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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剧与传统文化的美学对话
——以《长安十二时辰》为例

2020-02-24戴硕

视听 2020年12期
关键词:长安十二时辰时辰士人

□戴硕

作为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内容形态,网络剧俨然成为时下青年文化最重要的话题策源地和意义生产场,纵观近些年大众文化中的流行梗,可以说半壁江山均是由爆款网络剧孵化输出,以此也可折射出网络剧在很大程度上形塑着新世代的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

但宏观分析当下网络剧基本盘的话,其创作景观依旧是瑕瑜互见,在精品力作层见叠出的同时,大量网络剧仍存在泥沙俱下的堪忧处境,很多创作者在商业逻辑的主导下将视角聚焦于触碰政策红线的边界上,无意于作品成色打磨与深度挖掘,令许多网络剧在文化资源的拓展上悄然搁浅。如何扭转网络剧野蛮生长中的文化短视行为,护佑这门新兴文化形态更加良性地发展,可供探讨的路径有很多,其中较为重要的方式就是从中国传统文化资源中汲取养分,让磅礴浩瀚的传统文化为网络剧这种新形态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文化因子。

如果细致分析近两年在人气收割和口碑发酵上均有上乘表现的头部网络剧时就可发现,优质剧集之所以能够形成喷涌态势,关键之处就在于网生内容创作者愈发重视在内容生产中借力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从中找寻与时代精神接洽的美学支点。其中,《长安十二时辰》就是近年来网络剧兼容传统文化与青年文化的典范之作,该剧在价值向度、审美人格、器物还原等层面,均体现出网络剧对传统文化养分的吸收吐纳,《长安十二时辰》从浩瀚的传统文化中取一点历史因由加以点染,成就了这幅精彩的文艺图景。

一、价值向度:中国文化精神的赓续传承

中国网络剧对传统文化的借力,首先就应体现在对中华传统文化精神的赓续上。中国文化精神内涵博大精深,外延也衍义丰富,不同学者都给出过侧重不同的界定,如学者张岱年曾提出,中国文化基本精神的主要内容是:天人合一、以人为本、刚健自强、以和为贵①。《易传》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两个关键词,就是对中国的民族精神的基本凝结②。

这些中华传统文化精神,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厚重感为当下文艺创作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源头活水。综观当前国产剧的创作,无论是现实题材还是历史题材剧,举凡获得广泛热议的精品力作,无不是在影像书写中通过对个体或群体的描绘,见微知著地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博大,而《长安十二时辰》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价值的诠释也更见真章。整体来看,《长安十二时辰》对传统文化精神价值的继承主要体现在三个向度:张扬以人为本的民本思想、彰显邪不压正的人间正道,以及提倡以和为贵的民族共荣。

首先,张扬以人为本的民本思想。民本思想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一种基本价值观念,在《尚书·夏书》中就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说法,而孟子更是提出了影响中国几千年的“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观念,经受这些思想千百年洗礼的中国人,在思想上早早地建立起关怀现实生活中底层平民的价值取向。《长安十二时辰》剧中,无论是庙堂之上的李必还是底层小人物张小敬,他们联手化解突厥狼卫摧毁长安城的计划,都不图名、不图钱、不图权,而只是为了护佑长安城内千万个普通平凡的子民,这背后就是潜移默化的民本思想的支撑。

其次,彰显邪不压正的人间正道。作为类型成熟的网络剧,《长安十二时辰》中呈现了众多强情节元素,如帝王父子间的暗里博弈,君臣之间的相互猜忌等,应当说,这些叙事元素极大地增强了该剧的情节张力。可贵的是,创作者并未在这些商业元素的浇注中迷失价值的判断,朝堂倾轧与江湖血拼仅仅成为推进情节的动力,在更宏大的视野上,创作者没有一味渲染人性阴暗与暴力血腥,而是舍戾气保义气,更彰显李必、张小敬等兼济天下的士人风骨与仗剑行侠的侠义精神,这种朴素的价值观至今仍是现世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是该剧自始至终的根魂。

最后,提倡以和为贵的民族共荣精神。中国古代将“和”作为最高价值,孔子有“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而不同”的说法,这种以和为贵的观念最大特点在于肯定文化的多元性,以开放包容的态度,推动不同文化的融合共生。《长安十二时辰》中展示了国产剧此前少有的本土文化与异域文化高度交融的景观,呈现出了强烈的文化自信。历史上盛唐时期的长安,本就是世界史上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国际化大都市,除了唐人之外,长安2%的人口就是外国人,包括高丽人、遣唐使、越南人、昆仑奴、波斯人,还有阿拉伯人、罗马人,等等,而《长安十二时辰》就较为真实地对当时这种多民族聚居的图景进行了展示。

依照主创的最初立意,《长安十二时辰》就是希望还原出盛唐时期长安城的包容、自信以及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可贵的是,该剧相对纵深地对和而不同的民族交融进行了展示,这种呈现不是“万邦来朝”以我为尊的盲目自大,也不是以一种“他者”的视角对异域文化奇观极尽猎奇地探照,而是对多元文明体给予了各归其位、平等对话的观照,从这个角度说,这无疑也体现出创作者一种文化自信。

二、审美人格:士人与游侠两大典型形象塑造

在中国的文艺创作传统中,无论是文学还是电视剧,究其根本都是以“立人”为己任,通过作品塑造人物形象、洞悉人性万象。创作者必然会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刻画中,浇注更多的主体意识和文化精神,使其具有独立的生命力。《长安十二时辰》在人物形象刻画上的特点在于,该剧以典型人物的创作手法,通过对李必与张小敬双男主的塑造,浓缩与还原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两种审美人格形象:士人与游侠。

对于士人的形象特征,余英时先生在《士与中国文化》一书,曾有过较为深刻的阐释,在他看来,“士”是中国文化中一个独特而又重要的文化现象,“根据西方学术界的一般理解,所谓‘知识分子’除了献身于专业工作以外,同时还必须深切地关怀着国家、社会,以及一切世界上一切有关公共利害之事,而且这种关怀又必须是超越于个人(包括个人所属的小团体)的私利之上。”③

可以说,浸淫于儒家思想中成长的中国古代士人阶层,自古以来就以“负道者”的形象出现,在内心持守着超越性的道德规约。有学者将“士人精神”归纳出了几个特点:热衷政治的事工精神、心系天下的忧患意识、责无旁贷的担当情怀、傲气风骨的独立人格,这些特点大致勾勒出了士人精神的核心侧面,这些特点在《长安十二时辰》中的李必身上也得到了淋漓展现。

作为天才少年、太子伴读,李必从小就展示出了过人的禀赋,走上仕途后,他成为大唐最为年轻的朝臣,有着很高的政治起点。但李必也绝非只是热衷政治的职业幕僚,他表面仙风道骨,实则有着忧国忧民、兼济天下的担当意识。可以说,李必在各个层面都体现出了士人的风骨,他时刻都在以士人阶层的道德律令进行着自我规约,他的行事逻辑归根结底就是保大唐子民安危,而不是积累政治资本。这种为国为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家国情怀,真切地反映出了中国传统士人阶层的审美人格特征。

如果说士人折射的是中国文化中庙堂之上知识阶层的群像谱系,那么游侠则代表了江湖之远中的底层形象与民间精神。而在《长安十二时辰》中,创作者也通过张小敬这个形象,塑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典型的游侠形象。侠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不可缺失的文化存在,为文艺创作的意义生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叙事母题和精神底蕴。而游侠就是侠文化中的典型载体,概括来说,所谓游侠的性格特征,应当是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他们轻生死、重职守、重道义、重家国。《长安十二时辰》中的张小敬就是这种形象,他落拓不羁、快意恩仇,不计个人利害拯救苍生,是一种极富中华文化的审美人格。

剧中,张小敬的人生充满着传奇色彩,他曾经当过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帅,他们守住了阵地,结果第八团几近覆灭,只剩下九个幸存者,张小敬就是其中之一,但朝廷并未给予这些英雄公正的待遇。后来,张小敬由于杀害万年县县尉而被抓捕,直接被判处死刑,却在突厥狼卫袭击长安的危难关头,被李必保了下来,二人联手共同破获突厥阴谋。剧中张小敬所做的事情远不是为了换取自身的赦免,而是身为江湖儿女心系天下的朴素情感使然。这种仗剑行侠、替天行道的游侠形象刻画,较好地完成了对中国传统文化中侠义精神的张扬和传达,对当下青年一代的成长,无疑将具有较强的精神统摄力和意识形态整合功能。

三、器物层面:匠心还原盛唐气象

所有深远的立意,最终都要落地到制作层面。《长安十二时辰》不仅在精神价值和审美人格塑造方面守望中华美学精神,在器物层面也追求与传统文化的逼肖神似,主创以匠心精神还原出了富有中华文化韵味的图景。

《长安十二时辰》的时代背景是盛唐,因此主创在建构这个审美世界时,从汗牛充栋的唐代典籍史料中含英咀华,大到整个城市中每个坊市的结构布局,小到风物、世俗、人情、礼仪,主创无不以匠人之心从中华传统文化攫取了丰富的养分,力求做到有章可循、有典可依,而非架空悬浮无中生有,从而让作品呈现出了浓郁的中华美学气韵。

正如导演曹盾在接受采访时所言,《长安十二时辰》的真正主角是“长安”,为了还原出那个熙攘繁盛、流光溢彩的盛唐气象,主创在置景上就颇费功夫,据了解,剧组租下了70多亩地,启动了搭建长安城的浩大工程。美术师为了把握唐建筑的美学独到之处,沉浸式体验了西安的古城气息,最终以考古报告为基础,以历史典籍为参照,画出了剧中唐风各坊草样,依图建成。

在服饰上,《长安十二时辰》也极为精细考究,该剧在服装以及士兵的盔甲上,参考了唐代壁画和文献典籍,使得人物服饰极为贴近彼时的历史情境,充满古朴肃穆感。此外,作为《长安十二时辰》核心意象的“十二时辰”,更是源于典型的中国文化符号,时辰是中国传统的计时单位,而十二时辰是《长安十二时辰》情节进展的重要节点,为了表现这种时辰的流动,剧中还专门设置了位于靖安司的大型计时器——水漏,作为时间流逝的具象化展示。可以说,《长安十二时辰》正是由大大小小浸染着传统文化韵致的细节构成,这些不留短板的制作将观众带入了那个如梦似幻的盛唐世界。

四、结语

整体来说,《长安十二时辰》不仅是一部主题厚重、情节精彩、人物鲜明的古装悬疑故事,更是网络剧寻求与传统文化对话的一次尝试,该剧在价值观念、审美人格和器物还原上,皆浸润着中华文化的养分和余韵,较好地体现出了创作者的中华文化自信,为传统文化的当代表达,找到了全新的美学语态,也为网络剧讲好“中国故事”,提供了可以借鉴的方法论。

注释:

①张岱年.当代名家线装自选集:张岱年卷[M].北京:线装书局,2003:53.

②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精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6.

③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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