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日美经贸关系与太平洋战争的爆发

严双伍，郝春静

(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对中国发动了全面侵略战争，为满足军事扩张的需要，日本不断扩充以军需工业为中心的重化学工业，形成了极端依赖军需工业的畸形经济产业机构。日本自身资源贫乏，国内市场狭小，经济发展高度依赖美国的资源和市场。中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使日美矛盾逐渐激化，但两国之间的经济关系依然十分密切。美国对日本出口了大量军用物资，使其对中国的侵略得以扩大的同时，还使日本积攒了能够挑战美国的经济、军事力量，在美国对日施行包括石油禁运等全面经济制裁后，日本引燃了太平洋战争的战火。

本文以日本经济结构为切入点，分析日美贸易对日本维系战争经济体制的作用，探寻日本挑起太平洋战争的直接原因。

一、日本的贸易结构与经济的脆弱性

日本资源匮乏，国内市场狭小，经济发展高度依赖海外资源和市场，积极拓展对外贸易是日本经济发展的保障。下面以1936年日本进出口商品最多的前20种目录为例(见表1)，对其当时与主要贸易伙伴的贸易物资做具体分析，找出一些日本贸易结构的主要特征。

表1 日本与主要贸易伙伴进出口商品目录(1936年)

续表1

进口：

资料来源：1、日本大藏省：《外国贸易月表》(1936年12月)；2、日本商工省：《本邦工业的趋势》(1936年)；3、日本商工省：《制铁业参考资料》(1943年8月)。

分析表1，可以看出日本的进出口贸易具有以下特征：①日本的出口制品主要是纤维制品(包括生丝、棉、绢、毛织物等)，这些产品大部分是出口到美国和英联邦，特别是生丝对美国的出口，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生丝出口的85%。②占据日本大半出口量的纤维制品，其主要原料棉花的进口几乎完全依赖于美国及英联邦。③伪满洲国、伪关东州、中国虽然是日本纺织品的出口地，但是，这三地作为生产原料的供给地，对日本工业生产所需的原料供应远远赶不上美国及英联邦；④伪满洲国、伪关东州和中国对日本出口的军需物资以铁矿、生铁、石炭为主，其他的相应战略物资并没有太多的储量，不具有向日本大量出口的能力；⑤日本最紧缺的石油资源，65%以上来自美国进口，美国占了绝对性优势，军需产品其他不可或缺的铁、非铁金属、生胶、机械等大部分从美国、英联邦、荷属东印度、法属印度支那进口。

表2是1932-1936年，日本与主要贸易伙伴进出口商品的贸易比例，日本和美国及英联邦的进出口贸易额，均占每年贸易量的一半以上，分别是65%和52%，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日本需要依靠生丝等纤维制品的出口换取外汇，来购买工业生产所需资源与军需战略物资。这些地区不仅是日本所需外汇的主要来源地，还是日本工业生产所需资源与军需战略物资的主要供给地。

表2日本与各侵占区及国别贸易比例(1932-1936年)

资料来源：日本大藏省:《外国贸易月表》(1936年12月)，东洋经济新闻社:《日本贸易精览》。

日本在对伪满洲国等地的经济、军事建设过程中，所需物资也必须从美国和英联邦获得。随着日本对中国内地侵略政策的强化，日本与英美的矛盾日趋尖锐，但是对英美及其东南亚殖民地的物资依赖却越来越深。日本和当时中国内地的石油、铅、锡等物资的产出极其有限，这些资源的进口还是必须依赖美英及其东南亚殖民地。日本的经济运行和发展严重受到美英两国的制约，说美英两国掌握着其经济命脉并不为过。

日本军部①强烈希望能改变本国经济对英美的严重依赖这一状况，他们认为要从根本上克服日本经济的脆弱性，就得改变其资源小国的地位。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退出了国联，迎来了海军无条约束缚的时期。在此背景下，日本陆军确立了“军需产业扩充计划”，并提交给了日本政府。此计划规定了“大致到1941年，日本对日、满、北中国的重要产业、重要资源进行有计划地筹划，在战时实现自给自足，同时要实现日本国力的飞跃发展并确立日本在东亚的指导实力”(1937年5月29日《重要产业五年计划纲要》)；“确立日、满、北中国的原料、材料、燃料的自给自足的策略方针”(1937年6月23日《军需品制造五年计划纲要》)等内容。日本陆军设想的重点在于以“日、满、北中国”为一体，建设自给体系的重化学工业体系，强化军事力量，摆脱本国经济对美英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高度依赖。[1]

1937年6月，第一次近卫内阁成立，认可了陆军的上述方案。作为陆军这一方案的先行行动，日本在中国发动卢沟桥事变，对中国实施了全面入侵。日中的正式开战给经济基盘不稳的日本带来了巨大影响。由于中国人民的奋勇抗争，日方原本设想三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争陷入了胶着状态。日本的军费大规模地持续上升，陆军的临时军费从1937年的16.6亿、1938年的39.9亿、1939年的37.4亿、1940年的41.9亿，一直攀升到1941年的63.8亿日元。海军的军费也一路递增，从1937年的3.8亿，1938年的8亿、1939年的11.8亿、一直攀升到1940年的15.3亿。[2]这一原本设想提升日本军工企业生产力的计划，却随着中日战争战线的扩大不仅未能兑现，而且又出现了如何满足战事扩大所需更多军用物资的需求的问题。

表3 进口商品类别变化 单位：100万日元

备考：①第一行为进口总额；第二行为军用物资；第三行为军用物资占进口总额的百分比。②1940年数额为1-9月的累计。

资料来源：朝日新闻社：《朝日经济年史》，1940-1941年版。

对于经济发展高度依赖外部物资的日本来说，能够用于购买进口物资的外汇金额是一定的，要保障愈发庞大的军需物资的供给，只能压缩限制其他生产所需原材料的进口。因此在1937年9月10日，日本政府实行了贸易统制措施，对进出口货物施行“等级临时措施法”。该法的最大的目的是把外汇优先用于购买军用物资，对不急需的物资限制进口或禁止进口。依据此贸易调整法，日本政府制定了“临时进出口许可限制”。规定限制进口品为棉花、羊毛、山羊毛、骆驼毛、木材等；禁止进口品以装饰品、娱乐运动器材、纺织品为主，共涉及269种货物。[3]通过这些贸易统制措施，1937年后，军用物资进口占据日本全部进口物资的份额年年递增(见表3)，至1939年，进口的原材料三分之一用在了军用物资的生产上，进口的半成品九成为军用物资，成品则全部为军用物资。

军用物资进口的大幅增长，必然使得原材料棉花、羊毛的进口急剧减少，由此导致日本出口主干产业纤维产品的减少和成本的增加，进而造成出口贸易的萎缩。日本的经济发展面临着：“军需物资进口增大→出口产品所需原材料进口减少→出口生产不足，产品费用上涨→出口下降→外汇减少→进口力衰退”的困境。为了克服这一困境，日本政府又制订了进出口管理制度，并动用了黄金储备来进口工业和军需物资。根据日本银行调查，日本银行、市中银行、朝鲜银行、台湾银行、满洲中央银行的黄金在库量，加上民间的收购及日本国内、朝鲜、满洲的黄金产量，在1937年的下半年有相当于1.3亿日元的黄金储备量，1938年到1941年末，年均有相当于3.7亿日元的黄金可以外运。但日本政府仅在1937年下半年就用去了4.15亿日元的黄金储备，远远超过了政府预算。[4]而且，日本的工业生产及军用物资进口严重依赖美英及东南亚殖民地，如若美英对日本实施经济制裁，日本即使有再多的黄金作为支付手段也难以进口到军需物资。

1939年9月欧洲战争的全面爆发，对日本的经济产生了深刻影响。首先是战乱，使日本对欧洲的出口市场缩小。其次是战乱导致了海洋运输危险系数增大，使进口物资价格暴涨，实质上削弱了日本的进口能力，减少了物资的进口。最后是各参战国自身对军事物资需求的增加，原产地国对军事物资的出口实施了限运或禁运措施。例如英国对德实施经济封锁，制定并公布了《对敌交易禁止法》和《对敌贸易报复令》等，实施了贸易限制、禁运政策，取缔了军事物资的交易，英国自治领及所属殖民地当局也要遵从这些法律。这使得日本从英联邦进口的军需物资逐渐缩小，而且与德意等欧洲国家的贸易活动也受到了显著阻碍。

表4 日本对美国贸易的金额及其占比 单位：100万日元

注：( )内为占日本总进出口的比例。

资料来源：中村纲雄：《前日美关系史——以贸易关系为中心》，《经营经理研究》2000年3月号，第144页，第8表。

日本与英国及欧洲国家的贸易变得困难，作为日本主要出口市场和最大进口市场的美国，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作用就进一步得到增加。如表4所示，在1937年日本对美国出口金额是6.39亿日元，占日本总出口的20%；从美进口金额达到了1.37亿日元，占日本总进口的36%；1939年欧洲战争爆发，日本从美国的进口虽然绝对量有所下降，但所占比率却上升到总额的39%；1940年，在美国对日实施强硬经济制裁的情况下，日本从美国的进口额还高达12.41亿日元，占日本总进口金额的36%之多。

二、日美贸易维系日本战争经济体制的运行

日本不断发动和扩大侵略战争，使军需产业在日本经济中的地位日益重要。日本为满足军事扩张的需要，不断扩大以军需工业为中心的重化学工业，由此逐渐形成了极端依赖军需工业的畸形经济产业结构，即战争经济体制。

美国既是日本商品的主要销售地，同时又是日本发展军需工业——石油、废铁、机器等不可或缺的军需物资的最主要供应国。日本每年从美国进口军用物资的具体情况如表5所示，这些物资为日本发展战争经济和对外军事侵略行动提供了物质保障。换言之，没有美国市场的军需物资供给，日本的战争经济体制及其侵略战争都有面临崩溃的危险。

表5 日本从美国进口军需物资占其进口总额的百分比

资料来源：樊仁：《美日关系提纲》，《日美关系论》，求知出版社，1941年7月，第16页。

具体以石油为例，作为战时重要军用物资的石油，我们把表6与表7做一比较就会发现，在太平洋战争前日本石油消耗量的各种统计数值中，最高石油消耗量的统计数值为570万千升(表6所示)，而同年日本国内石油的生产量为248万千升(表7所示)，仅能提供实际消耗量的44%左右。但当年日本从海外进口石油520.2万千升(其中81%自美国进口，达421.3万千升)，仅此一年，日本就储备了近200万千升石油。由此可见美国对日本石油的储备提供了莫大的帮助。而石油对战时日本的重要性，正如美国财政部的一位官员所说，如果截断日本的石油供应，日本将不得不在未来的短期内提出与蒋介石议和；没有石油资源，日本的军事机器必将严重受制，日本海军将无力进行新的冒险，或许可以避免太平洋战争的发生。[5]

表6 太平洋战争前的日本石油消耗量的统计数值 单位：万千升/年

注：B数值来自“日本战争经济的崩溃”(原资料是USSBS)，东燃15年史推定的是民间石油产品消费量，各种数值的不相符可能是陆海军的数值偏差(陆海军没有上报正确的数值)。

资料来源：岩间敏：《战争和石油(1)太平洋战争编》，《石油·天然气评论》2006年1月号，第48页，第3表。

表7 日本的石油生产与进口 单位：万千升/年

注：石油进口(原油·制品)：美国81.1%、兰印(现印尼)14.4%、库页岛南部3.0%、其他1.5%。

资料来源：岩间敏：《战争和石油(1)太平洋战争编》，《石油·天然气评论》2006年1月号，第48页，第2表。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英国曾向美国提议，希望英、美、法来共同调停远东危机，但美国没有对此做出正面回应。这是因为“九一八”事件后，美国对日本的贸易极其有利于美国。自1932年起，美国对日的贸易年年顺差，日本已经成为美国最有利的市场，且在美国的贸易伙伴中仅次于英国和加拿大，占据第三位。就美国利益而言，日本的市场不仅在远东首屈一指，即使在世界市场上也实属难得。[6]

美国为了自身实际经济利益，选择了继续充当日本战争经济的重要伙伴。1937年9月5日，日本封锁了中国除青岛外的全部海岸，美国罗斯福总统以日中双方并未公开宣战为借口，没有对日本实施“中立法”制裁。美国国务院只于1937年9月14日发表声明，表明美国的官方船只不准运送军火给中国和日本，而其他挂有美国国旗的商船，如果要运送这些物资去中国或日本，需自担风险。同时美国规定对其石油、钢铁等重要军需物资的出口实行“现款自运”原则。也就是购买方采用现金支付全额的话，在离开美国的领土之前，所购物资的所有权就全部归购买方所有，但规定必须使用美国船籍以外的船舶运输。美国政府的这些措施表面上看来是要置身于中日战争之外，但这些措施明显有利于拥有充足资金和自己运输船队的日本。美国听任美国的资本家们把大量军用战略物资卖给日本，日本凭借其强大的海上运输能力，源源不断地将美国的石油、钢铁等军需物资运入本国。而中国在既缺乏资金又没有船舶来运送的情况下，很难从美国方面获得急需的军需物资。

随着日本在华侵略的扩大，美国国内要求制裁日本的呼声高涨。罗斯福于1937年10月5日发表了著名的“隔离演说”，他呼吁国际间爱好和平的国家共同努力，以消除侵略国家造成的不安和不稳定的局势。他虽然声明要对日本采取集体行动，但也仅止于呼吁性质，并没有对日本采取实际行动。

1937年11月3日，《九国公约》缔约国会议在布鲁塞尔召开，出席的中国代表要求对日本实行石油禁运，而美国不愿意承担制裁日本可能冒的风险。赫尔在回忆录中写道，如果对日本施加经济制裁，美国就得承担最沉重的负担。因为日美之间的贸易额为所有欧洲国家对日贸易总和的两倍(它们在亚洲的领地和印度没有计算在内)。而如果经济制裁导致战争，美国同样得承受最沉重的负担。[7]赫尔明确表示，对制裁日本的问题，美国完全不予考虑。日本明确了美国的态度后，对中国的侵略更加肆无忌惮，美国的这一态度可以说是鼓励了日本进一步扩大在华战争。

1938年6月，日本对中国人口密集的城市进行了反复轰炸，美国国务卿赫尔宣布对日本实行“道义禁运”。美国政府要求美国的公司和出口商“不要把飞机、飞机零部件，引擎和炸弹，鱼雷等武器，运往会被用于轰炸和平居民的区域”。然而，宣布“道义禁运”后的1938年，美国卖给日本的飞机价值却增加到了1745.4万美元。而且，美国商业部也在1938年11月承认日本所用飞机材料全部购自美国。[8]美国纵容日本侵略中国，只顾自己经济利益的行径昭然若揭。

1938年11月3日，日本近卫内阁发表了《东亚新秩序》的声明，提出了要在东亚建设“新秩序”的目标。其所称的“帝国坚信：各国也可正确认识帝国的意图，适应东亚之新形势”，则毫不掩饰地表明了霸占中国、主宰东亚的战略意图。[9]美国驻华大使詹森在给罗斯福的信中写道，东经180度以西的一切，日本都打算占有，他主张断绝对日本的一切财政支援。[10]然而一个月后的1938年12月5日，美国政府只是进一步加强了“道义禁运”，并于1939年1月14日，发表对日出口飞机及飞机零部件的道义禁运的声明。但该声明并没有法律基础，美国一再强调对日本只实行这种所谓的“道义禁运”，其禁运范围相当狭窄，因而效果非常有限。

1939年起，日本在中国内地扩大战火。1939年2月，日本海军占领中国海南岛，3月占领了中国南沙群岛，日本的海军基地接近了印度支那、马来亚、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为进一步的南进创造了条件，形成了与美国争夺西南太平洋的战略对峙局面。[11]这个时期，美国国民对中国受到日本的侵略深感同情，赞同并支持抵制日货、支持对日禁运武器和军需品。在此背景下，美国政府于1939年7月26日对日本政府发出通告，宣布半年后废弃1911年缔结的《美日通商航海条约》。尽管如此，这一行动仍不过是罗斯福根据日本行动做出的有限反应，因为不再续订商约，不等于中断两国间的贸易关系。

美国是日本战争经济体制得以运转的资源供应国，正因为如此，美国才是具有抑制日本侵略行动能力的国家。如果美国在日本储存充足的南进战略物资之前，对日实施强硬的经济制裁，特别是对攸关日本生死的石油实行禁运的话，或许可以阻止日本发动新的战争。但美国对日本的经济制裁政策一直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未能及时推出制裁日本的关键性措施，以致痛失了制裁日本的最佳时机，从而帮助日本储备了进攻美国所必需的战略物资。

三、日本的南进政策与美国对日强硬经济制裁

1940年1月，《日美通商航海条约》失效。随着该条约的失效，美国将限制对日出口，进而可能发展为全面禁止对日的出口，日本面临即使有再多的外汇也难以进口到军需物资的危机。为了应对美国的贸易禁运，日本政府从美国发布废除贸易条约通告开始，以提前进口、特别进口、调整进口(在进口能力范围内变更品种)等各种形式强化了进口策略，同时日本开始寻求新的军用物资进口通道。对日本来说，新通道的关键地区就是法属印度支那和荷属东印度。前者不仅是盟国的援华通道，还是优质煤炭和日本产量不足的大米的供给地；后者是石油、生橡胶以及有色金属的供给地。确保控制两地的战略物资，无论对日中战争的进展，还是确立日本经济自立体制，都是日本紧急且务须解决的课题。

另一方面，1940年5-6月德国闪电战在西欧的胜利也给了日本可乘之机。欧洲宗主国法国和荷兰一败涂地，英国也似风前残烛，无暇东顾，日本认为这是实施“东亚新秩序”、推进“南进”政策的天赐良机。1940年7月近卫文麿第二次组阁并通过了《基本国策纲要》，《基本国策纲要》要求尽快结束侵华战争，加强同德意联盟，做好对美英开战准备，以待适宜时机，使用武力吞并南方。大本营在对《基本国策纲要》的说明中指出：“目前帝国的当务之急在于，迅速地从历来依赖美英的状态下摆脱出来，以日满华为基础，大致以印度以东及澳洲、新西兰以北的南洋地区为一环，确立自给自足的态势。今天正是达到这一目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12]日本趁势进军印度支那北部，日本的南进政策与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冲突进一步加剧。

1940年9月，德意日在柏林正式签订了三国军事同盟条约。随着德意日三国军事同盟的建立，日本南进体制日趋完善，美国对此做出了强烈反应，加强了对日经济制裁。9月26日，美国宣布禁止向日本出口废钢铁和钢铁。12月，美国同意进一步扩大对日本的出口禁运范围，对飞机润滑油、制造装置等15种战略物资实施出口许可证制度。[13]

在欧洲战事发生重大转折之后，美国充分认识到德意日法西斯的侵略本质，从全球战略角度出发，确立了“先欧后亚”的战略原则，开始真正地增强本国军备建设并限制军用物资的出口。如表8所示，1941年美国的国防费用大幅增加，用于增强国内的军备建设。美国自身国防建设需求的增大，必然就减少了军用物资的对外出口。进一步讲，即使日本不打算实施南进政策，由于欧洲战场的恶化，美国也要限制军需物资的出口，以满足美国自身的国防强化需求和对欧洲战场的支援。

表8 1938-1945年美国国防费(war activities)变化 单位：百万美元

资料来源：铃木晟：《日本战时经济和美国——以日中战争扩大为太平洋战争视点》，《国际政治》1991年5月号，第113页第5表。

美国“先欧后亚”战略的实施对日本的经济制裁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虽然美国对日本禁运了大量的军用物资，但直至日本南进政策明朗之后的1940年的下半年，日本战争经济紧缺的石油和废钢铁仍未包括在对日禁运物资之内。[14]而对日本生死攸关，能起到决定性制裁效果的石油禁运问题，罗斯福一直不愿切断对日本的石油供应。1940年10月、11月和1941年7月，罗斯福多次强调，由于海军力量不足以应对两洋战争，为了“欧洲第一”战略，美国不能禁运石油刺激日本南进。[15]实际上，直至对日本实施石油禁运(1941年8月1日)之前，美国的石油依旧源源不断地输入日本。

1941年7月，日本御前会议通过《适应世界形势的帝国国策纲要》，决定不介入苏德战争，跨出南进步伐，不辞对英美一战。这一纲要标志着日本南进政策的最终确立。7月8日，美国通过截获日本电报知晓了御前会议的决定内容。7月24日，美国政府在华盛顿对在此谈判的野村大使暗示，如果日本企图用武力夺取荷属东印度的石油，美国就要对日本实行石油禁运。同时美国政府提出了法属印度支那中立化的构想。然而在次日，日本军队从海南岛的三亚出发，目标直指印度支那南部。美国获知这一情况后，于7月25日宣布冻结日本在美资产，并从26日起开始生效。7月28日，日本军队侵入印度支那南部，8月1日，美国全面禁止向日本出口石油。至此，美国全面实施了对日的经济制裁，日美间的贸易完全终止。

结语

日本资源匮乏，国内市场狭小，经济发展高度依赖海外资源和市场。无论是出口还是进口，日本尤其高度依赖于美国。为建立亚洲霸权，日本早就想摆脱对美国的过度经济依赖。为此日本发动了七七事变，对中国实施全面侵略，寄望于以“日、满、北中国”为一体，建设自给自足的重化学工业体系，强化军事力量，摆脱本国经济对美国及其他地区的依赖。但事态进展完全与日本的预想相反，随着中国军民的顽强抗战，中国战场的巨大消耗成为日本政府新的沉重负担。中国战事的扩大虽然加剧了日美矛盾，但日美两国的经济关系依然紧密，美国对日本的军用物资进口提供了莫大的帮助。日本原本完全没有与美国开战的经济实力，但在中日战争的扩大过程中，日本采取了减少生产物资进口，增加军用物资进口的贸易统制政策，从美国进口并积攒了大量的军用战略物资，拥有了与美国一战的经济、军事力量。美国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欧洲战争爆发特别是德国横扫欧陆之后，日本趁势欲实施南进政策，也是着眼于寻求石油及短缺工业原料，摆脱对美的经济依赖。随着日本南进政策的逐渐成型并最终确立，美国的对日经济制裁逐渐强硬，最终实施了攸关日本经济生命的石油禁运政策。日本对此举的判断是：美国十分清楚对日全面禁运的后果——必然导致日本武力南下，所以美国断然实行这一措施之日，就是其下定对日开战决定之时。[16]基于以上判断，日本终于下了“对美最后一战”的决心，悍然发动了太平洋战争。

综上所述，日美经贸关系的终结直接导致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但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这只是战争爆发的直接原因。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根本原因，还是日本自明治维新后，一直奉行对外侵略扩张、追求建立亚洲霸权政策的结果。

注释：

①日本军部包括政府中的陆军省、海军省，陆军最高指挥部参谋本部、海军最高指挥部军令部等，独立于政府、议会之外，直接对天皇负责，是日本对外发动战争的军事指挥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