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上》:现实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2020-02-24于茂德秦钰林张珂欣
□ 于茂德 秦钰林 张珂欣
电影《塬上》获得第39 届莫斯科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项——圣乔治最佳影片奖后,又被第31 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提名,并入围第41 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这是迄今为止中国西部电影在莫斯科电影节获得的最佳成绩。影片改编自著名陕西作家钟平编著的同名长篇小说,该小说以铜川市治污减霾经典案例为原型,讲述了中国特色“治污减霾”的故事,再现了当今西部农村社会真实的生活环境以及当地居民真实的生存情况。而影片对过往西部电影现实主义美学追求进行传承的同时还进行了锐意前卫的探索,其黑白影调与彩色影调相配合、音乐与人声相呼应的视听手法以及对“要环境还是要发展”矛盾的尖锐揭示,给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影片以纪录片式的视角贴近农村现实,讲述了北京记者康文为报道国宝朱鹮,回到久别的故乡,却不料村里人因利益纠葛而阻碍报道朱鹮的工作。在康文与村里儿时玩伴为这只朱鹮争执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儿时玩伴的发展困境和心理伤痕。在影片的结尾,已是“外乡人”的康文与村里人无奈地达成和解,放弃了朱鹮报道。而在整个事件的背后,代表的是西部乡村人民面对着的突出矛盾:要环境和要发展的取舍问题,要钱还是要命的抉择问题。该片从归乡人的角度,严苛又同情地表现了西部乡村人们生存的现实困境。影片在色彩上通过黑白影调和彩色影调相配合突出了影片沉重的主题,同时在人声中方言的选用与秦腔的出现让这个发生在农村的故事愈发感人。
一、现实主义的继承与追求
“电影的美学特征在于他能够揭示真实。”巴赞认为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电影与现实之间有一种先天的亲缘性,对于中国西部电影而言,其本身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更是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现实主义的独立的电影流派。学者张阿利指出,中国西部电影是指在1984年之后,以西部地域为表征的,反映西部地区人民的现实生活状况、生存形态,具有强烈的西部精神和深厚的文化内涵的电影流派。对于现实主义美学风格的不懈追求贯穿于中国西部电影的发展过程之中。
总体来看,《塬上》同其他中国西部电影一样,具有两大基本特征。其一是以西部地区和西部人民为主要表现对象。在《塬上》中,摄制组将拍摄地选在了陕西清涧而不是原作所写的铜川,并且在影片中多次运用全景式俯拍和空镜头来表现西部地区连绵的群山和宽凝的黄河,展现出的景色不可谓不壮观,让人想起了中国西部电影经典作品《黄土地》对西部地区风貌的塑造。
其二是以现实主义的继承与发展为美学追求。自1984年吴天明的《人生》和陈凯歌的《黄土地》以来,中国西部电影对现实主义美学风格进行不断追求,涌现出《人生》《老井》《黄土地》《孩子王》《边走边唱》等多部现实主义经典作品。这一特征与上一特征密切相关,与西部地区独特的地理环境、经济状况、民风民俗有极大的关联。历史上,西部地区虽然孕育了周秦汉唐等朝代,但是西部地区由于多山脉、多高原、少平原的自然条件,导致其耕地面积少、交通情况差的劣势,经济发展逊于东部地区。西部人民在这种自然条件下,逐渐养成了辛勤劳作、自给自足的生活习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而与天斗、与人斗,逐渐形成了西部地区特有的重现实鲜浪漫的思维方式。
而《塬上》通过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一方面将西部地区恶劣的自然环境客观真实地通过银幕呈现出来,另一方面又将西部人民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西部精神表现出来,形成一种阳刚、粗狂、深刻的美学风格。影片中的大部分机位都与被摄主体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且极少采用固定镜头,几乎不使用配乐,其人物纯正的陕西方言对白都极好地展现了影片对现实主义美学的追求。正如《可可西里》《图雅的婚事》《美丽的大脚》等西部片体现的那样,《塬上》在致力于表现西北地区人民生活状态的同时,紧贴时代发展,讲述了当前西部地区所面临的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的抉择问题。
二、现实主义的发展与创造
(一)独具匠心的影调运用
自1895年电影诞生以来,影调色彩一直是电影手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电影诞生之初的40年内,影片中的世界一直是黑白的。高尔基曾这样评价那时的早期电影:“那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色彩的世界。那里的一切:土地、树木、人群、水和空气,都沉浸在单调的灰色里……这不是生命而是它的影子,这不是运动而是它的无声的幽灵。”高尔基所说的就是我们如今所讲的“默片”,虽然高尔基认为默片的黑白影调不能展现生命的全部,但是黑白影调在特殊场景的应用却能够准确展现人物情感与社会环境间的交流。
在《塬上》中,导演采用了高明度、低对比度的黑白影调和丰富的彩色影调搭配使用,增强了不同场景的表现能力。在康文陷入工作与婚姻双重压力的情况下,回到故乡与他的儿时玩伴就朱鹮报道未达成和解之前,影片采用了黑白影调。黑白影调的使用一方面表现了袁家沟在任万鹏的水泥厂带来的污染下由原来朱鹮遍布的美丽乡村变成了如今的“霾地”,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康文回到离别许久的家乡而产生的陌生感以及在袁家沟未来发展的议题上与任万鹏等老同学意见的强烈对立而产生的阴沉氛围。农村地区传统乡土社会经历现代化发展之后,其本身的文化价值也发生了变化。底层群体不断体验着底层社会下的不公与荒谬,同时也经历着传统的颠覆与破灭,黑白影调充分渲染了这一阴沉氛围。而在影片的末尾,康文回忆起童年时与同伴一块奔跑玩耍的场景时,影调由黑白转为彩色,预示着康文与他的儿时玩伴们最终会达成一致,握手言和。
虽然黑白影调与彩色影调组合使用的手法早在张艺谋导演的《我的父亲母亲》上就已出现过,但是《塬上》对于中国西部电影而言,是首部真正在影调上突破传统影调使用的现实主义影片,其对未来西部电影的创作有着重要意义。
(二)寓意深刻的音乐与人声
法国剧作家马塞尔·马尔丹指出,“沉默升格为一种积极意义的表现,作为死亡、缺席、危险、不安或孤独的象征,沉默能发挥巨大的戏剧作用,这是众所周知的,沉默要比喧闹、嘈杂的音乐优越得多。”正如他所说,电影中相对安静的环境有时会比刻意的配乐起到的艺术效果更好。
在《塬上》中,为了配合黑白影调所制造出的压抑、沉闷的氛围,除了原老师在下葬时的秦腔,影片中难觅音乐的踪影。而选取的那段秦腔也是极有讲究的,源自《斩李广》的经典唱段72 个“再不能”。秦腔作为具有陕西地域特色的戏曲,有着悲情、沧桑的特点,它在影片中的运用成为了表露人物内心世界的有力手段。相比于常规的依靠景物、人物特写镜头来表现人物心理的做法,《塬上》采取的这种方法无疑是对西部电影创作手法的创新。
另外,影片采用了纯正的陕西方言对白。方言对白作为一种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话语,与普通话或者近似普通话的对白相比,一方面可以让观众在视觉听觉上如临其境地感受到西部地区的民风民俗,另一方面也将康文久别故乡的状态很好地表现出来。康文作为袁家沟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自己孤身一人在北京打拼多年,不知不觉中被北京逐渐同化,回乡面对着家乡饭馆老板,用标准普通话说“我是本地人”时,老板完全不相信。这种语言上的鲜明区别将康文与故乡人分隔开来,并暗示着康文与故乡人在故乡未来发展议题上的对立。
三、《塬上》的积极意义
《塬上》以一个近乎封闭的西部乡村为叙事舞台,从一个真实客观的角度,为观众呈现出西部地区面临的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孰轻孰重的抉择问题。影片不仅仅通过康文与任万鹏等人在家乡发展上的对立来引起人们对于生态环境持续恶化根本原因的思考,更是让观众对于西部地区乃至我国未来在经济与生态和谐发展上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西部地区的蓝天白云与绿水青山对北京等一线城市而言是“奢侈”的,但是它所给西部地区带来的却是贫穷与落后。如果通过引进工业来提升乡村经济,利益熏心的商人与监管不力又急于做出政绩的官员又会使西部地区丧失仅有的环境优势。
影片中的袁家沟是广大西部落后地区乡村的一个缩影,为观众描绘了当地民众真实的生存状态。影片通过镜头中塑造的一个个形象饱满、感情丰富的人物形象,表达了对要污染还是要发展这一生存还是毁灭问题的反思。对于要发展与要生态之间如何平衡的问题的反思,是乔梁导演对西部电影一贯关注现实问题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四、结语
总体来说,《塬上》是一部优秀的小成本影片。这部影片将视角移向沉默的大多数——西部乡村底层民众,描绘了他们充满矛盾的生存状态,同时展示了对环境问题的关注与“环境”“发展”孰轻孰重问题的全面考量,该片的现实意义不亚于之前任何一部投入巨大的西部影片。
正如导演乔梁所说:“我们没有什么野心期望能够改变什么,我们只是呈现出生活真实的现状,但这至少能够让人们思考,我们该怎样面对污染,面对生活的苦难,怎样面对未来。”作为一部在主题上有反思、有揭露,在视听手法上有继承、有创新的优秀影片,《塬上》有责任有担当。在奉行观众至上、票房至上、娱乐至死的中国电影发展势头下,《塬上》作为现实主义西部电影的优秀代表,为中国电影创作提供了新思路,也为现实主义电影的发展提供了新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