
裴佳冷冷道:“安荃根本就没有女儿!”
段锋芒彻底呆住了,裴佳面无表情道:“走吧,咱们去诏狱谈谈。”
段锋芒脸色发白,他以前也不知抓过多少人入诏狱受审,想不到现在轮到了自己。这一进去,立时便得酷刑加身,关键是他中了敌人诡计,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段锋芒突然抽出绣春刀一挥,刀气逼退向他走来的南司校尉,接着足尖一点,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裴佳一动都没动,只是轻声说了句:“真是好轻功啊!”
校尉问道:“大人,咱们不追?”
裴佳冷冷一笑:“追啥?回去上报:段锋芒已畏罪潜逃!”
段锋芒又来到了安家大宅外,他觉得那间后院厢房绝对有古怪:整座宅院都被锦衣卫监视着,甚至每间屋顶都暗伏有校尉,既然安思危并非安荃家人,她是怎么进入西厢房的?而且当时大雪,房外雪地上并无脚印,由此可断,屋子里必有密道机关!
段锋芒绕到了安宅后门,那里也有校尉把守。他目光一扫,发现不远处有棵大槐树,树下有一口水井。
他记得安家院内至少有两三口井,这附近又没有别的人家,后门的这口水井纯属多余,莫非密道的入口就在井中?
段锋芒从井口缓缓而下,果然在井壁上摸到了一扇暗门。走进了密道,顺着台阶,段锋芒来到了一间密室中,这里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
忽听得对面暗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段锋芒赶忙躲到门边。门开了,一个纤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段锋芒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掌拍在她后颈,对方昏倒在地,他借着密室中的烛光一看:正是安思危!
二
安思危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段锋芒倚在桌边冷冷地看着她,安思危不禁微微一笑:“段百户果真是非同凡响,不仅能逃脱诏狱之灾,居然还找到了密道暗门,令人佩服。”
段锋芒冷然道:“你冒充安荃之女,骗我当了逼死他的帮凶,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安思危轻笑道:“大人你这就不讲理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安荃的女儿了?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说的啊!”
段锋芒回想当时的情况,果然如此,不由得更加恼怒:“我也不杀你,把你带回北镇抚司,就能洗清我的嫌疑了。”
安思危淡然道:“好啊,到时我就说你是我的同党,那时大人你的‘嫌疑可就坐实了。”
段锋芒看着眼前这个不再假扮柔弱可怜的女子,恨恨道:“看你也是大明子民,为何要给敌人卖命?”
“各为其主,这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安思危忽地神秘一笑,“咱們做个交易如何?”
段锋芒一愣:“什么?”
安思危目光熠熠:“你放了我,我卖个人给你!”
段锋芒心中猛然一跳,神色还保持着镇定:“谁?”
安思危一笑:“具体是谁我不知道,就在你们锦衣卫里,官阶还不低。”
两人出了水井口,见裴佳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们,安思危立即红着脸甩开了段锋芒的手。
段锋芒尴尬一笑:“裴大人,给您介绍,这位是安思危姑娘,鞑靼派来的密谍。”
裴佳一惊,安思危笑道:“其实我是朝廷派去鞑靼的,潜伏在俺答汗身边。我刺探到朝中有两个高官也被收买了,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安荃,跟我一条线;另一个只知是在锦衣卫中任职。于是朝廷就设了这个局,故意新绘制了古北口布防图交给兵部,安荃果然伺机临摹了一幅,在他还没来得及将图送出时便将其下狱,为的就是引出另一个内奸盗图,自投罗网!”
段锋芒不满道:“可你却骗我去给安荃传话,差点坑死我啊!”
安思危略带歉意道:“安荃不死,陆鼎就不敢放心去盗图,我正在发愁怎么将那句‘催命语傳给安荃,可巧你就出现了。不过我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竟能把这案子给破了!”
原来当时在密室中,段锋芒看见安思危腰带中露出一个纸角,就抽出了那张纸条去找张询翻译,张询对着寥寥几个字却迟疑良久才答复,令他起了疑心。
于是他假装离去,却在张询出门后跟踪其去了陆鼎家,又跟着这二人来到了安家后门的水井旁。
陆鼎下了井,张询在井口把风,段锋芒就上前点了他几处穴道,将其藏在了树上,又下到井里,用木棍卡住暗门,令陆鼎不能原路返回,然后他才按着张询说的地址去了铜驼街西,没想到那竟是裴佳的家。
裴佳笑道:“张询去过我家,想来他给你‘翻译时,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就说出了我家的地址,倒促成了你我联手,看来这也是天意了。”
安思危说那纸条上写的是“安宅后门水井壁”,她本打算故意被锦衣卫抓住将纸条暴露的,不想遇到段锋芒,阴差阳错之下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来龙去脉总算弄清了,裴佳说道:“咱们一起去诏狱吧,看看内奸啥下场!”
尾 声
因破获密谍案有功,段锋芒和裴佳同被擢升为千户。
这一日,二人登上城楼,远眺古北口方向,裴佳笑道:“段兄此次连升两级,可算破了先例,着实厉害!”
段锋芒却叹惜道:“咱们得到了功名利禄,而安思危却要回鞑靼继续当一枚‘钉子,一朝为密谍,终身为密谍,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裴佳道:“希望朝廷与俺答汗议和成功,和平之世不需要密谍,她或许就可挣脱这个枷锁了!”
段锋芒轻叹一声:“但愿。”
隆庆五年,蒙古俺答汗被明穆宗封为顺义王,开放通贡互市,从此结束了明朝与蒙古鞑靼各部近二百年兵戈相加的局面。
〔特约编辑 缪 丹〕
〔图 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