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潮
2020-02-25
一列火车像抽屉从黑夜里抽出来
完整
■安徽 方文竹
黎明
一列火车像抽屉从黑夜里抽出来。不是来自
时间的灵感，而是出于世界的先在布局
梦的余温继续散发，混合着淡雾的情绪
千秋关下肩扛手提的一老一少，像两棵
移动的树，事关大地的深意，沉痛
各类翅膀皆暴露出它们的不同形迹
水落石出的不是真相，而是真相的延伸
水流一样，万物本多岔路以及对岔路的
否定
习习和风像一轮红日的操盘手，填充着
正在宛溪河畔行走的我的空无
喜鹊
在我回乡的路上，她的叫声
让梦站成两边的风景，青翠欲滴
将天空抄袭了一遍后
栖息在屋前的古槐上
一位陌生人与我同时回家
入夜，沉静，在世界的某处
以两袖清风梳理羽毛、心跳
天亮时分，又是一阵悦耳的叫声
遍地撒播，带动一千种音乐
仿佛邀我出门。其实
她是早年的另一个自己
书
我所经历的生活阅读起来已形成章节
那是我的意向，给庞杂的材料赋形
今天，我有更多的阅读习惯，更多的律法
可是，墨迹未干，却忙于旁批
时间的批评家忙于打开天窗
未来的日子呢？腹稿搭起了大致的框架
未知的生活填充着空白，增添抒情的清
词丽句
不过，少不了集体主义的修改，证明:
一生的润笔，即用必然战胜偶然
而个人的笔法是想证明：今天的太阳
照亮明天的句号不是终极的真理，仅代表
日常生活的光谱，以及它的分岔
致老年
给云霓标上价格。汉语之门欲开半掩
春天一路走来，也没有找到我的表达之杖
停下吧！江山无语，狂风却掀开襟袍
世纪婴儿的一声啼哭犹疑是当头棒喝
不再相信什么一下子长大了。世界长不大
再也不必提起教养，也不必提起养心术
善与不善都成为我与上帝的分食
星星自杀是上天的事情。我孤却不孤苦
万事万物连骨带皮，毕竟隔了一层
可是美好的圆圈却不赊账，滚动不止的
时间银行的利息不尽，一个劲地拉扯
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致命缺点
没办法。火焰比火焰的影像更迷人
只好老不认命。老不公开自己的方法论
独木桥上看风景。丢掉表达之杖。很迷人
完整
在山间，他总是思考怎样做一个完整的人
他知道，她的碎片部分已经被山外的火
车运走
他将明月、山路、清泉、村企的拼图带
进城里
他才知道，这些年里她忙于工地，卷宗
工程是按照这幅图兴建的，他这才知道
完整在于车轮与钢轨，千里万里的吻合
沉默之夜
■浙江 天界
霜月，皇之大极
没完成的钟声瑟鼓，仍保存着肃穆和威严
有人在秋后整容，寻找被自己丢弃
或不愿去想的礼物
那个以天空为纸的人
变换出一切。那个以大地为肩膀的人
不仅只有一轮太阳
想要到的还有星座
月光以及永恒。他想干什么
夜色这么冷
羽公草疯狂地生长
一条见不到头的路，属于谁？
起风了凉凉的。终于有了月光的味道
他的神魂融入天地
执掌万物。一念可斩断山川
也可创造河流
过去
一个人死去，必有另一人复活。
古来好酒乐事者真多。
鸡鸣啼之时，已经报于三更。
而天刚蒙蒙亮，有星星闪耀。
一个人死去，必有一盏灯熄灭。
我们忘记前世。过好自己余生。
是的没有放不下的事。
生死乃大，由其自然。
好好活着，老实做人。
夏日特别圆。如丹炉里跳出一粒金药丸。
如果你愿意继续信任，
就吞服它。如果还继续爱着，
要么细水长流。要么忘记坚硬石头
带来的伤痛。再轰轰烈烈一次。
有些人正在悄悄离去
那些发黄的旧书仍在角落
每一本都留过记号
但我并没有选择丢弃
它们有自己漂亮
甚至潦草；暧昧或者坚定的立场
它们占据了空间
如废墟上的旧痕迹
让我不忍心清除
这似乎很严肃。然而事实就是
它们已经离我远去
或许本来就该这样——
直到和它们之间，找不到对话方式
而我始终保持谨慎
靠近
一条身影落在透骨草叶尖
他从命里取出水火
剩下顽固而没有表情的面具
这一夜台风隐去呼啸声
暴雨急促匿伏荷塘
这一夜他掸走一团团乌云
从中找回失踪的无名指
多好啊。这一夜他通宵不睡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作为见证者，此刻，我确实多余了
沉默之夜
雨越下越大。近于疯狂地越下越大
没有谁能控制得住
一个披头散发的荡妇
哭喊着为前夫送葬
天空漆黑。不断有人突然死去
雷电反复滚向山顶
那座老塔，扶起虚无的腰身
从暴雨中走下绝壁
我在暗暗悲伤
为某件无法否定的事
如此深夜，蝙蝠深不可测的眼
让我惊悸。而这才是开始
它们都有伪装的天性和高明的本领
我为此逃避，又深恶痛绝地赞美
这一夜我有悬在天空的明珠
大山的皇冠
永宁江细细流动的玉带——
这一夜，我备了足够多的安魂曲
和身外之物。这一夜
一条河流，完成了他心中的夙愿
■北京 项见闻
一条河流，完成了他心中的夙愿
整个下午，他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是一条河流，蜿蜒
延伸到目力所不及的远方
他心底里涌现出来波澜，随着河流
翻滚，向前
河的两岸，有繁花，有落英
有千古变幻的风云
祖先们沿河而居，几度跋涉，迁徙
这条河流，带他
完成了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
河流时而湍急，一泻千里
像他一路上偶尔拾捡到的惊喜
河流时而放缓，踌躇不前
像他心中某些未解开的彷徨
河水随圆就方，且行且止
祖先们的坚强和隐忍，水滴石穿
又如水随形
——跟随河流的脚步
他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自我涅槃
河流从哪里来，河流又要到哪里去
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寻问
此刻，他暗自庆幸
他居然以河流为等式
解开了这个千古哲学难题
为给生活画幅像
这些年，他始终未找到合适的原型
现在，窗外的这条河流
帮他完成了心中多年的夙愿
飞蛾
一想到前边是死，是烈火焚身
而它还要执着地追求光明
我对这人世，便有了义无反顾的勇气
一想到前边是陷阱，是不归路
而它还要招来杀身之祸
我对这人世，便有了苟且偷安的侥幸
夜深时，一只飞蛾闯入我内心
在一盏油灯前，我环绕来，又环绕去
你没见过昙花
你没见过昙花
她们哭过，笑过，争过，怒过
飞黄腾达，或者穷途末路
那些白的、粉的、橙色或者双色的艳丽
都是鲜活生命
如同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
最后，又无一不在时间面前沉寂
如一个个破灭的泡沫
对于昙花，我一直心怀敬畏
短暂的生命里，她们真实而又努力
在这人世活过一回
潮汐
他嚎啕大哭，他捶胸跌足
面对海，此刻痛不欲生
昨夜一场飓风，毁了他三十亩鱼池
毁了他大半生的经营
但当看到隔壁老王更惨
他忽地收敛悲声
似乎一下，得到了某种心理上的平衡
只有潮汐，依然一来一去
一来一去后，沙滩上又了无印痕
离肺最近的，是心（外一首）
■辽宁 王爱民
黄鹤楼下，白云日夜疗伤
龟山蛇山合掌，捧起长江水
星星是渐渐萌发的草药和疫苗
用琴声和雪花熬煮，文火武火兼施
离肺最近的，是心
用四大框的笔画封城封地
放比动词还快还暖的爱冲进去
泪水从眼睛，回到舌尖，回到心里
输液管里，是我的泪在滴
祖国的泪在滴,爱是最好的解药
温度计的水银，回到笔尖
死从角落里，获得新生
生，爱上生
祈福声里，口罩变成风筝
道路尽头，月光缝好补丁
从诗词里引来流水，种植蔬菜粮食
白云回到白，蓝天回到蓝
蜜蜂回到花朵，鸽子回到天空的家
问号拉直为叹号，下面那一点
不再是砸地三尺的泪水
肺里吹动着和风细雨
樱花漫天绽放，不在日记里咳血
树下空椅子，迎来她旧日的主人
珞珈山下，再现芳草萋萋，大江浩荡
你我只隔着一个口罩的距离
1
你是谁，棉花地，纺纱厂
医院雪白的墙
我不说的，让口罩替我说出
2
关上一扇门，从另一扇窗户
看到稳住风暴的秋水
你，我
只隔着一个口罩的距离
3
一方小小的布告
钟声里，一夜大白天下
4
通用的药方，开出纯白花朵
望闻问切着雪花的病根
5
致一座城
一部书开开合合
采药人冒雨下山，回到我的怀中
6
捂住黑夜，压住惊愕
和穿山甲、蝙蝠血红的舌头
一粒粒灰尘出落成花粉，大地宽宥
我们已深陷于虚构的齿轮
■北京 李龙年
树梢在黑暗中努力靠紧光
趁着夜色还不曾降临
树林在暮色里挣扎，踮起脚
探索，濡染
最后一抹余晖
地球那一面，或许
朝阳正尝试出发
而现在，我们只能用黑暗
掩护慌乱。内心不可能平静
那一缕余晖在梦的高处
它企图点亮星辰与
林子里所有的秘语
在梦里它也看不清落叶
归宿与邮址
所有树木在墨色里都怀有心事
在人间，它们都不值一提
我即将前往一座城市
在异域，陌生而遥远
熟悉而又一无所知
正如我正在写作的诗
不知道终将呈现哪些字与词
它们曾经历经冶炼
早己习惯梦中飞翔
城市己多次走进我的梦
对照记忆，一切仿佛故乡
但是我更愿意仰望
天空与房顶，充满想象
踩在大地上显得踏实
俯视众生灵魂近于飘荡
我还不曾去过却已经抵达
多情者视异域为故乡
旅途处处埋藏警句
预感：神无处不在
在此处，惟有窗户可以托付
我们深深知道
闪电的故乡，并不诞生闪电
我们已深陷于虚构的齿轮
齿轮深深陷于时间
它被放大，变形是必然的趋势
无法把握命运，这生命的玄幻
我听见齿轮内部在啮咬
斯拉夫人雄阔的步伐
苦苦证明秋天
这不能选择的季节
山冈在历史背景里起伏
明明暗暗，火焰逼迫天空燃烧
列车尚未诞生
大师还在图纸里挣扎
时针在规划里愈发显得黯淡
清醒者找不到齿轮的边缘
就像，月亮并不知哓
自身的缺陷与生俱来
火焰与火焰具有质的区别
飞翔实质上归属于恐惧
尽管它指向于辽阔
其实也陷身于虚无
这的的确确接近了深秋
齿轮不会金黄。光线也不会
尽管视线之外
齿轮努力呈现火焰
深秋里（外一首）
■湖北 钟静
白云擦净蓝天，南迁的侯鸟
肆意书写秋天的意境
满眼布满枫叶的舞蹈，稍不留神
残荷把太地的绿意挥霍殆尽
秋风最懂人情事故，摇曳大地
苦大仇深的余韵
过了中秋，月亮一天比一天瘦
淸辉静养思念，打捞一湾梦圆
城市或乡村，风景各异
大街上，人们行色匆匆，秋风
打扫落叶的寂廖。堵车和堵心
互不相让。红绿灯一脸茫然
走近乡村，镰刀喘了最后一口气
躺在墙角安慰犁铧疲惫的思想
深秋里，有多少种子攥紧岁月
看谁能熬过冬天
拆线
10月26日，在医院拆线
小腿上留下一道闪电
而埋在肌肉里的人造骨和两块钢板
抱着一团，想恢复身体正常功能
与好骨头争风吃醋，扯皮拉筋
把血液当酒喝，连累伤口如闷雷
隐隐作痛
深秋的日子，可以想象
柿子涨红脸与北风较劲
努力扮演季节的网红。让人们觉得
生活不只有阴影和灰暗。霜降过后
果实更加甜蜜。跟味蕾减轻些许苦涩
其实，人活着一直都在看医生
身体里的无数根线始终缝合
五脏六腑，把自由捆绑。线拆与不拆
权凭自己或精神
非童话（外一首）
■山西 赵少琳
孩子把一枚果核
种在了花盆里
孩子说：她要等着它
长出苗来
正是冬天 我说：
它不会长出来的
孩子问：为什么呢
我反复地告诉她
它需要春天和温度
孩子便找来了所有的火柴
在花盆的周围
把一根根的火柴点着
多少年之后
孩子长大了。
孩子长大了
在日常生活中
她却始终牢记着
那个划着火柴的年月
下棋的人
下棋的人穿着草鞋
背上的长剑成为了行囊
下棋的人没有村庄
起伏的身体却难以被打湿
下棋的人喜欢山谷
常常与山谷坐在了一起
下棋的人也找过柴禾
寻找的路上遇上了铁匠
下棋的人是不太关心天气的
带伤的双腿生着须根
下棋的人翻山越岭
一块块地搬开灯光里的石头
下棋的人出门很久了
下棋的人天天背诵着祖国
你不来，我不敢老去（外一首）
■陕西 高权
是夜太神秘，还是梦太清晰？
墙壁上晃动着你的影子
经卷里浮跃出你的笑语
月亮今夜醉卧在湖底
一盏枯灯，它在等待着照亮你
一盏枯灯，它在等待着照亮
你眼中的星光与池水
昙花静静地开放
萤火虫都赶往了墓地
我在灯下，茂盛着枝叶等你
我等待着你提着马灯来看我
等待着檐角的风铃为你响起
多少年了，风雨锈蚀了门窗
却无法锈蚀那铃心的秘密
——你不来，我不敢老去
新年颂——兼悼七弟
让我们重返童年，祈求祖先的庇佑
让我们重拾农事，喜迎五谷的丰收
让这四季的雨水，重回我们的碗里
让这一年的收成，盛满我们的盘中
让刚离去的亲人，已在转世的路上
让孕育中的生命，提前获得了祝福
看那夜空烟花朵朵，人间共庆团圆
听那远近爆竹隆隆，天堂亦有相逢
愿往昔永驻心底，愿新岁福满乾坤
世人皆有情之人，万物非无用之物
让我们互诉衷肠哪，直至泪水涟涟
让我们频频举杯吧，直至杯中空空
拐 角（外一首）
■浙江 胡理勇
有形之物都有拐角，不管什么形
非物也会有拐角，如道路、人生等
拐角，自有妙用
隐藏在拐角处，突然跳出来
大吼一声，吓人一大跳
现在还玩这种游戏，恭喜童心未泯
看电影，敌我双方都会利用拐角
向对方射击，置对方于死地
枪口里喷出的火焰，可惜不是黎明
我经常发现，有人躲在拐角处哭泣
人总会受伤，总有解不开的难题
事关尊严，谁会当众展示伤口
事到拐角，生死存亡关头
依然不信邪，要一条道走到黑
这时候，拐角就变成了拐点
桂花香飘
桂花常用它的香，作暗器
偷袭经过它身边的人
没有人不喜欢中招，没有人
觉得，它会让人迷失津渡
它用香气把整座城市泡了
它把整座城市变成了温柔乡
只有失去嗅觉的人，还醒着
他们该痛苦呢，还是该幸福呢
太阳越烈，香气越发浓郁
它是披着阳光的外衣
黑夜越黑，引诱力越强
它裹着月亮神的清辉
怎么能放纵自己？我还年轻
不能停下豪迈的脚步
还有好多梦，要找上门来
沉沦和迷醉，是一种犯罪
迅速逃离，找一个崇高的藉口
蝴 蝶（外一首）
■重庆 杨平
通常你看见的蝴蝶
都是一只
这样正好。你可以专注地看
她飞翔的姿势
她停下来的时候
你可以仔细欣赏
她身上的颜色和花纹
她的双翅一颤一颤的
让你感觉她随时会飞走
——你真想她多停留一会儿
一只蝴蝶追逐另一只蝴蝶
一定是发生了爱情
当一双翅膀遇追逐另一双翅膀
一定是慢动作，就像爱情电影那种慢动作
但比电影那种更真实
因为她们的爱情大都发生在花丛
所以一定是芬芳的
看见一群蝴蝶
那是她们正在举办舞会
舞会的地点
可能是一个花丛
也可能是一片草地
还可能是一洼水边
请不要惊扰她们
你可以静静地站在一旁
当一个观众
艾坪山
很久没上艾坪山
艾坪山就会想我
想我的艾坪山
就会叫一张张树叶
来看我
这些树叶借助风力
同时也借助艾坪山的高度
飘向我
从我窗口
飞到我桌上的那些树叶
我把它们当作一封封信来读
而更多的树叶
为我铺一条上山的路
我走在上面
很柔软
随口一说（外一首）
■上海 曹剑龙
微波炉中，转热青团
铁锅里，捞起糯米汤圆
老婆备好早点
问我，吃青团
还是汤圆
恰巧，我昨夜刚构思
一出《新编白蛇传》
随口回道，我当然
吃白娘子喽，不吃
小青
放大的鸭子
一个加拿大小伙
被聘在某大学教书
大学校长好客
请他吃盐水老鹅
小伙以前不曾光顾中国
这东东从没吃过
他咂巴嘴嘀咕
一定不是鸡胸脯
也不像鸭肉
与鸭子倒廷像亲属
只是那股鸭味
放大了许多
取 出（外一首）
■湖南 胡平
把自己从身体里
取出
像从镜子里，取出
落满灰尘的影子
从船舱里，取出
压舱的石头
在那布满青草的河滩上
夕阳安抚着石块
蚂蚁们，正在搬运一条
巨大的青虫
多么安静的黄昏
我需要一枚词语，承载
全部的孤独。此刻
我的体内空无一物
风儿轻易穿过我
朝林子那边飞去
雨点落下
现在，天空灰暗
雨点乘着风声的翅膀
落下，雨点正在落下
雨点到达半空中
雨点接近地面，雨点
在接近地面的一刹那
树叶在风中奔跑起来
人群一阵骚动，人群
奔跑起来，我顿然醒悟
我开始奔跑起来，这时候
雨点到达，密密麻麻的
雨点，滴进灵魂深处
乌蒙山本草
■广东 侯平章
吴茱萸
乌蒙山的赤水源像刚刚揭开雾障
吴茱萸开始绘画
写得规矩，排列整齐
仿佛如临帖
每一笔都是情怀和感情的着陆
每行都饱含着心血和汗滴
赤水源的山地有天地之灵气
散寒止痛，疏肝下气
柔软的纸枝条布满皱纹的叶子
都可以驱瘟辟邪
看着看着
一直看到唐朝王维的诗句醒来
少了的那个人已经到了赤水源
白芨
野鸡和野兔在白芨丛里移动
空气像海拔两千多米的云贵高原
乌蒙山系起伏的波浪
我凝视白芨
像棕苗又像藜芦的叶
紫色的花
根能够凉血活血
还能够愈合手足皲裂
这是奇迹般的相逢
是可以经得起轮回般的考证
激动和笨拙的文字
又如何让白芨成为诗句
在我微弱的事物里
白芨成片成片生长应该是我
几十年生活中的奇迹
要是把精准扶贫挂上钩
白芨的产业不但可以治疗
贫困伤口的出血
还可以治愈惊悸血邪血痢痫疾风痹
跌打损伤。更能够生肌止痛
幸福生活又如何能够缺少白芨
苍术
赤水源的一块坡地上
苍术的颜色像红色的眼睛让人注目
又如椿树嫩叶般柔情
进入人体就能够驱逐风寒湿痹
除热还能止汗消食
常食还能轻身延年
苍术的复杂可以吸引我去解读
并且花上更多的时间等待
来自高原的苍术
因为温差可以调适出幻想的海洋
放置高原不但有了流放的优雅
还有魅人颜色的分支和差异
黄昏时的唯一
就是成片苍术留下的惊叹
午后的时光很短
就像短短的呼吸瞬间
相 遇（外一首）
■湖南 周知
一定是得到神明的暗示
穿过时光斑驳的同一条街道
我们在这异乡相遇
三月未央，现在是最美的三月
鸟雀在空中飞，在欢叫
街道两边，满树的桃花
一朵接一朵开
多么激动的时刻——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
在你的眼眸里看到春天
两只蝴蝶
公园里。两只低飞的蝴蝶
扇动着色彩鲜艳的翅膀
悠悠闲闲地飞过我和璐璐眼前
直到它们飞累了，停在花朵上
它们像极了，之前逛街的我们
仿佛一对放下生活压力的夫妻
正在享受周末的时光
璐璐突然靠在我肩头
轻轻的。我看到她——
这个曾经如蝴蝶般美丽的女人
脸上又绽放出少女的光芒
山 顶（外一首）
■江西 刘华
你想像过山顶
你总会去往山顶
你到达过山顶，就知道每一样东西
都在缩小，都显得无用——
而山下的高楼不过是一堆积木
你想象过自己是一只鸟
在空中俯瞰，仅仅停留在想象
就心满意足，在下山之前
只要喊一声
就有一个朋友回应，喊十次
就有十个朋友
仿佛父亲在田野上栽种
一边施肥，一边等秋天到来
大海
在北纬28度，东经120度
一些琐碎的丘陵
与西伯利亚季风对峙
昏沉的县城装不下大海的一片羽毛
椭圆的地球仪
缝补一个男孩贫穷的想象
假如生活是一片海。为生活涂上蔚蓝
为每个人涂上蔚蓝
最干净的海，在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中
读海的鳞片，幻听海的吼啸
若隐，在竹语涧（外一首）
■浙江 严敬华
一切都刚刚好。被阳光照暖，被命运所临幸
终成灿烂一部分，而最佳收官方式
莫过于翻越世俗的掌声
与自己达成和解，卸甲，归田
于是，在竹语涧放下身段——
让时间暂时静止。打坐、冥思、悟道
乡间的阴冷，麻利地穿越身子
这低处的哲学，刚好洗刷我们弛高骛远的
心疾
然后，涤空体内的虚火
暂时隐遁。不做时间附庸
以草的方式蔓延，再度抵达最真实的存在
那吹过的风，通透，深邃
掌纹里的命理，又会像植物一样
生长、开花
女儿滩
青眸，从春树的空寂里
饱含暮云的泪水重回大地，趟过时空之河
点燃空气的那一刻，肉体盛开花朵
四月的伤口依然种植着冷艳
在人间行走，出墙的颜色和香气有些肆无
忌惮
野的事物总是线性的
一路上，豁开火焰需要一千零一次的回眸
拥有彼此的薄唇让醉酒显得格外精妙、绝
追赶深渊的人，熟知波澜的走向
曲径通幽处，潮汐试图撕裂惊鸿
鸟儿释放内心风暴，从多汁的森林中醒来
水乳变幻着姿势，那些小确幸触手可
及——
一边挥霍，一边念念不忘
伦
蕾丝边的花园里带着咸湿
留守的土地
■安徽 陈荣来
画面
实在是饿。自留地里
我紧挨着母亲
眼看着父亲一棵一棵割倒还未成熟的麦子
几十年了
这画面，犹在昨天
有些经历真的不能忽略
就像眼前一望无际等待着收割的稻禾
在这个饕餮盛宴
盛行的年代
显得尤其珍贵
雨后小满
借着窗台滴落的水势
几根藤蔓秧子，弓紧了芽尖往上爬
它们的姿态
昂扬、清新、干净
释放出蓬勃气息
不远处，有犁铧插入泥土
麦子的重量
正在无限制地饱满
一声布谷鸟飞进黄昏
藤蔓秧子
晃了晃
屋檐下的镰刀，叮当作响
影子
云层里漏下来的光芒，覆盖着他
也覆盖着
正被他收割的麦子
这让我想起三十年前
六月的田野
空旷得令人心慌
他重复着收割的姿势
像极了
他的父亲
雨中鸣奏（外一首）
■山东 英伦
再好的琴弦也有生锈的欲望，特别是
被敲打的时候。再稳定的爱情
偶尔也有分道扬镳的冲动
再大的雨也有片刻停歇，喘口气再下
他豹子般的两只手，在琴键上相互
追逐：
从低音区到高音区，干燥到潮湿，岸边到
沙洲
像巡视边界，留下音符的气味：
这片音节的林子是我的
这无疑让积攒在共鸣箱里的雨水
在中音区多流了一会儿
让冒雨站在窗外倾听的我
有了片刻迷茫和恍惚
多亏屋檐上淌下的硕大雨滴，像一
记记重音
打在我背上，令我在这个雨天
陡生爱欲
芳邻
总在黄昏响起
先肖邦，接着莫扎特，最后柴可夫
斯基
舒缓，流畅，温婉
发力的部分
也像暮春的石榴花，开得那么
短促而隐忍
又似一条溪水，却比溪水更有节奏
从她家客厅流泻出来
淌过我的厨房，餐厅，过道，到达
书房
这消耗了一些音量
让我略显老化的耳膜听起来
正恰到好处
我时常把一本书放在双膝上
听一会儿，再接着读
我知道她就和我背对背住着
但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每每看到她从楼道口出来
我就偷偷看她修长的手指
却一直没有看清
她的手肚有没有结茧
铜铃的今秋（外一首）
■湖北 杨章池
高天和淡云，一个劲地把铜铃村
往桃花源里拽。
伸向柚子的手明显感受到
空气的托举，而公鸡
报错了信号，迷在烟雾里的
柳树，以为自己真的很远。
脚下睡着多少古人，空中就飘着
多少传说，你信不信
它们都编织一场旅游。
风如何吹掉了孟嘉的帽子和关羽的战争
就如何吹我们，而当下
善于低头的人太多了。
百米小山抛下的板粟测试着
谁能最先发现它们的成熟而成熟
这是多么水到渠成的事：一转头，“坡陡
弯急，小心驾驶”
水泥柱上这行白漆魏碑，标识我们超粗黑的
险峻中年。
仰望
比屋顶更高的是钟声
比钟声更高的是风
比风更高的是云
比云更高的是天空的蓝
扬起手，眼睛，耳朵
我在遥望中被发现
我在奔向美的途中获得了
恒久的赞美
秋天的草，兼致爷爷（外四首）
■贵州 王近松
爷爷去世三十多年了
父亲已记不清他的模样
奶奶给父亲说，爷爷睡着了
让父亲睡去
会在梦里相见
每次路过营上
父亲都要停下
看看坟头草
在这个世界上
思念，就像野草一样
我知道，在父亲看来
那些秋天的草
就是爷爷的模样
尘埃
傍晚，我下楼去吃饭
楼梯间，夕阳照进来
在那个狭小的区间
尘埃落定前
享受最后的欢乐
在一瞬间
突然醒悟
我不是局外人
我也是一粒
给父亲挠背
从贵阳回到黑石已是下午
天下着小雨，父亲坐在沙发上
让我给他挠挠背
掀起衣服，一条沟壑
汗水可以喂养
脊背上的汗疮
我将手放在父亲的背上
他像我儿时那样喊着
往左，往右
父亲的背，没有山的伟岸
哪来海的深沉
苦难在肌肤上作怪
在你的脊背上
背篓装满青草、夏天
以及我的童年
嵌进肩博的勒痕
可以装下整个世界
其实，我再使劲
也挠不去
父亲身上一辈子的痛痒
赶场
乡下人赶场不易
隔几天赶一次乡场
傍晚，夹背萝里装着爆米花
茶叶、青辣椒、面条
八九个人
挤在核载七人的面包车上
带着来时的拐杖和街上的阳光
带着儿子从沿海快递回来的汗水
故乡辞
溢美之词
潺潺流水，已经诉说千年
不敢放声歌唱
村里声音最好的
莫过于子规
知了、以及北风
在海外
碑文都交给后人
我只想：当我死去的时候
故乡还为我留有一个位置
梨花落
■吉林 冯冯
奔跑的蝴蝶
我奔跑在田野上
追逐在田野上奔跑的蝴蝶
或是我坐在树丫间
伸手就能够到
这些可爱的榆树钱
现在我已经把它们放到嘴边
我还听到爷爷喊我
“野丫头快下来”
爷爷的声音一点也不遥远
但是我听到了
年轻的公交司机粗鲁的喝斥
把口罩戴上
梨花落
华灯初上
一个醉汉歪歪斜斜
靠在街边的树上
他用后背猛撞树干
梨花哗哗地掉落
他撞得更加猛烈
“来货了 来货了
过路的
都戴上吧
他撞着 喊着 哭着
梨花扑在他的头上和身上
大唢呐
大雪片下得
比冬天还大
老张坐在
“张记煎饼果子”
塑料早餐棚前
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无人就餐
无人就餐
雪片落在他的帽顶上
他抓起戳在地上的
黄铜大喇叭
呜里哇啦吹将起来
脐带
一根通天的绳子
肚子上的眼睛
这生灵的宇宙中心
这带给我的
降临尘世的第一道伤口
请别割断这孕育我的
将我系到人间的绳索
我攥紧它
向上攀爬
我看见
众生都在上面
每爬过一个人
她们都异样地看着我
并祝我生日快乐
我的身体里住着哑巴兄弟（外一首）
■江苏 张国安
撕裂的时刻，他才从我的
咽喉要道，闪出
用和我一样并不高大的身躯
挡在我的身前
为我遮住凛冽的风，深寒的
眼光。面对无语的尘世
为我申诉、辩护……声嘶。力竭
多想拥抱他身躯的微凉
可是每当他出现
我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铁轨
总是比晚点的列车，提前抵达
白天，想着远离拥挤，登上天空
废铜。烂铁，体内堆积多年
挤压过来，铸造一架长长的梯子
与白云攀谈甚欢
夜里，躺下，翻来
覆去。书写那个简单的汉字
工工工……匆忙的脚步，等不到扳道工
无法减速，擦出火花
也是徒劳的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