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和芒果鱼的那些事
2020-02-25郑子亮
(一)
芒果鱼之前其实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绿豆鱼。
后来,班里不知为何因这个名字起了各种议论,于是他就改名叫芒果鱼了。
外国的一位著名作家写了一本叫《芒果猫》的书,恰巧,那天他新买的保温杯上画着一只Q版的猫,上面写着三个字——“芒果猫”,他本来就白皙得令人窒息的脸变得更加白皙:“芒果猫会吃芒果鱼的,我要改名——”
又改?改成剁椒鱼头吗?
当然,他最终没有改——直到今天,依然没有。
(二)
芒果鱼的脸是真的白(据说是因为他经常擦大宝)。班里很多女汉子恨不得把他那张白白嫩嫩的脸撕下来贴在自己脸上。他高兴起来,脸是白润的;害怕起来,脸是白皙的;哭起来,脸就跟眼泪混在一起了。总之就一个字——白!
有时,他就爱揉着自己橡皮泥似的脸,绘声绘色地重复着那句经典广告:“弹弹弹,弹走鱼尾纹!”然后,“啪啪啪”地抽自己耳光。
我一脸惊悚地说:“你不疼吗?”眼看他那小脸蛋都快破了。
“不疼啊。”他继续折腾着那张脸,“我还教我弟弟打脸呢!”
还有一次,他从海南回来。那一次真算是他小白脸的一段黑历史,依旧吹弹可破的脸变得像巧克力奶一样。全班都沸腾了起来。
不幸到了第二天,他的脸又变得白璧无瑕。我吓得被口水呛了个半死,眼珠都快从眼眶里飞出来了。
也许“大宝”真的很管用。
(三)
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芒果鱼七秒之后就忘了。
校足球联赛的时候,我们班还是只获得了第三名,所有人都怪芒果鱼,怪他为什么没有把门守住。
“只要打输了就怪守门员,那谁还守门啊?”语文老师(芒果鱼的妈妈)解围道。
片刻间,所有的声音都止住了。
后来,当我再一次跟他提起这件事时,他却一脸迷茫地瞪着我。
真的只记了七秒。
但有时也不全是,如果有人对他好,他会一直都记得。
有一次我送了他一支水性笔,白色的,上面画着一只身披银甲的雄鹰。
当他接过那支笔的时候,他高兴得似乎快要疯了,甚至还向语文老师炫耀:“妈妈,看郑子亮送我的笔!”
语文老师仍是矜持端庄却又不乏温柔地笑:“那你还不快说谢谢。”
他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朝我叫道:“谢谢郑子亮——”
过了很久,我已快记不清这件事了。突然一次写作业时,他举起手中的笔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看,你送我的笔。”
笔用了很久,已不如曾经那么洁白,但笔身上的那只雄鹰却越发耀眼。
我凝望着这支笔和握笔的少年,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少年一身稚气。
(四)
芒果鱼的坐姿总是不端正,这也令语文老师成天焦头烂额,于是他把我调到了芒果鱼的后面并交给了我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当芒果鱼的背没有挺直的时候,用笔使劲戳一下他的背。
下课的时候,我总是和芒果鱼在他的图画本上画着被他命为“愤怒的小鸟之世界大战”的小游戏,可在游戏中他永远是“打不死”的,而我则永远是“死不绝”的。
这下总算有机会报复这臭小子。
在一节英语课上,芒果鱼一边弯着腰,一边抖着腿,属严重犯法行为。我一只手竖起笔,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笑出声来。
当笔帽和他的背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往后一顶,把我撞出了好远。
英语老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我们只好赶紧假惺惺“赔笑脸”。
经过一段时间的“点穴”,我成了班里著名的“点穴大师”。我知道了戳锁骨是“疼”,戳肩胛骨是“很疼”,戳背中心是“特别疼”。但芒果鱼也算是镇守班级一派的顶级宗师,每戳一次他的背,我都会被他自创的“龟派气波功”震飞好远。
过了一段时间芒果鱼的坐姿差不多端正了,他竟阴差阳错地调到我后面。
他在后面透着寒意地阴笑。
我在前面一把鼻涕一把泪。
每当我的坐姿有一点儿不端正,他便使出他的“灵动寒霜指”戳我的背。
可怜我并不会他所谓的“龟派气波功”。
(五)
芒果鱼的作文总是稀奇古怪的。
一次英语演讲大赛时,班里原本有十多人报名,但最后去比赛的只有我们俩。
我的运气总是那么差,一抽签就是第6号,芒果鱼的出场次序在我后面。
我在台上万分老练地演讲着那个万分老套的话题:My School(我的学校)。两分半的演讲过后,评委不出意料地给出了98分的高分,还赞许道:“郑子亮,我真的看到了你的勤奋……”
我到台下找了个空位,将演讲稿揉成一团放在口袋里,等着芒果鱼上场。
他佝偻着腰走到台上,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然后把背挺得笔直。
“我演讲的主题是——嗯——”他站在台上抬起头思索道,“My Friend(我的朋友)!”
我突然眼前一亮。
他偷瞟了我一眼,眼睛张得比死鱼眼都还要大,然后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傻笑(以下是译文):
“我有一个朋友,他叫郑子亮,他是一个12岁的男生。他又矮又胖又蠢……(省略貶义词若干)”
同样两分半钟后,评委竟然还给了91分!
不过,芒果鱼的作文也传承了煽情的精髓。
一次写父母的爱时,芒果鱼写他爸江夏鱼给他送饭,特别暖心,结尾的“快吃吧,快吃”看哭了班里所有人。我也不记得他那作文里写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看到那篇作文时,突然间就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六)
芒果鱼也许不用吃饭。
一次晚上我们一起去上补习班时,时间很紧,我们就打算去小区旁的那家饭店里吃晚饭,他也顺便回去拿补习用的书。
学校放学后,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块红枣蛋糕,像珍珠玛瑙一般捧在手中:“现在有吃的了!”说完,他随手将蛋糕掰成两块,然后不假思索地把大的那块递给了我。
我呆呆地攥着那块蛋糕。
后来到了饭店,我们草草地点了两碗菜,一碗是炒粉,一碗是干锅莴苣,碗很小,两个人吃明显不够。
他端起放在菜旁的一满碗米汤,慢慢倒入半碗饭粒中,埋头一声不响地吃起来。我赶紧止住他:“你干什么呢?这东西能吃吗?”
“当然能,我经常这样的,味道很好,而且吃起来很快!”他说完,愣愣地看了我一秒,然后有点儿心虚地低头继续扒碗里的东西吃。
我感觉喉咙似乎被卡住了一样。
后来在车上,他就一脸清纯地给我讲着《京剧猫》里的白糖是那么厉害。
他告诉我他追完了所有的《熊出没》和《京剧猫》。
我凝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少年,突觉时光被按下暂停键,少年稚气依旧。
(七)
毕业那天恰巧下着大雨。
我想要我和芒果鱼五年级球赛时的照片,他就把照片用一个精美的相框装好了给我。那张照片一直摆在我家书柜最显眼的位置上。
他也向我要了一个自由女神像的模型,只可惜那天没有买到,于是我就送了个埃菲尔铁塔水晶球给他。他有点儿失落于一下从美国变成了法国,但还是像一年前收到我送的那支笔时那么开心。
他决定到武汉上中学。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头一次感到这么失落。
七月下旬,在他走之前,我们又见了一面。我们还是在小区里的秋千上玩了半天,然后又出去四处闲逛。
记得那次是在电影院里看《变形金刚5:最后的骑士》,三个多小时就看一群铁皮在银幕上为了根棍子打得你死我活,除了他们开别人的棺材时我看得有滋有味,其他时间我都是吃着良品铺子的零食,或者干脆睡觉。
芒果鱼却在一旁孩子气地尖叫:“真是蠢死了!大黄蜂——冲啊——”
影片结束,当他在楼下向我挥手告别时,晚风中的少年,稚气仍存。
(八)
毕业半年后,我们又见了一次面。
那张小白脸仍是那样白皙,声音也仍是那么奶声奶气,只是变得沉默了许多。
当我再次问他:“要不去玩那个巨型滑梯吧!”
他望了我一眼,低头说:“都是初中生了,还玩什么滑梯。”
新春的暖阳悬在空中,树上冰雪消融,眼前的少年稚气渐褪。
是啊,都长大了,长大了啊……
那次我们一起去看了《神秘巨星》,影片末尾,看到女主从领奖台上跑下来和母亲拥抱的时候,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哭了。
满袋“良品铺子”同样被我们灭了个干净。
一年后,当我再次看到他和语文老师从那辆熟悉的红色小车里出来时,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电影院里,影片渐渐结束,微弱的灯光下,眼前的少年似乎和初遇时一样,丝毫未改。
这一刻,时光像是在倒流。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那个在我桌前揉着脸的少年。
那个在足球场旁愤然离开的少年。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個一笑生花的少年。
那个将红枣蛋糕塞给我的少年。
那个在晚风中向我依依挥别的少年。
那个教会我坚强的少年。
那个,叫芒果鱼的少年。
(湖北省仙桃一中海天文学社初二1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