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酱鸭
2020-02-26丁东
丁东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物资短缺、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农民们全靠挣工分养家,可再苦再累,所挣的工分也抵不了一家人的口粮钱,所以家家户户年年“透支”。尽管如此,日子总还得过。记得我七岁那年,也就是1974年的春节,外公外婆忙着张罗我二姨的婚事,准备办七八桌酒席,请亲戚赴宴。爱面子的外公、外婆,除了尽己所能为二姨多置办一些嫁妆外,还千方百计地想把婚宴办得体面些。这不,外公特别拜托在苏州工作的舅公,在春节返乡时,捎两只酱鸭回来,好装点酒席的门面。
外公之所以让舅公捎酱鸭回来,是因为两年前他和外婆与其他亲戚一起出席舅公大儿子的婚礼时,舅公从苏州带回的酱鸭得到了亲戚们的“点赞”。这回轮到外公的女儿出嫁,没有酱鸭怎么行?这其中或许还暗含着外公与舅公争高比强的心气。
大年初二,二姨大喜的日子到了。为了帮忙,我父母一大早便带我来到了外婆家。我与表弟久别重逢,一起玩乐,一起期盼着即将来临的大餐,好不快活。臨近中午,外公请来的厨师开了油锅,忙活着他那一套活计。屋内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我玩着玩着,肚子忽然饿了,便悄悄潜入厨房,打开碗柜,见两只油汪汪的酱鸭突兀其间,散发着扑鼻的香味。趁大人忙乱之机,我抓起一只酱鸭,藏在棉衣下,溜出厨房,来到后院结了冰的小河边,顶着寒风,与表弟一起狼吞虎咽,撕扯着把一整只酱鸭吃得只剩骨头。
正当我们打着饱嗝儿、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群中,咂巴着嘴,回味酱鸭独特的酥香时,开饭时间到了。只见外公脸色铁青,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冲出来,径直奔到我和表弟跟前,一眼瞧见我们俩嘴上的“幌子”,大喝一声:“小赤佬!你们坏我大事了!”扬起巴掌便打。眼见事情败露,我和表弟扭头便跑,一溜烟儿跑到表弟家,一直躲到晚上。这一天,我们别说午饭,就连晚饭也没捞着吃。后来,听母亲说,外公当着客人的面,不便发火,只能看着每桌仅有的三四块酱鸭默默生气。
时光荏苒,我渐渐长大、懂事。上大一时,我专门买了酱鸭去看望外公。每次他见到我和表弟,总会提及我们小时候偷吃酱鸭的往事。不过,越往后,他的口气越不一样,由最早说起时的痛心,变成后来嗔怪甚至嬉笑的模样———那是日子一天更比一天好的缘故。
沉默的时间蕴含着谁都挡不住的力量。以现在的生活条件,人们不要说吃只酱鸭,即便是山珍海味,恐怕也能吃得起。那托人买酱鸭、办喜宴的往事,早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如今,我也有了外孙,做了外公。在外孙的“咿呀”声中,我写下了这段文字。我坚信,倘若外公在天有灵,他不但不会责怪我自暴家丑,相反会感到分外高兴———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正是他们那代人期望子孙们能过上的好日子吗?
岁月若水,走过才知深浅;生命如歌,唱响方品心音。曾经的那只酱鸭,于我而言,不单是一段往事,更是倾心的佳肴,回味隽永,香飘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