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称谓语“X爷”的构成、特征及形成机制

姚玉迎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一、引言

“X爷”类称谓语，传统用法有“阿爷、大爷、太爷、老爷、县太爷、侯爷、万岁爷、财神爷”等。现代社会环境的开放、词媒体的发展，“X爷”类称谓孳生出许多新兴用法，如“星爷、范爷、潮爷、款爷、膀爷、侃爷、北京爷、压轴爷、技术爷”等，在社交媒体微信、微博等网络平台上得到广泛使用和传播。笔者针对人民网上的语料进行粗略统计，仅“范爷”（演员范冰冰的别称）的出现次数就高达1934次，“星爷”（演员周星驰的别称）出现1235次。“爷”用在姓氏或名字后面表示一种称呼，指称对象年龄辈分不再受到严格限制，甚至男女性别也不再严格区分，语义泛化带来语用上的演化推广。“X”既可以是姓名、职业，也可以是人物性格品质，或者与某个特定的事件背景有关。总之，新兴“X爷”与传统“X爷”不管在语义色彩还是语用表达上都存在较大差异。

本文在人民网、百度网等媒体上收集了大量的网络语料，从“X爷”中的“X”、“X爷”中的“爷”以及新旧用法的整体差异着手，对新兴称谓语“X爷”的形成机制作细致详尽分析，指出这种语言集群化的发展模式和与社会共变之间的关系。

二、“X 爷”的构成

（一）“X爷”中的“爷”

“X爷”结构语义重心集中在“爷”上，“X”作为一个可替换成分起修饰限定作用，通过激活我们头脑中的某个意象，进而帮助认知整个事件。经过语言的不断发展变异，“爷”的区别性语义特征不断脱落和更新，词义内涵缩小，指称对象的外延随之扩大，不再受到严格的职业、身份限制。关于“爷”的发展轨迹，前辈学者有过详细具体的分析，我们总结在古代汉语中，“爷”字发展大概经历了四个阶段：隋唐五代之前，使用频率较低，主要代指“父亲”；到了宋代，在原有义项的基础上，还可以指称“祖父或者和祖父辈相当的男性”；元代以后，又可以尊称“长辈或者地位较为尊贵的男性”；明清时期，又演变出“对神佛的敬称”的意思[1]。例如：

(1)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唐.白居易《新丰折臂翁》）

(2)佛灯珣禅师往勘之，婆见如前所问。珣曰：“爷在甚么处？”婆转身拜露柱。（南宋《五灯会元》）

(3)一日走了三百里，第二日刚刚捱下炕。自家张千的便是。状元爷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元.郑光祖《倩女离魂》）

(4)“灯马，都是灯草扎的把，裹了丝绵，有鸡子粗细，只点过今夜，见佛爷现了身，明夜油也没了，灯就昏了。”八戒在旁笑道：“想是佛爷连油都收去了。”（明.吴承恩《西游记.下》）

例（1）中“爷娘”指“父亲、母亲”；例（2）中“爷”和“婆”相对，对“祖父”的敬称；例（3）中“爷”放在地位较高的称呼后面表示一种尊称，“状元爷”也就是古代科举考试中，殿试第一的男子，成绩第二或第三都不能称之为“爷”；例（4）中，“佛爷”是佛教信仰者观念中的神，“佛爷”象征地位的至高无上。总之，“爷”的语义演变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虽然指称对象在不断扩展更替，但被称呼者始终比称呼者具有更高的权威性，可能是辈分排行较高，也可能是身份地位更为尊贵。“爷”的原型范畴为[+男性]、[+长辈]、[+位高权重]，如今，“爷”新范畴泛指对象为[+社会大众]，伴随着去范畴化的同时，使用场合从亲属领域和官职领域投向日常交际和网络中，出现了“范爷、款爷、托儿爷”等新兴用法。

（二）“X爷”中的“X”

1.“X”的词性分布和功能分类

随着“X”的不断类推框填，词性覆盖范围也开始拓宽。传统用法中“X”以名词、形容词、数词为主，而新兴用法在基础上又增加了动词性成分。且“X”多由具体可感的名词和动词构成，以实词为主，一方面，使用灵活，搭配范围广，快速凸显事件本身的语义重点；另一方面，符合人们的认知习惯，事物现象快速在人们头脑中形成意象图式，便于理解和掌握典型特点，提高沟通效率。

首先看名词性词语（NP），一部分是人物的“姓/名+爷”构成简称，特指固定对象，仿拟原型“星爷、范爷”的构造模式，表示某一领域的知名人士。如“诗爷（刘诗诗）、矿爷（苏德矿）、蕉爷（李蕉）”等；另一部分是根据指称对象的职业类别或形象特征，构成一种类似缩略语的社会称谓，如“卡爷、厨爷、熊爷、膀爷、包爷、股爷”等。这一类别的“X爷”涉及范围较广，所占比例较高。

再看动词性词语（VP），以某个特殊事件为背景，描述参与者的具体动作行为，如“忙爷、扒爷、宰爷、捧爷、揽爷、淡定爷”等，这一类型的“X爷”往往字面意思隐晦，需要结合特定背景才能了解真正含义。如“忙爷”指的是给逝者家属联系殡葬服务的黑中介，提供“一条龙”服务，利用家属悲伤无措、期盼逝者早日入土为安的心理，从中收取大量中介费用，谋取私利。“忙”字体现了参与者的动作行为，既要联系逝者家属，又要和殡仪馆协商合作一系列连续的动作行为。

还有其他词性“X”，如“的爷、潮爷、黑爷、GAI爷、霸道小爷、片儿爷”等，多数为偶发词，由社会大众创造而生，与社会现象紧密相连。“这些新词语体现一种底层文化和平民心理，创造者赋予这些新词语与书面语相区别的口语特征，包含口语特性、通俗特性与轻松特性，多用在文化层次较低的非正规场合和口语中，难登大雅之堂。”[2]总之，都体现出人们在转喻或隐喻作用下形成的特有的认知方式。

从功能分类上看，“NP/VP/AP+爷”组合之后整体是一个名词性称谓语，还是具有名词性词语的语法特征。例如：

(5)日前，广州一位93岁的肌肉“型爷”沈华走红。他从70岁开始健身，到现在仍然可以完成引体向上以及其他高难度动作。（《生命时报》2015-11-30）

(6)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李蕉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女老师，却被学生们称为“蕉爷”——这是清华学子送给自己喜欢、敬佩的老师的尊称。（《北京青年报》2019-05-18）

(7)…私利面前，他们假扮民主法治教师爷的道貌岸然立即消失殆尽。（《人民日报》2019-06-20）

(8)特级厨爷傅祖明用十余味香料调和出的卤料，只有将各种食材的香味充分的融合才能做出“百菜百味”的传统川菜。（人民网，2018-09-27）

这些新兴“X爷”可以在句中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与传统的“老爷、万岁爷、张爷”用法相比较，指称对象更加灵活多样，但通常不会在词典中收录，“爷”的词汇义更加虚化，侧重强调语法义。

2.“X”的书写形式和音节构成

我们通过收集大量网络语料总结得出，“X”书写形式包括汉字和英文字母两种类型，都是一种修饰性成分。“X”整体还是以汉字形式为主，只有个别英文字母的形式应用在年轻人的交际圈中，表现一种追新求异、与众不同的社会心理。如：GAI爷。

从音节结构来看，双音节和多音节的用法占比不多，整体上“X”以单音节为主。“X+爷”构成双音节结构，简洁明快，与事件对应性相关，又满足汉语韵律和谐与经济性要求。

三、新兴“X爷”与传统“X爷”的异同

两者都是表示称谓的一种方式，既有区别，也有联系。通过整合“X爷”的传统用法与新兴用法的联系和差异，一方面有助于深化了解传统“X爷”的历史渊源和演变过程，另一方面可以掌握新兴“X爷”的本质特征，两者比较再延伸到其他同类词群，进而探究语言与社会的共变关系。

（一）共性

首先，我们要区分哪些是传统的“X爷”，哪些用法属于新兴“X爷”。我们做出以下的大致归类。

传统用法：

表父亲：阿爷

对长辈或年长男的尊称：大爷、小爷、张爷、三爷、太爷、方丈爷等

对官僚、财主的称呼：老爷、万岁爷、官爷、侯爷、相爷等

民间对神佛的称呼：土地爷、财神爷、阎王爷、灶王爷等

新兴用法：

表方式：潮爷、厨爷、的爷、卡爷、股爷、坟爷、财爷等

表行为特征：捧爷、忙爷、导爷、侃爷、扒爷等

表外貌特征：膀爷、膘儿爷、胖爷、冒儿爷、型爷等

指称典型女性：范爷、馨爷、诗爷等

指称物品：世界爷、骏爷等

二者的共性主要体现在书写形式和“爷”的语义特征上。首先，“X爷”都是以双音节和三音节形式为主，前面的修饰性成分“X”词性丰富，可以不断被类推替换。如传统用法中对神佛的敬称，只需用约定俗成的“神灵名称+爷”即可；新兴用法中凸显典型动作行为时直接用“动作行为+爷”，词语框填作用下产生一系列不同的用法。

其次，受认知方式的影响，“爷”的自身语义都有一定程度的泛化，相比之下，新兴用法中“爷”语义泛化程度更深，语法化功能增强。如传统用法对官僚、神佛的尊称中，[+血缘关系]已经脱落，[+年长]的特征也虚化，只有[+男性]保持稳定。而新兴用法中，[+血缘关系]、[+年长]、[+男性]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弱化甚至脱落，如：

(9)谢尔曼将军树属于巨杉（也称为世界爷），树龄约为2300-2700年。高83.8米，底部最大直径达11.1米。（国家地理网，2015-02-06）

“世界爷”中“爷”的语义特征是[+植物]、[+历史悠久]，可见，“爷”的语义泛化，“甚至物品性能突出也可以为了语言表达形象生动而称为‘爷’，[+男性]义素不再是强制要求的义素，而弱化为[+男性倾向]。”[3]用法突破类的界限，拓展涉及的范围更广。

（二）差异

传统用法与新兴用法具有相同的结构框架，但在指称对象、语义特征和类推扩展方面还存在很大差异。

从指称对象来看，传统“X爷”是一种典型的称谓语，即常规的符号化称呼语，主要功用就是在日常交际中用于身份识别。其中“X”以名词和形容词性为主，名词包括具体人名或姓、官职名、神灵名称，形容词包括年龄辈分类、职责类，如：张爷、万岁爷、灶王爷、少爷、总爷。共同的中心语素义是“身份地位尊贵的一类人”，在语用交际中，这些称谓可以无标记地指称一系列符合相关条件的话语对象，象征了被称呼者的权威性。而新兴用法“X爷”逐渐趋于平民化，多数针对某个具体新闻事件衍生出来，凸显某个个体的独一无二，强调一种专指性，表现出使用者对新鲜事物或现象一种猎奇围观的社会心理。例如：

（10）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对自己的子女、亲属，应该要求高、责备严，不要造就一批少爷，成为国家和社会的包袱。（人民网，2019-08-19）

（11）从NBA退役后，对电商颇感兴趣的慈世平化身美国“倒爷”，通过阿里巴巴国际站为自己的网店寻找中国厂家，“批发”中国熊猫周边到美国售卖。（中国新闻网，2018-08-10）

其中“一批少爷”指一群家境显赫不做实事的青年子弟，而“倒爷”在这里专指一人，凸显人物特殊的动作行为。当然新兴“X爷”不排除部分称谓通称的用法，如“款爷”（有钱的男子）、“股爷”（炒股票的男子）等，但是多数组合在语用中都是唯一指定某个对象，如“星爷”、“冒死爷”。

从语义特征来看，传统“X爷”结构紧凑，语义透明度较高，为普通大众所熟知和认同，多数都在词典中有所收录。体现指称对象的高度权威性，说话者的社会地位相对偏低，极力表现出一种尊敬、敬畏的感情色彩。新兴“X爷”伴随热点新闻事件而产生，网络热度消退使用频率就迅速下降，因此多是临时用法，结构松散，蕴含更多调侃、讽刺的语义色彩。构词无明显的条件约束，导致形成的角度奇特，语义透明度差，陌生化较强，往往需要结合具体的背景事件，才能确切理解其意义，已经衍变成一种偶发词，不在词典中收录。例如：

（12）世道变，贿赂物品随之而变。往昔是烟酒点心小红包，而后是名表名车名牌包，再往后是股票住宅银行卡，于是表哥、房叔、卡爷应运而生。（《人民日报》2013-11-08）

（13）城市的变化更带动了市民文化的改变，那些喜欢光着上身的“膀爷”不多见了，端着热干面挤公交的身影少了……（荆楚网，2014-08-28）

“卡爷”有双重意思，既可以是粉丝代指外国导演卡梅隆，或只用现金不刷卡的男子，在人民网上集中出现在2012、2013年，使用范围小，近几年基本没有出现，生命力短暂。同样“膀爷”讽刺街头裸露上身的男子，使用年份也多集中在2013、2014年，近几年政府有意整理市容市貌，“膀爷”现象消退，使用频率爷随之下降。由此可见，“X爷”传统用法与新兴用法在语义特征方面存在明显区别。

从类推扩展方面，传统“X爷”是一个衍化较为稳定的静态系统，整体具有统治阶级色彩，表示指称对象的身份尊贵或辈分高，与封建等级观念息息相关。因此，“X爷”的适用范围有限，仅适用于位高权重的男性，且用法固定。新兴“X爷”则是一个语义类型丰富、用法灵活多样的动态系统。带有深刻的社会属性烙印，为广大民众随机创造而成，偶然性和能产性较强，凸显指称对象在某一领域表现突出，具有非同一般的独特之处。同时，在当下男女平等观念大肆宣扬的时代，“X爷”既可以指称男性，也可以指称女性，甚至为了突出形象性，还可以类推扩展指称物品。“X爷”的整体意义更抽象、更概括，虚化的程度更深，类化的层面更高，总体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例如：

（14）后来某次聚餐时想起自己毕竟积累了几十万字的文档量，试图扬长避短，向各位看似只会写代码的技术爷找回场子，谁知一桌10个码农竟然浮现出3个高考作文满分来。（中国网，2017-11-10）

（15）最受欢迎的“综艺一姐”甜馨，简直就是秒拍视频的“黄金人物”。一句“我们白着呢”更是圈粉无数，一时间秒拍视频成了霸气“馨爷”的主场 show。（中国网，2019-09-02）

（16）“每轮预赛长达六圈的比赛对赛车的散热系统考验非常大，但是，我们的北京(BJ)20赛车均衡性非常出色，各项保护措施非常到位，挺进决赛，‘越野小爷’北京(BJ)20功不可没！”（人民网，2017-12-19）

例中，“技术爷”指在写代码方面技术娴熟的程序员；“馨爷”实际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是网友对她在节目中丝毫不怯场、纯真可爱的表现给予的赞扬，“姓名缩写+爷”完全打破“爷”传统语义特征[+男性]、[+位高权重]，彰显一种霸气、爽朗、潇洒的行事作风；同样“越野小爷”是对一款性能优越的汽车的代称。这些用法特征较传统的“X爷”相比，指称对象和使用场合更加具有随意性，语用限制大幅缩小，可以指称各行各业的精英，男女不限，人和物都同样适用。

四、新兴“X爷”的形成机制

伴随媒体衍生的新兴“X爷”这类称谓语，“与‘X姐、X哥、X叔、X弟’等在形式特征、语义演化、类推扩展方面都具有相似性，具有集群化发展的趋势。”[4]造成这种效应的原因，既有语言自身的发展更替作用，也是语用方面社会心态多样化的的共同效应。我们主要从认知动因、语言自身的系统动因、社会动因三方面具体论述造成“X爷”形成演化的重要机制，具体包括认知方面隐喻和转喻的扩散、语义类型上格式的持续框填、语用过程中社会心态趋于平民化。

（一）认知动因

对于隐喻(Metaphor)和转喻(Metonymy)的理解，多数学者见仁见智。陆俭明先生（2009）认为“隐喻和转喻是一个认知领域激活另一个认知领域。通俗来说，激活（activate）关系即联想（association）关系，从一个认知领域联想推知到另一个认知领域。”[5]隐喻基于一种相似性，在修辞学上称为比喻的修辞方式，而相对于隐喻，转喻侧重事物之间的相关性，是更加基本的认知方式。两者都是利用事物之间的互相联系，通过A激活B，两者之间构成一种映射关系。我们对“爷”这一概念的定义主要包含两方面，一是血缘关系中辈分最高的男性；二是社会关系中身份地位较高的男性。总之，称呼者在语用交际中都处于一种弱势地位，典型语用色彩是表达敬称。但是，“称谓语发展大都具有‘先天继承’和‘后天发展’的特征”[6]，即目标域一方面继承始源域的部分特征，另一方在发展过程中对自身内部的特征和功能作出调整。总结“爷”的语义特征[+威望高]、[+权势大]、[+男性]，始源域带有潇洒、霸气、威信的隐含义，投射到目标域保留了部分特征，网媒的传播也激发了额外的附加语义，由此产生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构建模式。例如：

(17)“熊爷”的称呼来自于高2008级10班的学生。因为经常熬夜，黑眼圈成为周迎春的标志之一，学生们将他和国宝熊猫作比较，同时也说他是班级的宝贝。（《重庆日报》2019-04-28）

(18)刘亚楼将军，福建武平县湘店大洋泉村人，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首任空军司令。将军潇洒英俊，性烈如火，人称“雷公爷”。（《北京日报》2018-10-29）

(19)近日，据广东当地媒体报道，该省某市“坟爷”违规经营公益性墓地，将服务于本镇居民的公墓用地卖给外地人。（中国新闻网，2013-04-03）

(20)对大多数中国人而言，“胡润”这个名字与“财富榜单”相连。中国的年轻人戏称胡润为“榜爷”。（《经济参考报》2017-02-15）

在汉语的认知观念中，“熊猫”体型圆润并带有标志性“黑眼圈”，也是我们的国宝，学生想表达对周老师的敬意，既幽默又亲切的称为“熊爷”，表达两者之间具有某些相似特征。同样，在人们的认知中，“雷公”的神话形象是性烈如火、雷厉风行，用来形容人的脾气性格，加之将军的地位较高，符合“爷”的尊贵身份，又可以使表达形象、新颖生动。“坟爷”指在违规兜售墓地方面，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人，“坟”在这里就代指非法售卖墓地，“爷”也可以联想到一种极致义，凸显私自牟利的数量之大。“榜”指排行榜，有榜就有名次排行，再通过“爷”激活“地位高”的语义特征，“榜爷”就指代排名位居榜首之人。总之，在“X爷”的泛化过程中，隐喻和转喻的思维方式都不可或缺，一方面填补了称谓语的空缺，另一方面也使表达更具抽象性、生动性。

（二）系统动因

所谓格式的框填，“就是泛化机制下的形式变化，其中不变的组成了‘框’，变的组成了‘框’中填充的结果。”[9]保持“X爷”的这个“框”不变，在此基础上对“X”不断进行填充，构成一套复杂的称谓系统。除了“X爷”，相关的还有“X哥、X姐、X弟、X叔、X大妈”等一系列“X+单/双音节称谓语”这种强势模因。“模因（memo）源于生物学上的基因（gene）概念，模因是模因论（memetics）的核心概念，即从历时和共时的视角对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以及文化具有传承性这种本质特征的进化规律进行诠释。”[7]类似生物学中基因的繁衍传播，语言学上通过模仿复制强势模因，在人们头脑中形成固定的意象图式，从而广泛传播。作为填充成分“X”，传统用法的限制较多，数量有限，多为姓氏名、官职名、神灵名和一些表示辈分的形容词。新兴用法中，“爷”语义泛化，表示尊贵的语义色彩削弱，开始往“类”的方向发展，“X爷”整体结构能产性增强，指称领域扩大。

新兴“X爷”的完整的框架构建形成需要结合具体的情境语境和文化背景，多数词语结合热点新闻事件，从中提取关键词填补“X”，构成“X爷”这种固定的组合结构，听话者需要根据已有的知识储备和文化背景来理解。如“片儿爷（有一口地道的京腔，能说会道的北京老炮）、女性爷（性格强势，气场强大的职场女性）、冒死爷（不怕打压，冒死举报广州地铁三号线存在安全隐患的70多岁的钟吉章）”，这些组合在传统用法中是语义矛盾，难以成立的。但在网媒时代，注重高效简练的信息传播，加之语言自身的类推框填，使得其成为一种极具省力的称谓方式，不再是传统组合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赋予更多的文化内涵。

（三）社会动因

在语用上，新兴“X爷”类似新兴“X姐”，都是一种新型的事件命名和传播方式——词媒体，表现汉语独有的“反权威、去严肃”的草根文化。”[8]“X”的泛化和“爷”的去范畴化都与社会心态多样化密不可分。当前，网络媒体发达，人们也有更多的发言渠道，群众舆论的重要性开始凸显，称谓语“官话”不断弱化，取而代之的是“平民化”不断加强。为了满足不同社会群体的交际需求，需要充分发挥语言的开放性、兼容性和多元性。加之草根文化盛行，人们普遍注重合群，追求流行趋势，另一方面又求新求异，渴望脱颖而出，多样化的社会心态为语言更迭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活素材。“X爷”类社会称谓就是由广大群众所创造，从尊称泛化为通称，不再带有任何等级意味，展现出人与人之间无差别性的平等交际观念。从“星爷、范爷”广泛扩散之初，“X爷”式框架在人们头脑的词库中已经定格，成为一种新兴的称谓方式。“当我们千方百计为某一流行语寻找表达场景时，如果场景中的对象超出了它的语义范围而我们又有迫切使用它的意愿，流行语就会被迫变化自身以适应新的对象。”[9]为了准确描述指称对象，在隐喻或转喻机制作用下，选取适当的“X”作为事件标志，再赋予“爷”额外的语义色彩，二者组合符合当下语言传播简洁明了的特点。因此，“X爷”多数为偶发词，彼此结合不紧密，搭配关系没有定型化，语义透明度较差，缺乏一定的逻辑基础，部分生命力短暂，需要拥有汉语文化知识的认知背景才能理解；不能得到普遍认可，使用场合限制性强，难登大雅之堂。如“柳爷（喜欢玩弄女性，私生活不检点的男子）、冒儿爷（性格痴傻，没见过世面的男子）、圈内扒爷（娱乐圈里专门传播明星八卦的博主）”，这些都是根据特定人物、特定场合造出的称谓，传播力不强，词典中也不做收录。语言与社会共变，虽然很多“X爷”的出现是昙花一现，但也从侧面折射出当下一种追求快速的生活节奏、渴望诉求的社会心态，体现出当下或高雅或低俗的流行文化。

五、结语

我们从“X爷”的命名结构和形成机制分析探讨，“爷”的若干义项经历了不同时期的泛化演变，为填充成分“X”增加了更多的弹性，构成“X爷”类词群和一系列相关称谓语。首先，数据统计来看，“X爷”还是以双音节为主要优选音节，符合语言使用的经济原则，整体上仍是名词性称谓语，保留名词性的句法功能。其次，通过对新兴“X爷”与传统“X爷”的对比梳理，发现新兴用法在传统用法的基础上指称范围扩大，由专指人物到强调凸显事件特殊性。“X爷”的使用领域得以扩展，有很多都是大众普通人，虽然没有优越的社会地位，但有很强的话题性，足以满足当今时代猎奇的社会心理。最后，我们从不同角度探究了“X爷”的形成动因，既包括语言内部自身的更替，也和社会发展节奏密不可分。总之，新兴“X爷”是在隐喻和转喻的作用下形成，目前仍处于语法化过程的前期阶段，逐步往类词语模方向发展。新兴“X爷”的出现和存在，一方面增添了语言创造活力，填补部分称谓语空缺问题，另一方面作为流行称谓语，可以从中窥探当下社会追求平等、新奇、时尚等多样化的社会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