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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四川女性报刊与女性文学创作:1912-1936

2020-02-25

关键词:办刊四川妇女

谭 梅

(成都大学 师范学院,成都610106)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学界对女性文学的研究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条是以时间为轴线,发掘女作家和建构女性文学历史传统;另一条是受西方女性主义思想的影响,中国女性文学研究逐渐轻审美批评而重意识形态批评。事实证明,仅仅从暗含着简单进化论思想的“时间”维度,并不能回答今天女性文学研究面临的许多问题。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虽然提供了锐利的武器,但也无法回应中国女性在其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境遇中遇到的全部问题。在经历了漫长的探索之后,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越来越重视另外一个重要的研究视角——地理空间。“空间意象”不仅可能是作者最敏锐的感受触角,而且或许是通向作者心灵花园的一条路径;地域文化又因其兼容性和统整性的特点,能让复杂的现代性别问题得到更妥当的解释。可见,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地理空间既有助于有效阐释作家作品,又有利于厘清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发生发展的历史细节,进而丰富学界对女性文学的认识。本文拟在地理空间视角下对民国四川早期女性文学进行考察。

一 女学生、女性报刊和女性文学

从19世纪末的“戊戌变法”开始,巴蜀社会便开启了艰难的现代化历程。无论是政治体制、经济发展模式还是社会结构、文化思想都在经历着巨大的变革。在这一系列的新变之中,对女性命运影响最深远的莫过于现代妇女观的确立和教育权的获得。以男尊女卑为核心的传统妇女观逐渐被以男女平等为核心的现代妇女观取代。现代妇女观鼓励女性走出家庭进入现代社会空间,获取新的社会角色,开启新的生活模式。新的生命体验势必会激发四川女性新的生命感受和思考。女子教育又让女性具备了独立言说的意识和能力。多方因素的合力促使一批女性报刊问世,如《女界》《妇女鉴》《女国民报》《女铎报》《蔷薇杂志》《妇女》《四川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校刊》《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月刊》《嘉陵女师校刊》《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学生自治会刊》等。依托这批报刊,不仅有畏尘女士、纯玉、石曼、彭俊逸等以“女学生”为主体的作者群落浮出历史水面,而且四川早期现代女性文学的创作图景也得以呈现。

据笔者统计,在整个四川早期现代女性报刊中,校外社会力量兴办的女性报刊和女子学校创办的校刊在数量上基本各占一半。①如本文附录所示,现代四川早期女性报刊(1912—1936)共有29种,其中女子学校创办的校刊14种,校外社会力量兴办的女性报刊15种,基本上各占一半。《女界》1912年6月13日在成都创办,是四川第一份妇女报刊。主要栏目有“社说”“世界大事”“中国要闻”“女界史”“小说”“杂俎”“时评”等。该报聘请女诗人曾兰为主笔。曾兰是被胡适誉为“中国思想界的清道夫”②胡适《吴虞文录序》,《民国日报·觉悟》1921年第6卷第24期,第2页。的吴虞之妻。她为该报题写了“女界”二字,并撰写了影响较大的《女界缘起》一文。在该文中,作者抨击了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大力倡导女权:“三从之外,加上七出,束缚压抑,惨无人理,缪种流传,积非成是。……吾辈自当一扫从来屏息低首、宛转依附、深闭幽锢、卑鄙污贱之戮辱桎梏,发愤而起,以光复神圣之女权。”③吴曾兰《女界缘起》,《妇女杂志》1915年第1卷第15期,第10-12页。重庆最早兴办的妇女刊物是《女铎报》,1916年12月在重庆出版,程悲娲任社长。《女界联合会刊》1923年12月19日创刊,4开4版。该刊由四川省女界联合会创办,也是旨在争取女权。1914年10月创刊的《妇女鉴》和1915年3月创办的《家庭》与上述刊物的办刊思路略有不同。前者的主要栏目有“论说”“家庭实业”“家庭杂事”“嫁娶风俗志”“小说”“文苑”等。除了向妇女传播新思想、倡导妇女不可无学之外,刊物还很重视内容的趣味性、娱乐性和通俗性。后者的栏目分为“妇女篇”和“儿童篇”,除了刊发成人阅读的文学作品之外,还刊登儿童阅读的童话、故事、小友之笺等儿童文学作品。《蔷薇杂志》创刊于1928年6月1日,32开本,双月出版。它在四川女性刊物中独树一帜,是一本纯文学性的刊物。由于在革命文学的时代不谈革命,反而讲述一些唯美而浪漫的故事,该刊出版后褒贬不一,既有赞赏者,也不乏批评者。在各类女子学校创办的校刊中,三大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兴办的校刊影响较大。三大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即四川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和四川嘉陵女子师范学校,共创办了6本校刊。它们分别是1933年1月在成都复刊的《四川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校刊》、1922年7月2日在重庆创刊的《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特刊》、1929年约11月或12月在重庆出版的《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月刊》、1931年在重庆出版的《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校友会期刊》、1928年10月15日在南充出版的《四川嘉陵女子师范学校周年纪念特刊》和约1928年在南充出版的《嘉陵女师校刊》。各大校刊的栏目大同小异,“总的来说,记载、社论、转载、特载等栏目主要追踪社会热点和时政要事,这说明刊物的主创者们密切关注着激荡的社会文化思潮;文艺、诗词、读书札记、论说等栏目基本上都是女师学生们课堂内、外的作品,女学生与新文学就这样在时代提供的历史际遇中结合在一起”④谭梅《清末民初新兴女子教育对四川女性文学发展的影响》,《中华文化论坛》2018年第12期,第35页。。可见,现代四川女性报刊无疑是建构新的性别言论空间、孵化和传播女性解放思想、刊登女性文学作品的重要载体。它们出现在四川女性独立解放运动风起云涌之时,是四川女性自我认知不断丰富和提高的产物,并且深度参与了四川妇女文化现代化的建设进程。

女性报刊与女性文学相伴相生。但是,依托四川女性报刊来考查四川早期现代女性文学的创作情况,还需要思考如何看待这些报刊中的男性文本的问题。很多论者已经注意到,在早期女性报刊中,不仅常有自署名为“某某女士”实为男性作者的现象,而且还有较之女性文本,有的男性文本反而能更直接、准确地表达“女性意识”的情况。我们甚至发现,很多现代四川女报的创办人和主编都是男性。最明显的莫过于三大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校刊,无一例外不是在男老师的指导和帮助下生产、编辑和发行的。面对这样的历史事实,与其陷入一片雌雄难辨的考证之中,不如回到历史的起点再次思考“女性文学”发生的实际情况,进而再做定夺。王富仁先生曾深刻地指出,“中国现代女性意识确确实实是在反对男性霸权主义的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是在反对‘五四’时期男性文学的霸权主义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而是在反对儒家‘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及其在现实社会的严重影响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五四’时期男女两性的文学是站在同样一条战线上的,将这个时期的中国女性文学与中国男性文学简单对立起来,不但无法正确地描述中国现代的男性文学,也无法正确地描述中国现代的女性文学”①王富仁《一个男性眼中的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研究》,《文艺争鸣》2007年第9期,第9页。。学界对“女性文学”这一概念的界定至今仍有争议,这或许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吧。然而学界想把“女性文学”最核心的质数限定在对传统男权思想文化的否定与对现代女性解放的肯定的思想框架之内的意图是十分明显的。许多研究者对女性文学研究的兴趣也在于:将男权思想文化统治下的女性作为一种特定历史现象和现实存在进行关注,并由此延伸出对男权文化本身的反思。因此,笔者认为不管作者性别如何,凡是对传统男权思想文化持一种具有女性立场的审视态度、肯定女性解放、关注女性生存的文学作品都应该纳入到“女性文学”研究范畴之中。在现代女性文学的研究框架中,我们要以女性文本为主,但也不能忽略那些严肃思考女性问题、关注女性未来的男性文本。作出这样的界定,既符合民国时期男女两性文化极为复杂的状况,又切合现代女性文学发生发展的实际情形。

正如学者王翠艳在论述中国现代女性文学发生时所说,“与新文化运动之前主流文化语境对女性的创作行为多有保留和限制不同,……校园文化环境中,学生对于文学的参与活动是受到鼓励的,不仅学生自己结成了固定的文学社团和组织,而且社会上的文学社团和刊物也对她们的加入给予了支持和欢迎”②王翠艳《女子高等教育与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发生——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为中心》,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102页。。同样,四川新女性的文学实践也从校内初次发声开始,得益于社会开化和女性受教育程度的逐渐提高,然后就迅速突破狭小的校园空间进而在校外广阔天地中一显身手,从而成为四川新文化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女子教育、女性报刊和女性文学三者之间相因相生,在四川最为重要的三所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中,四川嘉陵女子师范学校的创立时间又迟至1928年,加之四川现代化的整体“延迟性”,因此,本文将现代四川早期女性文学的时间节点大致定在1912-1936年之间。

二 洒脱与担当:四川女性文学中的地域性经验和现代性体验

1928年10月,在《四川嘉陵女子师范学校周年纪念特刊》的重要版面上刊登了名为《本校周年纪念与我对于女子教育所有之理想》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作者认为女子教育有三个关键词,即创造、实用和自治。③半卢《本校周年纪念与我对于女子教育所有之理想》,原载《四川嘉陵女子师范学校周年纪念特刊》1928年第10、11、12期合刊,第4-5页,转引自线装书局编《中国近现代女性期刊汇编(三)·短刊断刊集萃(第十一册)》,线装书局2008年版,第4870-4871页。以“实用”为核心的女子教育观念在晚清女子教育发端期尚显平常,在经历了五四新文化思潮充分洗礼之后的1920年代仍作出如此的论断不得不让人感觉异常。这似乎说明在巴蜀社会的内环境中,男性对女性的压制还没有成为最迫切的社会问题,而如何实际地存活下去,甚至在艰难中如何优容地生活下去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

在《妇女鉴》第一卷上刊登的家庭小说《赧然》可以作为上述观点的佐证。这篇小说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手法自曝“我”作为一名家庭妇女不会生火取暖和做饭,但是婆婆和丈夫并不介意的故事。④纯玉《赧然》,《妇女鉴》1914年第1卷,第53-55页。“三从四德”是古代社会妇女言行的准则。四德即“德言容功”。其中,“功”是指针线、纺织、家务等基本生活技能。同题材的小说,一般会以代表家庭专制权威的婆婆和处于被管制地位的媳妇之间剑拔弩张的冲突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但是,该文作者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技能缺乏诉诸于众,把由此引发的家庭生活趣味作为叙述的着力点。整个故事的叙述语调轻松俏皮,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充满活力的巴蜀社会家庭生活图景跃然纸上。然而,小说内部所蕴含的强烈的女性解放意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分。这种要求平等、自由的诉求好像天然存在于这个地域的文化基因之中,并随着时代的节拍而逐渐被有识之士关注和强调。

或许有人会追问,巴蜀之人如此顺时旷达,又如何消解生活中的悲剧呢?尤其是知识女性如何面对这个群体的“历史空白”之悲和现实之痛呢?《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学生自治会刊》发表了林德蔚的散文《春宵步月》。该文记述晚饭之后“我”邀约表姐到月下小园散步赏月。不料,表姐因感于月虽缺而终有复圆之时,自己母亡姐卒再不能与她们相聚而伤心不已。“我”因之相劝道:“姐勿悲也,人生如白驹过隙、得乐且乐,何自苦也?姐不忆东坡之文有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乎!’余等今得享此清福、正当乐也,何悲之有?”①林德蔚《春宵步月》,《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学生自治会刊》1929年,第35页。无独有偶,《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校刊》上还刊登了明钦老师两首宗教色彩浓厚的词作。其中有佳句云:“识得妙明真境界,万缘静处百花香”②明钦《叠韵奉酬少伯》,《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校刊》1931年第6期,第2页。,“世界空花应早悟,化入城里,唱予和汝,同赴菩提路”③明钦《青玉案酬友人寄赠金佛像》,《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校刊》1931年第6期,第1页。。自古以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天府盆地四周皆崇山峻岭的地理环境,像极了只允许见到一小片天的闺阁设计。当日益觉醒的巴蜀女性洞察到历史的无情,而在现实生活中又处处遭逢难以打开局面的人生困局的时候,她们常常将人生的失意和苦痛寄情于山水,并在山水的眉目之间得到类似于宗教般的人生领悟。她们企图将山水、宗教与人生连成一片,以此获得一种安慰。鉴于这样一种地域性经验,在四川现代女性文学的发生期涌现出了很多借山水抒怀的文字。那些阻隔巴蜀女儿的峻山秀水,反过来成了她们的精神原乡。

女性刊物《蔷薇杂志》也是浸润在这精神原乡里向着另一维度绽放的奇花。在创刊号上,主创者们这样表达她们对世界的理解和对人生的追求:“蔷薇路旁,什么都见着了,野心军阀,贪官污吏,大腹贾,穷人,乞丐,少女,老妪。他们虽贪残困苦,他们见了蔷薇,无不俯首帖耳,表示欣慕的,因为蔷薇是能给他们以美的愉悦,美的享乐的。世界因了蔷薇都要向上,世界因了蔷薇都要美化,世界除了向上美化外,还有什么别的道路?”④沙鸥《花开时节》,原载《蔷薇杂志》1928年第1卷第1号,第2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11册)》,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6年版,第5060页。柳斐落的小说《戒与归家》是该刊的一篇代表作。小说讲述的是主人公用“二十年的青春”踏遍“天涯海角”,想在这冷酷的人间寻觅同情与爱而不得的故事。藏在故事背后的隐含作者对“同情”和“爱”辗转反侧的追求特别令人动容。主人公本想在新式学校得到理解与同情,不料却遭遇冷遇和讥讽,失望之余转而回归家庭。却发现“起初我以家庭虽是陷人的魔窟,但还有盲的爱的存在,而今,我知我所猜测的是完全的错了!从你们的冷淡和抱怨中间,我知你们将软置我于死地”⑤柳斐落《戒与归家》,原载《蔷薇杂志》1928年第1卷第2号,第57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11册)》,第5207页。。最后,在一股强烈的难堪而厌倦的复杂情绪支配下,主人公绝望于价值观上的无法共振而主动消失于无人知晓的地方。无疑,这篇小说将川人自由、奔放、狂狷等精神追求极致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川妹子现代性体验的深入,“母亲”是被反复言说的内容。李嗣薇《记居室》一文使用层层递进的手法来书写母爱。行至文末,一股浓烈的思母之情蓬勃而出。“居室之左有小墩,遍植杨柳,一片新绿,蓊然成荫,屋后有堂,夏来荷叶田田,荷花亭亭,与窗前绿树掩映成趣。……吾母尝于此良夜,集吾姊妹于轩中赏月”⑥李嗣薇《记居室》,《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4年,第52页。。此刻明月如故,母亲却已作古人,从前的抚爱不再复得。这物是人非的场景令作者长号不已。在此基础上,曼萍的《望秋月思乡》则将“母亲”的话题向纵深推进。“夜已阑;/人已静;/淡淡地幽光。/浸洗着满园的枯草,/……我的母亲,我的无依的母亲呵,/是否正在系念着漂泊他乡的女儿而情伤?/……故乡的月色,/此刻可是一般凄凉?/我的母亲,/此刻可是般彷徨?/重重的黑幕,/何时才见朝阳?/天涯漂泊的我,/何时才得还乡?”⑦曼萍《望秋月思乡》,《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外同学会会刊》1936年第1期,第11-12页。在这首直抒胸臆的诗歌中,“母亲”不仅代表着慈爱,而且还象征着深深的苦难。同时,“母亲”与“故乡”这两个意象在诗中并举出现、紧密相连。从某种程度上讲,诗人认为母亲是血缘上的根,故乡是地缘文化上的根。值得思考的是,为什么刚刚浮出历史地表的女作者要如此深度地书写“母亲”呢?正如孟悦和戴锦华所言,这是因为“这种复活了的母亲以及复活了的母亲之爱,并不是具体的文学形象或现实形象,而是一种对立于血缘——民族之父的、剥离了父权意志色彩的女性家长象征”,这一象征“填补她们主体结构内部的空白,使她们能够从与这一同性家长的区别、冲突、联系中确立自己性别的,也是历史的、经验的、主体的来源。在这个意义上,母亲以及母女纽带是女性们建立自己传统必不可少的前提,是中国现代女作家走上从女儿到女性道路的先在假定”①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9页。。与京津地区的女性文学有所区别的是,“父亲”并不是巴蜀女儿们叛逆与颠覆的对象。相反,父女关系即便有所摩擦,也会因为处于同一社会阶层而达成内部谅解。《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外同学会会刊》所刊登的曼茹的《黄昏》和曼萍的《绝命书》这两篇小说,都是写女主人公“我”的婚恋悲剧。②曼 茹《黄昏》,《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校外同学会会刊》1936年第1期,第15-16页;曼萍《绝命书》,《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校外同学会会刊》1936年第1期,第16-18页。对于悲剧的原因,两位作者虽然都责怪家庭的包办以及父亲的守旧思想,但是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将罪魁祸首一致地指向了镇上惹不起的“坏虫”“无赖”和吃人的旧道德。不仅如此,在《归故庐记》和《旅邸之夜》这两篇散文中,作者周鹓鶵还细腻地刻画了父女之间和谐、深厚的感情。③周 鹓鶵《归故庐记》,《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12页;周鹓鶵《旅邸之夜》,《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12-13页。“此刻三个印象,聚合了拢来,镕在一起,这同样的印象中,都有她和她爸爸,踏着同样轻松的雪沙,谈着话儿,是多么快乐和亲爱呀!”④周鹓鶵《旅邸之夜》,《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13页。

如果说探讨“母亲”是为了寻找性别传统,那么书写“知识女性”就是思考“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因此,这类文字带有较强的自传色彩。与地处首都的“女高师”作者群创作的作品一样,打开四川女作者的作品也总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悲哀气息。如庞筠秀在《中秋之夜》中喟叹:“伊见了这种情形,不觉由快乐而变为烦闷。伊想:光阴怎么过得这样快呢?”⑤庞筠秀《中秋之夜》,《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校刊》1931年第6期,第11页。在张忠民《秋日之学校园》一文中,“我”坐在教室里分明只是看看秋雨听听秋风,却沉重地叹息道,“太苦恼了”⑥张忠民《秋日之学校园》,《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校刊》1931年第6期,第12页。。对此,王翠艳分析道:“这种悲哀不同于传统闺阁女性的‘闺怨闲愁’,也不只是由于现实遭遇中的障碍而产生的苦恼与挫败,而是一种既与个人的现实生命体验密切纠结但又超越了单纯的个人身世之感的形而上意义的哲学困惑。……这种迷惘和困惑的产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女性自我觉悟水平达到相当高度的体现。”⑦王翠艳《女子高等教育与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发生——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为中心》,第187页。的确,一个完全被旧道德泯灭自我意识的人是不会产生“什么是人生的建设?/何处是幸福的乐园?”⑧曼茹《风雨之晨》,《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校外同学会会刊》1936年第1期,第13页。“何处是归程?!”⑨曼藻《何处是归程》,《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校外同学会会刊》1936年第1期,第13页。这样的终极追问。在这样的追问和反思中,川妹子超越了狭隘的盆地意识和实用主义,表现出强烈的社会参与和社会批评意识。陈元伯在《我是为什么而学问》一文中剖析道:“我为什么而学问?拿学问来做妆饰品吗?……为个人生存而学问吗?我觉得太狭隘了,……我们应为人群而学问,为社会永存改进而学问,为人类继续生存而学问。”⑩陈元伯《我是为什么而学问》,《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3页。周鹓鶵登临江阁而顿生爱国情怀,“予对现爱慕山水之心,亚之于爱国,不过吾人作事,须先公而后私,且国家之关系非小岂有国家不安,而予私人得以安居乎”⑪周鹓鶵《拟临江阁记》,《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2-3页。。何廷桂则在合州旅行参观中,有感于军阀和腐官误国,痛心疾首地斥责道:“现在一般军阀,大多身拥百万的财产,动辄耗费千金,民间呢,已被收括得民穷财尽,教育都没有经费去办,教育本是救国的根本方法,教育都没有起色,怎样还能说到救我们这如累卵势的国家呢,假若长此以往,民将何以聊生呢。”⑫何廷桂《旅行合州参观记》,《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9页。

从思考“个体”到心怀“群体”,现代四川早期女性文学自然将目光聚焦在底层劳动妇女身上。1932年,新蜀报副刊《妇女》在它的创刊号刊登了横秋的一篇措辞犀利的批评文章《新女性切莫学冰心》。该文辛辣地指出:“统观她(冰心,笔者注)全部著作,没有一篇不是滥调,而没有一篇不专论自己;对于目前的社会,对于她的劳苦可怜的姊妹们,毫不会注意到。这种售名士派的‘新女名士’,我们非打到不可啊!”①横秋《新女性切莫学冰心》,《妇女》1932年第1期,第3页。作者进而呼吁社会应将关注的重心放在女工、大娘、老妈、女力夫、大嫂等站在十字街头走来走去的工作者身上。为了践行这种观点,横秋很快推出了新作《人市上的女人》。在该文中,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在人市上卑微地找工作的女佣,她们几乎“整天地在那里等着,晒着曝热的太阳,摇着无大风的扇子,汗流在背上,苦吃在心头”,“总是流着汗,愁眉不展地,拥挤着”。②横秋《人市上的女人》,《妇女》1932年第4期,第2页。有感于底层妇女生活的艰辛,横秋在《我愿成为力的集体》一文中直接呐喊起来:“我愿是火是光是力,/尤其愿作力的集体;/我想解放我们的姊妹。”③横秋《我愿成为力的集体》,《妇女》1932年第5期,第1页。作为《妇女》的主要撰稿人,横秋的写作方向与该刊的征文导向是十分吻合的,即“本刊征求描写各地妇女生活的文字,尤其欢迎关于农村妇女生活的描写”④《征求》,《妇女》1932年第5期,第4页。。虽然,这样的写作导向肯定是受到了主刊《新蜀报》主创者们思想倾向的影响,但也符合四川这样一个搁浅在农业社会里的妇女生存的实际情况。同时,我们注意到在《妇女》杂志上,毛一波《摩登女性的轮廓》和白黎《高跟鞋》两篇杂文⑤毛一波《摩登女性的轮廓》,《妇女》1932年第2期第1页、《妇女》1932年第3期第2-4页;白黎《高跟鞋》,《妇女》1932年第2期,第3页。中的时髦女郎形象是作为劳工妇女的对立面形象而出现的。毛一波认为,“摩登女性是和现代资本主义一同兴起”,并且“凡是摩登女性充满市场的地方,必有自由恋爱的流行”,但是“自由恋爱乃是消费阶级出生,……属于普罗阶级的人,便没有自由恋爱的资格”,最后,作者得出结论,随着资本主义的消亡,“我相信在将来的社会中,摩登女性是必然会消亡的吧”。⑥毛一波《摩登女性的轮廓》,《妇女》1932年第3期,第2-3页。可见,作者认为作为资产阶级代表的摩登女郎与无产阶级劳工妇女是水火不容的,而自由恋爱作为资本主义腐化生活方式之一,也是应该受到轻蔑与侮辱的。显然,作者所代表的这种机械的狭隘的认知是不理解这种自由的都市生活方式正是不久前“五四”进步青年用血和泪拼命换来的。作者的敌意与怨憎暴露出大众崇拜这种新的意识形态的弱点。当然,在四川女性文学的发展初期,能从阶级的角度去分析妇女问题也是可贵的。

如上,将同处于发展初期的京津地区的女性文学与四川女性文学进行比较,我们发现前者的文学创作具有更鲜明的时代感。她们“以女性反抗的呼喊声审判并力图改造历史规定的社会性别角色”⑦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第73页。,并由此承受着硬拼之后求而不得的困惑、彷徨和焦虑。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的创作是现代女性文化与文学高扬的一面旗帜。然而,后者的文学创作往往更贴近历史结构深处和现实社会中女性生存的本相。她们的文学作品或许更能充分激发人们的历史与地理想象。这不仅丰富了女性文学的创作园地,而且彰显了女性文学的多重价值。同时,四川女性文学也提醒我们,除了追寻时代主旋律之外,各个地域女性真实的生活样态和生活体验具有同等重要的审美价值。

三 幽默讥刺与主情直陈:融合“地方趣味”与“主流意识”的审美选择

王笛在《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一书中谈到,在城市的现代化过程中有两条线并进:“一是国家角色加强的同时,现代化持续消弭地方文化的特点,导致地方文化独特性的削弱;二是在此过程中,以茶馆为代表的地方文化,既显示了其坚韧性,亦展现了其灵活性,以对抗国家权力和现代化所推行的国家文化的同一模式。”⑧王笛《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版,第12页。这一情形同样体现在文学的现代化过程中。现代四川第一代女作者一方面被裹挟着向宏大叙事努力靠近,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加强对地方日常生活的审美,并显示出敏锐的审美直觉。

翻开创办于1914年12月的《妇女鉴》杂志的目录,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小说”“文苑”栏目是和“家庭杂事”“家庭实业”栏目混编在一起的。像畏尘、纯玉、雅村、侣琴等第一代女作者既是“家庭杂事”和“家庭实业”栏目的供稿人,又是“小说”和“文苑”栏目的撰写者。创办于1915年3月的女性刊物《家庭》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家庭簿记”栏目紧挨着“小说”栏目。并且,在“小说”栏目中还有一个专门的文类叫作“家庭小说”。这说明第一代女作者想从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连的微观层面来呈现由传统向现代过渡的巴蜀女性的生活本相。因此,我们得以欣赏纯玉在小说《赧然》中潇洒地挥写主人公切肉“非片非丝亦非块,直为一种不规则形状”①纯玉《赧然》,《妇女鉴》1914年第1卷,第53页。的逗趣做饭场面,体会浣璋在诗歌《淑行学校观梅》中所抒写“我去花初萼,我来花正繁”②浣璋《淑行学校观梅》,《妇女鉴》1914年第2卷,第83页。的愉悦,以及咀嚼吹青女史小说《茹荼记》中“孤灯摇曳,萚陨木落”③吹青女史《茹荼记》,原载《家庭》1915年第1卷第1册,第57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7册)》,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6年版,第3239页。的苦涩。

除了对日常生活进行直接的审美观照之外,在四川早期女性文学中还出现了消解时代宏大叙事以巩固日常审美取向的作品。1928年,刊登在《蔷薇杂志》上的小说《女弟子》便是其中一例。该小说主要讲述了先生燕青与他的女学生妙如之间的恋爱故事。“男老师”和“女学生”这样的人物设置,很容易让读者想起“启蒙”与“被启蒙”这样的时代话题,正如鲁迅《伤逝》中涓生和子君的故事一样。不同的是,当燕青用自己所写的小说《桃色女郎》向妙如暗示爱的情愫时,妙如的心理活动很值得玩味,“自己心里还有点爱他,以前她也会挨挨擦擦的想接近他”④友林《女弟子》,原载《蔷薇杂志》1928年第1卷第2号,第27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11册)》,第5177页。。也就是说,妙如一早就喜欢上了燕青,这并不是靠启蒙生出来的情感。众所周知,《伤逝》是以悲剧结尾,隐含作者旨在借此反思“五四”启蒙者面对“弃妇”时,个人主义与人道主义此消彼长的矛盾心态,并说明“五四”精英知识分子所提倡的个性解放在现实生活中的溃败。有意思的是,在《女弟子》这篇小说的收尾中,男、女主人公却以“荆棘里去牺牲、乐园里去享乐”这样一种“懒得去管”的顺其自然的地方志式的乐观去模糊那个可能会来的悲剧结局。在这似是而非、意义不明的情节设置中,“启蒙”这个严肃的时代主题就这样在无意中被消解大半。无独有偶,1928年,正值革命文学方兴未艾之时,《蔷薇杂志》所刊登的小说《英雄》却塑造了一个为富不仁、贪生怕死,为了娶到女学生而混进军校的“伪英雄”形象。最后,这个假英雄在战场上临阵逃脱,不料却掉进粪坑溺亡,空留“英雄千古恨”的遗憾。⑤彭秀《英雄》,原载《蔷薇杂志》1928年第1卷第2号,第45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11册)》,第5195页。

因此,与以庐隐、石评梅、陆晶清、隋玉薇等人为代表的京津地区的第一代女作者“以悲为美”的风格特征不同,四川第一代女作者的作品里虽然也有挥之不去的感伤,但是更为醒目的却是在巴蜀调笑式的日常生活中熏陶出来的幽默讥刺的文风。如果说在小说《赧然》中,作者主要是通过幽默生动的行为细节来表现女主人公的萌趣可爱,那么在小说《女弟子》中,作者则主要通过调侃的语言来塑造主要人物形象。“你们女子专门会欺骗人会迎合人,比如今天在大会中见了一个美男子,心里觉得可爱,爱他罢。明日在某音乐会又遇着一个比较不美的男子,有天才爱他罢。但前者是革命的,后者是浪漫的,她可巧妙,耍耍手法,今天写一封革命疆场牺牲的信去,明天又写一点英雄美人,甜蜜的梦,中古罗曼斯给另一男子去。”⑥友林《女弟子》,原载《蔷薇杂志》1928年第1卷第2号,第29-30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11册)》,第5179-5180页。在这里,作者借男主人公燕青之口对见异思迁的新女性进行了嘲讽。燕青风趣不羁的性格特点也由此呈现。提到文风辛辣,给笔者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横秋的那篇杂文《新女性切莫学冰心》,作者开篇不久便直接讥刺道:“冰心女士,何许人也?女性中的赘疣而已。”为什么这样说呢?横秋认为:“在北京未得爱人时的她,一天到晚在那里唱独身主义,……在美国时既得爱人的她,不免偷偷地去了独身主义大结其婚,因而大讴歌其‘爱力的伟大’。再回中国爱既满足而执了教鞭的她,……而瞧不起目前真正新的女性。”⑦横秋《新女性切莫学冰心》,《妇女》1932年第1期,第3页。横秋文中所说的真正新女性是指劳工妇女。这里暂且不讨论作者的观点是否偏颇,但是她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所采取的辛辣笔法是显露无遗的。

川妹子的辛辣文风主要来源于她们辛辣的地域性格。《妇女鉴》杂志开办了一个特色栏目“心声”。这个栏目刊登的不是已成篇章的作品,而是女性朋友们随性的只言片语。比如,关于歧视寡妇的言论:“男子间第一种可敬的人就是烈士孝子,妇人里第一种可敬的人就是抚育孤儿的寡妇。我看现在的人却对待孤儿寡妇以为他没有劳利,很是可以欺负的。”⑧《心声》,《妇女鉴》1914年第3期,第93页。又如,关于婆婆偏心的言论:“天下当婆婆的多半不体惜媳妇,但是看自己的女儿却是宝贝一般,这是什么道理?究竟到了死的时候,还是媳妇当孝子呢?还是女儿当孝子呢?”①《心声》,《妇女鉴》1914年第3期,第95页。再如,关于夫死再嫁的言论:“女子万不能言不字人,但是出阁之后若丈夫死了就不能再嫁的,这是什么个道理呢?就因为那身子与爱情都已属于一个人了?既是属于一个人,若是再可以属于别人,那行为就不在人道了?我愿我诸姑姐妹只学那外国妇人的学识与那爱国的热心,万不要学他的坏风俗,要知道我们中国的风俗比那全球都好呢!”②《心声》,《妇女鉴》1914年第3期,第95页。联系《新青年》特辟“女子问题”专栏却极少有女作者投稿的事实,笔者揣摩《妇女鉴》主创者开辟“心声”栏目的意图,无非是想尽可能地了解正在觉醒而又少有写作习惯的女性群体在生活中的真实想法。谁料,这几乎没加任何修饰的只言片语除了曝露川妹子的真实想法之外,还将她们好讥刺的“辛辣”性情展现无遗。当然,对于四川第一代女作者来说,幽默和讥刺更多的还停留在写作技巧的运用上,远没有达到李劼人、沙汀和艾芜等本土男作家那样,将巴蜀调笑传统转化为立体的、深沉性的现代幽默讽刺艺术。

如果说“现代男作家注重从人物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来刻画人物,展现人物与外部事件的冲突,从而形成以外部事件矛盾冲突为主的‘故事化’的叙述特点”,那么,现代女作家则“注重描写人物内部世界而形成了以内心情绪与心理活动为主的‘心态化’的叙述特点”③谭梅《现代男性作家的女性书写特征》,《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5月22日,第4版。。女作家“心态化”的叙述特点与她们更倾向于浪漫主义的审美选择有关。与主流意识审美选择相同,四川女性文学也普遍缺乏深沉的客观冷静的理性力量,给读者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她们极具感染力的饱满的主观情绪。这种浪漫主义的主情主义的艺术倾向使她们在文体选择上偏爱使用诗歌和散文这两种文体。在散文这类文体中,书信体散文又占较大的比重。与小说需要作者苦心安排故事情节和精心刻画人物形象不同,诗歌更便于抒情主人公单刀直入、畅快淋漓地直抒胸臆。散文则属于更个人化的创作,往往能让作者更直接更自由地表达主观情绪和想法,书信体散文尤是如此。在四川现代女性文学发展初期,几乎各类女性报刊的文艺类栏目都主要刊登诗歌和散文这两种文体。即便到了今天,诗歌仍然在四川当代女性文学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在《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月刊》《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校友会期刊》《嘉陵女师校刊》和《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学生自治会刊》等女子学校的校刊上,基本都主要刊发诗歌和散文这两种文类,小说仅占极少的比例。其中,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和嘉陵女师的校刊,基本没有刊登过小说。笔者目前所能查到的《妇女鉴》《家庭》《蔷薇》和《妇女》等校外女性报刊,《蔷薇》和《家庭》的文艺栏目是以刊登小说为主,而《妇女鉴》和《妇女》的文艺栏目仍然主要发表诗歌和散文。

与浪漫主义的主情主义审美选择相关联,四川第一代女作者常常采用或直接抒发内心起伏的情感、或直接讲述人生经历及观点、或大段大段地描写主人公心理活动等手法来结构作品。四川女作者写作的新诗大多采用直抒胸臆的方法完成。黄惠先女士的《月》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作品。“相思,/怅惘,/人难留,泪也难收。/月儿啊,/圆缺时时有,/何事偏照无眠我,/人生几见月当头?/月照当头我更愁。/几许相思。/无限烦忧。”④黄惠先《月》,原载《蔷薇杂志》1928年第1卷第1期,第14页,转引自《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第11册)》,第5072页。这首诗既没有编织层层递进的意象,又没有精心安排文本的结构,抒情主人公将赏月引发的相思和烦忧,像跟老友倾诉一般一股脑儿地和盘托出,直击人的内心。在成世贞的散文《学文随谈》中,作者在讲述了自己学习国文的经历和体会之后,便慷慨激昂地直陈学文的目的,“惟努力于诗词,以陶养民性之残忍,从事小说戏剧之创作,以醒彼愚顽之民,革除封建之旧习,方为正确之社会观耳,予之学文如不达斯的,不惟愧对古书,亦且羞今生今世”⑤成世贞《学文随谈》,《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校友会期刊》1931年,第2页。。小说《戒与归家》则主要采用了意识流的写作手法。主人公作出归家还是不归家这个关键性的决定,不是主人公与外部世界逐步升级的实质性冲突促成的,而是一次偶然性的喝酒聊天触发了主人公敏感的内心而临时起意的。因此,这个细腻而丰富的内心活动成了整个文本最重要的“拐点”。作者也花了相当多的篇幅来交代这个情绪剧烈起伏的内心活动。可见,与京津地区一样,“五四”时期也是四川女性文学“告别自己的古典传统向现代演进的历史时期,除了女性写作观念的自觉及作品内涵的现代变迁之外,在文体方面也由传统女性的偏重诗词韵文向对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新文学体裁的全面试用”①王翠艳《女子高等教育与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的发生——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为中心》,第193页。。所不同的是,四川作者除了深受主流意识审美影响之外,还浸润在历史悠久的巴蜀文化之中,这使得她们在审美倾向上普遍呈现出“地方趣味”与“主流意识”相融合的特征。

综上,依托现代四川女性报刊,我们从产生背景、写作内容和审美选择等三个方面论述了现代四川早期女性文学的创作情况。一方面她们的视野被巴蜀的崇山峻岭所延滞,让她们的创作似乎少了些时代感;另一方面那阻隔巴蜀女儿的峻山秀水又反过来成了她们的精神原乡,让她们的文学创作更贴近历史结构的深处和巴蜀妇女自在的本性。一方面她们追寻时代主流价值;另一方面她们又有勇气对蹊跷的主流价值进行“讥讽”,从而提供更丰富的可能。可以说,现代四川早期女性文学的创作既有与时俱进的现代性,又有长期被地域空间文化浸润后的延展性特征。而且,与京津地区“中规中矩”的女性文学相比,正是巴蜀文化的无声滋养让四川女性文学显得如此独具韵味。在文学文化模式日渐趋同的今天,民国时期不同地域各具特色的女性文学,正是当下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的“补充”和“可能”的生长点。

附:民国时期四川女性报刊一览(1912—1936)②此附录根据以下书中的相关史料整理而成:王绿萍《四川报刊五十年集成(1897—1949)》,四川大学出版社2011年;线装书局编《中国近现代女性期刊汇编》(三),线装书局2008年版;《民国珍稀短刊断刊》(四川卷),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6年版;民国时期文献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民国文献编类》(教育卷),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

1.《女界》 1912年6月13日创刊;办刊地点:成都;创办人:孙少荆、方琢章、饶伯康;主笔:吴曾兰;备注:现存四川省图书馆。

2.《女国民报》 1913年6月27日创刊;发起人:崔觉民、谢人杰(谢仁寂);备注:曾在《四川民报》上刊登广告,是否出版不详。

3.《妇女鉴》 1914年12月10日创刊;办刊地点:成都;主要负责人:佘畏尘(一钧);备注:现存四川省图书馆。

4.《家庭》 1915年3月创刊;办刊地点:成都;备注:存四川省图书馆,著名女诗人曾香祖为刊物题刊名,约1915年4月停刊。

5.《女铎报》 1916年12月创刊;办刊地点:重庆;主要负责人:程悲娲。

6.《女鉴日报》 1918年5月创刊;办刊地点:成都;主要负责人:韩伯良;备注:吴虞和其女吴楷、吴桓义务撰稿。

7.《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特刊》 1922年7月2日创刊;办刊地点:重庆;备注:存重庆市图书馆。

8.《女界联合会刊》 1923年12月19日创刊;办刊地点:成都;备注:存成都市档案馆,四川全省女界联合会为争女权而创办。

9.《妇女周刊》 1924年12月立案;立案人:唐智仁。

10.《北京惨案女烈士重庆妇女追悼大会特刊》 1926年5月2日创刊;办刊地点:重庆;备注:重庆各界妇女联合会发起召开追悼北京惨案死难女烈士大会,会后出版该特刊。

11.《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校刊》 约1926年下半年创刊;办刊地点:南充;备注:存四川大学图书馆,重庆市图书馆存第5期。

12.《南充县立女子中学校学生自治会会刊》 约1927年创刊;办刊地点:南充;备注:存四川大学图书馆,仅见1929年约7月出版的一期。

13.《妇女周刊》 1928年5月创刊;办刊地点:成都;备注:存四川省图书馆。

14.《蔷薇杂志》 1928年6月1日创刊;办刊地点:成都;主要负责人:黄有邻。

15.《嘉陵女师校刊》 约1928年创刊;办刊地点:南充;备注:重庆市北碚图书馆存1929年18-19期合刊。

16.《四川嘉陵女子师范学校周年纪念特刊》 1928年10月创刊;办刊地点:南充;备注:存四川省图书馆。

17.《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友会月刊》 约1929年11月创刊;办刊地点:重庆;备注:存四川省图书馆、重庆市图书馆。

18.《简阳女中校刊》 1930年10月创刊;主要负责人:简阳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校刊编辑委员会;备注:四川大学图书馆存有创刊号。

19.《妇职校校刊》 1930年6月创刊;办刊地点:江津;主要负责人:24军2旅妇女职业学校;备注:存四川省图书馆、重庆市北碚图书馆。

20.《妇女周刊》 1930年创刊;办刊地点:重庆;主要负责人:重庆市妇女协会;备注:存重庆市图书馆。

21.《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校校友会期刊》 1931年创刊;办刊地点:重庆;主要负责人:重庆第二女子师范校校友会;备注:存重庆市图书馆。

22.《涪陵女校校刊》 1932年7月创刊;主要负责人:涪陵县立女中校出版委员会;备注:存重庆市图书馆和四川省图书馆。

23.《妇女》 1932年创刊;办刊地点:重庆;主要负责人:重庆新蜀报社;备注:重庆市图书馆存1-6期。

24.《四川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校刊》 1933年1月创刊;办刊地点:成都;主要负责人:四川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出版委员会;备注:存四川省图书馆。

25.《成都华美女中校校刊》 1933年6月创刊;办刊地点:成都;主要负责人:成都私立华美女中;备注:创刊号存四川省图书馆,第2期于1935年出版,存重庆市图书馆。

26.《四川省立女职校四周年纪念特刊》 1934年创刊;办刊地点:重庆;主要负责人:重庆四川省立女职校;备注:存重庆市图书馆。

27.《妇女晨报》 1935年创刊;办刊地点:成都。

28.《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外同学会会刊》 1936年6月创刊;办刊地点:大邑;主要负责人:大邑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校外同学会;备注:存四川大学图书馆、重庆市图书馆。

29.《妇女时报》 1936年8月10日创刊;办刊地点:重庆;主要负责人:陈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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