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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时期日本对东北纺织业的掠夺*

2020-02-28

经济社会史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株式会社纺织工业东北

孙 瑜

纺织工业,是指将自然纤维和人造纤维原料加工成各种纱、丝、线、绳、织物及其染整制品的工业部门,包括棉纺织业、毛纺织业、丝织业、化纤纺织业、针织业、印染业等。纺织工业在我国历史悠久,早在原始社会,古人就已经能够制造简单的纺织工具。民国建立以后,东北的纺织工业取得进一步的发展,引入了西方的机械设备,逐步迈入近代化的正轨。但在伪满时期,东北纺织工业进入其发展史上的一个黑暗时期。

一、伪满建立前东北纺织工业的初兴

在东北,棉花生产和织布业从清初开始就已经作为农村自给自足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存在。①[日]満鐡經済調查会編:《満洲經済年報》,改造社,1934年,73页。清末,东北的纺织工业规模小,资本少,技术水平较低,还属于手工作坊性质。民国建立后,东北的纺织工业取得进一步的发展。在民国初年,机织业大多是作为棉布商的副业,伴随着纺纱的输入,在营口、辽阳、锦州等地兴盛起来,但是都是采用旧式机器的小规模家庭作坊。②[日]關東都督府民政部:《満蒙經済事情》第六号,大正6年2月,88页。其中中国资本(为区别于同期的外国资本,这里将东北的官僚资本和民族资本合称为中国资本)主要有:东华兴织布工厂(营口,生产绵布)、惠中织布公司(营口,生产绵布)、魁兴永织布工厂(营口,生产绵布)、大业工厂(辽阳,生产绵布)、竹宜工厂(辽阳,生产绵布)、官立织布工厂(锦州,生产绵布)、第一织布工厂(锦州,生产绵布)、第二织布工厂(锦州,生产绵布)、集成织布工厂(锦州,生产绵布)、贫民习艺所(锦州,生产绵布)、和聚正丝栈(安东,生产柞蚕丝)、福增源丝栈(安东,生产柞蚕丝)、恒泰昌丝栈(安东,生产柞蚕丝)、东泰丝栈(安东,生产柞蚕丝)、中和顺丝栈(安东,生产柞蚕丝)。①[日]關東都督府民政部:《満蒙經済事情》第六号,111—112页。此后,中国资本进一步发展,其中织布业在奉天省南部地区最为繁荣,向北则逐渐减少。在南部地区特别是以营口、锦州、新民、辽阳为中心,并到达铁岭、奉天等地。②[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社長室調查課:《満蒙全書》第四卷,満蒙文化協會發行,大正11年,98页。可见,织布业的分布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这一时期,奉天的织布业多是作为副业而供应给自家使用,或是将生产的一部分在市场上贩卖。专门从事织布且有织机20台以上的工场只有12家,有织机7—10台的只有30家,合计约40家,运转的织机台数约800台,包括作为副业的织机在内,奉天附近地区共有织机约3 000台。③[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社長室調查課:《満蒙全書》第四卷,108页。可见,这时织布业虽然有了明显地发展,织机数量也较多,但仍属于手工作坊性质,还不具备近代化工厂的特征。

1913至1916年,奉天省盖平县设立了一些专缫茧丝的公司,包括恒盛德、永兴盛、聚成福、源记号、利源长、有富记、裕厚成等。1915至1916年,安东有正记丝厂,资本3万元;远记丝厂,资本2万元;实业丝厂,资本2万元;和丰丝厂,资本3万元;谦盛恒丝厂,资本2万元;恒顺庆丝厂,资本2万元;东泰丝厂,资本2万元;双兴织布厂,资本2万元。④孔经纬:《新编中国东北地区经济史》,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79页。在1918年左右,安东(丹东)有丝厂、茧栈20余家。“近年山茧出产丰富烟台商人多来此开设厂栈就近缫织出口故丝厂茧栈均见发达且极获利”。⑤中国银行总管理处编印:《东三省经济调查录》,1933年,第85—86页。可见,由于获得烟台商人的投资,安东的丝织业发展迅速。在哈尔滨,华商织布厂趋于繁盛,1917年设有恒祥泰,1918年设有成记,1919年设有富华,1916年设有恒顺福、振东,1917年设有同兴、东瑞,1918年设有振远、利茂、天兴永、义增福,1919年设有东盛、茂盛、东川、德利、德隆,1919年还设有生纶毛巾厂。⑥孔经纬:《新编中国东北地区经济史》,第180页。在奉天,“新民县织布业,与烧锅油房,同为该县工业中之最大者,向极发达,去年(一九二六)工厂计三百余家,织机一千二百余架,工人二千余名。本年(一九二七)因奉票跌价关系,纱价抬高,出货难售,各厂出入均感困难,其资本微薄者,以无力支持,相率歇业”。⑦彭泽益编:《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9)》第三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年,第28页。这说明东北的民族纺织业虽然发展很快,但资本少,抗击金融风险的能力低,这也使其在同外资竞争的过程中处于不利地位。

“民国四年,土布工业虽渐抬头,然仍未能脱去家庭工业之范围;迨民国十年,始渐步入近代纺织工业之途”。①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物资组编:《东北经济小丛书》(织维工业),中国文化服务社沈阳印刷厂,1948年,第13页。日本方面也认为,“最初在满洲作为近代工业的棉纺织业的勃兴,已是在大正十年(1921年,笔者注)前后。即以大正八年(1919年,笔者注)创立的旅顺机业为滥觞,在大正十年在铁岭又兴办了满洲织布,在奉天中国方面创办了奉天纺纱厂”。②[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總務部調查課編:《満洲の織維工業》,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昭和6年,35—36页。可见,在民国十年(1921年),纺织工业作为近代工业正式登上东北的历史舞台。其中奉天纺纱厂为官商合办企业,成立于1921年,1923年1月1日开始营业。成立时资本金为奉票450万元。该厂有纺机25 000锭,织机250台,在1929年使用650马力电动机。③[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總務部調查課編:《満洲の織維工業》,37页。1918年11月,刘尚清发起创办奉天纯益缫织公司,先集资奉钞25万元,主要生产花素绸及纯丝,其副产品为茧蛹,使用提花电力织机40余台。④孔经纬:《新编中国东北地区经济史》,第179页。它属于典型的东北近代民族工业。除此之外,这一时期东北比较大的民族纺织工业还有:厚生福、天增利、至诚永、长顺合、重盛源等。在民国初期,奉天最大的织布工厂是天增利织布厂,它有三个工厂,织机210台,职工500人。⑤[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社長室調查課:《満蒙全書》第四卷,108页。东兴色染纺织公司,成立于1924年9月,资本金为国币30万元,为商办企业,主要产品为大布,并兼营染色工业。当时东北的中资纺织工厂具有一定的价格优势,因此销路较好,多有盈利。此外,在1928年辽宁省还有两家官办纺织厂,包括惠兴公司和习艺所。这一时期东北的中资纺织工业(除奉天纺纱厂外)多起步晚,规模小,但亦呈方兴未艾之势。

同期日本资本也开始抢夺中国市场,日本比较大的机械纺织工业主要有:旅顺机业株式会社,日资企业,公称资本10万元,主要经营一般机业、制丝业、染色业、养蚕业及与各业相关的产品的贩卖及其附属事业。⑥[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總務部調查課編:《満洲の織維工業》,36—37页。“满洲织布株式会社”,成立于1921年7月1日,公称资本60万元,主要经营绵丝布的制造及其附属事业。⑦[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總務部調查課編:《満洲の織維工業》,42页。它成立后不久,效益不好,陷入停顿状态。“满洲纺绩株式会社”,成立于1923年3月15日,公称资本500万元,使用1 680马力电动机,在1929年有纺机31 360锭,织机504台。⑧[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總務部調查課編:《満洲の織維工業》,42页。此外,比较大的日资纺织厂还有内外绵株式会社和“满洲福岛纺绩株式会社”等。为了保持日资工厂同东北中资工厂的竞争优势,“满铁”对部分日资企业给予补贴扶植。从1924年度至1926年度的四年间,“满铁”对在“满”日资纺织工厂给予了一部分电费补助,这有助于这些企业经营条件的改善。⑨[日]南満洲鐡道株式會社總裁室地方部殘務整理委員會:《満鐡附属地經營沿革全史》上卷,南満洲鐡道株式會社發行,昭和14年,1151页。另外,由于东北官方的扶植,中资纺织工业也给日资企业带来压力,这危及“满洲纺绩株式会社”之存亡,故“满铁”还给予其一部分贷款,使其维持经营,这构成其后来“繁荣”的基础。①[日]南満洲鐡道株式會社總裁室地方部殘務整理委員會:《満鐡附属地經營沿革全史》上卷,1151页。可见,“满铁”是这些日资企业在中国扩张的主要后台和支撑。

总的来看,这一时期东北的纺织工业有了很大的发展,其中中国资本出现繁荣局面,新成立的纺织企业较多,但多数规模小,资本少,其中主要以奉天纺纱厂实力较强,颇有竞争力。另根据“满铁”的统计,在1926至1929年间,“从作为原料的棉花消费量和生产量上看,奉天纺纱厂拥有压倒性优势,它是中国方面唯一值得注意的工厂”。②[日]南満洲鐡道株式会社總務部調查課編:《満洲の織維工業》,53页。而日本方面在东北则成立了一些规模较大的纺织企业,它们资本雄厚,且使用新式机器设备,在东北市场上逐渐占据优势。

二、伪满时期日资的冒进与中资的萎缩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占领整个东北。此时日本的纺织厂多是事变前建立的,趁此之机,它们大肆活动,获利丰厚。尤其是1932年3月伪满政府建立后,日本国内的纺织工业界见有利可图,欲进军东北,但受到日本关东军的抵制。“但与日本军部有特殊关系者,则并不受限制,如新设之恭泰纺织、德和纺织、伪满洲富士棉、伪满日亚麻纺织等工厂皆是也。此外小资本家复在各地创设或添设织棉、编织、染色加工等工厂,一时颇呈活泼气象。彼时因系自由经济时代,故可称为准备发展时期。”③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物资组编:《东北经济小丛书》(织维工业),第31页。这一时期日本出于政治、经济的需要,未对东北纺织工业进行过多限制,同时由于东北具有广阔的发展市场,因此,这一时期东北的纺织工业未受过多影响。

以往东北纺织工业的纤维原料多由外国输入,其制品也出口日本,而在1937年日本为增加外汇,对通用日元的国家和地区,减少了纺织品出口。在此背景下,伪满政府为实现纺织工业的自给自足,加强对纺织工业的统制。1937年5月1日,伪满政府公布《重要产业统制法》,其中规定:欲经营毛织物制造业(除用手织机者)、棉纱纺织业、棉纱物制造业(除用手织机者)、麻制线业(年产50吨以上者)、麻纺织业(除用手织机者)等重要产业者,应依命令所定,受主管部大臣许可。④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东北经济掠夺》,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 第45—47页。这就将纺织工业完全置于伪满政府的控制之下。此后,伪满政府为进一步控制纺织工业,又颁布了《棉花统制法》(1937年10月)、《羊毛类之统制》(1938年)、《原棉、棉制品统制法》(1939年3月)、《麻纤维及麻制品管理法》(1940年)、《纤维及纤维制品统制法》(1941年7月)等,这些法令表面上是为了使纺织工业实现增产,实现东北纺织工业的自给自足,实质上使东北成为了日本的战略物资供应地,为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提供更多的战争资源。尽管如此,由于农村的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加之该时期开工的纺织厂较多,这造成东北整个纺织工业陷于混乱,产量不升反降。“据动力机械操作的纺织工业统计,棉纱最高年产量是1938年,达到18.5万件,其后逐年下降,1941年降到12.5万件。”①张福全:《辽宁近代经济史(1840—1949)》,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9年,第667页。尤其至伪满末期,物资原料紧缺,劳动力匮乏,交通趋于瘫痪,整个伪满工业都陷入困境,纺织工业也不例外,减产现象严重。“且伪满当局对于统制既乏经验,又无理解,徒知实行低物价低工资政策,而置业者之利益于不顾,殊不知业者既无利可获,势必影响生产,及至伪满政府察知施策失当,欲谋补救时,而一切生产资材及机械零件,因时机之消失,已难获得,致预期之产量,尚均不能达到,又遑论增产。”②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物资组编:《东北经济小丛书》(织维工业),第34—35页。可见,在当时伪满政府错误政策的指导下,加之受到不利的政治和经济环境的影响,日本力图实现纺织工业的增产不过是其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这一时期在东北纺织工业中规模比较大的工厂基本上都是日资工厂,主要包括:在棉纺织业方面,主要有“满洲福岛纺绩株式会社”、内外棉株式会社金州支店、德和纺绩株式会社、营口纺绩株式会社、甡甡染织株式会社、“满洲纺绩株式会社”“南满纺绩株式会社”、恭泰纺绩株式会社、株式会社奉天纺织厂、东棉纺织株式会社等。在毛纺织业方面,主要有“满蒙毛织株式会社”“株式会社满洲制绒所”“满洲制毡株式会社”、堀又洋行、“满洲住江织物株式会社”“康德毛织株式会社”等。在制棉业方面,主要有“满蒙棉花株式会社”、株式会社高冈棉厂、吉田号药棉厂、“满洲棉花株式会社”、御多福棉花株式会社、“满洲制棉合资会社”、康德制棉株式会社、“满洲棉茎工业株式会社”、东省制棉株式会社、“满洲富士棉株式会社”等。在棉制品业方面,主要有株式会社德和纺织厂、“株式会社满洲线带工厂”“满洲东洋帆布株式会社”“新满撚纱厂”、铁岭染织株式会社、同记工厂株式会社等。在麻纺织业方面,主要有“满洲制麻株式会社”、辽阳纺麻株式会社、“康德再生织维工业株式会社”“日满纺麻株式会社”、奉天制麻株式会社、“满洲麻工业株式会社”“满日亚麻纺织株式会社”等。在蚕丝纺织及人造毛皮业方面,主要有安东柞蚕工业株式会社、“满洲纺绩株式会社安东工场”“满洲柞蚕兴业株式会社”“满洲蓖麻蚕株式会社”等。在更生纺织业方面,主要有合名会社羽田奉天工厂、太阳和纺株式会社、兴亚企业株式会社等。在染色业方面,主要有“满洲内外棉株式会社”、营口纺绩株式会社奉天工厂、“协和染织株式会社”“康德染色株式会社”“满蒙染织株式会社”、株式会社德和染色厂等。在织维纺织业方面,主要有“满洲织维工业株式会社”“满洲东洋纺绩株式会社”和“康德织维工业株式会社”等。这些日资工厂,资本雄厚,生产设备比较先进,产量巨大。

同期东北也有一些民族纺织工业存在,但规模小,产量少,影响力薄弱。在1940年末,民族纺织工业有长记制丝厂(安东,厂主孙殿住)、仁昌制丝厂(安东,厂主林均和)、和顺德(安东,厂主贺端亭)、王记丝厂(安东,厂主贺业明)、同义成(安东,厂主胡书良)、源生德丝厂(庄河,厂主孔明五)、益发合株式会社棉布工厂(长春,厂主孙秀三)、老王带房(长春,厂主王海亭)、长记工厂(长春,厂主赵长有)、天增福工厂(长春,厂主房树清)、恒盛合(哈尔滨,厂主闵玉林)、同德工厂(哈尔滨,厂主闵树春)、雪岩工厂(哈尔滨,厂主崔雪岩)等。①[日]満洲国經済部工務司工政科:《満洲国工場名簿(康德七年末現在)》,康德八年,1—18页。另据资料显示,在1940年,东北共有纺织工厂1 816家,其中“满洲国”方面的工厂(即中资工厂)有1 710家,出资额为46 310 292元,生产额为114 635 989元,有职工42 908人;日本方面的工厂有101家,出资额为156 305 702元,生产额为127 877 906元,有职工24 557人,此外还有其他国家的工厂5家,出资额为42 000元,生产额为234 545,有职工39人。②[日]満洲国經済部工務司工政科:《満洲国工場統計A(康德七年)》,康德九年,2页。在此,在数量上,中资工厂是日资工厂的约17倍;在出资额方面,中资工厂为日资工厂的0.3倍;在生产额方面,中资工厂是日资工厂的0.89倍;在职工数量方面,中资工厂是日资工厂的1.75倍。据此可知,东北的民族纺织工业虽然数量很多,但规模相对较小,机械化程度较低,产量亦不及日资工厂。

1940年东北生产棉纱的工厂有11家,产量为14.8万件;生产大尺布的工厂有119家,产量为80.2万匹;生产粗布的工厂有167家,产量为161.7万匹;生产絮棉的工厂有76家,产量为4 262吨;生产蚕丝的工厂有448家,产量为403吨;生产毛线的工厂有2家,产量为905吨;生产洋服料子的工厂有1家,产量为54.4万米;生产毯子的工厂有1家,产量为32.6万条;生产黄麻袋的工厂有3家,产量为943.4万条。③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经济统计(1931—1945)》,1949年,表(2)—42,表(2)—43。另据资料显示,1945年7月,东北有棉纺织厂218家,毛纺织厂7家,制棉厂43家,棉织品厂598家,麻纺织厂40家,蚕丝纺织及人造毛皮厂63家,更生纺织厂10家,染色厂86家,织维纺织厂92家,总计1 157家,有职工72 201人。④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1949年,第5页。可见,尽管在伪满后期,纺织工业产量下降,但由于纺织工业作为最基本的轻工业门类,所需资金少,技术含量较低,且资金回流快等,该时期纺织工业的总体规模仍然很大。

以上是伪满时期东北纺织工业的基本情况,可知这一时期东北纺织工业在规模、产量和设备方面都有了明显的提升,但主要集中于日资工厂。东北的民族工厂或被吞并,或濒于倒闭,或勉强维持,且多属于一些小作坊性质,根本无力同日资工厂进行竞争。尤其在伪满末期,由于资金不足、物资短缺、交通不便、人力匮乏等原因,很多工厂陷于停顿,减产停产现象严重。

三、日伪对东北纺织工业的掠夺

日伪大肆掠夺东北的纺织工业,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中资纺织工业的萎缩

日本占领东北后,日本资本也积极向东北的纺织工业扩张,不仅原有的日本在华资本迅速膨胀,日本本土资本也逐渐侵入东北。与此同时,伪满政府也通过制定一定的法律条规为其张目。相比之下,在东北中国资本的纺织工业在这三重压榨和排挤之下,趋于萎缩。当时在中国东北最有代表性的中国资本当属奉天纺纱厂。该厂规模宏大,设备齐全,获利丰厚,是唯一能同日资进行竞争的中资企业,在东北的企业界中举足轻重,但伪满建立后它也成为日本侵夺的重点。“9.18后(该厂,笔者注)首为日帝所占领,继由日本纺纱托棘斯‘钟渊纺纱株式会社’接管。”①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第25页。营口纺绩株式会社,在创立之初为中国人独资经营。“1934年秋日本独占资本家之‘朝鲜纺绩株式会社’乘隙入股,同年12月增加资本,并收买沈阳之东兴纺纱厂,1942年再增加资本,并向‘协和工业株式会社’及‘营口造船株式会社’投资。”②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第20页。日本资本通过融资稀释了中国民族资本,并逐渐掌握了营口纺绩株式会社的主导权,改变了该厂的资本性质。

为加强对东北纺织工业的控制,日本在东北成立了“满洲纤维联合会”,日本厂商也参加其中,并占据主导。此后由于棉布实行配给制度,“满洲纤维联合会”掌握分配棉纱原料和加工的大权,从而控制了纺织厂的生产。该会对日资工厂分配任务是满满的,而对中资工厂的分配则寥寥无几。该会还掌握了对织布规格的检查,并收买产品。在长春,新力棉织厂始建于1921年,当时名为协力工厂,由民族资本家孙彝三独资创办,是当时长春民族纺织工业的代表。从1939年起,物资紧张现象日趋严重,伪满政府也加强了对面粉、棉纱等重要物资的统制。“面粉厂不能自营面粉,改为给日伪少量的加工。协力工厂随着面粉厂的萧条,生产也每况愈下,不但新进来的46台机未使用,就是原有的54台机也只能半开工,给纤维组合加工面袋。至1943年,终因长期处于停工半停工状态而蒙受巨大亏损,连续经营22年的协力工厂遂告废业。1940年至1943年是协力工厂的衰落时期。”③杨孝侯:《长春新力棉织厂厂史略闻》,《长春文史资料》1988年第5辑,长春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出版,1988年12月,第89—90页。协力工厂设备比较先进,实力相对雄厚,但在日伪当局的压制下亦不得不停业,至于其他规模较小的民族纺织厂更是缺乏对危机的抵御能力,在日伪当局统制政策的压迫下纷纷倒闭。在哈尔滨,早在20世纪20年代,从山东、河北等地来哈的拓荒者在傅家甸(即道外区)开设东和太、大兴织布厂,生意兴隆,曾经有过鼎盛时期。至伪满时期,日伪对织布业严加统治,倾销日本洋布,工厂受到排挤,陷于瘫痪处境。④哈尔滨市纺织管理局史志办编:《哈尔滨市纺织系统厂志汇集》,哈尔滨市纺织局出版,1994年,第245页。“在那时,吉林(指吉林市,笔者注)存在的工厂有裕华工厂、永吉工厂、兴源工厂等。对那些小作坊日伪也进行了清理,有的关闭,剩下的二三十家合并为吉昌织布工厂;袜子工厂也进行了清理,分为两个工厂,一个是军足,一个是袜子;还有鸿吉织毛巾工厂,永顺织腿绷工厂。这些工厂在加工当中得加工费很少,不能维持,只好用剩余纱、布私卖,这就给警察宪兵造成更多的勒索机会。”①许洪山:《吉林裕华织染工厂的创立与发展》,《吉林文史资料》第15辑,政协吉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出版,1987年,第145—146页。曾亲身经历过这段历史的吉林裕华织染工厂创始人许华利的后代许洪山,不禁对此感叹:“看起来,在伪满的工商业者,能够存续到祖国光复,是何其难啊!”②许洪山:《吉林裕华织染工厂的创立与发展》,《吉林文史资料》第15辑,第146—147页。在吉林省,到1945年“八一五”光复,在纺织工业中只残存几家小工厂,多数工厂处于停业状态。③高严主编:《吉林工业发展史》上卷,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2年,第189页。这些都反映了中资纺织工业的萧条。

事实上,在伪满后期由于原料供应不足,电力缺乏,交通运输困难,劳动力匮乏以及伪满统制机关的收购价格过低等原因,造成整个东北的纺织工业陷于瘫痪状态,大量生产设备闲置无用。据战后国民党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研究组的统计,在“八一五”光复前,东北纺织工业生产能力的发挥:棉纺织锭为27%,织机为21%,毛纺织为41%,麻纺织为29%,丝纺织为16%,人造纤维为31%。④张福全:《辽宁近代经济史(1840—1949)》,673页。整个纺织工业的状况尚且如此,而备受欺压的中资纺织工业的境遇则更加糟糕,或破产倒闭,关门大吉,或苟延残喘,挣扎在死亡线上。

(二)产品流向与日伪掠夺

伪满时期东北比较大的纺织厂(无论中资还是日资)基本上都作为日本的军需工厂,成为日本掠夺的对象。在纺织品分配方面,日本始终坚持军需第一的原则,尤其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日本更是全力保障军需供应。在分配顺序方面,首先是军用,其次是特需,再次是以纺织品换取矿产品、农副产品等重要战略物资,最后才是普通的民需。“在纺织品总消费量已经大量减少,而又增加军需、特需的供应量,则城乡居民的消费棉布数量已是微乎其微了。”⑤张福全:《辽宁近代经济史(1840—1949)》,673页。当时东北大的纺织厂主要以供应军需产品为主。其中内外棉株式会社金州支店,在“日帝侵我华北后,它成为日本关东军的军需工厂,专给日军及伪满军制造各种军用纱布”。⑥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第18页。“满蒙毛织株式会社”,主要以“西满”作为其原料羊毛之廉价来源地。“1943年伪满实行羊毛统制,向内蒙及西满人民强征羊毛,以供日帝攫取超额利润及供应军需。”⑦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第27页。“满洲制毡株式会社”,该公司专给关东军制造军用毡子。⑧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第29页。“日满纺麻株式会社”,“本厂以制造线麻绳,蔴织物及各种混合纺织为主,原料用线麻及亚麻,均为东北特产,制品大部供日关东军用”。⑨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厂矿基本资料》工厂篇之五(纺织),第52页。辽宁被服厂由张作霖于1917年创办,1932年被伪满政府所接收,改名为“满洲国被服厂”。在1930年代末有职工3 000多人,主要订做各种军装等物品。①[日]佐佐木孝三郎編:《奉天經済三十年史》,奉天商工公會,康德7年,499页。上述工厂都是当时东北规模比较大的纺织企业,设备先进,产量较高,所占的市场份额也较大。而这些工厂优先供应军需也表明当时有大量的纺织品被直接供应给日军,这也对民需造成重大挤压。另外,日本与天津市大财阀在哈尔滨设立了“哈尔滨满日亚麻株式会社”,依兰亚麻场筹建于1940年3月,隶属于此会社。“该场每年制出的亚麻纤维达300多吨,全部运往日本国的北海道等地,加工制造成枪衣、炮衣、子弹带、水囊、行李袋、行军床、军用帐篷、飞机翼布、防雨器材、防毒面具等军用品以及工业用品。”②孙邦主编:《经济掠夺》,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84页。依兰亚麻场已经完全沦为日本的军需品供应基地。

伪满时期,在辽宁地区有针织品组合4个,分别是安东(包括凤城)、营口(包括海城)、大连、奉天(包括辽阳、铁岭、四平),加入的工厂有252家,职工3 898人,织袜机11 002台。伪满后期,这些组合主要生产军用品,年产能力为:军用袜子1 824.9万打,军用手套121.5万打,占东北军用袜子总数的80.5%,军用手套总数的46.9%。③张福全:《辽宁近代经济史(1840—1949)》,第671页。可见,这些工厂的军需生产性质非常明显。此外,瓦房店监狱也有300人生产军用手套。④张福全:《辽宁近代经济史(1840—1949)》,第671页。另据资料显示,“伪满之织维制品,首先供作军用,此外尚须以之换取矿产、农产、水产、畜产等战时重要产业之生产资材,故对一般民需极谋削减”。⑤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物资组编:《东北经济小丛书》(织维工业),第35页。显然,在伪满后期,资材严重缺乏,军需尚感不足,又怎能充分供应民需。在西安县(今辽源),“到了康德六年,日本人又成立了棉布组合,对棉布实行了统治(应为统制,笔者注),昔日的大幅布在市场上少见了,一些人只好穿更生布”。⑥安庆祥、郝贵聪:《解放前西安县经济发展综述》,政协辽源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辽源文史资料》第四辑,辽源矿务局印刷厂,1991年1月,第11页。更生布品质低劣,御寒效果差,但也供应不足。在普通民众缺衣少穿,甚至衣不蔽体,生活异常穷困。

(三)日伪当局对纺织工人的压榨

中国纺织工人的工资远低于日本工人,同工不同酬现象非常严重。在1937年4月,男性中国工人的日工资为0.50元,男性日本工人的日工资是1.84元,⑦苏崇民、李作权、姜璧洁编:《劳工的血与泪》,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5年,第207页。后者是前者的3.68倍;女性中国工人的日工资是0.38元,女性日本工人的日工资是1.68元,⑧苏崇民、李作权、姜璧洁编:《劳工的血与泪》,第208页。后者是前者的4.42倍。在1940年,中国纺织工人的工资每工时为0.09元,日本工人的工资为0.31元。⑨东北财经委员会调查统计处编:《伪满时期东北经济统计(1931—1945)》,表(1)—24。后者是前者的3.44倍。可见,一般情况下日本工人的工资是中国工人的三至四倍,经济上的剥削可见一斑。另外,具体来看,在“满洲纺绩株式会社”,中国工人一天不过挣两角钱,要23人才能顶得上一个日本人的工资。①杨大明:《满洲纺绩株式会社史要》,政协辽阳市委员会学习宣传文史委员会编:《辽阳文史资料》第13辑第46页,辽阳市委机关印刷厂,2003年12月。这里中日工人工资相比未免过于悬殊。在“满洲纺绩株式会社”主要雇佣中国工人,日本人多为管理层,收入极高,故如此。但中日两国工人收入悬殊确为不争的事实。

在政治上,中国工人遭受到日伪当局的法西斯统治,人身安全难以保障。在奉天纺纱厂(国民党统治时期命名为沈阳纺纱厂,简称沈纺),“松尾国治掌握沈纺大权,各科首长也都换了日本人。对中国人根本没有瞧起,稍有反抗,轻者被其开除,重则送到宪兵队里,谁敢说一个不字,亡国奴的头衔,压得挺不起腰来”。②刘沛泽:《廿年纺织生活片段》,政协辽阳市委员会学习宣传文史委员会编:《辽阳文史资料》第13辑第 36页。由于日本人数量较少,因此他们主要通过二鬼子(日本人的帮凶)和三鬼子(二鬼子带来的工友)对奉天纺纱厂进行统治,由于有日本人作为靠山,这些二鬼子和三鬼子在厂里横行霸道,欺压工人。在“满洲纺绩株式会社”(国民党统治时期称辽阳纺织厂,简称辽纺),“日本鬼子对厂内中国工人管理是非常严厉的,组织机构设有人事系,是专管中国工人的特殊机构。在人事系工作的日本鬼子一个个如狼似虎(其中,柳泽、来元、冈田、远山、小森等尤为凶恶),再加上车间工头、人事系翻译和宿舍管理员等,虽然都是中国人,但他们大都丧尽天良,认贼作父,不但不同情中国工人,反而助纣为虐,加深对工人的迫害”。③刘春辉、贾魁元:《解放前辽阳纺织厂工人斗争史略》,政协辽阳市委员会学习宣传文史委员会编:《辽阳文史资料》第13辑第8页。这里日本人和所谓的“二鬼子”共同欺压和剥削中国工人,中国工人处于工厂的最底层,遭受到严厉的双重压迫。也正是由于日伪控制的“满洲纺绩株式会社”臭名昭著,在辽阳城它被当地居民称为除辽阳监狱之外的“第二监狱”。该厂有高高的围墙,墙上还竖起密集的电网,一旦进入,基本上是有去无回。厂里设有刑讯室,灌凉水、灌辣椒水、皮鞭抽打等酷刑无所不用其极。“日本人所谓的‘大东亚圣战’(即太平洋战争)开始以后,对中国工人的统治和压榨更为变本加厉。在工厂内专门设立了一个‘矫正辅导院’。凡是他们给扣上‘政治犯’、‘经济犯’、‘国事犯’、‘嫌疑犯’帽子的中国人,都要进院接受‘矫正’和‘辅导’。这个地方同当时的监狱丝毫没有两样。”④杨大明:《满洲纺绩株式会社史要》,政协辽阳市委员会学习宣传文史委员会编:《辽阳文史资料》第13辑第42页。由于日本人对待中国工人凶狠残暴,当地人都尽量远离该厂,这也导致该厂在当地很难招到工人。为了获得充足的劳动力,日本人遂远赴山东等地招工,宣传该厂待遇优厚,骗来了很多外地人。这些外地人一旦进厂,就如同进入监狱一样,经常挨打受气,受人驱使,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死亡率极高。“从1941年到1945年祖国光复前,这五年间为辽纺工人死亡最多的年代,约计有1千多人。由青岛招来的1千多名工人及其家属竟死去三四百人。由热河招来的工人和家属300余人,死了五六十人。”⑤刘春辉、贾魁元:《解放前辽阳纺织厂工人斗争史略》,政协辽阳市委员会学习宣传文史委员会编:《辽阳文史资料》第13辑第5页。高死亡率更说明日伪统治的野蛮性和残酷性。

由以上可知,在伪满建立前东北的纺织工业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尤其是在民国十年前后,东北的纺织工业已经开始迈入近代化的正轨。但同期日本也加紧对东北纺织工业的渗透和掠夺,陆续建立了一些规模较大的纺织工厂。至伪满建立后,日本对纺织工业加紧增资,并通过强取豪夺和威逼恫吓等方式,吞并了部分规模较大的中资纺织工厂,逐渐总体控制了东北的纺织工业。在它的压迫下,一部分中资企业停业倒闭,还有一部分中资企业在夹缝中求生存,苟延残喘。这一时期出于掠夺东北资源的需要,日本大幅扩充了东北的纺织工业,导致东北纺织工业在规模、产量和设备方面都有了明显地提升,但主要集中于日资工厂。总之,日本对中国东北的政治侵略和经济掠夺,切断了中国东北纺织工业的正常发展路径,窒息了东北中资纺织工业自身发展所具有的生机和活力,也使广大东北纺织工人处于日伪当局的压榨之下,至伪满末期整个东北民族工业陷于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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