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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反应论”与“中国中心观”的辨正

2020-02-26

绥化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柯文冲击历史

高 尚

(江西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西南昌 330013)

在西方的中国史研究中,西方汉学家们经过长期的探讨,分析并总结出探索近代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理论依据,其中,以费正清、列文森为代表的美国历史学家曾提出了“冲击—反应论”,他们通过长期的研究,认为中国社会发展到了近代,丧失了文化变革的动力而渐趋僵化且无法创新,这种定型模式使近代中国长期处于基本停滞状态。近代中国社会内部因文化幻觉的“专化”,导致内部缺乏一种变革的动力,从而很难打破长期封闭、保守的思想框架束缚,这就导致了东西方社会的差异。费正清认为中国要想在社会演变中得到发展,就要用西方社会的动力,来冲击僵化、停滞的中国传统社会,才能使中国走出困境,获得发展。他的这一理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和主导了西方学者对中国社会的分析和思考。后来,随着学者们研究的不断深入和社会历史的推动,许多学者逐渐对“冲击—反应论”产生了质疑,其中以保罗·柯文为代表的汉学家们意识到并非是西方的“冲击”带来近代中国社会的发展,还认为这是站在西方的角度来阐述和研究中国的历史和价值取向的,是背离史实的,他们主张内部的形态结构和发展动力是社会发展历程中的真正动因,中国内部的因素作用促进了中国社会的向前发展,在此研究的基础上,他们提出了“中国中心观”。

一、对“冲击—反应论”的思考

费正清、列文森等是美国的历史学家,也是著名的汉学家,他们所创立的“冲击—反应论”影响和主导过西方对近代中国史的研究,费正清认为由于中国长期处于传统守旧的封闭社会,它的僵化、保守致使社会长期处于定型的停滞状态,长期以来,其文化内层受“专化”的缘故,导致缺乏社会发展的动力,这也就很难从封建文化酱缸中找到生机和活力,他认为只有在西方列强的“冲击”下,中国社会才会发生变化,在步履蹒跚中走向不可逆转的社会变革。费氏的这些论述是以中西文化差异为基调来强调西方的文明“冲击”和中国社会的“反应”的。

首先,费氏指出西方的“冲击”是在中国社会僵化保守且缺乏内部动力的背景下发生的。对中国的“冲击”主要从军事、经济、文化等多方面进行影响和渗透,以起到改变中国传统社会的作用。军事侵略是通过高压措施,给清政府以强制手段,迫使近代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从而取得许多在华优惠特权,列文森指出:“鸦片战争后,欧洲的工业主义和商业事业开始成为传统的中国社会的催化剂。”[1]这之后许多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就是最具体的例证。贸易往来是从经济上进行“冲击”的表现,费氏也认为在对华贸易中,因西方贸易的“冲击”作用,促进了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东部地区的贸易速度得到加快,由此,双方都是贸易的受益者,这些贸易的发展催发了中国东南部沿海地区经济的繁荣和生机勃勃。洋教士的传教活动给中国的影响也得到了费氏积极的肯定,费氏觉得这些洋教士们在中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在思想意识上给中国人以精神洗礼,并打破了中国传统的守旧秩序,高度地“冲击”了中国旧社会的传统观念,给近代的中国人民以很大的帮助。所以,西方在多方面给中国的“冲击”,在费氏的眼里,起到了瓦解中国传统封建社会基础的作用,也使西方的价值观念和文化意识传入到了中国。

其次,在受到西方的“冲击”后,近代中国做出了相应的“反应”。费氏认为这种“反应”也是来自中国社会内部的有感而发,因为“中国作为古代东亚文明中心的漫长历史使其人民对所有外国人具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传统模式的惰性和固执以及物质和精神的自给自足,相对来说使中国对西方的挑战产生了抵抗力并使它无视这种挑战”[2],其中内部“专化”因素酿制了社会里这种传统保守的“惰性”心理的出现,这种“惰性”其实质是不愿接受先进文化价值理念,而在墨守成规中去保持原有的文化状态,尤其是在被动地受到西方的“冲击”后,中国就出现两种趋向,即“接受变革”和“墨守传统”,“变革”趋向自然是在受到西方“冲击”后,企图在中国进行文化“变革”,以西方的文化精神来实现中国的现代化。而“传统”趋向则不愿接受新生事物,不愿改变社会现状,在受到西方的“冲击”后,其“反应”的主要决定因素是中国社会内部,并且“这些因素中最重要的是惰性,它使洋务运动的努力流于形式——仅对直接危险作出暂时反应,一旦危险过去这种反应便消失了”[3]。即依然以狭隘的文化心理去维持其旧的文明形态,以“鸵鸟政策”去抗拒西方的“冲击”。

再次,中西文化区别是文化冲突的基础和来源。费氏认为文化是一个大的框架,它涉及到政治、经济、思想等多方面内容,中国文化是内向的陆地文化,带有消极保守性,在折衷和调和中充满了“惰性”,结果使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和君主集权的专制政治不能出现任何质的变化。而他认为西方文化是开放的海洋文化,带有军事侵略性和贸易扩张性,它内部的动力洋溢着生机和活力。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文化必定是冰炭不相容,一旦有了交往和接触,社会在多方面会产生文化冲突。

最后,费氏指出“冲击—反应论”是以西方为中心。中国的传统文化是消极而保守的,很难从内部产生动力去打破陈规,它需要来自外部的强大动力对其进行推动,正如鸦片战争在军事上的“冲击”,有力地证实了西方冲击对中国社会的影响,让自以为尽善尽美的、天下第一的华夏民族从文化幻觉走向了文化自觉。而西方社会充满着勃勃生机,它在思想上就成为中国革命实践的理论源泉,近代中国社会革命的发展,原动力都是来自西方。

由此可见,费、列的这些为西方列强辩驳的理论模式,在当时的西方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使西方社会用这种“冲击—反应论”的思维模式来审视中国历史和社会的发展。

二、西方学者在反思后的质疑

随着对中国近代史研究的深入,西方汉学研究的学者们从多个领域进行了探索和思考,逐步对费氏的“冲击—反应论”产生了新的认识,并从不同角度来进行反思和批判,这对西方的中国学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其中,詹姆斯·佩克的批判在西方学术界反响很大,他指出费氏的“冲击—反应论”是给西方在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干预和渗透后而进行辩驳的理论形态。佩克的批判理由如下:

一方面,西方这些汉学家们没有客观对待西方在近代中国社会中的具体作用。西方近代化理论以自信的姿态去解释中国的革命实践,他们既对西方制度、价值观念和道德素养充满无比优越的自信感,又对西方“冲击”东方的残暴行径予以“合法化”的诡辩,以掩盖西方列强的罪行,这就根本不能客观评述近代中国史,或者说是给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寻找一个“合法化”的借口,从而来遮蔽侵略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说,西方在近代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作用不能得到客观而真实的评判。

另一方面,东方国家在接受西方“冲击”后,因各自受西方“冲击”而卷入近代化进程是有先有后、主动与被动之分的,同时,东方各国因彼此的风俗和传统习惯,对西方的反应是大相径庭的,即“比较重要的因素就应该是当地人如何对外来刺激作出反应”[4],或者说东方国家内部因素应该是注意力集中的关键,所以,佩克指出,应探究东方对西方回应过程中,哪些传统价值观念起着促进或者阻碍的作用。

中国在西方冲击后,不像日本那样成功作出回应,在费氏眼里是“中国自认为是世界的中心,社会自给自足,文化孤立而自成体系。……这就根本上妨碍了它对西方的威胁作出迅速回应”[5]。而佩克觉得这其实是“不可避免的文化冲突来认定一个社会蹂躏了另一个社会,就等于忽视了这场对抗的更加深刻的本质”[6]。他还指出,西方列强“实在是太强大了,它不允许中国人民掌握自己的命运”[7]。面对西方的冲击,中国是“首当其冲,无力作出回应,而日本之所以能逃避帝国主义的控制,部分是由于它的外在环境具有某种独特的格局,并不是由于日本的传统文化对来自西方的冲击具有特别的接受能力”[8]。由此使近代的中国和日本在面对西方的冲击时所表现的反应不一样,这也就导致了两国近代化进程的区别,在此基础上,佩克认为费氏们的观点是在文化冲突的背景下认定西方列强对亚洲文明催化的作用,其实,佩克的这些论述也没有完全切中“冲击”的真正要害。

三、保罗·柯文对“中国中心观”的发现

西方学者在反思和批判西方社会价值和文明评判标准后,开始对其“近代”历史发展走向产生了质疑,并对“冲击—反应论”进行了争论。这些汉学研究的学者们提出了自己新的分析思路,即要从中国社会内部出发来研究中国内部问题,因为内部动力是突破传统的关键。以保罗·柯文为代表的汉学家们倡导了研究中国近代史的新视角。柯文力图从中国社会内部去理解和审视中国近代史,并对费氏“冲击—反应论”的研究取向持有批判的观点,他指出应该要摆脱传统的研究框架,用中国社会内部所应有的发展规律来思考它的发展进程,而不能以西方的价值取向来估量和看待近代中国历史,否则就会陷入“冲击—反应”模式的窠臼,并对历史事实产生一种歪曲或偏见。

柯文认为,中国历史在很早以前就有自己的变化动力和形态结构,它内部因素给社会发展带来了愈来愈大的作用。中国的历史局面是动态而富有活力的,他指出,近代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同治中兴、晚清新政、辛亥革命等都不是西方冲击的直接产物,而是经西方催化或赋予某种形式与方向的古老而又全新的历史现象”[9]。柯文深知应从中国视角去研究历史的客观真实性,他觉得作为一个中国的“局外者”,来研究中国的近代历史,就要在思想价值上做到设身处地“移情”入境于中国,把历史发展的内外因结合起来,以做到客观的审视,然后再把这些核心思想贯穿起来,便形成了他的“中国中心观”。

“中国中心观”主要品质的体现是从内部视角而非局外视角来批判中国史中的是非曲直的,也就是社会结构的变化趋向是来自于内部动力,对中国历史的探索要通过内部因素才起作用。中国内部动力作用的规律会决定中国社会的最终发展方向,既使是以鸦片战争为典范的西方“冲击”,在柯文看来,也有中国内部因素的影响。

因此,柯文的“中国中心观”是从跨文化的视角来研究中国历史问题的,这为人类文化和共同话语的理解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尝试,也给西方汉学研究的学者们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他在反思的基础上继承了对汉学思潮的研究,突破西方为中心的思维模式,强调“内生性思维”作用,在另辟蹊径中找到了研究中国历史的新渠道。柯文的“在中国发现历史”,不仅是一种观点,其实更是一种研究历史的新方法,它强调中国社会的内部作用,无论是中国社会内部的反帝反封建斗争还是近代中国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演变,都是内因作用而引起的,纵使西方列强对华发动多次侵略战争并在客观上加速了中国近代化的历程,然而中国社会内部的历史发展进程没有因其而“中断”,这与马克思主义的内因作用也是相符合的,也就是柯文注重从事物内部来分析和探讨中国近代史的发展规律,在历史高度上是具有一定的客观公正性。

结语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从费正清等的“冲击—反应论”到柯文的“中国中心观”,是西方汉学家们用不同视角来认识和审视近代中国历史发展变化境况的,然而,这些理论都是从局外者角度来认识近代中国的历史问题,其所论之处都各有偏颇。费氏的“冲击—反应论”侧重于西方“冲击”带来近代中国社会的变革,并沿着西方式“近代”社会前进。纵使费氏的认识后来有所变化,但依然视西方侵略为近代中国变化的动力。柯文的“中国中心观”应该说在认识上比前者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他总结中国问题时,谈到“不管怎样,它们都是中国问题。”“第一,这些问题是中国人在中国经历的;第二,衡量这些问题的历史重要性的准绳也是中国的,而不是西方的。”[10]然而,“中国中心观”也只是在大体上搭建了一个分析近代中国社会的框架,而缺乏具体的逻辑系统和分析模式,它是“从表面上看固然具体细致,但也难以成立,因为他的视角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攻其一点,不见其余。而判断一个社会是否发生变革、如何变革必须从大局着眼”[11],也就是应该对实践研究要进一步加以完善和充实,以使其真正具有方法论和历史观的衡量作用。

当然,对中国近代史的研究,我们既要认识到近代中国传统社会的僵化停滞性,也要看到全球化浪潮下,异质文化间的相互作用愈来愈突显,这就要承认西方文明先进性给世界的影响,所以说有些变革虽不是西方“冲击”的直接产物,但也是“冲击”引起“反应”的间接产物,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近代化历程不说没有影响,其实它也“注入了引起现代化并导致永久性变化的力量”[12]。柯文自己也承认:“在这动荡的过渡年代,一种精神觉醒首先为某些非常重要的事件和并非每一代人都能经历的大规模变化所激发。”[13]这里的“变化所激发”的“精神觉醒”实乃圆满地解释了近代中国社会变革契机和趋势的因果关系。

不同的学派对近代中国社会的发展有各自的见解和认识,虽不能苟同,但力求实事求是的精神。如若专横地指责西方的“冲击”给中国社会的“反应”,甚至贴上“欧洲中心主义”的标签,那就没有看到“西方影响确乎是后发国家近代化的初始动力”[14],也就忽视了近代西方席卷全球的对外扩张是一种全球性的社会革命,近代中国社会的变革枢机有它的“冲击”和“推动”作用,西方列强“在造成这个革命的社会毕竟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15]也正如马克思所说的:“英国不管干了多少罪行,它造成这个革命毕竟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16]今天,从现实的角度看,只要我们做到“吸收外来,不忘本来,面向未来”,把“冲击—反应”的应然逻辑转化为历史的实然状态,就可以实现历史的超越和时代的升华。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很多场合都倡导文明之间应该加强交流互鉴,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发表演讲时他强调,“‘一带一路’建设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17]这难道不也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践在当下结合后对“冲击—反应”的最新诠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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