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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融:情思的深度抵达
——《小石潭记》的教学解读

2020-02-25蒋兴超

福建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小石永州柳宗元

蒋兴超

(南京外国语学校,江苏 南京 210018)

柳宗元《小石潭记》是山水游记的名篇。文章表面看在写小石潭,其实在写作者自己,写他内心真挚的情,情到深处而至物我两忘,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皆有深深的情感烙痕。柳宗元执著地专注于自己的内心,遵从内心深处的情。正因如此,柳宗元写山水游记才胜人一筹。读《小石潭记》,读柳宗元应始于他丰盈的内心,教此文也由此而入。

一、情境,物我的几度交融

山水游记自然少不了景致。高手写景得其形,绘其神,求其似,希望将自然万物妙不可言的景致流诸文字,完成诗意的美的转化。柳宗元则借物写心。写景只是手段;写心才是目的;物我交融,自成高格。

1.情与景

短短一篇《小石潭记》,不足二百字,但所绘之景甚多,潭水、游鱼、奇石、树木、溪流、岸势,声音、色彩、状貌、情态,无不细致入微。但他笔下的景,和内心的情是交融相通的。以心观物,景才勃勃有生机。心纯,景才格外灵动。水声若珮环,清越,天籁,直叩心房;鱼儿倏然而动,生趣盎然,惹人欢喜;藤树共荣,茂密参差,摇曳生姿,让人沉醉;奇石百态,坻、屿、嵁、岩,妙不可言……灵动的景,牵动了纯挚的情;纯挚的情,点化了灵动的景。读小石潭中的景,切不可眼中只有景,要把情投进去,需细细地品,慢慢地尝,景缘情动,情随景牵,而至物我交融。[1]

2.境与人

境分两处:小石潭,永州;境有三种:环境,处境,心境。先说小石潭。伐竹取道方见小潭,可见地处幽僻,鲜有人往。正因如此,美景才格外有致,作者才神驰以往。也缘于此,久居更显幽僻,而至心境悄怆,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忧伤。“竹树环合”辅以“四面”,既实写环境,又虚写处境,还暗合心境。“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则直吐心境。境即心,心乃境,人在境中,已然入境入心,不觉间,人、境已交融合一。再说永州。永州,地处湖南、广东和广西交界,史料记载“永州,瘴乡恶土,杂树参天,人烟稀少,毒虫遍野”,被朝廷视为“偏僻荒凉之处,罪臣流放之地”。柳宗元被贬永州后,生活极其艰苦,在僧人的帮助下,才在龙兴寺有寄寓之所。未至半载,随行的母亲便离开人世。但政敌依然造谣诽谤,各种迫害层出不穷,持续十载,使得他悲愤、忧郁、苦不堪言,竟至“行则膝颤,坐则髀痹”。永州,是他内心深处的凄凉地。永州,也即小石潭,人迹罕至、荒僻、幽寂,亦如他的心境。柳子厚写境,为“有笔者之境”。品《小石潭记》,读柳宗元,要在境,入境。

3.人与世

柳宗元21岁进士及第,少年得志,名噪一时。他深谙社会弊病,力图革新,参与“永贞革新”。改革失败,被贬永州凄凉地,平日往来亲友杳无音讯,几经摧残,病疾缠身,被冠以“怪民”,他内心深处的苍凉景象,可想而知。积极入世,哪知宦海沉浮,人心险恶,恍若浮萍,命若蝼蚁,心被囚于永州。野外的无名小潭,竟让他欢欣雀跃。开篇直言:“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心乐之。”偶然发现的野外小潭,竟也成了他安放情感的寓所。入小石潭,新奇别样的景致,让他忘怀得失,沉醉其间。不久,竟言其境过清,顿觉悄怆,便凄然而去。小石潭,并不可靠,容不下他满腔浓郁的愁情。小石潭,即永州,即社会,也即世道。出入之间,忧乐情愁,满目沧迷,已辨不清何者是“乐”,何者谓“忧”。

二、情感,忧乐的几番相逢

深入领会文本“借物写心,以心写物”的特点后,如何领着学生深度进入文本,成为课堂教学的关键。根据文本的特点和学生的认知规律,确定深度进入的方向、路径和策略。进入方向:作者内心深处的情;进入路径:小石潭的景,作者的身世遭遇;进入策略:共情。

1.先入“乐”

开篇直抒胸臆——“心乐之”,源于珮环相鸣似的水声,清越,直撞心房。兴致勃发,便伐竹取道,喜出望外地发现了世外桃源般的小石潭,美丽奇特的景致,纷至沓来。水,何止悦耳动听?还有意想不到的清澈,以“尤”字夸赞;非但如此,还比若鱼似空游,简直幻境一般。“石潭”之名,缘自石奇,底为全石,又翻卷而上,形态各异,各具风貌。潭周围的青树翠蔓,相依而生,蓬勃恣意,心和树蔓一同随风摇曳。潭中鱼儿,似通人性的精灵,倏忽佁然不动,倏忽猛然远游,似在逞强,又似在逗乐,实在妙趣横生,让人怡然而乐。

2.后及“忧”

阅小石潭的景,能发现细微的变化——色彩由明而暗。转折在“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溪流,先或明或暗,接着便是茫远不可知的暗,目光从远方收回至眼前,则变成了彻底的幽暗。明面是景,实则是情。色彩的变化,即是情的陡转。变化太快,让人猝不及防。探究的目光,自然伸向柳宗元的身世遭遇。革新的宏志,换来的是一贬再贬,荒僻的永州也无他容身之所,终日遭人嘲讽,积郁成疾,终成“怪人”,终年仅47岁。再看同行者:五人中,堂弟宗玄受其牵连,朋友吴武陵、龚古同是天涯沦落人,外甥崔氏二小生,处境与之无二,因其父亲亦是被贬之人。自言“寂寥无人”,实则无人能解他心中郁积的忧伤。

3.回味“乐”

如果探究止于此,还远没有走进柳子厚内心丰盈的情。需要深入再探:如何理解作者从小石潭的美景中所感受的快乐?是真乐,还是假乐?是消遣放松,还是排解积郁?是流泪的笑,还是情至深处不知己?寻探的目光再次回聚记游的内容和记游者。发现和游览小石潭,占文本大半篇幅,为游记重点。潭中奇石、树木为白描,直接状物,不加情感色彩,但鲜明的感受是“奇”“美”;潭水与游鱼,则类比衬托,动静结合,能鲜明地感受到情融了进来,情景交融,两次曰“乐”。显然,此时的乐是真乐。为何快乐稍停即逝呢?一则,时间稍久审美疲劳,容易回到真实的心境;二则,外物稍有刺激,容易勾起内心的深情,比如远景的茫然不可知,近景的幽僻;三则,内心背负的东西太多,太过沉重。

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记》中直言:“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罪人,常常恐惧,得空外出散心。内心,积郁难宁。外出,为排解心中郁积的感情;小石潭的美景有勃勃生机,他自然喜出望外;然一时之乐,难掩十年久积的伤痛。最终,已难辨情景滋味。

三、情思,课堂的无限打开

教师自己来回于文本的深度穿梭,只是课堂的序曲。如何领着学生深入理解作者的情思,才是无限打开课堂的关键。而打开课堂要找准“三点”:立足点、着力点和成长点。

1.立足点

找准立足点,是打开课堂空间的首要任务和重要环节。立足点,就是能让课堂站立的支撑点,能让课堂里的学生真实成长,能让课堂的空间无限打开,能给师生以美的享受。课堂的立足点有三:一、清晰准确的教学目标,其特点是专、精;二、牢实可靠的教学抓手,其特点是便、实;三、灵活多样的教学策略,其特点是活、新。缘此,笔者将教学目标定为:积累文言字词,疏通文意;体会作者的情感变化,领会柳宗元游记散文的特色。教学抓手:小石潭中的景。教学策略:共情。

2.着力点

确定着力点,是上好一堂课的关键,是评判课堂生机的重要标准。着力点,是学习内容的优化选择,是课堂学习的重点和中心,是课堂深度交互的场域。着力点的选择,要依文本特点和学情现状而定,其类型大致有四:知的寻探、情的感知、美的熏陶、理的明辨。

本文学习的着力点确定为:与文本中的作者深度共情。共情分三个阶段:阶段一,初品乐情;阶段二,后感忧伤;阶段三,再回乐味。共情的策略选择有二:载体选择和方法选择。先说载体选择。紧紧贴着文本,吃透文本,直接入情,通道便捷、畅达,为共情载体的最佳选择。文本里诸多景物描写的语句,便是共情的最佳载体。借助资料搬外援,效果次之,在文本“隔”得较多时使用。只看文本,学生很难深入、全面地了解柳宗元的遭遇,与他的心境隔得较远,适当、适时、适量地择取链接资料,也是共情载体的必要选择。再说方法选择。选好载体后,便要考虑用何种方法、何种手段能更高效地入境、共情。以“初品乐情”为例,先扎实选好能体味乐情的景物描写的语句,然后反复尝试、辨别何种方法最有效、最利于学生学习。比如,析“潭水”,可以注意角度,抓听觉和视觉、正面和侧面;赏奇石,可以巧用注释,补充留白;品游鱼,不妨改句,联动上下文语境,紧扣“相”字来品;观树木,可闭眼想象,适当加入修饰词、限定语,丰富画面的内容;说溪流,可采用批注,运用学过的熟悉的阅读方法。方法选择得当,情感容易通联、共鸣。

3.成长点

寻找成长点,是提升课堂质量的重要手段。成长点,是促进学生能力生长的落实处,是提升课堂品位的能力聚焦。成长点的核心指向——学生能力的全面发展。其内涵有四:语言运用能力、思维发展能力、审美鉴赏能力、文化理解能力。当然,四个能力并非相互割裂,而是融合发展。本课则聚焦学生的思维发展能力。贴着小石潭的景体味乐情时,补充留白,联动上下文语境,展开想象,意在培养想象思维;来回穿梭文本,与作者共情,深入理解作者的情感和形象,旨在培养形象思维;追问“明明同行者还有五人,为什么作者还说寂寥无人”,探究“你如何理解作者从小石潭的美景中所感受的快乐”,意在培养逻辑思维和批判性思维;深入分析、寻探和总结柳宗元“牢笼百态,借物写心”的游记写法,重在培养探究思维和归纳思维。

四、情志,精神的深度抵达

文言字词的夯实与积累,内容章法的鉴赏与审美和文化传统的理解与传承,构成了文言教学的三棱镜。文化的理解与传承,是文言学习的高阶层段,能引向更广域的学习空间,触发深度学习。文化,是一位或一类作家长期形成的稳定的表达风格、书写范式和精神追求,有鲜明的特点、主张、情怀和价值追求。名列唐宋八大家的柳宗元,散文游记古今无二,其文化烙痕鲜明。

1.表达风格

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以《小石潭记》《始得西山宴游记》等“永州八记”为上品,其表达风格为:能牢笼百态,善借物写心,常动情而歌。一是描述牢笼百态:融众景于短文,各具风貌,特点鲜明;善于调动各种感官,长于造境;动静相宜的描写,善于运用特写镜头;浓厚的生活气息,生动的景物画面,随处可见。二是借物写心:柳子厚将情完全倾注在了景物之中,景中处处有其情。景,不是他山水游记的中心;情,才在文本之央。从篇幅来看,景虽占大半,但都是陪衬和手段。三是动情而歌。他的情,是真挚的、醇厚的、心灵深处的。他要将内心滚烫的情表达出来、歌唱出来,这样才能解忧,才能卸愁,才会舒心。

2.书写范式

委婉、沉郁,构成了柳宗元山水游记的书写范式。先说委婉。委婉与直露相对,是含而不露地表达。将情感倾注在景物中,不直白抒发;由乐而忧的转换,不露痕迹;内心深处的伤痛,怀才不遇的悲情,与世独立的操守,婉转而喻。再谈沉郁。沉郁,说的是情感深厚、浓郁,有苍重悲凉之感。悲惨的身世遭遇,似乎成了沉郁的必要条件。柳宗元的沉郁,不同于杜甫;杜甫是由己而外,关注社会,观照众生;柳宗元的沉郁,则由外而内、聚焦自我、关注内心。

3.精神追求

精神追求,才是文化要义的核心和灵魂。学生们常说:“怎么又学被贬之人的作品,又一个郁郁不得志,学他们干什么?”其实,进入精神追求层面的思考,大有必要。如果再细细品味《小石潭》,你是否能从“记之而去”中品出不同的情味?小石潭有如此生机,却无人赏识,和自己的遭遇是否相同?小石潭的美景和心境的凄伤,形成鲜明对比,是否也表达了作者挣脱现状的渴望?此处的“去”,仅仅是指离开幽僻的小石潭吗?是否还有永州?还有让他痛心疾首的世道?他心中是否还有愤愤不平和怀才不遇?如果再将《小石潭记》和他被贬永州时所写的其他作品联系起来读,也许还会有意外的发现。他在《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中说:“然苟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他在永州十年,虽经受种种磨难和迫害,但不改其志,坚守自己的政治理想。[2]永州十年,也是他人生辉煌的十年,包括“永州八记”在内的散文游记创作不断攀登文学顶峰,研究哲学、历史、政治,发愤著书,《封建论》《六道论》《非〈国语〉》《天照》等名作都在此完成。

了解这些再来品读《小石潭记》,也许会豁然而悟“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并非是简单的伤感抒情,而是有意宕开一笔,表达文人士大夫的情怀与操守。

从文化的角度看,《小石潭记》不是文人士大夫的浅吟低唱,而是精神深处的自觉恪守和价值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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