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 伏
2020-02-27张福艳
张福艳
光阴流转,寒暑相推而成歲月。“夏至三庚便暑伏”,为了弄懂暑伏到底是哪天,我先了解了天干地支纪日法,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是7月17日,这天便是今年的暑伏即入伏日。阴长则阳消,阳长则阴消,阴与阳好像是两个摔跤手,三伏天,阴气彻底被打败了,它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只能隐身于地下。阳气纵横驰骋的大地,明亮,热烈,蓬勃,是作物生长最旺盛的季节,大地上的事情正在快速发生。
入伏啦,人好像被一节节绿皮火车载着,咕咚咕咚驶入一个巨大的空间,被一个能量团包围着,上蒸下煮,淌着汗水,呼吸也粗重起来。村子里有很多明白人,诸如乡儒之类的,他们摇着蒲扇,说,入伏了,人要歇伏的,大牲口也要歇伏。种地,追肥,耘趟,包括之后的秋收、冬日里的碾米磨面,哪样农活都离不开牲口的脚力,只有在酷热的伏天里,它们才可以稍做休整。从祖辈到今天,农人家的骡马从来不在伏天干活。驴在棚里吃草喝水,偶尔甩个喷嚏;狗儿吐着长舌头,喘粗气;鸡鸭扎堆儿蹲在墙根儿下,打蔫儿;猪圈里总是被多泼几桶水,降降温,也让猪宝顺势打个滚。
瓜果也是跟脚的,人走到哪里,它们也到哪里。豆角、黄瓜已经绿满架,它们一边开花坐果,一边窃窃私语,夏天里藏着许多秘密呢;倭瓜秧上墙后又伸开卷须继续爬,在门房的檐边开一朵显眼的黄花;原本长在畦子里的西葫芦被领到水泥晒台上,只有三棵,却扑愣成一大摊子。几垅土豆秧半黄半绿,使劲一提秧还能带出一两个土豆来。头伏萝卜二伏菜,入伏前,土豆一定要刨出来,倒出茬口。男人光着膀子,背微驮,脖子上搭着白毛巾,一镐头竟搂出两个土豆蛋子,将大个的土豆捡起来,摸挲着,再扔到一堆土豆里,笨笨地夸着:“这土豆,真稀罕人。”刚从土里刨出的土豆白花花的泛着光,在阳光下好像不太适应,女人就挎筐捡,拎到屋子里。刨土豆的男人,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便倚着镐头擦汗、搭讪。捡土豆的女人顺捎割了一把韭菜,“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煎饼卷鸡蛋”,她一抖掉韭菜根上的土,一边念叨:暑伏了,晚上吃饺子,三鲜馅。
女人回屋做饭的工夫,男人已经用耙子把刨过的潮乎土搂平。萝卜种在垅背上,白菜籽撒在畦子里,都需要打垅做畦。男人是成手庄稼人,有经验,更有眼力架,他打出来的白菜畦子横平竖直,不顺水,也不抗头。白菜喜水,到霜降总得浇上三五水,畦子平,才好出苗,好浇水,才能长出好菜。
人忍耐不住炎热时,会找荫凉,会吹电扇开空调,植物却只能在太阳底下默默接受暑气。暑气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像地上滚动的火球一样的日子,对万物是煎熬还是成全?伏天是辽西一地双收上茬土豆的收获季、下茬秋菜的播种季,更是大田庄稼孕育果实的季节。伏天的太阳是个宝,它催生细胞分生分化,生长生殖,只要不缺水,所有的植物都铆着劲长,玉米窜够了个儿,就铺天盖地地扬花散粉,伏天的空气有股甜丝丝的味,风到处传播玉米的爱情。庄稼们大口地吮吸阳光水分空气和养分,然后演绎精彩,绽放并传承生命。“大暑不暑,五谷不起”“ 大暑无汗,收成减半” “君看百谷秋,亦自暑中结”。暑热加快了成熟的脚步,虽然这样的季节让人无法淡定,总幻想着伏是一条冒着热气的河流,在它的涤荡下,冬日里积于身体内的寒冷、风邪以及所有郁结都随汗水蒸腾出,出落得清清爽爽。
乡儒还说过,一伏出一个冷星,三伏过后,三星就出全了。我从没认真瞅过天上的星,但在伏天里一直盼望着夜色来临,到了夜晚,仿佛笼罩在头顶上的大罩子散开了,天上的月亮像金黄的芒果,热量被黑的夜色吸走,风也趁势钻进来,呼吸也似乎变得透明。夜晚没有提前来临,一片云先带过来一阵雨,据说是叫“安比”的台风顺便把雨捎带过来的,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入伏真的不一样了。
昼夜过渡、寒暖交替,时光的美好,在于它从不停留。《诗经》里的七月流火,是“知暑渐退而秋将至”的意思,火星偏西,代表暑热要过去了,天气转凉。三伏天的温度走向,仿佛是一个向上的抛物线,达到了一个顶点自然要回转。白菜是三伏里一个界点,在伏天拱土,一个个小绿丁,在秋凉中长成肥硕的白菜。
伏,是一种环境,或一种状态,或一种心情。“夏至之后,大暑隆,万物茂育怀任”。这刚刚是头伏,今年的伏天是加长版,中伏20天,伏天长达40天。还有多少故事在伏天轰轰烈烈上演呢?据说枯草上的萤火虫卵在大暑开始孵化,漫天飞舞,如满天星,夏日天空又多了几分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