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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三径之上:从陶渊明到周敦颐

2020-02-25李勤合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周敦颐归隐庐山

李勤合

(九江学院 庐山文化研究中心,江西 九江 332005)

李剑锋先生说:“早在理学集大成于朱熹之前,陶渊明的人品便得到理学家们的交口称赞。周敦颐在他流芳千古的《爱莲说》中倡导一种高洁拔俗的‘君子’人格,而菊则是孤高避世的隐逸者的象征,与君子人格相通。他称赞‘晋陶渊明独爱菊’,以此来与富贵的嗜爱者对比。”[1]不过,周敦颐的《爱莲说》又特别标明“予独爱莲”[2]120,从而有意将自己与陶渊明区分开来。那么,从菊花到莲花,从陶渊明到周敦颐,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

一、宁为遁者肥:周敦颐的归隐之志

周敦颐向往闲适的生活,所到之地必寻找佳山胜水,“到官处处须寻胜”[2]130。在周敦颐现存22首遗诗中,有16首是寻山游水之作。周敦颐多次表达对“闲”的赞叹与羡慕,希望早日回归旧隐。其《思归旧隐》道:“静思归旧隐,日出半山晴。醉榻云笼润,吟窗瀑泻清。闲方为达士,忙只是劳生。朝市谁头白,车轮未晓鸣。”[2]135诗人感叹自己在朝市之中忙碌劳生,头发白了还不能归隐。他在《题惠州罗浮山》中又感叹自己公务在身,难得清闲:“红尘白日无闲人,况有鱼绯系此身。阙上罗浮闲送目,浩然生意复吾真。”[2]134其《喜同费长官游》又曰:“寻山寻水侣尤难,爱利爱名心少闲。此亦有君吾甚乐,不辞高远共跻攀。”[2]130诗人自愧“爱利爱名心少闲”,实际上是说公务繁忙,难得清闲,同时,寻山寻水最难得的是伴侣,很高兴能有费琦这样的长官可以同好,可以同游。

“旧隐濂溪上,思归复思归。”(周敦颐《夜雨书窗》)[2]135深受公务之累的周敦颐,时时刻刻不忘归隐而去。其《赠虞部员外郎谭公昉致仕》表达了对谭昉的羡慕和自己归隐的心志:“知止自高德,宁为遁者肥。”[2]134他早早地在庐山置办了濂溪草堂,预备做自己的归隐之所。他借助为官的间隙“乘兴结客,与高僧道人跨松箩,蹑云岭,放肆于山巅水涯,弹琴吟诗,经月不返”[2]169。

从周敦颐亲朋好友的文字中也可以看出,周敦颐是常怀归隐之志的。其好友潘兴嗣在为周敦颐所撰墓志铭中说:“每从容为予言:‘可仕可止,古人无所必。束发为学,将有以设施,可泽于斯人者。必不得已,止未晚也。此濂溪者,异时与子相从于其上,歌咏先王之道,足矣!’此君之志也!”[2]167由此可见,周敦颐对于出仕与归隐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周敦颐长期为官的生涯中,他虽然抱着润泽生民的态度,但内心却一直隐藏着退隐的愿望。虽然“可仕可止,古人无所必”,但一定要选择,他还是期望“宁为遁者肥”的。潘兴嗣《赠茂叔太博》诗曰:“仕傥遇时宁枉道,贫而能乐岂非贤?区区世路求难得,试往沧浪问钓船。”[2]145黄庭坚更明确说周敦颐“茂叔虽仕宦三十年,而平生之志,终在丘壑”[2]152。周敦颐妻兄蒲宗孟谓周敦颐“生平襟怀飘洒,有高趣,常以仙翁隐者自许”[2]169。退居是周敦颐念兹在兹的一件事情,“山水平生好,尝来说退居。无家归绂冕,有子侍篮舆。湓浦方营业,濂溪旋结庐”[2]148。周敦颐的另一位朋友吕陶亦记载周敦颐:“常自诵曰:‘俯仰不怍,用舍惟道。行将遁去山林,以全吾志。’”[2]144可见,周敦颐虽然仕宦三十余年,但其内心一直怀着归隐的愿望。

即如朱熹亦不否定周敦颐有归隐山林之志:“濂溪在当时,人见其政事精绝,则以为宦业过人;见其有山林之志,则以为襟袖洒落,有仙风道气,无有知其学者。”[3]2118朱熹之语提醒我们在评价周敦颐时,不可偏执一端。不仅不偏执于“政事精绝”或者“山林之志”一端,也不偏执于其“学”或“行”之一端。

二、走在三径之上:莲与菊

周敦颐在长期的官宦生涯中,已经较好地处理了出与处的关系,他没有陶渊明的那种纠结,所以他说“可仕可止,古人无所必”。周敦颐所处的时代的确胜过陶渊明的时代,普通知识分子也能得到一些尊重。所以,周敦颐又说:“是处尘劳皆可息,时清终未忍辞官。”[2]130周敦颐在官场中亦非未遭受过刁难,曾有人在赵抃面前中伤周敦颐,赵抃因而临之甚威,而周敦颐能够处之超然。

周敦颐虽向往归隐而又不得不忙碌于公务,其心理颇为复杂。

一方面,周敦颐既然早已离开父亲不在的湖南周氏老家,而郑氏舅家亦因舅父不在而难称舅家,所以,他是无家可归的。这大概是周敦颐无法高唱“归去来兮”的原因之一。既然无处可归,周敦颐便选中了庐山作为新家。蒲宗孟即说周敦颐:“山水平生好,尝来说退居。无家归绂冕,有子侍篮舆。湓浦方营业,濂溪旋结庐。零陵官俸剩,应得更添书。”[2]148这几句诗正说清了周敦颐退居山林之志与无家可归的尴尬,并交代了他强赴零陵为官,赚得俸禄营造九江湓浦旁边的濂溪书堂,并以此作为他未来归隐之地的过程。

另一方面,归隐的确是需要“三径之资”的。所谓“三径之资”亦即买山钱。南朝时,支道林想向竺道潜购买沃州小岭隐居,竺道潜回答说:“欲来辄给,岂闻巢、由买山而隐?”[4]买山而隐虽语带讥讽,但三径之资却还是要的。周敦颐之所以迟迟未隐,固然有“是处尘劳皆可息,时清终未忍辞官”的原因,但他也不隐晦自己缺乏买山钱的尴尬。周敦颐自称“肯为爵禄重,白发犹羁縻”[5]6、“久厌尘坌乐静元,俸微犹乏买山钱”[2]133。到了晚年,他终于有了积蓄,在庐山脚下筑起了简陋的濂溪书堂:“庐山我久爱,买田山之阴。田间有流水,清沚出山心。山心无尘土,白石磷磷沉。……书堂构其上,隐几看云岑。……数十黄卷轴,贤圣谈无音。窗前即畴囿,圃外桑麻林。”[2]134可见,周敦颐买山濂溪之后,过的正是一种田园生活。周敦颐的另一位晚辈朋友孔平仲也劝他放弃爵禄早日归隐,孔平仲说:“方今世路进者多,百万纷纷争转毂。矫其言行鬻声名,劳以机关希爵禄。……先生此趣殊高远,不以寻常论荣辱。奈何才大时所须,犹曳绯衣佐方牧。……先生何时归去来,古人去就尤宜速。”[2]51周敦颐的妻兄蒲宗孟亦说得明白:“为贫而仕,仕而有所为,……常有高栖遐遁之意。”[2]169由此可见,周敦颐是毫不隐晦地表达他隐居的志向和他官涯生活的乏味。只是因为缺乏隐居的资本,他才强撑着。

周敦颐与陶渊明在精神上是相通的。周敦颐虽然长期为官,但同时一直走在通向归隐的三径之上。这就难怪周敦颐当时的朋友中不少人将之比作陶渊明。潘兴嗣《题濂溪》云:“君怀康济术,休光动林薮。……归来治三径,浩歌同五柳。”[2]145这里潘兴嗣一方面肯定了周敦颐为官从政的成就,另一方面,正是用“三径”“五柳”的典故将周敦颐比作陶渊明,赞叹他归隐濂溪。不仅如此,潘兴嗣的《和茂叔忆濂溪》以陶渊明来写周敦颐:“素琴携来谩横膝,无弦之乐音至微。胡为佩剑光陆离,低心俯首随转机。”[2]145这里潘兴嗣是用陶渊明无弦琴的典故来比喻周敦颐。贺铸《寄题浔阳周氏濂溪草堂》亦用“三径”的典故来描写周敦颐:“……溪头四壁居,溪下百亩耕。量汲奉晨盥,课樵共夕烹。希逢杖履游,但听弦歌声。为客剪三径,传家通一经。”[5]14这里作者描写了周敦颐归隐濂溪的田园生活。孔平仲《题濂溪书院》云:“先生何时归去来,古人去就尤宜速。”[2]151用了陶渊明的“归去来”之典。苏轼《茂叔先生濂溪诗呈次元仁弟》曰:“因抛彭泽米,偶似西山夫。”[2]151暗用陶公不折腰之典。

周敦颐的上司兼好友赵抃《次韵周茂叔国博见赠》道:“篱有黄花樽有酒,大家寻赏莫迟疑。”[2]146又《次韵前人重阳节近见菊》:“试向东篱看,秋丛映晓霞。”[2]146赵抃用陶诗“采菊东篱下”称颂二贤,用菊花来表达对周敦颐的敬重。

晋唐以后,隐士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已普遍被社会认识。“菊之爱,陶后鲜有闻。”[2]120周敦颐虽然没有高扬归隐的旗帜,但他却踏踏实实地走在三径之上。因而,当时的朋友仍然都把他比作陶渊明。只是因为周敦颐长期的仕宦生涯决定了他的身份不能是菊花,而更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这更像是一种写实,描写的是菊与莲所处的环境不同(陶与周的人生际遇不同),而非周敦颐要去突出菊与莲的高低。周敦颐想要突出的,可能是其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这一点正是他在长期为官的过程中保持清廉品格,而与花之富贵者牡丹的区别。

三、出淤泥而不染:莲与牡丹

为了置办归隐庐山的三径之资,周敦颐接受了唐代以来形成的“吏隐”“中隐”思想。陶渊明的时代,隐士文化已达到高潮,人们已经开始反思“隐”这种文化现象。且不说桓玄弄出来的“充隐”新花样,即如王康琚《反招隐诗》的“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6]已足以惊世。当然,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7]本身已超脱了山林之隐的窠臼。此即杨炯所谓“大隐朝市,本无车马之喧,不出户庭,坐得云霄之致”(《李舍人山亭诗序》)[8]之意。

曾任江州刺史的韦应物直言对陶渊明的仰慕:“终罢斯结庐,慕陶真可庶。”(《东郊》)[9]463韦应物是一位比较勤勉的官员,他曾多次探访简寂观、东林寺。“蹑石欹危过急涧,攀崖迢递弄悬泉。犹将虎竹为身累,欲付归人绝世缘”(《寻简寂观瀑布》)[9]475,写出了想要隐居的心态;“淙流绝壁散,虚烟翠涧深。丛际松风起,飘来洒尘襟。窥萝玩猿鸟,解组傲云林。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旷岁怀兹赏,行春始重寻。聊将横吹笛,一写山水音”(《简寂观西涧瀑布下作》)[9]475,写出了山中暂时隐居生活的惬意。“栖身齿多暮,息心君独少。慕谢始精文,依僧欲观妙。冽泉前阶注,清池北窗照。果药杂芬敷,松筠疏蒨峭。屡跻幽人境,每肆芳辰眺。采栗玄猿窟,撷芝丹林峤。纻衣岂寒御,蔬食非饥疗。虽甘巷北单,岂塞青紫耀。郡有优贤榻,朝编贡士诏。欲同朱轮载,勿惮移文诮。”(《题从侄成绪西林精舍书斋》)[9]480当他看到从侄成绪在西林寺的书斋时,既感到惬意的羡慕,又有对朱轮的眷念,这正是典型的中隐心态。

白居易沦落九江时,明确提出“中隐”之论。其《中隐》诗道:“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筵。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10]1493白居易的一生是很值得玩味的。他才情满怀,却怀才不遇;他敬佩陶渊明,却做不到躬耕自资;他同情穷苦百姓,知道冻馁的滋味,因而不肯放弃做官;他讨厌官务的喧嚣,因而满足于做一个闲官。“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不仅是他作《中隐》时的写照,也正是他在浔阳生活的实际情况。贬谪浔阳是被动的,但他筑草堂于庐山则是主动的。他有隐居庐山的愿望,又有重回朝廷的意愿。他虽然名为“乐天”,但似乎并不“安命”。他在庐山建好草堂,作了隐居的打算:“一旦蹇剥,来佐江郡,郡守以优容而抚我,庐山以灵胜待我,是天与我时,地与我所,卒获所好,又何以求焉?尚以冗员所羁,馀累未尽,或往或来,未遑宁处。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司马岁秩满,出处行止,得以自遂,则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实闻此言!”(《庐山草堂记》)[10]2737他对着庐山的清泉白石发下誓言:等我将弟妹成家之事办完,等我司马任期结束,我一定来这里终老,成就平生之志。“将来”永远是未来,司马任期尚未结束,升任忠州刺史的新任命书已经到达,白居易匆匆上了一张谢表,便离开了九江和庐山!

浔阳和庐山的“隐居”生活提供给白居易无尽的灵感,不仅催生出许多诗篇,也产生了“中隐”理论。大隐、中隐、小隐的概念不仅丰富了中国隐士文化,更解放了一批官员。于是,在庐山,多了一批做官的隐士。“中隐”既让儒生们实现治国的抱负,又能满足他们隐居的理想。在公务之暇,这些官员游山探水,寻胜访幽,将庐山作为他们生活的后花园、精神的田园。

白居易的“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亦即“吏隐”。从初唐到宋,“吏隐”成为一股风尚,更有甚者,由“隐”而“吏”的终南捷径亦不鲜见。宋之问《蓝田山庄》诗云:“宦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11]白居易《江州司马厅记》:“江州左匡庐,右江湖,土高气清,富有佳境……苟有志于吏隐者,舍此官何求焉?”[10]2733追求吏隐的唐人虽然欣赏陶渊明的田园生活,但对陶渊明的辞官却不以为然,不止一人批评陶渊明。王维曾批评陶渊明说:“近有陶潜,不肯把板屈腰见督邮,解印绶弃官去。后贫,《乞食诗》云‘叩门拙言词’,是屡乞而多惭也。尝一见督邮,安食公田数顷。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与魏居士书》)[12]司空图居然认为陶渊明有沽名之嫌:“闲知有味心难肯,道贵谋安迹易平。陶令若能兼不饮,无弦琴亦是沽名。”(《书怀》)[13]王维等人敢于这样批评陶渊明,不仅是他们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还在于这也是当时的一种风尚①参见陈炎主编:《中国风尚史:隋唐五代宋辽金卷》,山东友谊出版社2015年出版。。本来“隐”就是不做官,但学会“吏隐”的人们却灵活地游走于“吏”与“隐”之间,他们当然要对陶渊明这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隐士进行批评。

周敦颐受到“吏隐”思想影响是很有可能的,亦有人称周敦颐为“吏隐”,如赵抃《寄永州通判茂叔虞部》:“诗笔不闲真吏隐,讼庭无事洽民情。”[2]147从“隐”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菊花,还是莲花,都是隐中君子。一处污泥之中,一藏东篱之下。但笔者以为周敦颐本人选择“吏隐”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奈,若能直接买山而隐,他是不会选择的。所以,周敦颐认为“朝市之隐”毕竟不同于“世外之游”:“朝市谁知世外游,杉松影里入吟幽。争名逐利千绳缚,度水登山万事休。”(《同石守游》)[2]132“吏隐”虽然得到了王维、白居易等人的推崇,但也受到许多人的批评。“与陶渊明躬耕田园、回归自然的价值取向与生存方式相比较, 自居易太现实、太功利, 显得庸俗、鄙近,缺少必要的哲学思辨和高远的境界。”[14]周敦颐对“吏隐”是不认同的,他之所以刻意区分菊花作为“花之隐逸者”与莲花作为“花之君子者”之间的区别,一方面是就两人(甚至更多的人)一生行迹的客观事实而言,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混迹”官场作辩护。

与白居易对俸禄的留恋相比,周敦颐一直以廉洁的形象呈现于世,他在《爱莲说》中展现的“莲”,也是廉洁者的风骨形象。正如鸠摩罗什晚年讲经时,“每自讲说,常先自说譬:譬如臭泥,中生莲华,但采莲华,勿取臭泥也”[15]。周敦颐在庐山建屋隐居时,特将门前小溪命名为“濂溪”,隐居之屋称为“濂溪书堂”。黄庭坚、苏轼等人也都点明,所谓“濂溪”,意在表明自己廉洁的品质。“莲”与“廉”同音,周敦颐斤斤于菊与莲之区别,正是表明自己做官不是为了“吏隐”,而是为了“三径之资”。或者说,周敦颐的“莲”,一方面区别于“菊”,不是隐,是一种谦卑,是无法追步,“菊之爱,陶后鲜有闻”;另一方面,更是区别于“牡丹”,表明不是为了富贵。人生最高境界当如菊,做一隐逸者;其次则为官出仕,则当如莲,做一君子。

一个人的思想,前后固然有其一贯之处,但在一时一地,因为述说对象的不同,或者境遇的不同,难免在两端之间有所侧重。不能一贯,势必冤枉作者,不见其委曲,则缺乏同情及敬意。士人们这种在出、处之间的矛盾言说,即所谓“可仕可止,古人无所必”。理解周敦颐一生的出处言行,既应从其身世出发,肯定其为积累三径之资而出仕,也应该看到其儒士理想,追求颜回之乐的努力①周敦颐《通书》第二十三章专论颜回之乐,见《周敦颐集》,中华书局1990年出版,第32—33页。,更要看到其在为官之中追寻“山水之乐”,在“山水之乐”中追寻“颜回之乐”的复杂心理。晋宋之后,有的只是“充隐”,“中隐”中的一部分人也不乏仅仅为了赚取俸禄而不问士人职责的“吏隐”之徒。而“花之君子”就在于强调其在“吏”中的责任感,以区别于“吏隐”和“花之富贵者”,其区别于“花之隐逸”,则在于其在淤泥(“吏”)中,并不是典型的退隐,而非否定其中的隐逸品格。如果真要说周敦颐为官也是一种“隐”的话,也许“泥隐”要比“吏隐”更适合他本人的行迹和心志。所以,从陶渊明到周敦颐,周氏的《爱莲说》宣示的是不同于“吏隐”者的理想,以及远追陶渊明却不及的心迹。所以,莲花更多的是对菊的继承和与牡丹的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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