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明代泰山“山轿示禁碑”考释

2020-02-28

民俗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泰安泰山

周 郢

1994年,泰山管理部门在拆除红门宫附近居民墙基时,掘出一方残碑,现弃置于红门北小泰山香社碑林之后。经现场查勘,此碑残高139cm,宽44cm,厚15cm,上段已有残缺。上镌明代嘉靖年间一份官府文告:

济南府泰安州为恳乞恩怜赐豁至苦民情事。嘉靖四十四年七月十五日蒙」督理驿传带管分巡济南道山东按察司副使张:蒙」□(巡)抚山东等处地方兼理营田户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鲍批:据泰山顶路八地方」居民张豹等,连名具状告称:往年旧规,但(下缺数字)」□□□登顶,差拨保下白夫抬送。力不足者,暂借随路居民一二家帮添拉牵,不为常例。若不系辖管亲临者,用长随夫役;香税委官,用□(下缺数字)」□□□接送。各有所管。于三十二年间,蒙陶真人泰山打醮,三察院各道并临,拨尽官轿,其余协济。杂职其多无轿乘坐,添设顶路筐轿(下缺数字)」□□□不能禁止。除亲临上司答应不敢违失,其跟随吏承门厨人等仗势索用筐轿,小民畏怕,亦不抗拒,致害渐大,居民逃半。乞将(下缺数字)」□□夫役筐轿量裁,仍示谕,方得安生等情。

蒙批:“穷民求食于道路,却被诸色骚扰,反为大害。仰分巡济南道立为定法。出给简明(下缺数字)」□驾禁革。违者重治!缴。”

蒙此为照泰山顶路一带,居民本因求食寄住,凡遇」□□院并司道府官登谒,合用轿夫,自有原编夫役抬送。如或一时不足,量于在路居民添拨拉牵。遵行已久。似应照旧。其有管理香(下缺数字)」□原系店户出备。与近来各衙门跟随吏承门厨人等,索用筐轿上顶,所用夫役,一概滥令顶路居民抬送,以致张豹等有此告累。委应(下缺数字)」□合行出示,前去晓谕顶路居民知悉:今后凡」□察院并司道府官上顶登谒,合用轿夫,俱听本州照常应付。如有一时不足□□在路居民拨用。其管收香税委官应用人夫,责令店户出备。(下缺数字)」□跟随吏承门厨人役,索坐筐轿夫役,尽行裁革。敢有不行遵依□妄□□□,□被害之人径赴该州禀告,即与申究(下缺)」

根据此碑所镌内容,属于一方官府所立的“示禁碑”。据李雪梅教授研究:“刻石申明禁令,是明清地方禁令的重要表现形式。明清数以千计的碑刻禁令,实际上已构成了相互间有内在联系的碑禁体系”,“由地方官制定和发布的地方禁令,针对性较强,具有鲜明的现场感”。(1)李雪梅:《法制“镂之金石”与明清碑禁体系》,中华书局,2015年,第171-173页。而泰山此碑的特异之处在于,其所示禁的内容关涉到泰山古代独特的登山工具——山轿。

碑中所言之“登顶”之“轿”,即“泰山山轿”。山轿又称山舆、篮舆、筇兜,俗呼山轿子、爬山虎。其中手挽的名腰筍,用肩抬的名肩舆,均是古人登泰山时常用的交通工具。其制不知始于何时,清人徐珂《可言》卷十一“肩舆”条引《汉书》“舆轿而逾岭”(2)徐珂:《可言》卷十一“肩舆”,《丛书集成续编》第91册,上海书店,1994年,第1188页。,据此可知以为乘舆以登山由来甚久。但汉人《封禅仪记》记东汉光武帝步行登封,说明当时尚无山轿。唐制官吏“不得辄乘担子”(3)王溥:《唐会要》卷三一《杂录》,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0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8页。,山轿亦应在禁之列。北宋时君臣登岱,其工具有“舆”与“横板”,《宋朝事实》云:“帝每经道险峻,必降舆徒步……至回马岭,以天门斗绝,给从官横板,选亲从卒推引而上。”原注云:“板之制,长三尺许,两端施以彩帛,上则施于背,下则施于臆。”(4)李攸:《宋朝事实》卷十一《仪注》,《丛书集成初编》第834册,中华书局,1985年,第186页。这种“横板”,或为山轿之雏形。宋元时人的泰山游记中,开始提到“肩舆”,如宋钱伯言《游览记》:“还过鸡笼峰,始复肩舆。”(5)周郢:《泰山志校证》,黄山书社,2006年,第528页。又赵鼎臣《游山录》:“余将登山,假舆徒于邑中。”(6)曾枣庄等:《全宋文》第138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246页。元杜仁杰《张宣慰登泰山记》:“具肩舆,辇公而上。”(7)周郢:《泰山志校证》,黄山书社,2006年,第528页。可见当时不仅已有山轿,且有抬轿服务的专业人员。到了明清时期,山轿成为仕宦登泰山时最常用之交通工具,相关记载也在时人诗文中大量出现,如明张岱《岱志》云:“山樏在户,樏杠曲起,不长而方,用皮条负肩上,拾山蹬,则横行如蟹,已谢而代,则旋转似螺,自成思理。”(8)张岱:《琅嬛文集》卷二《岱志》,岳麓书社,1985年,第69页。清王沄《漫游纪略》云:“山舆纬绳于木,乘者如坐畚器中,舆夫革带垂肩,以手乘握木,有若御车。”(9)王沄:《漫游纪略》卷三《齐鲁游》,《丛书集成三编》第80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7年,第275页。毛际可《岱游纪略》:“所乘肩舆,贯以皮革,挽两夫肩上,每登降则左右相并,如扶掖者然。”(10)毛际可:《会侯先生文钞》一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29册,齐鲁书社,1997年,第896页。唐仲冕《岱览》云:“舆如竹兜,长仅六尺许,穹其坐处若弓,柎(横板)置络,两柎间坐之。舁夫以韦悬两把,负韦握把,侧足横行磴上,乘者无俯仰之苦。虽藓挞飚飐,登且疾于徒手,下则如飞矣。”(11)孟昭水:《岱览校点集注》,泰山出版社,2007年,第375页。又清徐珂《清稗类钞》“泰山之舆”条所载更为具体:“游泰山者必乘肩舆,其舆与南方绝异,仅有南方轿之上半,而去其下半,故两足下垂,以一木板托之。坐椅之两旁,贯以两木杠,木杠之两端,系以一皮条,而舆夫之肩此皮条,两肩不时更替。其行也,非若南方轿夫之一前一后,后者之面,对前者之背也。乃两人同时面向所行方向以行,故坐者为侧坐,而行者为横行。盖泰山高四五十里,独身步行数十武,即已不支,况曳百斤之重以升数十里之高乎?于是而两肩更替,使舆夫不至过劳也;于是而横行,使舆自下而上不至倾斜也。”(12)徐珂:《清稗类钞》第13册,中华书局,2003年,第6122页。民国时“业此者不下数十家”(13)白眉初:《鲁豫晋三省志·山东省》第四章《道县汇志·泰安县》,求知学社,1925年,第153页。。据老照片展示的近代山轿图样,其形制大致是:一个带有扶手的木椅,缚在两根扁担之上,肩担两端,各系一条轿绊,上面张布幔以遮阳,用舆夫二人抬,同步横行上山。推想明清轿式应大致相同。这种形制独特的登山工具,成为古代泰山山道中的一大景观。

山轿史料虽多,然对轿务管理与轿夫生活鲜有记录,“山轿示禁碑”的重现为此提供了珍稀史料。碑文载录的是一起因支派山轿而引发的申诉案件,案情加下:

“泰安州为恳乞恩怜赐豁至苦民情事”:可知呈报此一山轿公文者,为泰安州署。据万历《泰安州志》卷四《职官》,时任知州为杨山:“杨山,浙江余姚人。由举人,嘉靖四十三年任。”

“据泰山顶路八地方居民张豹等连名具状告”:知具状首发此案者为泰山山民张豹等人。所谓“泰山顶路”为明代对泰山沿中路盘路至岱顶这一段路径的通称,如明代黄汴《天下水陆路程》云:“徐州至泰安州泰山顶路(文末原注:即东岳岱山)。”(14)黄汴:《天下水陆路程》,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66页。“地方”为明代“保”以下的乡村建置,泰山中路于明代属“北隅保”,明嘉靖朝李钦《重修酆都庙记》中云:“复建岱宗坊三楹,自此以至岳顶,地方凡八,又皆立坊以表其名。”(15)马铭初:《岱史校注》,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60页。据两碑知当时在沿路共置“八地方”,据《岱史·山水表》所列八地方坊分别为:“高老桥坊、水帘洞坊、黄岘岭坊、二天门坊、小龙峪坊、大龙峪坊、十八盘坊、蓬玄坊。”(16)马铭初:《岱史校注》,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45-46页。“高老桥坊”下注:“知府李伯春等重修,前同知翟涛建。”其余坊注:“诸坊修建官衔,俱与高老桥坊同。”清初泰山僧人元玉《朱公仁政碑》中提到“泰山水帘洞地坊”(17)元玉:《石堂集》卷三,《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31页。,即“八坊”之一。清代泰城附近共设十二地方,泰山沿路所置为一天门、雪花桥、对松山、山顶(18)乾隆《泰安县志》卷二《方域·里社》。,已与明制有所不同。

“往年旧规但(缺数字)登顶。差拨保下白夫抬送。力不足者,暂借随路居民一二家帮添拉牵,不为常例”:所缺数字,据后文当为“亲临上司”(指察院司道府各官)。这里载明当时条规,上级主管官员登岱,官府派出官备山轿及所属“白夫”抬送。所言“白夫”为身着白色号衣的轿夫,清人黄六鸿《福惠全书·莅任·看须知》称:“轿槓青白夫若干名。”万历《泰安州志》卷三载州有“走递青夫五十名”,“走递白夫九十三名”,属于官方役使人员。据此可知当时因达官登岱者众,地方官府为此专设登山“官轿”及常备轿夫。又称“力不足者,暂借随路居民一二家帮添拉牵”,乃言若人员不敷用,则临时征发盘道沿线居民以为协助,但言明这是变例而非常规。

“若不系辖管。亲临者用长随夫役。香税委官用(缺若干字)接送,各有所管”:“不系辖管”即非本地主管官员有登谒泰山者,抬轿只能使用其随从。明代于泰山设香税征收官,即所谓“香税委官”,万历刊《岱史》卷十三《香税志》载:“旧例总巡官一员,于府佐内行委,专一督理香税。上下稽查,是其责也。分理官凡六员,于州县佐贰官内行委。”(19)马铭初:《岱史校注》卷十三《香税志》,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88页。碑中所缺数字,据下文当为“店户”。开设香客店之“逆旅主人,名曰‘店户’”(20)王沄:《漫游纪略》卷三《齐鲁游》,《丛书集成三编》第80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7年,第275页。,明清营香客店例归香税官辖制,税官莅任,率由“店户支应,日费不资”(21)赵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赵州志校注》,河北栾城县邵家庄印刷装订厂,1985年,第231页。。据此,店户不仅承担香税征收,还需为税官提供山轿服务。

“于三十二年间,蒙陶真人泰山打醮,三察院各道并临,拨尽官轿,其余协济。杂职其多无轿乘坐,添设顶路筐轿□□不能禁止”:此处所言“陶真人”,即嘉靖朝炙手可热的道士陶仲文。仲文以方术媚帝获宠,位极人臣。嘉靖中后期,因嘉靖帝“益求长生”,频繁遣仲文诣泰山修道。《罪惟录·帝纪》卷十二:“(嘉靖二十四年九月)陶仲文请醮太山延寿,许乘传以行,建秋报大斋六日。”(22)查继佐:《罪惟录·帝纪》卷十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48页。杜泰《大明山东济南府泰安州升元观重修大门之碑》称:“二十有六年(1547),是为嘉靖之丁未秋八月,特遣高士陶公以是月之十日,值万寿圣节,奠告岱宗,为国祝釐,为民祈福。”(23)陈垣:《道家金石略》,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1287页。示禁碑所载则为嘉靖三十二年(1553)的另一次醮典。《明世宗实录》载嘉靖三十三年(1554)七月己未,帝“命发帑银一万两于山东修泰山神庙,从陶仲文请也”(24)徐阶:《明世宗实录》卷四一二“七月己未”条,“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7年,第7178页。,盖本次建醮之馀波。史书称仲文“小心慎密,不敢恣肆”(25)张廷玉等纂:《明史》卷三○七《佞幸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7898页。,但从碑中所写,其来泰山时竟然使“三察院各道亲临”,以至“拨尽官轿”而不敷。气焰之盛,胜于王侯,足见其在外庭亦是恃宠弄权。隆庆元年(1567),已死多年的陶仲文被夺秩削谥,籍没家产,其子太常卿陶世恩以伪制药物罪下狱论死,身败名裂。明代泰山史籍也就尽削其诣岱修醮事而不录。

“除亲临上司答应不敢违失,其跟随吏承门厨人等仗势索用筐轿,小民畏怕,亦不抗拒,致害渐大,居民逃半”:陶仲文泰山醮祭造成的直接恶果,便是当时“添设筐轿”。所谓“筐轿”,应指沿途山民自制小型筐式山轿,在香汛期间迎送香客,获取酬金,以助生计。官府不仅强征民间筐轿,并强拉山民充当轿夫。此项陋规一开,不仅主管官员随意征调,其属下随员甚至门子、厨役等,也纷纷恫吓乡民,违规索轿。庶民畏惧官府,只得忍辱承应。山轿竟成蠹民厉阶,以至居者避祸,逃亡过半!为此“泰山顶路八地方居民”推举张豹等具状赴州陈诉,由泰安州将其状转呈于道(明代泰安州隶属分巡济南道)、省(巡抚)两级主管官员处理。

“蒙批:‘穷民求食于道路,却被诸色骚扰,反为大害。仰分巡济南道立为定法。出给简明□□驾禁革。违者重治!’”此段文字,为巡抚山东“鲍”对呈文的批示。《明世宗实录》嘉靖四十三年四月戊寅,“诏巡抚山东右副都御史张鉴回籍听用,升太仆寺卿鲍象贤为户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代之”(26)徐阶:《明世宗实录》卷五三三“四月戊寅”条,“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7年,第8670页。,知其人即鲍象贤。象贤此批明确表示对滥征山轿、骚扰居民之举应予禁止,并责成分巡济南道议定相关章程施行。

“泰山顶路一带居民……”:以下文字为按察副使分巡济南道“张”据巡抚批示而制定的“定法”。据《明世宗实录》嘉靖四十三年闰二月戊戌,“升浙江严州府知府张任为山东按察司副使”(27)徐阶:《明世宗实录》卷五三一“闰二月戊戌”条,“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67年,第8653页。,知此人即张任。张任法规除了重申张豹状文所述旧章外,特别规定将“跟随吏承门厨人役,索坐筐轿夫役,尽行裁革”,敢有不行遵守者,被害之人可赴州控告,即予惩治。严令将这一为害民间的积弊予以查禁。

巡抚批示与巡道条规中有一点特予注意。鲍批称“穷民求食于道路”,张示称“泰山顶路一带居民,本因求食寄住”,这两段文字,反映了明代中期失地流民入居泰山的情况。明代之前,泰山山中原住民甚少,至明中叶以后,随着泰山进香的盛行,大量流民涌入山中,借以乞食求活。《岱史·香税志》中记称:“方其(香客)摩肩涉远,接踵攀危,襁至辐辏,岂特助国而已……即行丐亦赖以须臾不死。”(28)马铭初:《岱史校注》,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58页。杨时乔《泰山文碑刻》云:“又老稚孤穷、瞽聋残废无倚者,当香者盛日,来穴处土石间丐食。”(29)杨时乔:《杨端洁公文集》卷八,《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39册,齐鲁书社,1997年,第745页。告示中对山民称之“寄食求住”,盖因此故。

山东按察副使张任也是一位干才。张任(1524-1580),字希尹,嘉定(今上海嘉定)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累官广西巡抚,赠兵部右侍郎。所到每“发公庾,斥贪墨”(32)王世贞:《弇州续稿》卷一三○《文部·神道碑》,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8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804页。。史称其“服官莅政,才识明练,无所假”(33)查继佐:《罪惟录·列传》卷十一·下《张任》,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1730页。。知袁州府时,将权相严嵩暴横家奴痛加“三木”,绳之以法,刚正与海瑞齐名。(34)近年上海嘉定张任家族墓已被发现,并有众多文物出土。参见何继英:《刘行明兵部左侍郎张任家族墓调查清理纪实》,《上海文博论丛》2010年第1期。正因为鲍、张皆为不畏权势的干臣循吏,方才齐心协力革除积弊,解民倒悬。

示禁碑刻立地点与其内容有密切关系。(35)李雪梅:《法制“镂之金石”与明清碑禁体系》,中华书局,2015年,第325页。此碑出土于红门,明清时此地为山轿的始发站。如明冯时可《泰山记》云:“出登封门,至更衣亭(亭在红门宫内),易腰笋而上。”(36)冯时可:《冯元成选集》卷二二,《四库禁毁书丛刊补编·集部》第62册,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2页。谢肇淛《登岱记》云:“出登封门三里至更衣亭,则刘君已袍帻坐软舆待矣。”(37)马铭初:《岱史校注》,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400页。又清余缙《登岱记》:“憩一天门,易筍舆,俗名扒山虎者。”(38)余缙:《大观堂文集》卷十八《记·登岱记》,《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第6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3页。唐仲冕《岱览》云:“一天门者,……登者乘筍舆始此。”(39)孟昭水:《岱览校点集注》,泰山出版社,2007年,第375页。故而官府特为立碑于斯,以期达到防范与警示作用。

对于滥征山轿之祸,巡抚、守道两级批示,立碑示禁,力度不可谓不大,但实际这一积弊却一直屡禁不止。如明末缙绅登岱游记中,大量出现“送舆”的记述。再如明吴同春《登泰山记》:“至桃花,则泰安贾守所督诸役至,饭已,四力役以山舆来。”(40)马铭初:《岱史校注》,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375页。毕自严《三叟同游记》:“时青州司理齐公以督税至……送登山大小肩舆。”(41)毕自严:《石隐园藏稿》卷三《文二》,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9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45页。这些人并非“察院并司道府官”,却享用官备山轿,都属违规之举。至清代此弊愈演愈烈,小说家蒲松龄一则记载可为史证。《聊斋志异》卷十二《一员官》云:“是时泰安知州张公,人以其木强,号之‘橛子’。凡贵官大僚登岱者,夫马兜舆之类,需索烦多,州民苦于供亿。公一切罢之……大僚亦无奈之。”所谓“兜舆”,据清人何垠注:“上山之舆也”(42)张友鹤:《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705页。,正是指山轿而言。《聊斋》虽为小说家言,但本篇却为纪实之作。张公名迎芳,湖北应城人,康熙二十一年(1682)至二十九年(1690)泰安知州,廉洁刚正,卒后州人附祀泰安包公祠中。从《聊斋》所写可知,一直至清初,滥征山轿仍是州民之苦累不堪的暴政。

历史上山轿夫为泰山旅游及文化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但其命运却十分悲惨,不仅忍受超出常人的生活艰辛,且屡受官吏的盘剥呵责。(43)吕坤:《去伪斋文集》卷七《杂文类下》。清康熙三十三年吕慎多刻本。如明人吕坤《观日解》中写道:“时大雪新晴,山风刺骨,舆人(轿夫)至五鼓皆僵噤不可起,强起之。”清代泰安知县徐宗干《山舆行》中对舆夫极力讴赞,称之为:“我今复记泰山铭,舆夫之功数第一。”(44)徐宗干:《斯未信斋诗录》卷三,《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9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12页。固难能可贵,但对其治下舆夫生活无一语叙及。今“示禁碑”的重现,使我们了解到山轿背后的民间痛史,充满了贫苦山民与轿夫的痛苦呻吟。百年尔后,残碑重拭,犹使人慨叹无已!

猜你喜欢

泰安泰山
极致的乡愁——泰安九女峰“故乡的月”仪式堂
玉出泰山 国泰民安
泰山之行
泰安杂记
Reflections about the Summer Camp of Shandong University
泰山崩于前,你瞟一眼
雨中登泰山
Transform Yourself into a Butterfly
泰山天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