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书（组诗）

倒 退

仿佛要重新找回什么

一列火车在倒退

刚刚经过的风景也在倒退

它的前面

空旷越来越大

越来越长

起初它很慢，像一条蚯蚓

后来它变成了一条蛇

一条着了急的蛇

我默默地望着它

我很担心

如果它一直倒下去会不会变成一块

铁

看 灯

今夜，所有的灯都开了花

所有的花都捧出了焰火

月亮是一丸元宵还是一盏萝卜灯

也许只有柳梢说得清楚

而春风依然是唐诗的衣裳

宋词却被河水拉成了琴声

你依然是你。左手前世

右手今生：如谁的谜面和谜底

今夜，看灯的人只顾看灯

看不到大地深处明明灭灭的爱情

古 床

戏台。专门演绎雕纹饰花的爱情

这头上去，那头下来

一些情节交叉，重叠，循环往复

一些台词，妙不可言

入梦为新歡，醒来成古人

真与假。灵与肉

生与死。所有变数被它吞入腹中

任凭时光拷问

决不承认：是谁忍痛生下了历史

蔷薇开了

蔷薇把自己垒成了一面墙

花朵在墙上进进岀岀

她们忙碌的样子

像一扇窗口

让经过尘世的两颗心

产生了停留和开放的冲动

老 屋

那些斑驳的木头。石头

都是老屋的骨头

阳光用手一碰

整个村庄就疼醒了

驼背的杏树开始自说自话

先说春风

后说鸟鸣

但没说出来的那句

你在远方，却听得很清

苏 醒

一头狮子在游泳。一头狮子

被锤子、凿子一路追赶

跳进了墙的河流

千年？万年？一头象征主义的狮子

潜游在时间的密林深处

伤口 长出了苔藓、水草

孤独 垒成了一座高山

仿佛一道魔咒终被解除。现在

它探出头换了口气——

一声低吼 把世界炸开了一个窟窿

藏 地

如果让思想的头颅倒过来

你很乐意把暮霭说成朝霞

把雪花说成春花

甚至把高原说成天空

但你绝不可以把幸福说成苦难

把邪恶说成善良

就像那个赶着马车的人

他可以把生活从白天运到黑夜

却无法把一穗乡愁

从果实运回青稞的根部

黄 昏

黄昏是一条狗

跑了一天路。终于趴在了

八百里湖草之上

湖水深处藏着的那把古琴

正在拨响。你听

——那些袅袅娜娜的雾气

那些起起落落的翅影

偶有一声重音破空而来

如那老船

如斑斑驳驳的某个事件

压住了你的孤单

绕也绕不开。推也推不动

雷 声

乌云像一片黑色的草甸子

从地平线爬上了天空

越来越近的雷声

是牛哞还是神唱的歌子

万物都修改了自己的叶子

除了闪电。在八月

闪电是一支耀眼的鞭子

挥舞于尘世的村子

羊儿们啃着淡定的影子

一路返回肠胃深处

走得最慢的那只

定然是神最疼爱的孩子

镜 子

夏天，是一张桌子

而黄昏

是两把对称的椅子

啤酒，葡萄，纸巾

这些琐碎的时光

被随意摆放在一盏灯的树下

风吹过

百合花轻轻叫了一声

两个人的影子

让一面镜子变得敏感而多余

洗 澡

这世上

很多事情是可以协商的

比如这水

只要动动手

总会有一个温度适合你

你把自己放进去

像把一朵赤裸的花儿

放进春天

春天很软。很薄

你的心情

因而被披上一件轻纱

有些鸟鸣灯光一样悬在当空

有些怀念泡沫一样

吹弹可破

放眼望

人间波澜不惊

但你不想要的越来越多

比如皱纹。年龄。孤独

想要的却像知己

越来越少，越来越珍稀

你知道我说的是头发

哦还有欲望

也有始终不离不弃的

一辈子都会跟着你粘着你

有时今天走了

明天还会扑上身来

比如那些层出不穷的污垢或

善良

潜水者

我们又在群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唯有他，和往常一样

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

他离开这个多嘴的世界已经多年

春 分

杏花开的时候

并没有想到会伤害春天

她只是想把山顶的雪

变得红一些

把河里的水变得软一些

就像你抬起的手

并没有打算变成一把刀

整个春天一分为二

一半你带走

一半挂在我的腰间

要想得到一颗完整的心

只好等到来年了

朝霞里的帆

我爱那些稍纵即逝的火焰

也爱火焰中

那些涅槃一般舞蹈的鸟儿

我爱那些按时醒来的草木

也爱草木身上

形色匆匆的露水或脚步

正如我爱生活。爱远方

但我更爱帆的胸膛里那颗

波澜不惊的心

买 鱼

她呆呆地望着你。嘴巴一张一合

仿佛呼唤着你的名字

仿佛你稀薄的名字就是她的

氧气或鳞片

你不敢转身。你怕一转身

就再也找不到她

就像多年以前那个被人群淹没的

红衣女子

【作者简介】冷吟，本名徐勤举。先后在《诗刊》《星星》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1000余首（篇）。部分被《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著有诗集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