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文化传承语境下的成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实践研究
2020-02-25宋世华沈一陈一
宋世华 沈一 陈一
近年来,城市空间发展进入调整转型期,更加关注存量更新过程中文化内涵的挖掘[1]。工业遗产景观具有多样的价值和鲜明的文化特征,是存量盘活的重要对象。在当前背景下,工业文化传承与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建立了比以往更加紧密的联系。
20世纪60年代,西方国家兴起工业遗产景观改造和更新的研究,陆续出现大量优秀的更新实践,其更新策略经历了从经济引导到文化引导的转变过程。纽约苏荷区的更新强调了文化在推动后工业城市发展和景观改造中的重要作用,将人们的目光转向了工业文化,为工业景观更新开创了新视角[2]。德国鲁尔区景观更新的首要原则是尊重文脉,注重通过原有景观功能和元素表现工业文化特色[3]。英国在长期实践中形成了一些“文化引导型”景观更新空间模式,旨在促进工业文化融入景观空间[4]。这些实践经验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中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在地域特色认同及文化传承方面的重要性已得到广泛认可[5]。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的优秀更新实践,如798工厂、上海苏州河沿岸仓库和中山岐江公园等案例成功延续了场地文脉,使旧工业的景观更新深入人心。近年来学界关于工业文化价值认知[6]、地域文化与景观更新的关联构建[7]、工业文化景观表达[8]、基于文化传承的更新案例分析[9]58等方面的研究更加深化,但对更新过程中文化传承方法和实施路径的研究相对较少。笔者基于工业文化传承的语境,以成都市工业景观更新实践为例尝试进行系统性的探索。
表1 成都市工业文化发展背景[10]7,[11]24,[12]28-31Tab. 1 Industrial cultur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Chengdu[10]7,[11]24,[12]28-31
1 成都市工业文化及工业遗产景观概述
1.1 成都工业文化的发展及内涵
工业文化和工业发展相伴而生,与工业化进程同步而行,成都厚重的工业历史积淀了独具特色的工业文化(表1)。成都近代工业文明始于洋务运动,以“三根半烟囱”为代表,基础薄弱[13],经历了萌芽—艰难发展—衰落的发展历程。新中国成立后,在“一五”计划和“三线建设”的推动下,成都工业发展迎来高潮,一跃成为西南地区重要的生产型工业城市[14]25,出现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工业企业和杰出人物,工业文化在嬗变中不断发展。成都各个历史阶段的工业文化具有显著的多样性,与特定时空背景下的生产性质和工业技术特征紧密联系,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和三线建设时期的工业遗产,彰显了独特而重要的工匠精神和文化意义。
工业文化是精神内涵与物质形态的有机统一。基于成都工业发展的地域条件及空间背景,工业文化具有多重含义,代代成都产业工人所凝聚的爱国奉献的民族精神、进取苦干的工业情怀、科技创新的工匠精神是其中重要的精神内涵[10]7。成都长期工业发展产生的工业遗产是原有城市空间构成的工业文化形态,其中工业景观的布局和功能,工业生产、技术和产品特色是成都文化独特性的重要表达形式,起到延续、强化城市特色的效果。成都市现存的53处工业遗产,有些仍保有成都传统工业技术特色,为工业文化和地域文化的传承蓄积了强大动能。这些工业遗产在更新进程中通过对特定历史空间、功能、元素等的再造,培育独特的场所体验,促进工业文化传承。
1.2 成都工业遗产景观的基本特征
1.2.1 类型特征
成都市现存工业遗产占全省总量的24.66%[15],总量规模为全省最大,涉及部门为全省最全,整体景观类型丰富,呈现多样化更新的可能性。按照工业遗产自身的使用情况可分为已列入文保单位/近现代优秀建筑、保留原生产功能、已实现更新和待更新利用 4类,后两类所占比重较大。
1.2.2 分布特征
新中国成立初期,成都市各区域的工业企业分布较为均质。进入三线建设时期,中央在成都东郊布局了一大批具有集聚态势的工业区,呈现出明显的向心布局特征。现存大部分工业遗产为新中国成立初期到三线建设期的遗存,属于“均质分布—向心集聚[14]28”的发展阶段,约有70%集聚分布于成都东郊,其余呈散点状分布于城市其他区域。
1.2.3 空间感知特征
成都独特的地域背景和工业生产的特殊性质促生了工业遗产景观视觉的独特性[16]19。工业生产发展过程改变了工业区域的景观结构,并逐渐衰败破碎。遗留的工业元素形态独特,构成了人工与自然景观的耦合,具有强烈的工业标志性和可被感知的区段特征,是重工业特有的环境氛围,能唤起公众对建设时期的情感归依。
2 工业文化传承与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关联构建
研究表明,文化是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关键词[17]16,工业文化传承助推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工业遗产景观更新促进工业文化传 承[9]61,[18-19]。工业文化源自工业革命,其核心是伴随工业社会逐步形成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以及这些观念、准则在物质上的体现[20],具有精神与物质2个层面的社会功能[17]14。从精神维度看,工业文化凝聚了当地人的工业社会情怀和价值观,促进文化传承,对于塑造地域特色和增强公众认同大有裨益。从物质维度看,工业遗产景观空间是工业文化传承的表达方式与物质形态的有机结合。工业文化传承是助推工业遗产景观更新价值实现的关键。
工业景观是不断变化的动态概念[21],在时间维度上通过人地关系的更新,景观对象不断发生修复重构和认知主体关系的适应调整,因此,景观更新同样包含物质与精神 2种维度。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过程本质上是诠释工业文化的2种维度并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促进工业文化的深入发掘和被感知。通过对研究现状及实践案例的总结可知,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主要途径是对景观空间的价值再造与赋能,显著表现为不同的空间更新模式,并借由景观空间改造、功能转型和元素再造等实施路径[22-23]对工业文化传承的实现产生作用。
表2 成都市工业遗产景观更新模式归纳表Tab. 2 Summary of landscape renewal modes of industrial heritage in Chengdu
3 成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模式及实施路径
3.1 工业遗产景观更新模式归纳
根据《成都市中心城区工业历史保护规划》及现场踏勘,成都市现存工业遗产53处,已实现景观更新的共13处。按照景观视域下场地特征与主题要素、文化与景观兼容发展方式的不同,分为4种典型模式(表2)。1)遗址模式:以保护景观布局和工业技艺的原真性为前提[24],适当修复和再造景观环境,力图在保持遗产特色的同时满足游憩需求。2)主题博物馆模式:针对保留较好的建构筑物和具有特殊工业文化内涵或技术美学特征的工业遗产,将原有建筑改造为博物馆,展示工业历史、特色产品和技术工艺等,塑造景观环境,发挥科教、休闲等衍生功能。3)创意产业园模式:采用富有创意的展示手段升华场地的工业特征,营造文化艺术环境,借助更新过程形成综合产业链。4)综合利用模式:将旧工业建筑群与周边景观环境有效串联和组合[25],对遗留的工业设施和地貌景观进行艺术加工与再创造,形成特色化的旅游体验空间。
3.2 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实施路径解析
工业景观空间是工业文化传承与发展的物质载体。关于成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已有较丰富的经验参考和分析,但主要围绕典型个案探究,缺乏系统性。笔者尝试从景观更新的实施路径出发,从上述3个层面,系统对比不同更新模式的优劣,并选取每种更新模式中的典型代表,采用图示分析法梳理具体的景观更新实施路径。
3.2.1 景观空间改造
文化传承语境下的景观空间改造要在尊重原有空间逻辑关系和延续城市传统肌理的基础上加以创新。界面开放与渗透、空间组织系统化、空间可参与性增强是景观空间重构的共性特征[16]12(图1)。由于不同更新模式针对的遗产特征和文化内涵不同,空间改造具有差异性,可分为以保护为主的空间模式和以改造为主的空间模式。
遗址模式和主题博物馆模式的景观空间改造重在保护,以实现工业历史信息的展示和普及为目标。水井街酒坊遗址和工业文明博物馆均以空间原型保护为前提,仅在外围适度加建展示及服务空间,空间较封闭。其中水井街酒坊遗址采用聚合的小体量建筑缝合相邻街区肌理,以川西天井为主题进行空间组织,实现了工业文化和地域文化的融合[26-27]。
创意产业园模式和综合利用模式的景观空间重在改造,目的是营造具有工业历史感的新型空间。“东郊记忆”对小部分废旧构筑物进行拆除,将原有生产空间改造为展示创作空间,同时在园区内布局2条景观轴,运用各种视觉符号来重塑空间,加强了空间的怀旧感和文化气息[28]70。峨影1958保留了工业场域的名称,以“光影年轮”为主题,重新建构主次分明的景观空间序列和主题环线,使场地内的景观基质和各工业元素建立有机联系,空间类型多元且参与性强,传递了独特的文化信息。
3.2.2 景观功能转型
旧工业区景观环境主要容纳工业活动和相关技术作业,功能单一。新时期的城市功能需求驱动场地内的功能分布发生转化,逐渐形成多元共融的功能格局(图2)。
1 不同模式景观空间改造对比Comparison of landscape space transformation in different modes
2 工业遗产功能转型过程Industrial heritage function transformation process
3 典型案例景观功能转型对比Comparison of landscape function transformation in different cases
4种更新模式均包含与之相适应的新工业文化的功能产生,总体趋向功能复合。不同景观更新模式由于本体特征不同,功能定位和选择机制也有所差异(表2、图3)。遗址模式和主题博物馆模式是在遗产保育的前提下传播工业文化,适当衍生展示互动等功能。如工业文明博物馆,核心功能是再现东郊工业史和进行“火红年代”“劳模之家”等主题文化的场景展示,充分体现了成都工业景观特色,仅在博物馆外围适度加入游憩体验和创意交流等功能[29]。创意产业园模式和综合利用模式的整体功能复合度更高,集聚性强,互相渗透,为多样活动的发生提供更多可能。位于成华区的东郊记忆,前身是红光电子管厂,其功能转型遵循“保留、融合、创意”的基本原则[28]70,布局紧凑,通过展示交流、艺术创作等多样功能的建构,产生对成都工业文化发展的怀旧与认同。总体来讲,文化传承语境下的景观功能转型是基于场地的本体条件制定功能混合发展方案,将成都的工业文化和地域元素以展示、体验等方式融入遗产景观设计中,促进不同功能的兼容和特色文化的传承。
3.2.3 景观元素再造
工业景观元素是最能代表工业文化特征的符号,挖掘适宜的本土资源对其进行合理塑造,有利于保持景观环境的文化独特性[30]。根据对成都市工业遗产更新实践的分析,工业文化主要由4类工业景观元素呈现:建构筑物、工业设备/产品等工业设施、废弃材料及标语口号等非物质元素[31]。4种模式均对原址上的工业景观元素进行了重新阐述,方式可归纳为纯装饰和装饰与功能兼容2类(表3)。
建构筑物和大型工业设施适宜采用装饰性与功能兼容的再造策略。工业建构筑物跨度较大,空间完整,风格独特,本身就是承载工业文化的重要载体。各类模式大都在保留其空间形态的基础上改造为其他功能建筑,延续了场地文脉。大型工业设施如火车、机械设备,可对其进行艺术重塑,实现工业用途之外的景观功能。工业文明博物馆的废旧火车头和车轨,虽已不再运输和载客,但其作为景观节点,吸引游客的同时保持了工业特色。
小型工业设施、废弃材料、非物质元素等工业景观元素则较多采用纯装饰性再造手法,作为装饰性点缀或工业认知符号升华场地的文脉特征[32]。水井街酒坊遗址提炼建筑材料为文化认知符号,用当代材料 “转译”传统材料,以再生砖对应青砖、瓦板岩对应小青瓦,实现了符合地域特色的新旧共生。东郊记忆的工业管道及“东方红”号火车,作为整个园区的标志性工业设施,早已丧失原有运输功能,仅作为装饰性的符号景观延续场所精神;场地内富有时代感的标语与插画使人们感知到成都三线建设时期的辉煌景象。
4 成都市文化传承语境下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启示
4.1 成都市工业遗产景观更新模式的成效与困境
成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起步较晚,但基于各类更新模式的实践过程,积累了部分改造经验,收到良好效果。1)从文化传承维度。东郊记忆、工业文明博物馆等更新案例通过空间改造、功能重塑和元素再造有效发掘场地特色,促进工业文化和地域文脉的传承。2)从城市绿地系统维度。不少工业遗产借由景观更新的契机已经转化成供人休闲、游憩的公共开敞空间,成为联结成都东郊及被工业隔离区域的纽带,促使城市有机连通。3)从经济发展维度。更新后的工业遗产景观作为文创旅游、功能驿站等目的地,既能有效复苏和提升周围区域的经济发展,也为成都的城市营销增添更多亮点。
同时成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模式面临的困境也十分突显:1)典型更新模式的范本招致了大量模仿,造成更新内容和形式的同质化。如采用创意产业园更新模式的无里创意工厂、U37创意仓库等多数工业遗产景观风格基本相同。2)更新后的工业景观元素较多成为“雕塑”类的观看对象,缺乏公众与遗产的互动反馈和多元的参与式体验。3)经营管理机制滞后,影响实践项目的长期运作和可持续发展,许多案例在短暂繁荣后陷入沉寂,造成资源浪费。造成以上困境的重要原因是对特定遗产景观的文化内涵挖掘不充分,应当基于成都地域文化和遗产地工业文化背景选取针对性更新路径。
表3 不同模式工业元素再造方式对比Tab. 3 Comparison of industrial elements remodeling methods in different modes
4.2 成都市工业遗产景观更新模式的适宜性选取
不同尺度、不同类型的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侧重点和模式不同。工业遗产景观更新案例的特异性决定了其关键共性,并以此作为切入点选取适宜的更新模式和实施路径十分重要。首先,对工业遗产景观的保护价值和场地特征进行识别;其次,根据场地的客观评价结果选择适宜的更新模式。从保护价值维度,成都已列入文保单位/近现代优秀建筑的遗产景观的文化历史价值最为突出,应优先考虑遗址模式或主题博物馆模式。对于具有较大社会意义和一般价值的工业遗产景观,则根据其特征和尺度,选择某一种或多种模式结合来进行实践。从场地特征维度,可根据工业遗产景观与周边环境要素的整体性进行模式选取。遗址模式多适用于不可移动、封闭性强的传统工业遗产;主题博物馆模式更具普适性,与周边环境融合度高;创意产业模式适用于位于城区、拥有创意资源和人力资源、开放街区尺度的厂区景观;综合利用模式适用于城区或城郊的较大尺度,综合性、开放性的遗产景观集合区域。
4.3 成都市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未来方向
成都具有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典型性实践代表,且目前仍有大量极具潜力、有待更新的遗产景观,在未来形势下要将其成功转化为具有精神内涵的“文化产品”,应基于 3方面考虑:1)合理确定遗产地价值,深入挖掘遗产景观的本地历史文化特征,如特殊的生产功能、工业元素等,尽可能将其保留,并结合场地特色加以再利用;2)根据工业景观价值和保护强度的匹配选取适宜性的更新模式和路径,并注重更新模式的创新,不囿于现有4类模式,根据各遗产地不同程度的文化信息保留、不同的服务人群和不同的产业类型等,差异化修正具体的实施路径;3)强调公众参与,对于工业遗产景观的更新,在成都已获得了大量民众的支持,为更新注入了新能量。未来更应注重将公众参与纳入工业文化体验的过程,与景观实现多种互动,让人们真实感受到工业文化的存在。
5 结语
实现工业遗产的景观更新绝不仅是解决一块废弃地的土地利用问题,而是以景观更新为切入点,结合多样化更新模式,为游离的工业文化找寻归宿。目前,中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依旧存在着文化认知薄弱甚至文化失语的问题。面对不同地域、不同类型、不同尺度的工业遗产景观,具体更新策略也有差异,这意味着成功案例的借鉴重点应在更新路径形成的思维层面。因此,将工业文化传承融入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当中,是解决以上问题的重要方向,是城市发展进步的必然趋势。笔者基于工业文化传承语境,通过成都工业遗产景观更新的实践来探讨与文化传承相契合的空间模式和实施路径,并总结其适宜性和未来方向,以期为更多的工业遗产景观更新实践提供经验。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s):
图1~3由作者绘制;表1由作者根据参考文献[10]~[12]绘制;表2~3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