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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的月令思辨与图式建构

2020-02-25霍耀宗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月令诸子物候

霍耀宗

(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山东淄博255000)

对自然节律的总结和运用关乎传统社会民众的生存及统治的维系,因此,受到广泛而普遍的重视。月令图式是先民总结自然节律以指导社会实践的结果,它以阴阳五行为理论依据,以四时十二月为纲目,以时叙述相应的天文物候、政治活动、社会管理、生产组织和生活管理等活动,其发展、成熟经历了一个较为漫长的历史过程。其中,春秋战国时期,诸子从体例结构、理论借鉴、叙事逻辑和社会应用等方面对月令进行了系统的思辨和设计,提升了月令的文化品质,推动月令从零散走向系统,形成了完善的月令图式体系,为月令在汉代的经学化和影响的拓展奠定了基础,是中国古代月令发展过程中承上启下的关键一环,尤其值得关注。

月令图式的形成是一个层累的历史过程。从目前资料看,殷商时期,已经出现月令意识的萌芽,《甲骨文合集释文》第14294片,经学者释读整理,其文曰:东方曰析,风曰协。南方曰夹,风曰微。西方曰夷,风曰彝。北方曰夗,风曰伇。[1]在14295片卜辞中也有类似记录。“析”“夹”“夷”“夗”被认为是四时草木荣衰之状,这组卜辞反映了殷人意识到四方位置、风向转变、草木衰长等现象与四时之间的关联,可视作月令的萌芽。

西周时期,人们的认知能力不断增强,时令经验逐步累积,月令文化取得长足发展。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时间分割更为细致。在《诗经·豳风·七月》中已经出现“四月”“五月”“六月”“七月”等明确的月份表述,为月令“以时系事”的形成提供了基本框架。第二,物候、气象、星象记录丰富,并与月份形成简单配伍。如“七月流火”,这意味着物候、星象等时令经验在月令体系中找到了合适的位置。第三,社会事项丰富。社会活动的开展有了具体的月度安排,如“六月食郁及薁,七月烹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2]391。第四,月令与政治紧密相关。在西周时期,周王朝有能力进行天文物候的观测和记录,总结时令规律,制定具体的月令细则,并形成“班朔”制度,以此安排政治活动。这一时期,月令发展的目的和服务对象都与统治者密不可分。作为一种话语权力,月令成为周天子神话王权、彰显权威、控制社会的重要手段。

这一时期的月令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和不足。如时间框架不统一,在《诗经·豳风·七月》中既有我们熟知的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也有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这种陌生的标记,甚至还有蚕月、春日等记录。虽然出现“以时系事”的结构,但是,在叙述过程中并未严格按照时序展开,月份排列多有跳脱,如“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2]390,中间不见六月、七月之事。此外,同一月份的事项又多分散表述,以最繁忙的十月为例,其所云“陨萚”“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获稻”“纳禾稼”“入执宫功”“涤场”等,几乎散见于全文,这导致月份、星象、物候、气象、社会事务等常常随机出现。可以说,《诗经·豳风·七月》反映出西周时期的月令仍处于朴素的经验记录阶段。

降至春秋,王纲解纽,周天子权威日堕,社会呈失序状态。就月令而言,这种失序既表现为与月令相关的文本、知识阶层流散各地,出现学术下移的情形,也表现为周天子已经无法组织天文、物候等观测记录活动,制定更为细致的月令,推动月令发展,同时也意味着各地诸侯开始总结自身所处地域的时令经验,制定行为规范,取代周天子的班朔行为,《论语·八佾下》载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3]195《集释》注引《史记·历书》曰:“‘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返本,天下有道则不失纪序,无道则正朔不行于诸侯。幽厉之后,周室微,陪臣执政,史不纪时,君不告朔,故畴人子弟分散。’此天子不告朔之始也。”[3]195月令与王权渐远,不再具有不言自明的权威性,其对思想和现实社会的指导受到质疑。

春秋战国时期的政治分裂与社会混乱也为月令的发展提供了契机。周王朝权力对月令失去了强制性和权威性,学术下移使得知识阶层的视野得到了极大拓展,“学在四夷”造就了一个没有政治权力,但却拥有文化权力的知识阶层,他们对月令的思考和论述不必仅围绕天子而展开,也不受实用所困囿,新的月令观念、思想和文本得以涌现,并随着诸子的奔走在各地传布。伴随着广泛的碰撞和交流的深入,人们从内容、结构、原理等方面推动了月令的快速发展,也再次发掘出月令对即将出现的大一统政治的意义和价值。这就是春秋战国时期诸子对月令展开思辨,并推动月令走向成熟的基本历史背景。

春秋战国时期旧有的思想资源和知识体系无法有效地回应社会问题和时代关切,以思想生产、传播为己任的诸子,在不断引入新的观点和理论,构建新的解释机制和路径的基础上,对业已变化的世界进行更为深入的思考和解读,形成更具价值和深度的思想文化体系。就月令而言,诸子主要从总结民间时令经验和官方行政经验,并吸收阴阳五行理论以提升其文化品质,构建成熟系统的月令图式,强化落实以期改造社会,进而实现社会的再次秩序化。

首先,诸子对各类朴素的月令经验、知识进行系统的总结梳理。春秋战国时期,民间社会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累积了大量的月令经验和知识,对其进行总结和梳理,为当时各家学派所重视。如《荀子》:“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 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馀食也;汙池、渊沼、川泽谨其时禁,故鱼鳖优多而百姓有馀用也;斩伐养长不失其时,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馀材也。”[4]这段文献很明显是对民间以时开展生产生活,对自然资源以时禁发这类朴素经验和知识的总结。而官府在长期的行政运作、社会管理、生产组织等活动中也形成了各种月令类的制度和律令,睡虎地秦简《田律》规定:“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壅)堤水。不夏月,毋敢夜草为灰,取生荔……毋□□□□□□毒鱼鳖,置穽罔(网),到七月而纵之。唯不幸死而伐绾(棺)享(椁)者,是不用时。”[5]简文明确规定了垦伐和猎获的时间,这些对于诸子而言,也是重要的参考依据和思想资源。

诸子对“失时”所引发的严峻后果加以警示,推动了月令的完善。在对自然节律依赖性很强的先秦时期,时政错行会直接导致个体生存、政权维系的危机,这种社会性的共识受到诸子的关注,对此加以总结并融入月令图式建构之中。《管子》认为:“冬作土功,发地藏,则夏多暴雨,秋霖不止。春不收枯骨朽脊,伐枯木而去之,则夏旱至矣。夏有大露原烟,噎下百草,人采食之伤人。人多疾病而不止,民乃恐殆。”[6]145这些表述或不具备现实的必然性,甚至带有很强的理论设计色彩,但所表达的时政错行会严重危及社会存续的理念则是有着深厚的社会历史基础的。因此,成熟的月令文本,如《礼记·月令》中有诸月之末与时政错行的警示,如孟春之月“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猋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2]1357。显然,诸子从反面强调了社会节奏与自然节律契合的必要性,被后世所继承,并被融入月令图式中,为月令的完善和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

其次,融会“阴阳五行说”,思辨天人关系,提高月令的文化品质。社会失序导致人们对西周时期旧有的社会秩序及其合理性产生“怀疑”,进而促发很多新概念的孕育,以及旧概念内涵的变迁,这为诸子的思想建构和实践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如“道”的提出与传播,使诸子形上的追索有了终点,为各类经验、知识和思想发生关联,协调彼此关系,进而形成一个新的有机系统提供了基础。而“阴阳五行说”则揭示了世界的结构和运动的原理。道、阴阳、五行的融会,使世界在人们眼中呈现出可以被认知和把握的一面。以道为逻辑起点,以阴阳、五行为解释工具,在指出问题的同时,提出各具特色的解决方案成为诸子的共同选择。可以说,道、阴阳、五行等思想引导诸子走出因王纲解纽、礼崩乐坏而引发的对旧秩序合理性的“怀疑”,解决了新的社会秩序以何为据的问题,妥善地解决了形上追索与形下建设之间的关联,使思想重新获得了对世界的解释与指导能力。因此,道、阴阳、五行被广泛引入各家学派,月令的发展自然而然也融会了“阴阳五行说”。

道、阴阳、五行与月令的结合不是一蹴而就的。在《逸周书》中,开始出现阴阳与月令的融会,但没有发现五行的痕迹。《时训》篇云:“立春之日,东风解冻;又五日,蛰虫始振;又五日,鱼上冰。风不解冻,号令不行;蛰虫不振,阴奸阳。”[7]这反映出《逸周书》试图借助“阴阳说”,对物候的变迁、四季流转和社会运作的原因与原理进行更为深刻的探究。长沙子弹库楚帛书中则出现了粗疏的五行观念:“伥曰青□檊,二曰未〈朱〉四单(檀),三曰□黄难(橪),四曰□墨(黑)檊。”[8]其青、朱、黄、黑四色之神各自对应帛书四隅,分别司掌春、夏、秋、冬四季,李学勤先生认为:“以五木奠四极,意味着五行的空间分布;以四色名四神,意味着五行的时间循环。以‘五行说’为原则的宇宙间架论,在帛书里已经表现得相当完整。”[9]这意味着月令中五行因素渐显。阴阳、五行说与月令的结合虽然浅显而零散,但这种思路和取向,对月令的发展却具有方法论的意义。

借助“阴阳五行说”,诸子认为天子以时序政,不仅仅是对自然节律的被动依附,而是对天意的主动附会。《管子》明确提出,天子应当“法天地之位,象四时之行,以治天下”[6]212,因为道为万物本原,阴阳消长为万物发展的机理。阴阳既是“天地之大理”[6]36,同时也是四时之大经,四时推移,日夜流转都是因为气与阴阳的消长,“春秋冬夏,阴阳之推移也;时之短长,阴阳之利用也;日夜之易,阴阳之化也”[10]。只要循时而动,就能够将自身统治纳入天道阴阳之大经。因此,月令在文化品质方面出现质的飞跃,以其宽宏的覆盖面、深邃的思考和极强的解释能力对此后月令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再次,月令的图式化探索。如前所述,《诗经·豳风·七月》显示月令在西周时期已经呈现出明显的“以时系事”的特征,但所叙内容仅存在时间方面的并列性,缺乏系统的“依时叙事”体例以及统一的叙述逻辑,这些缺陷在春秋战国时期得以迅速修正。如《管子》依据不同标准,设计了多样的月令模式。在《四时》篇中,以四方配四季,每一时节都有相应的星象、气候、德属以及社会事务。以春三月为例:“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风生木与骨。其德喜嬴,而发出节时。”[6]36与之相应的社会事务主要是“号令修除神位,谨祷弊梗,宗正阳,治堤防,耕芸树艺,正津梁,修沟渎,甃屋行水,解怨赦罪,通四方”[6]36。如果行事不时,那么,“春行冬政则雕,行秋政则霜,行夏政则欲”[6]36。《五行》篇以木、火、土、金、水各引七十二日,配合相应的社会事务。以“木行御”七十二日为例,首先规定记述天子的作为,即“天子出令,命左右士师内御,总别列爵,论贤不肖士吏,赋秘。赐赏于四境之内,发故粟以田数。出国,衡顺山林,禁民斩木,所以爱草木也”[6]43。然后又有相应的物候与气候描述:“冰解而冻释,草木区萌,赎蛰虫卵菱。”[6]43时人的社会生产应该是“春辟勿时,苗足本”[6]43,在《五行》篇的文末,同样强调了对不时和失时的关注,认为“睹甲子木行御,天子不赋不赐赏,而大斩伐伤,君危,不然太子危,家人夫人死,不然则长子死”[6]44。另外,在《幼官》《轻重己》《度地》等篇章中也能发现类似的月令图式。

这些设计所蕴含的内容繁复,但叙述并不混乱。相反,《管子》非常注重月令结构的系统化、理论的一致性和逻辑的统一。比如,《四时》篇以“四时”统摄全文,《五行》篇则以“五行”为基准,从外在结构看,有着明晰的纲目体系;从叙述逻辑看,每一部分都按照一定的顺序,或依四方、星象、气候、德属与社会事务的顺序,或循天子、天象物候、社会事务的顺序,有条不紊地加以叙述。如此,《管子》所设计的月令,呈现出外在结构整齐、内在理路统一的图式特征。可以说,《管子》是先秦月令图式化的初步呈现。

最后,诸子积极推动月令向社会的落实。随着兼并战争的推进,统一的局势渐趋明朗,人们越发重视月令在新的社会秩序构建过程中的价值和功能。这一时期的月令发展对社会变迁保持了高度的敏感。比如,针对各国君主集权的强化,月令中关于王权的设计逐步凸显,形成以天子为中心的结构,《管子》所设计的各种月令图式,虽然内容和形制略有差异,但都强调“圣王务时而寄政”,目的在于为君王的政治运作、生产组织和生活管理提供相应的借鉴和参照。而统治者为了保障民众的生存进而维护自身统治,也非常重视将月令内容引入行政、律令和礼制活动之中,如“青川秦简”云:“以秋八月,修封捋(埒),正疆畔,及癹千(阡)百(陌)之大草。九月,大除道及除(浍)。十月为桥,修陂堤,利津□。鲜草,(虽)非除道之时,而有陷败不可行,相为之□□。”[11]简文中,对官府组织的民户开展除草、水利修缮、道路疏通等活动的时间进行了细致的规定。由此看出,月令已被纳入现实政治活动之中,成为统治者治国施政的重要理论依据和参照标准。

可见,春秋战国时期诸子对社会失序的思考,虽然因出发点和落脚点不同而形成诸家之别,并衍生出各具特色的思想理论,但值得注意的是,诸子大都关注到了月令问题。诸子从不同角度总结梳理相关月令的经验和知识,融会道、阴阳、五行等理论,大力推进月令的图式化建设,形成了诸多月令类文本,并随着士人频繁的流动和入仕等活动,推动月令在更广阔的地域空间传播,引导月令与政治结合。这些活动为月令图式的成熟奠定了基础。

经过诸子的不断思辨与设计,系统成熟的月令图式在战国晚期形成,《吕氏春秋》“十二纪”与《礼记》中的《月令》篇是其标志。随着秦国的日益强大和不断招贤纳士,各地士人多负典抱策相携而至,不同地域的月令文本和思想也在这一时期汇聚咸阳。吕不韦相秦,慕战国四君子养士之举,招致宾客三千,厚遇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12]2510。其中“十二纪”呈现了成熟的月令图式。它与《礼记·月令》在内容和结构上高度相似,二者的关系问题历来争论不休,但是就内容而言,二者并无质的差别。关于《礼记·月令》的成文时间,目前学界尚无统一而权威的结论,但《吕氏春秋》成书于“维秦八年”[13]654,记载相对明晰,其时已是战国晚期。所以,内容完备、体例完善的月令图式形成于战国晚期的观点应当是成立的。

从内容来看,《吕氏春秋》“十二纪”大体涵盖了月令类文献所涉及的范畴,既包含气象物候、天文星象,也涉及天子居处、车驾服饰、政令颁布、祭祀典礼、礼仪庆赏,以及具体的生产组织和生活管理,在强调与时偕行的同时,又从反面强调了时政错行所带来的的严峻后果。可见,《吕氏春秋》“十二纪”在知识资源上可谓是集大成者。

从外在结构看,《吕氏春秋》“十二纪”采用“以时系事”的方式,并严格“依时叙事”,与《诗经·豳风·七月》较为复杂的时间称谓和叙述逻辑不同,也有别于《管子》以四时、五行等为准的模式。《吕氏春秋》“十二纪”全篇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每个季节分孟、仲、季三部分,合十二个月。将季节作为叙述的纲目,通过“以时系事”的方式,将众多内容系统配伍于四时十二月体系之中。同时全文叙述自孟春之月始,终于季冬之月,形成细致规整的外在结构。

从内在理论来看,《吕氏春秋》“十二纪”融合了“阴阳五行说”。在月令图式中,同一月份中出现各类不同事物,并形成与其他月份的显著差别,其根本的理论依据在于他们具有相同的阴阳五行属性。以孟春之月为例:“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13]1天子施政也是如此,“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旂,衣青衣,服青玉”[13]1,还应举行迎春和亲耕之礼,并且“命相布德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庆赐遂行,无有不当”[13]1。采择自然资源必须节制,“禁止伐木,无覆巢,无杀孩虫胎夭飞鸟,无麛无卵,无聚大众,无置城郭,掩骼霾髊”[13]2。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物候,天子要遵循这样的起居服饰,施行这样的礼仪庆赏,发布如此的政令,等等,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这个时期阳气上升,盛德在木,其色尚青,崇生尚养,所以天地万物都必须遵循这一天地规律,如果施行不当,逆反节令,则灾异频仍。可见,《吕氏春秋》“十二纪”月份所蕴含的内容及其表现出的特征,都是源于共同的阴阳五行属性。

从叙述逻辑来看,《吕氏春秋》“十二纪”也有相对固定的模式。以孟春之月为例,其文首言星象神祇、虫声数味,“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暤。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13]1。后言物候气象,“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13]1。继而言及天子,包括居处衣食、车马乘驾、礼仪庆典、祭祀牺牲、政令颁布等,百官公卿承天子政令,督导民众以时开展具体的生产劳作,如“王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审端径术,善相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13]2。最后则是不时之政所导致的严重社会后果:“孟春行夏令,则风雨不时,草木早槁,国乃有恐。行秋令,则民大疫,疾风暴雨数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霜雪大挚,首种不入。”[13]2由此完成孟春之月的叙述。可见,成熟的月令图式,其内容的叙述顺序基本都遵循由天及天子、次及百官与民众的格式。

规整的外在结构、统一的内在理论及严格的叙述逻辑,实现了对繁复内容的有效组织,这不仅使月令的文化品质得以提升,对社会现实的解释和指导能力增强,也意味着月令图式的成熟与完善。

总之,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剧烈变动,《诗经·豳风·七月》等月令类文献不足以应对社会需求,诸子“以为备天地方物古今之事”[12]2510,为即将到来的政治一统提供理论指导,对月令进行总结梳理、抽象思辨和重新设计,最终形成以《吕氏春秋》“十二纪”和《礼记·月令》为代表的成熟的月令图式。它以四时十二月为纲目,以“阴阳五行说”为基本原理,按照“时事相系、依时叙事”的体例,遵循较为固定的叙述逻辑,对包括天文物候、天子居处、政令发布、律令颁定、生产组织、生活管理等各项内容进行系统配伍,形成一个有机的系统。

月令图式的形成,重新建构了一种思想的“秩序”。天地自然与社会人事被分门别类地纳入一个完整的由“道”统摄的,缘自阴阳消长的,契合于四时五行的,呈现为十二月循环的图式系统之中,所有内容都在这一网络中占据着自身“应该”的位置,并伴随着天道自然有序地循环运作,一切皆合情合理、整齐有序。过去零散的月令经验、知识和技术在这一图式中重新获得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和清晰的理论表述,宇宙自然和社会人事的关系变得清晰,相关疑问得以解释,人们的行为有了依据,是非有了标准,可以说,思想世界通过月令图式重新拥有了秩序。

月令图式使思想与现实的大体协调成为可能。植根于经验、知识的基础之上,又经过诸子抽象思辨的充分化育后形成的月令图式,不仅从更高的层面上强调了与时偕行的必要性,其结构与内容也是对如何做到与时偕行的具体呈现。上至天子,下至乡民,在了解月令图式的前提下,只要观察一下天象物候,或根据月份、节气,就能知道应当开始什么样的社会活动,以便做到社会节奏与自然节律相契合,实现集阴阳而合一于天。这种既方便科学,又能够普遍掌握并有效施用的月令图式,反映了战国晚期思想对社会现实的指导和解释能力的重新获得。

月令图式的这些特征,为其地位的抬升、身份的转变,以及影响的拓展奠定了基础。战国后期,思想渐趋合流,昭示着新的思想文化体系的形成。月令图式不仅参与了这一历史过程,而且在这体一系中占据了重要位置,并以其特殊的功能和价值,受到统治者的重视,被赞为“若夫用天因地,揆时施教,颁诸明堂,以为民极者,莫大乎月令。帝王之大司备矣,天下之能事毕矣”[14]。因此,月令在汉代广受学者重视,在《春秋繁露》《白虎通义》等论著中都可以寻到月令的理论、方法乃至文句的踪迹,甚至还被辑入《礼记》。月令理论由诸子百家言跃升为经学,对汉代的政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东汉时期地方豪族无论兴衰沉浮,都极为重视月令,并将之引入具体的农、工、商、教等活动中,由此孕育了《四民月令》等文化文本,进而在魏晋之后促进了“岁时记”的出现和繁荣,《荆楚岁时记》《岁华纪丽》等一系列文本可视作其流亚,由此可见月令文化对传统中国社会影响之深远。而这一切,与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的努力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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