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端午节的传播转型与节俗文化认同建构
2020-02-23李阳
□李阳
中国传统节日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吸纳历史、宗教、哲学等文化元素,形成了丰富的民俗活动,兼具敬祭与缅怀、祈愿与庆贺等多重文化内涵,具有深广的群众基础和相对稳定性①。端午节是我国首个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统节日,孕育于长期的农业文明生产实践中,凝聚着国人深深的家国情怀。端午节讲求在固定时空节点通过特定方式参与节日活动来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人类自我的身心和谐的传统,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的价值理念。在身体参与方式逐渐被线上虚拟参与压倒的情况下,互联网时代传统节日的传播形态也面临着转型的现实要求。
一、当代端午节传统节俗文化的认同缺失
文化认同是个体对所属民族群体文化的内在认可和社会心理上的认同,进而产生的文化归属感与自豪感。文化认同本身表征为肯定的价值判断,体现为归属于这一文化群体的内部成员对群体内外部文化要素所反射之价值效用是否符合传统文化价值标准的承认方式和认可态度②。端午节民俗活动体现着特定地域人的行为、观念和文化心理,其源起、传承和变异都与特定地域的人群紧密相连。传统节日的最大功能在于能够以文化习俗的力量“让民众自动在同一个时间经历相同的活动,在相同的仪式中体验相同的价值”③,社会的共同记忆通过愉悦的氛围得以巩固和延续。
作为一种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的社会意识形态,节日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必然会随时代变迁而不断变化。当代中国文化日益朝着产业化和市场化的方向发展,商业资本在时间和空间双重维度拓展扩张,浅质化的文化生态便得以塑造,媒体教化功能被娱乐功能稀释,变成了以点击率和收视率为驱动导向、创造宣泄式的狂欢场景的塑造者。传统节日文化产生于家国同构与农耕社会背景,而现代社会节日狂欢意味着“把人从常规、单调、谨小慎微而屈服于秩序安排的日常生活中暂时解放出来”④,起到减压释重的作用。从历时维度来看,节日传承并非也不应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毕竟所谓的狂欢也只是“暂时通向乌托邦世界之路”⑤。互联网平台尤其是新媒体的不断开发与应用,赋予社会群体公开传播观点和情绪释放的权利,从观念认知到行为态度都与前互联网时代有着较大不同,这些差异使传统节日在媒介传播形态上具有特定的时代表征。
二、媒介融合背景下的端午节媒介呈现
在众多媒介形式同台竞技的互联网时代,电视媒体积极打造多平台的节目制作与发布机制,通过对节目形式的创新营造出浓厚的仪式氛围,电视仪式的传播价值不仅在于节目形式与类型,更在于对本民族思想信念、审美心理、价值观念以及精神气质的折射⑥。近年来,央视阵营依托频道特色,以不同观察视角、固定栏目新形成节日传播矩阵。除了中华龙舟赛直播以及《我们的节日·端午节》《传奇中国节·端午节》的节目特色,综艺频道节目是最大亮点。《最潮是端午》(2019)紧扣新中国成立70周年,从乐、食、品、行四个维度解读新时代的端午文化,展现了祖国大江南北、海内外建设基地等不同地域的端午祝福以及当地民俗,给观众以天涯共此时的端午节日氛围。《端午道安康》(2020)结合当前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形势采取录播形式,突出端午求安康的节日内涵,增加《平安中国》诗朗诵等节目呼应社会现实。
互联网将端午节文化习俗的参与仪式由传统的实地参与即人际传播和群体传播,变为了以网络媒体为信息载体的间接参与。群体同时同场的仪式参与在互联网时代变成了间接的现场信息的传递,民众通过这些互联网上呈现的节日活动的信息,同样可以感受传统文化的氛围和气息。2020年是攻坚脱贫的决胜之年,爱国主义情怀、团结奋进干劲是全面脱贫的精神动力,央视总台结合端午节的爱国精神核心推出系列作品,如新闻新媒体产品《粽香传习语,家国情绵长》、央广网微视频《习声回响·端午节,听习总书记谈民族精神》、环球资讯广播融媒体产品《春风习习——端午节,听习近平讲文化课》等,一方面显示了国家领导层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与肯定,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端午节的传承价值和当代意义。
三、现实空间中的端午节仪式传播创新
如果说网络虚拟空间是注重情感的自我参与式体验,那么现实社会空间中达到共情的传播效果则有赖于仪式活动中的氛围感染。端午节为每年农历的五月初五,此时正值中高考时期,一些地方针对中高考群体举办了紧密结合传统文化的端午庆典活动,让人耳目一新。如2018年端午节当日,长春文庙除发放“金榜题名祝福粽”外,还举办了一场名为“粽享春城端午情,共祝中华家国兴”的成人礼仪式。亲身体验古代的成人礼仪式,可以让参与者“意识到自己是特定文化环境中的主人,体验到一种人生的满足”⑦。
成人礼和端午节二者表面上看似乎毫不相干,但实则有着共通的内在涵义。凯瑞认为:“传播是一个符号和意义交织成的系统,而传播过程则是各种有意义的符号形态被创造、理解或使用的社会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现实得以生产、维系、修正和转变。”⑧传统节日的传播过程就是这样一个创造传统文化符号并理解运用的过程。在仪式所建构的时空场域中,话语作为一种语言符号,在不同时空和不同人物表达时,其所象征的集体记忆就不同⑨。成人礼在古代一向被视作个体成长中的重要仪式,加冕成人意味着一个新的人生节点的开始。成人礼的行礼地点也很有讲究,《礼记·冠义》载:“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⑩古人选择在宗庙举行成人礼仪式,一方面是出于对先人的尊重,欲使其见证新生晚辈的成人,增强成人礼仪式的庄严隆重;另一方面,族人聚集在公共的仪式场所,也宣示着参与者对共同祖先的认同。
随着时代变迁,把成人礼仪式的地点转换到文庙或者其他公共场合,同样有着类似的效果。而把成人礼的仪式放在端午节举办,切合毕业季中学生学业阶段和生理成熟时期的关键节点,这与节日中“节”的涵义相一致,都是在社会人伦层面对时间变化过渡节点的着重标记。端午节的内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根据时代的需要对其进行适当的修正和转变反而是对其更好的生产和维系。就活动仪式符号的意义来看,如果说赠香囊、系五彩绳寓意辟邪求吉祥,那么发放“金榜题名祝福粽”则是对在人生重大考试取得理想成绩的一种美好祝福;如果说端午阖家团圆包粽子是血缘关系的维护和凝聚,那么成人礼仪式则是亲情之间长幼相携的一种期许和互动,本质上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家庭本位理念的体现。
四、端午文化符号与情感价值的认同建构
(一)文化符号建构
文化符号是地域文化在历史发展中逐渐形成的精神象征,是构成地域形象的重要因素和表现形式。社会历史的不断变迁带动了节日符号内涵的调整与丰富,作为一个民族化、大众化的传统节日,端午节本身就是集各种价值符号为一体的媒介载体。具体而言,端午节的符号结构由器物符号、人物符号、地标符号、仪式符号四部分组成。
器物符号以艾叶、雄黄酒、龙舟等为代表,与其他几类符号共同营造了端午节的节日情境。遵循着道法自然的理念,人们从自然界中寻求方法,于是在实践中逐渐形成了插艾叶和菖蒲除湿邪、喝雄黄酒避虫蛇、划龙舟促进新陈代谢的节日习俗,借助艾叶、菖蒲、雄黄等自然器物的力量来达到人与自然相和谐的理想状态。民众在使用和调度这些自然器物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中国传统节日所具有的显著的文化符号标签;同时,这些器物符号借助风俗习惯、伦理道德等具体形态而变得具体。
人物符号是文化记忆在时间层面上的积攒。文化记忆理论认为,文化记忆的人类学内核是死者记忆,意在说明历史人物在塑造社会共同记忆方面的作用,同时文化记忆理论还把这种“死者的记忆”作回溯性和前瞻性的区分[11]。以爱国主义先驱屈原、直言敢谏的伍子胥、孝女曹娥等历史人物为代表的符号,传达着公众对高尚价值观念的敬仰。
地标符号如汨罗江、秭归屈原故里以及吴越等地所建的屈子庙,往往在空间上配合人物符号共同架构出立体的历史记忆。中国有凭吊怀古的文化传统,屈原投江地和屈原故里正是借助历史名人屈原的文化符号试图建构一张地域传播名片。作为专门祭祀屈原的固定场所,屈子庙属于典型的建筑媒介,具有很强的偏向时间,即专属于屈原的符号场域在时间的维度上更长久。地域为端午节的人物与历史符号群落提供了一个落脚点,而地标符号作为端午节符号的重要组成也在深刻影响着端午节民俗文化特色的指向。
仪式符号是以一套完整的行为程序为基础而固定化所形成的意象符号,端午节颂《楚辞》、赛龙舟、祭屈原、插菖蒲等节日活动正是这种仪式符号的具体体现。传播的仪式观强调传播场景中的形式感,极富有文化气息的活动氛围,集国学经典诵读、体育竞技、人物祭祀、卫生防疫等极具现代节日理念的活动程序为一体。端午节是中华传统节日时间文化链条上重要的一环,通过程序性的节日庆典,民众沉浸其中,固定的时间节点、既定的活动程序共同建构了民众对端午节的节日印象空间。
(二)情感价值建构
从情感认同的含义上讲,它指的是个人或群体对某一事物在感情上产生肯定、赞同、喜爱的积极感受;对传统节日而言,就是在内心情感上认可、喜爱并自觉传承、维护与之相关的传统习俗。在情感上建构公众对传统节日的认同,大致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在情感认同建构的可能性层面,充分挖掘传统节日在功能属性上的内涵,只有当传统节日具备满足公众的某些需要的内在功能时,才会有使公众对其产生情感认同的可能。重要传统节日被列为法定节假日,使得充分发挥节日功能在实际操作应用上的可能性不断增强,在放松身心、调节作息、维系人际关系等方面产生了明显的积极作用。其次,基于传统节日给个体带来一定的积极作用并达到某些心理上的满足后,个体就会自然而然对传统节日产生喜爱、认可的态度。最后,这种情感认同会进一步优化个体对传统节日的认知,从而在行为层面积极参与到传统节日氛围的营造中去。
民众对传统节日的认同情感有时并不是一种显性存在,当受到外来文化的威胁时,保护民族传统节日的危机感会使这种认同情感在短时间内迅速显化。传播的仪式观强调传播场景中的形式感,将传播过程视为参加一次神圣的弥撒仪式。在仪式的参与过程中,人们并不关注是否学到了什么新的东西,而注重在规则化的仪式程序中使特定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得到描述和强化[12]。这与文化认同的核心即认同该文化所包含的理想、信念和价值观,有着相近的价值诉求。共同参与节日仪式活动,可以激发民众在价值取向、思维模式、行为模式等方面所形成的共识,增强民族和社会的凝聚力、向心力。
中国传统节日重在以道德伦理来教化世人,追求一种精神层面的修为与提升,而非以单纯娱乐消遣为目的。如果说,在端午节拜望长辈并且行孝道之礼是家庭礼制文化的具体表现,践行的是忠孝、合和的家庭观念,那么,祭祀屈原则是今人对前人的缅怀和纪念,体现的是仁义、爱国的入世情怀。作为端午节的核心价值内涵,爱国主义与当代中国社会主流价值观宣传的民族精神内核一脉相承,古老而不失时代价值。诵读“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等经典篇章,营造出一个共同的文化情境,来自远古的忧国忧民的慨叹穿越千年,于端午节时分回响于耳畔,这无疑是现代人对古老的民族信条的重申。
五、结语
许多节日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端午节是为数不多流传至今的节日。从某种意义上讲,端午节形成与发展的过程就是一幅社会民俗生活与多元意识形态不断融合、展现中国社会风貌的历史画卷。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在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形成并不断提高,而传统文化就是形成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手段,脱胎于传统文化的民族传统节日则是这种传播手段的表现。一个对本民族文化不认可、不爱护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当国人对自己的节日开始认同并且积极维护它的延续性时,民族文化自信的表达才会更有底气。
注释:
①陈艳.中华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与传承探究[J].中共济南市委党校学报,2015(05):98.
②冯天瑜.中华文化词典[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1:20.
③高丙中.对节日民俗复兴的文化自觉与社会再生产[J].江西社会科学,2006(02):9.
④鲍海波,薛龙.文化走秀、红包狂欢与仪式生活的重构[J].媒介批评(第六辑),2016:188.
⑤[苏联]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 6卷)[M].钱中文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95.
⑥张兵娟.电视仪式传播:理论、范式与研究视角[J].新闻爱好者,2016(01):60.
⑦韩永青,李芹燕.传播媒介对“象征性现实”的策略性重构——论电视媒体传播中国传统节日文化的路径[J].新闻界,2009(02):141.
⑧[美]詹姆斯·W.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M].丁未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12.
⑨龙柏林,刘伟兵.记忆整合:中国传统文化整合的时间路径[J].青海社会科学,2018(03):175.
⑩胡平生,张萌 译注.礼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7:1180-1181.
[11][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M].潘璐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26.
[12]高丙中.对节日民俗复兴的文化自觉与社会再生产[J].江西社会科学,2006(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