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纪录片《归途列车》中的火车意象
2020-02-23马莉
□马莉
作为现代工业文明的产物,火车加速了现代化社会的进程,为人类的出行提供了便利,也极大地拓展了人们的眼界。火车以其独特的外在形象成为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重要视觉元素,但是“火车并非只是电影中故事的道具或人物物理活动空间,它往往还承载着现代人丰富的情感意绪,表现出现代人对现代化追求的憧憬与焦虑及对现代性力量的体悟”①。在纪录片《归途列车》中,火车多次出现。以张昌华为代表的农民工群体游走在城乡之间,迫于生计,他们背井离乡,只有在春节这个特别的节日里才能回家和亲人团圆。作为影片的主要叙事线索,春运串联起故事情节,记录了农民工群体奔波于城乡之间的心酸与无奈,反映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艰难处境。
春运是中国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指春节前后大规模的交通运输,是一年一度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影片以春运为切入点,将农民工坎坷的返乡旅途记录下来,反映出这个群体在现实社会中所处的底层境地以及他们无力的挣扎。创作者通过开篇横移的长镜头展现出火车站广场前拥挤的人群,大量固定镜头冷静地注视着急切归家的人群。人们叫嚷着向前移动,互相之间的推搡在画面中营造出一种起起伏伏的浪潮波动,形成一定的视觉冲击。火车呼啸着驶过,片名《归途列车》闪现,展现出“火车”作为一个特别的价值符号对全片的重要意义。
一、火车意象完成空间转变
火车是城市和乡村之间的桥梁,连接着这两个二元对立的空间。火车的出现打开了闭塞的农村,农民工群体通过火车走向了城市,加入了现代化的建设洪流。现代工业文明的快速发展有好有坏,它像是一把双刃剑,在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割裂。这种割裂在纪录片《归途列车》中表现为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异。城市发达的经济吸引了农民工涌入,但在经济蓬勃发展的背后却是他们心酸的付出。
在《归途列车》中,火车搭载着张昌华夫妇来到广东,这个地方在许多影视作品中的形象是光鲜亮丽、热闹非凡的。但在这部纪录片中,创作者通过镜头呈现出的是这个城市灰暗脏乱的一面。写实性的镜头对准了张昌华夫妇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他们在环境杂乱的工厂缝制衣服,嘈杂的机械声响彻耳边。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拿着微薄的工资,成为资本廉价的劳动力。镜头中的这个城市狭小拥挤,车间脏乱压抑,宿舍简陋不堪,恶劣的环境揭示出农民工群体在社会底层生活的艰辛。
火车另一端的乡村空间不同于城市空间的嘈杂,它是安逸而宁静的。广袤的土地、蔚蓝的天空,乡村环境的建构充满了诗意的气息和美感。但乡村的实际状况却是人烟稀少,经济的落后使农民工群体离开家乡,奔赴城市务工,留下老人和孩子。张昌华的女儿张丽琴和外婆还有弟弟一起在农村生活,小小年纪就背负起农活的重担。经济的大发展下是农民工做出的巨大牺牲,他们长期在外打工,疏离了与家人的关系,这就引发了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家庭教育缺失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纪录片《归途列车》通过火车在两个地区之间的运动,将城市空间与乡村空间自然地连接在一起,完成了叙事空间的转换。压抑的城市与空旷的乡村在创作者的镜头下形成二元对立的结构,产生巨大的反差,创作者通过鲜明的对比揭露出城乡发展严重失衡的社会现状。
二、火车意象推动叙事发展
火车意象多次在影片中出现,它与人物、环境、情节相结合,共同参与叙事。张丽琴和父母一起经历春运回家过年的片段长达20分钟,他们跟随人潮向着车站入口的方向移动,周围挤满了和他们一样拎着大包小袋的农民工。丽琴夹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觉得一切都是可笑的,察觉到女儿情绪的母亲严肃地教育了她。两代人对同一事物的认知发生了矛盾,价值观的不同使两代人的交流产生了隔阂。丽琴在上火车之后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与父母不再有任何交流。火车封闭狭小的车厢成为人物仅有的活动空间,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被拉近,但是张昌华夫妇和女儿丽琴之间的心理距离却是越来越远,彼此之间保持着沉默,这种尴尬的氛围一直萦绕在火车车厢中,成为回到家之后家庭矛盾爆发的苗头。
“电影中的火车意象往往成为现代文明的引领者与理想人生的象征物。”②火车载着农民工驶向大城市,那里可以实现他们的物质需求。张昌华夫妇为了改善家庭生活,在生下小儿子后就前往广东打工赚钱。女儿丽琴一天天长大,长时间与父母分离,缺失温暖亲情的她开始变得叛逆,独自一人跑去广东打工。丽琴与父母一同回家过年时,积蓄已久的矛盾彻底爆发,她与父亲产生了激烈的争执。丽琴脱口而出的一句“老子”彻底激怒了父亲,父权地位受到女儿挑衅的张昌华愤怒地对丽琴拳打脚踢,施展打骂式的传统教育。丽琴一直对父母压抑着的不满情绪也在此刻爆发出来,与父亲大打出手。由于父母长期离家,丽琴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父母的陪伴和教育,她的价值观开始产生改变,认为“没钱什么都干不了”,金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她开始急于摆脱这个不完整的家庭,想要南下打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从此成为第二代农民工。在火车上,丽琴面对镜头说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是“先去深圳玩,再找工作”。特写镜头中的丽琴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深圳是不是我实现梦想的地方”。丽琴看向车窗外,火车呼啸着穿过一个个漫长的隧道,忽明忽暗。火车意象将人物未知的命运与颠簸的旅途交织在了一起,帮助完成人物命运走向的叙事功能,成为推动故事后续发展的重要动力。
三、火车意象抒发人物情感
影视作品中的火车不仅是一个封闭的活动空间,还是展现人物情感的重要元素,作为重要的情感载体起到了表意的功能。人物每一次乘坐火车时的内心活动都是不同的,所表达的意义也不相同。影片中,张昌华夫妇第一次坐火车时怀着期待、激动的心情,许久没有回家的他们期待着与家人团聚,这趟火车承载的是他们对回归家庭的渴望。然而现实是冷酷的,回家车票的一票难求让他们陷入了尴尬的局面。城市容不下灵魂,家乡留不下身体,从侧面反映出农民工群体在现实社会中的无助以及难以认同的身份归属感。火车游荡在城市和家乡之间,像是一个临时避难所,为他们保留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透气的空间。在火车上他们畅所欲言,谈论体育赛事、中外生活,自由地发表言论,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第二次春节归家的旅途依旧坎坷。2008年的大雪导致大量旅客滞留在火车站。丽琴第一次经历春运,夹在拥挤的人群中觉得可笑,在外多年深知这种痛苦的母亲不禁教育女儿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在火车站,两代农民工不同的心境被刻画出来,父母辈的农民工夹在大城市中卑微地生存,想要改变苦难的命运却又无能为力,于是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学习,出人头地。由于张昌华夫妇长期在外打工疏离了与女儿的情感联系,导致女儿最终变得叛逆,选择辍学打工,成为新一代的农民工。女儿的叛逆行为深深伤害和打击了张昌华夫妇,成为他们不可言说的痛苦。在丽琴看来,农村外的一切都是新鲜和刺激的,她追求着大都市的繁华,穿着新潮的牛仔裤,烫着时髦的卷发。但无论外表发生怎样的变化,都无法改变她农民工的身份。和父母一样,张丽琴蜗居在简陋的宿舍里,每天机械地工作,过着依旧迷茫的生活。父女两代人挤在春运的人潮中各怀心思,在火车上彼此都陷入了沉默。影片由火车最初引发的买票难、回家难的外在问题逐渐转变为亲情难以维系的内在问题。
第三次春运回家,仅有妻子陈素琴一人。女儿辍学打工的行为彻底击碎了他们原本想要女儿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的梦想。面对女儿的选择,张昌华夫妇感到寒心和无奈。一直以来,他们背井离乡打工挣钱就是想要改善家里的生活,为孩子读书提供物质保障。然而,张昌华夫妇的良苦用心并没有被女儿理解,甚至被误解为他们只看重金钱。为了避免儿子张阳走上女儿的道路,妻子陈素琴选择回家照看儿子,张昌华则继续留在广东打工。第三次春运时,火车站的离别情景成为影片的结尾,张昌华送别妻子后的一步三回头显得无奈而落寞。镜头停留在火车站广场上与影片最开始第一次经历春运火车站的场景形成首尾呼应的圆形结构,显示出命运轮回的意味。
四、结语
历时3年拍摄的纪录片《归途列车》巧妙地运用了火车意象,通过火车将农民工群体对理想与现实、亲情与生计之间的矛盾和抉择真实地展现出来,火车成为承载农民工群体情感和命运的重要价值符号。纪录片《归途列车》在春运宏大的背景下以小见大,以一个农民工家庭为切入点来反映整个农民工群体的生存现状,描绘出中国经济大发展背后底层人民的生存境遇,引发观众的思考。
注释:
①卫华.20世纪影视文学中的“火车”意象与现代性想象[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05):63-67.
②刘伟生,金晨晨.电影意象叙事研究[J].艺术探索,2017(06):113-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