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剧理论视域下女性游戏主播的自我呈现与反思
——以“乔碧萝事件”为例
2020-02-24梅曦文
□ 梅曦文
一、研究缘起
当下的中国游戏直播行业正逐步迈入成熟稳定期。在2017年,各个平台中的主播总数就已经过百万,而在主播市场中,游戏板块中的主播占到了61.6%。2018年中国游戏直播的市场规模就达到了139 亿元,其中道具打赏的收入成为网站和主播们的主要盈利来源。在这样的环境中,游戏主播逐渐成为一种常见的职业,并且通常被认为是一种收入高且轻松的职业,同时门槛较低,备受年轻人欢迎,尤其是受到青年女性的追捧,但是大量人员涌入主播行业却催生了不少问题。
“乔碧萝殿下”原是斗鱼APEX 分区主播,直播APEX 英雄,平时直播的主要内容是游戏和唱歌。她声音甜美,喜欢与观众互动,在直播时总是用一张卡通表情包挡住自己的脸,她还常常在社交平台、斗鱼鱼吧中发布自己的照片,强化自己“颜值主播”的形象。然而在直播事故发生时,她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相貌,与其所塑造的形象大相径庭,于是被欺骗的粉丝把她送上了热搜,从此人气也一落千丈。
本文试从欧文·戈夫曼提出的拟剧理论的角度分析主播乔碧萝从形象建构到表演崩溃的过程。拟剧理论以戏剧表演为灵感来源,他将社会比喻为一个舞台,人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并将表演分为“前台行为”与“后台行为”,同时用戏剧技巧和舞台控制理论来分析微观社会中个体的互动行为,个人会为了使他人按其愿望看待自己而展示自我。对游戏主播来说,直播间就是舞台,戈夫曼所提出的“前台”与“后台”,可以将游戏主播的自我呈现分为镜头前与镜头外两类。
在过往的研究中,大量的学者将研究重点放在主播的互动策略、直播内容的分析、影响直播用户观看直播的影响因素以及主播的污名化研究上。当下类似的“乔碧萝”主播和网红却层出不穷,颜值的泡沫如何形成,又如何破灭?在本文中,尝试用个案分析的方法,从拟剧理论的视角,具体分析乔碧萝事件中,乔碧萝是如何构建自己的个人前台的、直播是如何崩溃的以及为什么“乔碧萝”现象层出不穷。
二、前台建构与表演崩溃
在拟剧理论中,前台指的是个体在表演过程中有意或无意使用的标准的表达性装备,前台的场景部分被称为舞台设置,指的是为演员在舞台上进行表演活动而提供的所有硬件设施。除此之外,前台的建构与表演者的外形和举止紧密相关。依据戈夫曼的“前台”与“后台”理论,游戏主播的行为有两类:镜头前经过改造的形象与举止与镜头外的真实形象。在直播的过程中,游戏主播们需要呈现的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形象,以粉丝要求为主导去与粉丝讨论他们所感兴趣的话题,在线下,游戏主播们则会卸下装饰,成为真实的自己。
同时,戈夫曼认为即使表演者在前台进行的表演也是由两种表达方式结合的,一种是个体运用可以控制的各种符号、举止去进行表达,而另一种则是无意识的真实自我的流露,如习惯性动作、表情、语言等。为了在前台营造更好的形象从而更利于社交和表现,表演者偶尔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即行动与表达背离的困境。这种困境是由于对自身资本估计过高、内在与所呈现的外在不一致而产生的,良好的自我呈现应是一种内外和谐的表达。后台是区别于前台,不被观众看见也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舞台部分。在后台,表演者能够成为真正的自己,但当观众无意闯入后台时或表演者无意流露出来真实自我时则会造成“表演”的崩溃。
在女性主播的形象研究中,学者们总结了女性在直播过程中建构自身形象的特点,建构的方式、策略,反思女性主播形象的模式化、表达方式与内容的浅薄化的现象,同时将女性主播的形象建构分为两类,女性主播会主动布置直播的房间以及内容、语言风格、妆容与服装的搭配等,也要被动地接受来自粉丝、平台监管的塑造,不断进行自我调整。当下娱乐文化盛行,大众的快感主要经由身体运作,在网络视频直播中,对“身体”的消费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男性观众可以随意地选择自己更青睐的女性主播,并对她们进行形象上的评价,直接发表自己的内心欲望。
女主播在进行直播前都需要经过精心装扮,出现在直播空间里的表演者依然是戈夫曼所说的“前台形象”。每一场直播都是筹备好的演出。在斗鱼直播和社交平台中,舞台设置包括文字、语音、表情包、视频、滤镜、送礼物、语音聊天、视频聊天等,与主播的形象、举止配合,一起构成了表演的场景,从而形成主播独特的“个人前台”。在乔碧萝事件中,由于“舞台设置”的失灵,观众“不合时宜”地闯入后台,导致了表演的最终崩溃。
乔碧萝会在直播过程中给脸部贴上一张可爱的动图,在服装上选择一些可以裸露胸口的吊带背心,并且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自己美颜过的照片,甚至是借用她人的照片来吸引粉丝。观众们自然地将她联想成一位与她发布的照片一致的甜美萝莉,乔碧萝迎合了部分人的喜好,进而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粉丝,而事件的转折是发生于“个人后台”的暴露,隐藏的真实形象被揭穿。
在6月27 号的直播失误事件中,粉丝们看到乔碧萝的真实形象是一位肤色蜡黄、体型偏胖的中年女性,与她此前在社交平台中发布的肤白大眼、体型纤细的形象大相径庭,她所塑造的前台形象瞬间崩塌。由于她在人们心目中树立的想象面貌与真实面貌相差巨大,直播后,愤怒的粉丝将她送上了热搜,并扒出了乔碧萝的小号ID、年龄、工作、盗用他人照片,甚至是在朋友圈中发布十万一次的见面价格等信息,本应限制或隐藏在个人后台中的真实形象也在直播事故后被网友围观,表情包、“二战坦克”、“58 岁奶奶”等外号迅速出现,在社交平台中流传。
三、“自恋”的主播
有不少学者曾指出,在社交媒体中过于依靠美颜、场景等因素塑造的前台自我是虚幻的,而美颜相机、滤镜、妆容打扮等舞台设置为主播提供了谎言的证据,虽然满足了社交媒体上“晒”和“秀”的需求,并借助社交媒体将这种理想自我广泛传播,以期得到他人的认同。这样的行为不仅会加剧个体圣化自我的异化心理,暴露社交媒体的虚假性,最终也难免会使观者产生“期待破坏”,导致人际关系的疏离。但也有学者认为,主播们进行自我呈现的过程不同于个体,不止是简单地戴上面具,主播们在长期直播过程中所呈现的个性才能最好地展示她们的自我。
在社交媒体时代,滤镜和美颜这些经过数字修辞的形象充满了欺骗性和显著的表演色彩,主播反复使用美颜和滤镜,运用各种方式在镜头前呈现一个完美的自我。虽然追求完美无可厚非,但仍有不少学者指出,大量的用户逐渐习惯于美颜、滤镜实则是消磨自身的主体性,破坏真实的自我想象,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建构用户自身对其虚拟形象的认可。就如同拉康的“镜中我”理论中提到,人们对自身形象的迷恋,始源于婴儿对自己镜中影像的认同,美颜和滤镜可看作是一个镜像化改造的过程。“主体越来越认同于机器之眼的审美和理性化的统计形象,且内化为自我评价的标准”,这是一个自我异化的过程,“理想的人设”将真实的自我扭曲、割裂,在满足自恋情节与虚荣心的同时,将我们对于美、对于自身以及客观事物的表达和判断的自主性也一并剥夺了。
“乔碧萝殿下”从甜美萝莉跌落至“58 岁奶奶”,时至今日,她仍然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活跃,不断地发布自己经过大量修饰的照片,不断尝试重新建构、弥补自己的个人前台。主播乔碧萝对于颜值十分执着,去迎合网红审美,认为自己可以只凭美颜相机和甜美嗓音挣钱,也与她的粉丝一样,都是被流量、颜值主义冲昏头脑而裹挟的人,但她绝不仅仅是个例。而当代的用户则需要勇于正视自我,学习去独立地、批判地思考与表达,才能真正从欲望和自我异化中解脱出来。
四、戏谑的受众
当下的社交媒体已经逐步成为依托网络平台的主要媒体,戏谑化的表达逐渐成为一种新的话语表征,传统的权力格局与话语表达体系因为社交媒体的崛起而发生了改变。草根阶层需要用“戏谑化”这种风险最低、最不具备攻击性的表达形式去表现自己的存在,同时官方媒体的话语权受到社交媒体崛起的冲击,被动地寻求与用户的和解,去融入“戏谑化”,才能为用户接受。“戏谑”化表达除了可以让人发笑,更是通过解构某一个事件与其所产生的影响,来表达大众的强烈情绪。但有学者对此现象提出强烈的批评,认为“戏谑不再负载深刻的社会内涵,而成为无思之谐”。戏谑话语的过度传播致使官方媒体公信力不断被削弱,虚假信息泛滥。
随着技术的发展,用户逐渐习惯于在网络空间中以娱乐化的态度去公开解读社会事件。戏谑的话语正是普通用户们的一场狂欢,正如巴赫金式的“狂欢”所表述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满了两重性的笑,充满了对一切神圣物的亵渎和歪曲,充满了不敬和亵渎,充满了同一切人一切事的随意不拘的交往”。戏谑化表达让用户在传播的过程中获得创造、娱乐的快感,获得了表达自己情绪的快感。在戏谑化的符号狂欢中,网民的负面情绪不再指向原初的目标,转而向其他的可控目标发泄,在笑声中消除恐惧、敬畏和虔诚。这一话语体系产生于民众在公开表达意见去对抗权力时的一种狂欢心态的爆发。也正因如此,戏谑化的表达很难触及事件本身,在乔碧萝事件后,乔碧萝本人借此热度接受了红星新闻的视频采访,并指出在此次事件中有很多不实的消息在流传,给她本人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影响。她借采访事件又一次登上了微博热搜,同时“十年抑郁”“网络暴力”等较为严肃的词汇以及乔碧萝本人,在此次事件中成为了网友们戏谑的对象。
社交平台中流传着一句话:“互联网没有记忆”。2018年英雄联盟女主播阿冷,不小心关掉滤镜后出现在直播间,被网友戏称“阿二令”2016年斗鱼女主播酥酥出席斗鱼现场活动,被指出真人与直播中的形象严重不符,让一众网友“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新媒体的快捷开放、多向互动等传播特点推动其“娱乐”功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由此也引发了强大的负面接收效果——麻醉作用,从而将现代人淹没在“集体狂欢”的滔滔洪水之中。事件热度过去后,被质疑的主播依旧在各大平台活跃,一如现在的乔碧萝。事件本身的意义在娱乐化的传播过程中被消解了,满足网友表达欲望的表情包则流传下来,缺乏反思的主播们、用户们依旧走在追求颜值与娱乐的路上。
五、讨论
回看十年前的互联网,PC 端逐渐成形,移动端才刚起步,第一批网红已经入场,在各个垂直领域各显神通,如太平洋在线当中的首批科技编辑达人、人人网中的搞笑图片搬运工、新浪博客中的原创文学及旅行博主等。在最初还未“靠脸吃饭”的网红1.0 时代,他们各司其职,用自身领域当中的深度知识来影响关注者,这种沟通及内容生产无疑是正向且可持续发展的。
反观如今,由于照片及视频的欺骗性,大多数女主播为自己贴上的标签无外乎“美妆、情感、时尚”三大类,追求颜值的极度完美和镜头前的搔首弄姿,不论是录播还是直播内容,但大多内容空洞乏味毫无营养。网红在前台的演绎当中圈定越来越多的粉丝,从而为自己在各大直播和视频平台赢得一席之地。这种产业模式无疑是在数字科技的助推之下才可完成。瘦脸、瘦腿、磨皮等人像处理技术,在近年的发展当中不仅可以做到美化照片,连视频也变得极具“欺骗性”。纵观主播行业的盈利模式,虽然他们长期活跃在线上,但线下活动仍然占据着收益的半壁江山,不论是出席品牌方各式各样的落地活动,还是凭门票入场的粉丝见面会,他们都无法永远活在滤镜当中。然而相当一部分的粉丝表示,即便本人与屏幕中存在差距,虽然会有一些失望,但仍然可以在合理的差距范围内继续支持自己的偶像。乔碧萝的事件极具代表性和戏剧冲突,却也属于网红时代的少数现象。它把女主播真人与屏幕里的样子具有差异这一冲突点放到了最大。
不难发现,在网红主播乱象之中,主流直播及短视频平台已如网红1.0 时代一样,慢慢出现了精心在自己所属领域深耕的优质播主,通过Vlog 及直播的形式制作美食、旅行、音乐、运动等类型的优质内容。乱象未必代表由盛转衰,待秩序建立后,更新迭代当中的网红主播产业未必再像今日一样标榜“颜值即正义”,也有可能回归到起初那个各显神通、各司其职的井然有序的格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