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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政治美学与美好生活的人学逻辑

2020-02-26种海峰

江苏社会科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马克思发展

种海峰

内容提要 美好生活,是人类自古以来就憧憬的梦想。如何实现所欲的美好生活,作为一个普遍、永恒而又富有挑战性的社会难题,考验着人类实践心智。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新论断透射出敏锐的政治识见和深刻的思想意蕴:不仅揭示了当前我国人民群众需要的新发展,反映了我国社会生活实际的新变化,而且彰显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人学辩证法;不仅诠释了以善治为特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政治美学,而且深刻地昭示了实现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实践逻辑。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9页。。这一科学论断所透射出来的政治识见,不仅反映了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规律的思想探寻和理论创新,而且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一以贯之的初心和使命,回应了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价值关切。这一政治智慧承续并开显了马克思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世界的理论旨趣,从一种“制度之美”“人性之美”的审美维度支撑、期许我国社会主义改革发展的宏伟实践,不仅诠释了以善治为特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政治美学,而且深刻地昭示了实现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实践逻辑。

一、政治美学与历史唯物主义实现的人学革命

长期以来,许多人忽视社会意识和人的能动作用,把人类史视为自然史的简单延续,认为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原因不在人之中而在人之外,全部历史成为由一种外在的、神秘的客观力量控制的“自然过程”。人在历史过程中究竟起什么作用?究竟是主体还是客体?是手段还是目的?这些问题常常被含混回答,以致萨特等人攻击马克思主义存在“人学的空场”。实际上,马克思主义尤其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确立以及其所实现的革命性变革,恰恰源于围绕有关人的发展问题对以往哲学进行了系统、全面的反思和批判。“‘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18-119页。离开了现实的人及其活动,我们就无法正确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意蕴。历史唯物主义的伟大理论变革的实质就是建构了以人的解放、自我完善与不断提升为目标的政治美学和实践人学。从此出发理解当下中国社会的发展以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美学与政治,表面上看来似乎判然有别、毫无瓜葛,但其实不然。从历史上看,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的思想中就已经蕴涵着让美学精神照耀公共空间的意图。柏拉图否定了艺术单凭自身达到真理的可能性,认为只有政治才是精神的最高层次和技艺,政治的本性应指向并规定它的对象的善,政治制度的完美就在于它能够给所实现的对象提供最“美”、最“好”的利益。现实地看,随着人类社会实践的全面展开,当代美学的立足点正在从艺术领域转移到政治领域,即人们对美的体认从最初的“感觉的完美性”位移到“存在的完善性”,后者则又呈现为对“人性之美”乃至“制度之美”的反思和诉求。当现代政治以对制度和人性的彻底理解和更高智识作为前提条件重新设置或修正其理想目标时,政治美学就已经产生了。无论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斯宾诺莎的“优良政体”、莫尔“乌托邦”的空想社会主义等,还是中国古代儒家所崇尚的“礼教秩序”、康有为的“大同社会”等,都体现了政治美学的丰富内涵。从此意义上说,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学说既是旨在实现人类解放、人的发展的实践人学,也是基于制度考量而促成人回归自我的政治美学。共产主义要消灭人类最后的私有制,尤其是要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种种不公平、不和谐、不合理等现象,要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因此,它是人们无限向往的美好的理想社会。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在批判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在更为宏观、更为总体的层面上深刻地阐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以及走向“每个人的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前提”的美好社会的必然趋势。

众所周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人,而不是费尔巴哈式的抽象的、片面的人。现实的人是社会历史的主体,是实践的主体,人在现实的历史实践活动中发挥自己内在的本质力量去认识和改造客观世界,也在这种对象性的活动中改变自己,促使自然的、蒙昧的人向社会的、文明的、全面发展的人即“理想的人”转变。马克思说:“历史同时也是发展着的、由每一个新的一代承受下来的生产力的历史,从而也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4页。因此,人不是既定的存在,全部社会历史的发展与人的发展是密切相关且同步的。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界中,人的进化与发展与人类社会的演进是互为表里、相互证成的辩证关系,它们共同构成全部历史的现实和发展。“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147页,第51页,第776页。人不仅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是有“激情”的存在物,“情欲、激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对象的本质力量”[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169页。。作为有“有意识的”“激情的”存在物,人注定不会是消极、被动的,人的历史当然也不会按照外在的某种尺度和原则来编写,更不会变成一种超乎世界之外的非历史的东西。人总是按照自己的目的、愿望和要求等主体内在尺度安排世界、改造对象,并常常以一种不满于现状即否定的方式对待现实,志在追求更好更高的价值、品质。无论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还是近代的黑格尔,尽管他们都是在精神性的意义上提出了有关人的“至善”理念,具有一定的偏颇之处,却在一定意义上把握到了人存在的真理性。柏拉图认为,在“理想国”里,最理想的统治者应该是“哲学王”。黑格尔则指出:“在人类的使命中,我们无时不发现那同一的稳定特性,而一切变化都归于这个特性,这便是一种真正的变化的能力,而且是一种达到更加完善的能力——一种达到‘尽善尽美性’的冲动。”[3]〔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56页。这就阐明了理性的重要性——人正是凭借理性不断获得自我提升、自我完善的能力。然而,马克思否定了悬置现实的人及其生活去直接呈现人性之美的概念,而走出了一条历史唯物主义的道路。在马克思看来,人追求美好生活的价值本位不能离开实践和社会关系的总和去抽象地理解,因为实践不仅是人生存的物质基础和前提,而且是人的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生成与实现的现实手段。人的实践赋予了人实现其一切理想生活目标的必要能力,实践“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并且把他作为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因而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把它作为尽可能完整的和全面的社会产品生产出来”[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0页。。作为历史主体进行革命的无产阶级是人性之美的化身,是政治美学的对象。作为历史唯物主义价值观所定义的人及其美好生活,不是一个仅仅停留在思想观念领域或主体精神世界的纯然理想,而是需要社会历史主体凭借自己的内在本质力量通过实践创造出来的,它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私有财产权的彻底否定,从而扬弃人的异化状态,使人通过不断发展而趋向完美的存在。因此,当马克思通过自己的哲学革命即历史唯物主义的变革树立起自由全面发展的大写的“人”之总体形象的时候,科学的政治美学和科学的人学也就显现于人类思想的地平线。

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是资本主义的时代,由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导致的劳资关系的非平等性,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扭曲、畸形、异化的人与人的关系,这种关系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金钱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在由资本逻辑统治和主导的社会里,“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147页,第51页,第776页。。劳动本来是人确证其自我价值的本质力量,但在追求财富利益最大化、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世界里,工人作为劳动者没有感受到劳动是对自己内在本质力量的实现和确证,而感受到强迫;没有感到幸福,而感到痛苦和不幸。由于劳动的异化,人也被异化、物化了,以往历史上形成的关于生存与生活之基于真善美的价值性憧憬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虚妄和梦幻。现代西方社会基于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后形成的现代性进步观念,借助市场经济等开启的社会变革,一方面使得科技与生产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另一方面充满着许多尖锐的冲突与矛盾,造成人被“连根拔起”(海德格尔语)。马克思说:“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事物,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147页,第51页,第776页。不仅如此,由于资本对于剩余价值和超额利润的无限贪欲,加之激烈竞争的压力,资本要求不断扩大生产规模和市场份额,总是大量地开发、消耗自然资源,不可避免地导致了自然环境的破坏,引发了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使人类“诗意栖居”的美好理想变得日益模糊难辨。当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都遭到破坏并陷入危机的时候,当资本主义社会里工人的“劳动,在他们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命”[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9页,第234页。,并且“在生产财富的那些关系中也产生贫困,在发展生产力的那些关系中也发展一种生产压迫的力量”[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9页,第234页。时,我们就很难说这样的制度和境况是正常的、符合人性的,也就不难理解马克思、恩格斯为什么义愤填膺地抨击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制度包含着导致人类自我毁灭的危机。可见,历史唯物主义是应对现代社会系统性危机的良方,是对人的艰难处境和未来命运的深度关切。在马克思看来,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劳动异化的问题,仅仅局限于它本身去寻求解答注定是徒劳的;而如果认识到“克服这种障碍本身,就是自由的实现,而且进一步说,外在目的失掉了单纯外在自然必然性的外观,被看做个人自己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做自我实现,主体的对象化,也就是实在的自由”[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74页。,那么,危机也就是契机,预示着希望,因为历史地看,人的发展本质上走着一条自己构成自己的道路。既然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科技的不断进步、生产力的迅猛发展、物质财富的堆聚没有带来人们所希冀的美好生活,相反地带来了社会历史主体处境的每况愈下,自由、平等、尊严等的被剥夺,存在意义的消散与缺失等,那么,历史唯物主义的确立与出场就具有了逻辑上的必然性。作为对资本主义人学理论的清算与反转,历史唯物主义意味着对历史和人的彻底理解,意味着新的社会历史观和新的人学价值观的诞生。

二、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美学向度与人民美好生活的价值关切

对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概括所蕴含的对人的愿望、需求和目的的尊重,以及对人自由和全面发展价值目标的关注,是历史唯物主义人学逻辑在新时代的彰显。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指出:“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1页。人们为获取各种物质资料而进行的实践活动,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创造了人类生存发展的物质基础。人的最基本的物质需要的满足是精神、文化、艺术等更高层次的需要产生和获得满足的前提条件。党的十九大提出的我国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深刻变化和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的背景是:人民在富起来的同时,需求逐渐从生存型向享受型、发展型上升,逐渐从实现外在的物质生活条件改善的需要向内在的更高层面的精神文化、自我实现、自我个性完善与境界提升的需要上升。无疑,这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重大变化。对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概括,不仅蕴含着人的需要的层次性和发展性,而且彰显了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的发展的辩证法,为人的发展创造了更加有利的契机和条件;对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概括不仅说明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正确性,而且说明了党治国理政的理念同广大人民群众的愿望、要求是相契合、相一致的,党性和人民性是统一的。

历史唯物主义新人学,开启了新的理性范式,从人的实践理性自我证成的意义上批判了现代社会所设定的资本主导的现代性逻辑,批判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塑造的人的假象,坚定地立足于广大劳动人民自由全面的发展和人的政治解放事业,依循人的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和文化愿景,阐发了历史发展本质上就是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和价值追求渐次实现的新观念。与以往的历史哲学遮蔽了存在本身而导致的经验化和抽象化不同,马克思主义从对资本主义异化现象的批判与克服中寻求对人的本质与政治生活的彻底理解,把“自由联合体”中每个人的全面发展不仅视为改造客观外部世界的条件和目标,而且视为制度和人性的最高真理,使现代政治重新重视对优良制度与至美人性的实现和创造,为现代政治重新树立起崇高至美的人文理想。因而,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历史使命本质上就是引领人民创造、彰显人的存在的完美性。

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政党,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作为自己的根本宗旨,把以人民为中心写在自己的旗帜上,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并据此制定、规划国家建设和发展的大政方针。中国共产党的这种施政价值原则和治理纲领,彰显了一种真切关注人的生存境况并追求人、自然、社会和谐统一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美学。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和“完成了的人道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0页。。在当代中国社会实践中,中国共产党提出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奋斗目标、脱贫攻坚战、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等一系列治国理政谋划,无不散发着浓郁的和谐之美、道德之美、人性之美和制度之美。在这里,政治诉求与美学精神的目标是共通、契合和一致的,都追求超越,创造更加高尚、更具人性的秩序,使规律性与目的性相统一,使社会更加和谐、公正,使人以人的方式更加自由、幸福、有尊严地生活。

然而,当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取得巨大成就而欢欣鼓舞、对我国经济社会与人的发展的美好愿景充满自信的时候,我们更要清醒地认识到当前面临的问题与挑战,直面现实生活中那些客观存在的种种“不美好”,尤其是要综合分析和把握当前发展中存在的“不平衡不充分”因素,科学分析那些影响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向往的制约性变量。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表现可以说是多方面的,既有国家整体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又有人的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人的发展不平衡主要是人们的精神文化需要比物质需要的满足水平低、发展需要比生存性需要的满足水平低,中西部地区比东部地区的居民生活水平低,性别、年龄甚至职业方面的各种不平衡、不和谐现象比较常见。人发展的不充分,主要指受生产力、科技、教育等发展水平的制约,人的发展尚有巨大的潜力和上升空间。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不平衡不充分现象,是客观的事实,但并非不可克服。只要我们始终坚持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作为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之本真精神,坚持社会发展规律同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价值尺度的历史辩证统一,就一定能逐步妥善地解决那些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科学地化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更好地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当然,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是一个现实的、历史的过程,不仅需要倡导一种以先进的社会历史理论为引领的、合理的发展价值观,而且归根到底需要构筑相应的政治制度、社会制度作为保障机制。古往今来,人类历史上不乏对于人的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谋划,也不乏对于人的生活的社会条件和环境的美好期待,但从来没有产生过像历史唯物主义这样高瞻远瞩且真正深切地关注全人类尤其是广大劳动人民的前途命运的社会历史理论。

三、善治之维与人民美好生活的时代呈现

美好生活,是人类自古以来就追求的梦想。漫长的人类历史可以说就是人们不断地憧憬、追求和创造美好生活的奋斗史,美好生活是支撑人们虽历经艰难险阻但依然坚定走向未来的信念。一般认为,美好生活是社会个体在其需要、愿望得到较充分满足后产生的对自我生存状况和未来的肯定性评价,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个体性和创造性。人们通常会忽视美好生活的实现会受到各种外部客观条件的制约,特别会受到特定的社会政治条件的影响。国家对制度、政策、路线、方针等的创设和改变,必然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人们的生活、际遇和命运。

人们的幸福与社会制度、个人心理相关,人类幸福的增进离不开改造社会。人们美好生活的基本条件要依靠国家来保障,因此,政府和执政党对人们的美好生活有着天然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全球化时代,政府对人民的幸福所承担的基本责任就是实现善治。”[1]俞可平:《善治与幸福》,〔北京〕《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2期。所谓善治,主要有三层含义:一是从治理的伦理性质来说,善治是良好的、美好的治理,意味着道德上的优良与美善;二是指善于治理,即善于对公共事务进行管理、治理;三是指善的结果,即产生了善的预期效应,实现了个人或群体的美好理想等。这几点既决定着政府和执政党的能力与资质,影响它处理公共事务的效果,也事关民众福祉、民生状况。

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政党,是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党、执政党,也是善于不断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升的政党,始终把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和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幸福作为自己的初心。早期的中国共产党人如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蔡和森等之所以接受马克思主义,就是因为认为马克思主义能够改变苦难深重的民族和人民的命运,能够实现他们期盼的美好社会。陈独秀心目中的“新时代社会”是诚实的、进步的、自由的、平等的、创造的、善的、美的、和平的、相爱互助的、劳动而愉快的、全社会幸福的[2]《陈独秀文选》,〔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李大钊坚信“俄罗斯之革命”作为“欧亚民族天才之世界的新文明者,是社会的革命而并著世界的革命之采色者也”[3]《李大钊全集》第3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56页。,认为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不是简单的政权转移,而是表现为“知、情、意”三者的统一,其终极目标在于谋求社会大多数人的福祉和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有机统一;毛泽东谋划的新社会建有公共育儿园、公共蒙养院、公共的学校和图书馆等设施。但是,这种理想图景在阶级压迫的私有制条件下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无产阶级“要解决社会问题,自身若不取得政权,是不能达到目的的”[4]《李达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549页。,无产阶级革命是实现美好社会理想的必要途径和选择。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就根据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主要矛盾,不断探索促进人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道路,创造公平、正义、和谐的政治条件和环境,不断推动人的政治解放、经济解放和文化解放,不断消除各种否定人、限制人、阻碍人的主客观因素。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通过阶级斗争等方式改造旧社会,提出了工人利益保障思想,倡导男女平等;在土地革命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又分别提出了“自由光明新天地”“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利益”的建设目标。新中国成立后,根据共产主义社会理想和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经验,翻身得解放的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怀着对新社会、新制度、新生活的无比热爱,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和向往,满腔热情地进行社会主义建设,采取了一系列除旧布新的措施,如恢复发展生产、消灭黄赌毒等丑恶腐朽现象、解放妇女、扫盲识字教育、公共卫生建设等,极大地巩固了新政权,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们丢掉了之前脱离实际的极左空想,重新回到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上。邓小平指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要两个文明一起抓;以江泽民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推进人的全面发展等重要任务;以胡锦涛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科学发展观,提出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以人为本、科学发展、保障和改善民生等重要任务;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瞻远瞩,举旗定向,确立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导地位,提出了一系列治国理政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迎来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中华民族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实现美好的中国梦。

如前所述,历史唯物主义所实现的人学革命把现实的人设定为历史的出发点和价值主体,认为历史活动的本质就是人自觉自由地追求自我实现进而使人的生命生活日臻完美的过程;美好生活的实现不是主观精神的自我运动,而是现实的实践和创造,离不开政府和执政党对社会良性健康运行及人民生活的保障;民众对政府和执政党的满意度以及公民的幸福指数应当成为国家治理能力、水平的重要指标。我们的各级党组织和政府机构必须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理念,坚持群众观点,走群众路线,抓住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把增进民生福祉作为发展的根本目的,必须关心人民的生活,倾听人民的呼声,了解人民的疾苦,不断完善公共服务体系,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真正做到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在新时代,“我们要在继续推动发展的基础上,着力解决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大力提升发展质量和效益,更好满足人民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日益增长的需要,更好推动人的全面发展、社会全面进步”[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1-12页。。只有这样,中国共产党才能更好地反映和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才能一方面体现和彰显马克思主义政治美学的根本精神和价值追求,另一方面使人民群众有更多的获得感、幸福感,更加信赖和支持党和政府。

四、新时代化解社会主要矛盾与创构人民美好生活的实践进路

在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换的新时代,如何在不断化解矛盾的过程中更好地维护人民的利益,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无疑是对我们党执政水平和执政能力的严峻考验。在我们看来,应当做好以下六个方面。

第一,不断提升民主治理的能力和水平。人既是自然存在,更是社会性存在,人的发展是社会发展的目标与归宿。政治的形成是人类生活自然发展的结果,政治存在的理由是使人能够过上美好生活。在现代社会,人除了有满足吃、穿、住、行等基本生存性需要外,还有自由、民主、公平等更高级的需要。只有这些需要得到实现以后,人民才会普遍产生对生活的满足感。在人民基本生活有了保障的情况下,政府要创造条件让人民更加广泛地参与公共生活的管理,加强人民当家做主的制度保障,更好地保障人民依法行使选举权、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管理权,使政治生活更好地体现人民意志,巩固和发展生动活泼、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第二,始终抓好经济发展工作,不断改善民生。马克思说:“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页。一定的物质生活条件,是美好生活的基本保证。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说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国家和人民富起来了,但是我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仍然是发展中国家,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比较突出,发展的质量和效益还不高,群众在就业、教育、医疗、住房、养老等方面还面临着不少难题。如果这些民生问题不解决好,人民向往的美好生活就不可能实现。

第三,关注人民对思想文化的需要,构筑人民美好的精神家园。随着现代社会的迅速发展,科学技术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生活和实践的内容和形式,并建构起日益强大的物质世界和财富世界。然而,生活于现代社会的人的无意义感(即觉得生活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感受)成为现代人普遍面临的根本性问题。也就是说,现代社会的发展只实现了物质的发展与充裕,而人的内在世界并未随之快速成长,相反却出现了意义的丧失,人丰富的精神空间被挤压、销蚀。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指认造成这个后果的罪魁祸首就是工具理性,认为要恢复人的本真性、激活社会的创造力,就要批判工具理性,倡导价值理性,用“全面的人”取代“单向度的人”。人是自然的生物体,更是有意识的存在物,即精神的、文化的动物。每个现实的、能思维的个体,不仅生活在当下,而且往来于历史,并向往、设计着未来,常常以理想、计划、目标等方式表达与憧憬着自己未来的存在图景。心中怀有向往和希望的人才有奋斗的人生,他会以此为动力成就自己奋斗的、积极有为的生命活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一种非常有意义且富于张力的积极的社会心理与社会意识,它既是我国人民当前思想状态和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又是可以利用的宝贵资源,能够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发展的动力。

第四,建设生态文明、促进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是人民美好生活的前提和基础。人民美好生活的最基本的条件是自然条件或生态条件。“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表现在把整个世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5页。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河流、明媚的阳光、繁茂的森林等,本来都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慷慨赐予,然而,自工业革命以后,人类携科技工具的利器疯狂地掠夺大自然,逐渐破坏生态平衡,结果,大自然以生态危机、生态灾难的形式惩罚人类,无论西方还是东方社会都不同程度地尝到了这种恶果。对此,恩格斯早就提出警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于自然界的胜利。……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98页。。因此,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既是我国社会发展实践的要求,也是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在新时代的要求。

第五,构建责任政府,以高度的道德自觉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观。在全球化和网络化的时代背景下,西方的各种思想观念、生活方式涌入国内,同时,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也在以各种方式影响着人们的头脑。如何处理意识形态的一元同思想文化的多元的关系,如何既弘扬主旋律又尊重多样化,如何有效地解决社会各阶层、各群体利益的冲突、表达与整合等,更好地凝聚力量、增进共识,以更好地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些问题都要求推动责任政府的构建,同时对责任政府提出了更为严格的道德自觉、道德自律的伦理要求。“责任政府就是政府要对人民负责,对人民的幸福生活负责。进而言之,要建立一系列的制度和机制,保证政府对人民幸福生活的承诺和责任。”[3]俞可平:《善治与政府》,〔北京〕《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2期。只有政府制定相应的制度来切实承担其责任,人民美好生活的实现才有现实的保障,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观才能落地生根。

第六,以新发展理念统筹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体布局和战略布局。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人和社会的内在统一关系表明人民的美好生活具有显著的社会性。人和社会都需要发展,发展是解决我国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也是实现人民美好生活的基础和关键。在新时代,要科学地实现发展,就必须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创新是发展的动力,协调有助于解决发展中的不平衡问题,绿色发展是可持续发展的必要条件和人民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重要体现,开放是国家繁荣发展的必由之路,共享是解决发展中公平公正问题的重要途径。新发展理念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深刻揭示了我国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正义、更加可持续、更加协调的发展的必由之路。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总体的、多方面的,不仅涉及物质文化生活,而且涉及民主、法治、公平、安全、生态环境等方面,这就对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等各方面工作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因此,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是十分重要和必要的,不仅有助于化解我国社会的基本矛盾和主要矛盾,而且能够极大地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

余 论

依照马克思主义人学的逻辑理路,人对美好生活的追寻印证了人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终极愿望。人的发展首先表现为“感性的解放”,这种解放并不表明人寻求肉体感官的快乐或暂时的愉悦,而是隐喻着人要求永恒、超然的生命意义和价值,摒弃庸俗生存之苍白与空洞,吁求劳作与审美的圆融统一,使日常的劳动实践摆脱异化的藩篱,使人能够真正以人的方式去生产和生活。这样的人必定是丰富的、全面的人,是同人的本质一致的、现实而又理想的人,这样的人才有资质和可能运用自己属人的感性能力和理智能力在世界中确证自己并进一步发展自己。

人是自然的产物,也是历史的产物、社会的产物,人的完善和发展无疑是需要在一定的社会制度的保障下才能完成的。资本主义之所以造成人的片面发展根本上是因为在这种制度下一切人的关系变成了物的关系,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屈从于物的生产和统治,人与人的关系蜕变为一种与人相疏离、相对立的物质的力量。在趋利冲动的驱使之下,一切政治的谋划和规制都服从关涉经济考量的刚性逻辑,从而远离了真正的政治关于人的彻底理解。正是在对于人的全面发展要义的确切把握的基础上,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提出了重塑美学的政治学维度的任务。要言之,只有在美好的政治之下才有可能创设与构建起一个和谐、整全、向善的美好社会,也才有可能对人的活动进行美学意义上的审视与观照,最终从审美自由通达人的政治解放与自由。

在新时代,随着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如何在新的历史条件和时代背景下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好地实现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更精准地适应中国特色社会发展的需要,对中国共产党来说无疑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和挑战。打铁还需自身硬。办好中国的事情,关键在党。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最终解决,主要取决于中国共产党有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理想信念,完善应对国内外复杂局势的战略布局和总体布局,也取决于其执政能力与执政艺术。国家、民族的美好未来和广大人民的美好生活,都离不开党和政府的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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