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组诗)
2020-02-27宋长玥
班玛的两条河流
一条大河背着天空。
柯曲高地:最后一顶帐篷
送走九月,
留下自己
静静等候风雪。
往甘肃。
一只鹰是流浪的孩子。
出果洛。
一个脚印是不灭的莲花。
众神孤单
人间困苦,
阳光在更深的夜里。
另一条河流收养草原。
马蹄下的所有花朵经历过悲欢,
她们骑着月光
走向四川和雪。春天在花蕊中复活,
人们含辛茹苦
又过了一年。
只有悲欣,
沒有狂欢。
在两条大河广阔的草原地带,
她们看见了我:大风中央,生活者无言。
阿尼玛卿山区
一只蝴蝶飞向雪山。一架斑斓的生命战车,掘开黄金大道,开向太阳。九月旷域,白色巨人俯瞰疆土,感到日月煌煌,人间清寂。有深远的意蕴和不可言说的空无。
不遠,雪豹望着蝴蝶的背影,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纵身跃下断石,听见风暴和擂鼓交浑。听见蝶翅上面金属帛裂。听见一块块冰川石在大野惊心盛开。
玛 域
月亮爬山,
白银下雪。
九月在阿尼玛卿山巅挂起灯笼。花朵旁边的帐篷,马鞍寻找骑手,骑风的人把黄金放在心里,把铁铸进骨头。
玛域,巨浪上的风和空。灵魂贴金,亲人只剩下未来。草原打开:那些王,在梦中遇见雪莲。遇见雪。遇见被鹰带走的亲人。遇见他们被岁月引导,自已修筑自已的祭坛。
遇见大野怀抱河床。
秋天戴玉,
生活含苦。赶路的人翻过垭口,还走在大地上,
仿佛太阳的另一个人生。
从果洛飞往西宁:空中雪野
之上,鹰翅不及。
之上,是一颗灵魂,追赶空旷的太阳。
是天空再生的青海大陆。寂寞旷野。驭风人卸下金马鞍,阿尼玛卿山巅,雪豹口含阳光,重返内心。远方又一次空芜。
之上,黄金燃烧,
雪野是挖掘不尽的白银。背负光阴的人背着银子,那个生死相依的青海。
在高处,
他冷,他荒,他美。
他看不清自已
和悲欢离合的世界。
这高高的荒野啊。
往达日
经过草原的男人,背着马鞍。
他点亮星星,
把太阳放在心里。雪不止。
月光坐在镶银木碗。凝望阿尼玛卿山区云端上盛开的牡丹,他怀念一匹叫风的黑马。他怀念石头
比人心柔软,
比人间纯洁。他怀念贴在心口的黄昏,不叫苟且,也不叫挣扎。
叫达日的是一片雪花。一座金牧场和宁静的夜晚。
男人深入,那些游动的城堡,将他包围在风和雪的疆域。他突围,看见自己和大河并流。他突围,牛角上的天狼星升起炊烟。他突围,尘世困厄,世事深邃。他突围,灵魂炸裂,人人焦灼。
而狂雪将至,往达日
思无涯。
过甘德
黄河流过太阳。山坡上散漫的白羊
主人不是拉姆,也不是扎西。
它们横穿黄昏,
被时间安置在草原和冬天。
仍在路上。
白雪掩怀等待归人,
经幡辟开通向天空的道路。
祈祷者端坐草原中央,
九月用尽,
日暮深沉,
他不吭一声,但大地已得佑护。
巨流。
巨流。
他还在路上。
在查郎寺
太阳骑马,
雪花开滿寺院。
点亮千灯,
燃灯僧回到白云深处。半截黄昏
一个人间,
命运留下那么多空白。
有些人
写下自已,
有些人
穿过果洛,
听见半生风声。
果洛河。
果洛河。
九月接走九月的新娘,
河流的儿子
穿上月光,
驭风飞奔:悲悯入典,
沒有一片旧雪
收留前世。
风雪腹地:阿尼玛卿山麓
铺陈男人的背景。
他向前,
草原空如今生。
他向前,
在一面红墙下面
遇见了夜晚和雪莲。
在大武
从花朵的唇语中醒来,背负愿望的男人
被空马鞍放逐。
这片大武仅有的沉静,那么空,那么远。
他的另两个自己打开雪山,一个去格曲河背水,一个用三块石头支起锅灶。没有人知道,男人昨夜独自走过草原:高过三千七百米的地方,还不能抵达雪线,刚好放得下他不多的生活。
巨大的云朵静静滑过天空。每一天都是自已的朝圣。而我终将为他保守一生的秘密:远方和故乡,每一个地方都无法让灵魂安宁;那些灼热的火,会不会让他永享清凉。
太阳啊,我多想听您叫我一声:孩子!
阿尼玛卿雪山下
一个寻找自己的人,心向天空走去。
这条通往太阳的路,
阿尼玛卿雪山搭好梯子,洁白地高。
但不能以飞翔的姿态上升。
神看着他,
这个大地上孤单的深入者,
听见石头念经。
直到黑夜的孩子提着露珠翻过垭口。
直到转经桶下面雪莲梦见寂静的春天。
最后,一切归入沉默。
疲惫的人间,飞过鹰和几片白云。
只有风
静静停在冰川石上面。
在果洛:午夜听风
黑夜的黑孩子看见了亲人。它们背着红月亮轻轻唤我:黑帐篷里藏着金鞍子,白帐篷里藏着银鞍子。尕哥哥,尕哥哥,奶茶熬成牛血了,心想成一张纸了。
如果闪电的翅膀把我送到阿尼玛卿雪山脚下,我打开的宫殿,究竟隐藏了多少泪水和春天?
【作者简介】宋长玥,青海人,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1300余首篇,部分诗歌入选重要选本。出版诗集4部、散文集4部(其中一部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