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五代巴蜀王朝对高氏荆南割据政权的影响
2020-02-27孙振涛
摘 要:五代十国时期,同处特定时空背景下的巴蜀王朝与高氏荆南政权,两者之间有着十分频繁的军事征伐、外交聘问、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等活动。五代巴蜀文人不仅在荆南政坛上非常活跃,对高氏割据政权的稳定繁荣做出了突出贡献,而且对荆南文坛的文学创作活动产生了深刻影响。
关键词:五代十国;荆南政权;邦交关系;文学生态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1-0001-05
五代时期,高氏荆南政权疆土狭小势单力薄,北与中朝旋兴旋灭的梁、唐、晋、汉、周接壤,东与杨吴(南唐)政权比邻,西与前、后蜀王朝唇齿相依,南与马楚政权咫尺相连。地处四战之地的高氏荆南政权,虽然形式上并未称帝建国,可实质上等同独立王国,历四世五主凡五十七年与五代相始终。高氏荆南政权与前后蜀王朝互为表里唇齿相依,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江水将两个势同水火的割据政权紧紧连接在一起。五代时期,高氏荆南政权与前后王朝之间的征战媾和、经贸往来及文化交流活动频繁密集异彩纷呈。
一、五代荆南政权与巴蜀王朝之间的征战聘问活动
唐代荆南藩镇下辖八州,到了唐末五代之际七州尽为临镇所夺,仅存治所荆州(江陵府)一地。后梁开平元年(907),高季昌(后唐时避李克用庙讳改名高季兴)被朱全忠委任荆南节度使,史书记载曰:“(开平元年)五月,拜季昌荆南节度使。荆南旧统八州,僖、昭以来数为诸道蚕食,季昌至,惟江陵一城而已。”[1]1428荆南所失七州,其中夔、忠、万、归、峡五州为前蜀政权所夺。唐末五代时期,西川王建在火并东川、蚕食山南之际,仍不忘兵出三峡掠夺荆南,攫取夔、忠、万、归、峡五州之地。唐昭宗天复三年(903),王建派军袭击荆南,《资治通鉴》云:是年“八月,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言于王建,请出兵荆南;建从之,以宗本为开道都指挥使,将兵下峡。”[2]8613《新五代史》称王建同年“攻下夔、施、忠、万四州。”[3]785按,施州,在唐末属黔中道,非荆南属郡。又,《册府元龟》之《宰辅部》“贪黜”条亦云:“天祐初,成汭失荆、襄,王建乘虚收归、夔、峡等州。”[4]3809
终前蜀一朝,荆南政权盘仅据有荆州江陵一府,高季兴致力于收复巴峡五州失地的意志坚强,毕其一生念念不忘,伺机而动。高季兴在荆南站稳脚跟后,便着手对前蜀动武,力图收复巴峡诸州失地。后梁乾化四年(914)春正月,高季兴派出水军朔流而上攻击巴峡,由于蜀军的顽强抵抗导致战败失利。《十国春秋》记载此事为:“(高季昌)以夔、万、忠、涪四州旧隶荆南,兴兵攻蜀,夔州刺史王先成逆战。王纵火船焚蜀浮桥,蜀招伐副使张武举铁絙拒之,船不得进,我兵焚溺死者甚众。会飞石中王战舰之尾,王遁还,我兵大败,俘斩五千级。”[1]1430前蜀王建对荆南高季兴的出兵袭扰十分恼怒,曾设想掘开峡口水堰趁着长江秋水暴涨之时漫灌荆州,《资治通鉴》称:“峡上有堰,或劝蜀主乘夏秋江涨,决之以灌江陵,毛文锡谏曰:‘高季昌不服,其民何罪!陛下方以德怀天下,忍以邻国之民为鱼鳖食乎!”[2]8784由引文可知,此等祸国殃民的毒辣计谋幸好被文人毛文锡及时阻止并未付之于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高季兴攻蜀失败的教训,致使其数十年内偃旗息鼓,对巴峡失地不敢轻言动武。
前蜀后主王衍昏庸无能、不恤国政、恣意玩乐,其主政期间的王朝政治分崩离析乱象纵横,而此时的中原地区后唐崛起灭掉后梁,高季興入朝拜见李克用,极力劝说后唐出兵伐蜀。高季兴向后唐献策,伐蜀意在一石二鸟,高季兴设想蜀道艰难伐蜀不易可以削弱大量后唐的国力兵力,另一方面后唐伐蜀时,荆南可以趁火打劫趁机收复巴峡诸州的失地。荆南高季兴与后唐李克用,曾就伐蜀问题有过一段精彩的商榷。对于此事,宋人周羽翀在《三楚新录》一书中记载云:“初,季兴方对,庄宗谓之曰:‘今天下负固不服者,唯吴与蜀耳。朕今欲先有事于蜀,而蜀地险阻,尤难之。江南才隔荆南一水耳,朕欲先征之,卿以为何如?季兴曰:‘臣闻蜀国地富民饶,获之可建大利,江南国贫,地狭民少,得之恐无益。臣愿陛下释吴先蜀。时庄宗意欲伐蜀,及闻季兴之言,大悦。未逾年,庄宗伐蜀,季兴私自喜曰:‘此吾以计绐之,彼乃信而用耳。”[5]6327后唐出兵伐蜀之际,高季兴趁火打劫,《册府元龟》记载云:“季兴请攻峡内,庄宗许之,如能得夔、忠、万、归、峡等州,俾为属郡。”[4]3799《十国春秋》亦记载后唐同光三年(925),秋九月“唐以王(南平王高季兴)为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伐蜀,仍诏取忠、万、归、峡五州为属郡。”高季兴是年十月亲自统帅水军沿江而上袭击巴峡,此次出师不利又一次败北奔还。史书称:“冬十月,(高季兴)统水军上峡取施州。蜀将张武以铁锁断江路,季兴遣勇士乘舟斫之。会风大起,舟于锁,不能进退,矢石交下,坏其战舰,季兴轻舟遁去。(张武)既而闻北路陷败,以夔、忠、万三州遣使诣魏王降。”[1]1433
后唐庄宗伐蜀大获全胜,整个巴蜀三川连同荆南旧地巴峡诸州一起并入后唐王朝的统治版图。荆南高季兴向后唐朝廷连上奏章求索巴峡诸州,后唐明宗李嗣源不得已将巴峡地区的夔、忠、万、归、峡五州划归荆南属地。高季兴得到巴峡诸州管辖权之后,进一步要求后唐让出用人权由自己来委任刺史,后唐明宗并未应允,高季兴袭据夔州驱逐刺史,导致两者之间剑拔弩张兵戎相见。荆南与后唐的争斗结果为,巴峡忠、夔、万三州复归后唐,高季兴“遂以荆、归、峡三州臣于吴”[3]857。
荆南高季兴之所以在五代乱世中纵横捭阖涤荡乾坤,源于其对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纵横家”之术运用得得心用手、如火纯青。如高季兴来到荆南萌生割据之意后,便着手战舰五百艘、修饬器械为攻守之具,同时运用纵横之术“招聚亡命,交通吴、蜀二国,中朝不能制”[1]1429。清人吴任臣对高季兴“合纵连横”的兴邦谋略洞烛幽微,所谓“葺尔荆州,地当四战,成赵相继,亡不旋踵。武信(高季兴)以一方而抗衡诸国间,或和或战,戏中原于股掌之上,其亦深讲纵横之术也哉。”[1]1438高季兴病殁后的后继之主,如高从诲、高保融、高保勖、高继冲四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仅仅保有荆、归、峡三州之地苟延残喘直至迎降送款纳土归宋。
荆南政权与巴蜀王朝之间的聘问往返活动丰富多彩形式多样,二者在军事上攻伐战守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武信王高季兴统治时期,荆、蜀之间交兵混战的状况自不待言,就连后继之人文献王高从诲本人,亦曾当着后晋使者陶谷的面豪言壮语地说到:“吴、蜀不宾久矣,愿修武备、习水战以待师期。”[1]1442荆南政权对巴蜀王朝除了在军事上的抗争掣肘之外,还有对其在政治上的拉拢依附一面,如高从诲与后汉刘知远交恶用兵、落荒失败之际,“王乃绝汉,附于唐、蜀”[1]1444。又,后周显德五年(958),高保融遣使入蜀劝后蜀孟昶仿效自己称藩纳贡,《十国春秋》记载此事云:“六月,王(高保融)遣使者劝蜀主称藩中朝,蜀主报以前岁濮州刺史胡立归,致书于周,不答。冬十月,王再遣蜀主书劝称臣中朝。” [1]1448
荆南政权对巴蜀王朝除了军事对抗、政治依附之外,还有经济掠夺的一面。荆南政权凭借四通八达地理位置以及长江水道便捷的交通运输,对四邻诸国的经济掠夺是其赖以生存的重要手段,自然对巴蜀地区出入三峡水道船舶货物的掠夺亦概莫能外。如后唐灭蜀后,前蜀王朝的大量珍宝通过长江水道下峡,当其经由荆南政权辖区时被悉数豪夺劫掠。《十国春秋》记载此事云:“初魏王继岌遣押牙韩珙部送蜀珍宝金帛四十万,浮江而下,王杀珙等十余人于峡谷,尽掠其赀重。至是,唐加诘问,(高季兴)对曰:‘珙辈舟行下峡,逾越险阻,凡数千里。欲知覆溺之故,自宜按问水神。唐主大怒……”[1]1434又,宋人李石在其《序博物志》中详载此事,该书云:“同光中,庄宗遣平蜀,得到王衍金银,命悉熔之为金砖银砖。约重三百斤,一砖间开一穴,二人担之,上有匠人名曰‘冯高。过荆南,高季兴曰:‘冯高,主属我。坑官吏,持而有之,储为一库。皇朝建隆中,金银入京师,斤两封缄如故。”[6]974荆南与巴蜀之间的聘问往返活动,文化交流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如后晋天福七年(942),高从诲派遣使者入蜀,史书记载此行的目的在于“王遣使者如蜀,请翰林待诏李文才图义兴门石笋并其故事。”[1]1443又,五代巴蜀地区的名家名画,成为荆南和湖湘地区入蜀商贾们重金购买的对象。如“张玄……攻画人物,尤善罗汉。当王氏偏霸武成年,声迹赫然,时呼玄为‘张罗汉。荆、湖、淮、浙令人入蜀,纵价收市,将归本道”[7]62;阮惟德“(阮)知讳子也。袭承父艺,美继前踪,父子同时入内供奉……蜀广政初,荆湖商贾入蜀,竞请惟德画‘川样美人卷簇,将归本道,以为奇物”[7]95。
二、五代巴蜀文人对荆南政权的政治影响
荆南政权之所以能够在纷繁混乱的五代存续长达五十七年之久,这与高氏父子礼贤下士重任文人的政治举措密不可分。五代乱世,武夫挥戈、悍将跋扈,文人士子朝不保夕流离失所。荆南高季兴虽然驰骋疆场行伍出身,可他对流寓荆南的文人士子倾心相待倚为心腹,为荆州政权的稳固和繁荣提供了人才方面的智力支撑。清人吴任臣对高季兴礼贤下士的好客行为颇为称许,曾褒奖曰:“王虽武人,颇折节好宾客,游士缁流至者,无不倾怀接纳。”[1]1438又,高从诲继承乃父高季兴宠信文人的优良传统,曾对文人梁震自言:“欲捐一切玩好,以经史自娱,省刑薄赋,境内以安,是吾愿也。”[1]1461
五代时期,流寓在荆南境内的文人士子的数量很多、成分复杂,诸如唐末前朝遗民文人,五代中原流寓士子,西蜀词人才子等类兼并而有之。五代荆南文人群体见诸史籍可考者,有梁震、孙光宪、司空薫、王贞范、王惠范、李载仁、齐己、高若拙、严光楚等。这些人皆非荆南本土人,其中司空薫、李载仁为李唐前朝遗民士子的后裔,史书称司空薫为“唐知制诰(司空)图族子”[1]1460;李载仁为“唐室之远裔也。开平初,避乱来江陵,武信王署为观察推官”[1]1465。又,王贞范、王惠范弟兄二人,本是幽州人,五代梁、唐兴替时避祸南奔,随父王保义流寓荆南为高季兴所优遇延接。其中,王贞范“事文献王为推官,类官少监。素精于春秋,有驳正杜预《左传注》数百条,人多讶之。”[1]1466弟弟王惠范亦深受荆南高氏的宠信与重用,史书称王惠范“善修饰,喜读书,以门荫为文轩,迁观察推官”[1]1467。来自巴蜀地区的文人士子梁震和孙光宪,更是堪称为五代荆南文坛上的翘楚,二人文韬武略不仅对荆南文坛欣欣向荣的生态面貌起到推波助澜作用,亦对荆南的政权的兴衰荣辱和政治走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巴蜀邛州依政人梁震,是荊南政权中的谋略重臣。高季兴将归蜀之时路经江陵的才硕俊彦梁震挽留府中以礼相待托以心腹。梁震倾其胆略智慧尽心辅佐荆南高氏,以报答其旷世知遇之恩。梁灭唐兴之际,高季兴执意入朝亲自拜见李克用,梁震认为此行不妥凶多吉少苦谏不已。梁震曰:“(后)唐有并呑天下之志,严兵守险,犹恐不自保,况数千里入觐乎!且大王梁室故将,安知彼不以讐敌相遇,行当为掳尔。”[1]1461高季兴一意孤行只身涉险,朝唐之际差点有去无回,等到斩关夺路奔还江陵时,见到梁震握着手狼狈地说道:“不用君言,几不免虎口。”[1]1461后唐明宗时荆南与后唐交恶,后唐朝廷派房知温讨伐高季兴进逼江陵,高季兴轻视唐兵数量少意欲开城出战一举歼灭之。梁震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谏诤高季兴曰:“(后唐)朝廷礼乐征伐所出,兵虽少而势甚大,加四方诸侯各以呑噬为志,若大王不幸,得战胜,则中朝征兵四方,其谁不欲仗顺而取大王土地邪!为大王计,莫若致书主帅,且以牛酒为献,然后上表自劾,如此庶几可保。”[1]1461高季兴听从梁震的计谋,使者荆南弹丸之地躲过了覆灭之灾。高季兴殁后高从诲优待梁震如故,史书云:“王(高季兴)寝疾不起,文献王(高从诲)继立,尤委任震,以兄礼事之,震常谓王为郎君……(梁震)每诣府,辄跨黄牛至听事以为常,王亦时过其家,斗酒相劳,欢叙平生,四时赐予甚厚。”[1]1462梁震鉴于自己年事已高且认为高从诲励精图治堪当重任,于是主动请辞颐养天年,谓曰:“先王待我如布衣交,以嗣王属我,今幸不坠先业。吾老矣,不复事人矣。固请退居监利。”[1]1462梁震执掌荆南政坛时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积极推荐巴蜀同乡孙光宪辅佐荆南高氏。
孙光宪为西蜀陵州贵平人,陵州“地瘠而力耕,家贫而好学,此风俗之古也”[8]4033。正是陵州这块贫瘠的土地孕育了五代巴蜀奇才孙光宪,《十国春秋》记载其生平传记为:“孙光宪,字孟文,贵平人。家世业农,至光宪独读书好学。唐时为陵州判官,有声。(后唐)天成初,避地江陵,武信王奄有荆土,招致四方之士,用梁震荐,入掌书记。”[1]1463前蜀灭亡之后,孙光宪流寓荆南,经同乡好友梁震的举荐被高季兴延接入府。关于孙光宪出峡来到荆南的缘由,《郡斋读书志》曰:“(孙光宪)陵州人,王衍降(后)唐,避地江陵。”[9]943孙光宪在《北梦琐言》中自言离蜀人荆时的舟行水程,该书云:“光宪自蜀沿流,……洎发嘉州,取阳山路,乘小舟,以避青衣之险。”[10]140按,据《唐代交通图考》当时的嘉州的治所龙游县有二水合流于城西,二水分别是沫水和青衣水,引文中“避青衣之险”指青衣水中的险滩。
孙光宪在荆南幕府罄竭才智辅佐高氏政权,直至纳土归宋天下一统。孙光宪的智慧谋略,在荆南割据政权的政治大舞台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如高季兴主政期间曾大造战舰,准备与南方比邻的马楚政权决一死战。孙光宪极力劝阻曰:“荆南乱离之后,頼公休息,士民始有生意。若又交恶于楚,一旦他国乘吾弊,良足忧也。”[1]1463高季兴听从孙光宪的良言苦劝,放弃了争锋备战挥戈相向的动武意念。荆南高从诲对马楚国主的奢靡僭越时常流露出艳羡之意,孙光宪以勤俭持国奢靡败家的道理苦劝他,所谓“光宪曰:‘天子诸侯,礼有等差。彼乳臭子,徒骄侈僭汰,取快一时,危亡无日,又足慕乎!王忽悟,曰:‘公言是也。为悔谢者久之。”[1]1463南楚政权,终因马氏国主奢靡僭越诸子争位国力日削,被南唐政权所攻灭。孙光宪此举深谋远虑,避免了荆南政权步马楚政权的后尘。司马光《资治通鉴》在记载上述史书后,高度评价孙光宪的忠谏与高从诲的纳善之举,所谓“孙光宪见微而能谏,高从诲闻善而能徙,……自古有国家着能如是,何亡国败家丧身之有?”[2]9135后周大将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跃马扬鞭致力于天一统的伟大事业。孙光宪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在宋军假虞伐虢兵临城下时主动劝说幼主高继冲纳土迎降。孙光宪曰:“宋帝规模宏远,不若早以疆土归之,不惟免祸,而亦不失富贵。”[1]1452高继冲听从孙光宪的謀略劝说,“遂诣延钊纳牌印,尽籍其境内州府三(江陵府归峡二州)县一十七(一作十六),户一十四万三千三百,遣客将王昭济、萧仁楷奉表于宋。”[1]1452在荆南纳土入宋的政治大事件上,孙光宪起到了一言兴邦的重要作用,此后的漳、泉纳土、吴越纳土无不积极效仿于此。
可见,区区弹丸之地的荆南割据政权之所以能够在狂风骤雨般的五代乱世中岿然挺立,自然与其治下巴蜀文人竭忠尽虑的佐政努力分不开的。清人吴任臣对此有着十分精辟的论述,所谓:“南平起家仆隶,而能折节下贤。震以谋略进,光宪以文章显,卒之保有荆土,善始善终。区区一隅,历世五主,夫亦得士力哉!”[1]1464
三、五代巴蜀文人对荆南文学创作的影响
五代巴蜀文人不仅在荆南政坛上叱咤风云力挽狂澜,而且在文学创作上执掌文衡大放异彩。如梁震晚年自称荆台隐士,每日衣着鹤氅逍遥若仙以诗文创作自娱,所著文集一卷行于世。梁震《题院中壁》诗云:“桑田一变赋归来,爵禄焉能凂我哉!黄犊依然花竹外,清风万古凛荆台。”[11]2956《十国春秋》亦记载梁震“晚年酷好吟咏,尤与齐己善,互相酬答。”[1]1472荆南诗僧齐己对梁震的才华和人品十分钦慕,经常与之赠诗唱和,其《寄梁先辈》诗云:“慈恩塔下曲江边,别后多应梦到仙。时去与谁论此事,乱来何处觅同年。陈琳笔砚甘前席,角里烟霞待共眠。爱惜麻衣好颜色,未教朱紫污天然。”[11]3252又,齐己《荆渚病中因思匡庐遂成三百字寄梁先辈》诗云:
生老病死者,早闻天竺书。相随几汩没,不了堪欷歔。自理自可适,他人谁与袪。应当入寂灭,乃得长销除。前月已骨立,今朝还貌舒。披衣试步履,倚策聊踌躇。江月青眸冷,秋风白发疏。新题忆剡硾,旧约怀匡庐。张野久绝迹,乐天曾卜居。空龛掩薜荔,瀑布喷蟾蜍。古桧鸣玄鹤,凉泉跃锦鱼。狂吟树荫映,纵踏花蔫芋。唇舌既已闲,心脾亦散摅。松窗有偃息,石径无趑趄。梦冷通仙阙,神融合太虚。千峰杳霭际,万壑明清初。长往期非晚,半生闲有余。依刘未是咏,访戴宁忘诸。稽古堪求己,观时好笑渠。埋头逐小利,没脚拖长裾。道种将闲养,情田把药鉏。幽香发兰蕙,秽莽摧丘墟。敢谓囊盈物,那言庾满储。微烟动晨爨,细雨滋园蔬。藓乱珍禽羽,门稀长者车。冥机坐兀兀,著履行徐徐。每许亲朱履,多怜奉隼旟。簪嫌红玳瑁,社念金芙蕖。海内竞铁马,箧中藏纸驴。常言谢时去,此意将何如。[11]3226
齐己在诗中不仅向好友梁震倾诉了自己隐居匡庐逍遥出尘的内在心曲,而且亦向友人坦露出病后重生所领悟到的生老病死的哲理禅思。
巴蜀俊彦孙光宪才大志高,雅善小词,史书称其“素以文学自负,处荆南,怏怏不得志,常慕史氏之作,颇恨居诸侯幕府,不足展其才力,每谓知交曰:‘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1]1464孙光宪仕宦于荆南政权时著述颇丰,如《荆台集》、《橘斋集》、《玩笔佣集》、《巩湖编玩》、《北梦琐言》、《蚕书》等,诗文子史兼备。孙光宪流寓荆南时与文士王贞范交好,二人情投意合引为知音,闲暇时共同研究探讨《春秋》经义。史书记载二人的亲密情状,所谓“王贞范……素精于《春秋》,有驳杜预《左传注》数百条,人多讶之。独与同官孙光宪说《春秋》义合,两人心相得也。”[1]1466孙光宪又与荆南诗僧齐己过从甚密,现存齐己《白莲集》中收录二人交往酬唱的作品多达九首,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夏满日偶作寄孙支使》、《和孙支使惠示院中庭竹之什》、《中秋夕怆怀荆南孙郎中》、《孙支使来借诗集因有寄》、《因览支使孙中丞看可准太师诗序有寄》。诗僧齐己涅槃后,孙光宪整理其诗歌作品并为之作序。孙光宪在序言中叙述了二人十多年的交往友谊,所谓“鄙以旅宦荆台,最承款押,较风人之情致,颐大夫之旨归,周旋十载,互见阃域。师平生诗稿,未逞删汰,俄惊迁化。门人西文并以所集见授,因得编就八百一十篇,勒成一十卷,题曰《白莲集》,盖以久栖东林,不忘胜事。”[12]9390从该序言中可以看出,孙光宪对齐己的品行操守及诗文成就颇为称许,对两人之间志同道合的深厚友谊念念不忘。
前蜀時期,才华横溢的“诗窖子”王仁裕整日陪伴着后主王衍游山玩水赋诗唱和。前蜀灭亡后,王仁裕作为降主王衍的朝臣士子归命中原,历唐、晋、汉、周四朝。王仁裕曾作为中朝的使臣出使荆南,多才多艺的荆南国主高从诲盛情接待了他。《诗话总龟》记载此事时云:“(高)从诲明音律,癖好弹胡琴。有女妓数十,皆善其事。王仁裕使荆渚,从诲出十妓弹胡琴。仁裕有诗美之。”[13]239王仁裕此次出使荆南,在宴席上听胡琴演奏时即兴所作的诗歌作品为《荆南席上咏胡琴妓二首》。清人李调元的《全五代诗》收录了这两首作品,王仁裕《荆南席上咏胡琴妓》其一诗云:“红妆齐抱紫檀槽,一抹朱弦四十条。湘水凌波惭鼓瑟, 秦楼明月罢吹箫。寒敲白玉声偏婉,暖逼黄莺语自娇。丹禁旧臣来侧耳,骨清神爽似闻韶。”[14]280其二诗云:“玉纤挑落折冰声,散入秋空韵转清。二五指中句塞雁,十三弦上啭春莺。谱从陶室偷将妙,曲向秦楼写得成。无限细腰宫里女,就中偏惬楚王情。”[14]280两首诗中对盛筵演奏时的歌女装束、胡琴的颜色造型、胡琴弹奏的音色之美及作者倾听时的视听观感、会心妙赏,极尽工笔描摹与多重譬喻之能事。
结语
综上,五代十国时期,僻处内陆腹地的巴蜀王朝与高氏荆南政权之间有着十分频繁的征战媾和、外交聘问及文化交流活动。五代巴蜀文人在高氏荆南的政坛和文坛上十分活跃,对荆南割据政权的政局稳定及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探讨五代时期同处特定时空背景下的南方割据政权之间的邦国交往关系、文人聚合生态、文化板块迁移,对于构建乱离时代五代十国的整体研究起到添砖加瓦的积极作用。
注 释:
[1] 吴任臣:《十国春秋》,中华书局,1983年。
[2] 司马光、胡三省:《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
[3] 欧阳修、徐无党:《新五代史》,中华书局,1974年。
[4] 王钦若:《册府元龟》,凤凰出版社,1980年。
[5] 傅璇琮等:《五代史书汇编》,杭州出版社,2004年。
[6] 纪昀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7] 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
[8] 王象之:《舆地纪胜》,中华书局,1992年。
[9] 晁公武、孙猛:《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10] 孙光宪:《北梦琐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11] 林德保等:《详注全唐诗》,大连出版社,1997年。
[12] 董诰等:《全唐文》,中华书局,1983年。
[13] 阮阅:《诗话总龟》,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14] 李调元:《全五代诗》,巴蜀书社,1992年。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五代巴蜀文学研究”(14XZW038)。
作者简介:孙振涛(1979-),男,山东宁阳人,文学博士,集宁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