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语境下青年群体的“话语对抗”模式探析
2020-02-23张志芬
□ 张志芬
一、研究背景
话语权的提出可以追溯到法国著名哲学家米歇尔·福柯,他首次将权力理论引入话语理论。新媒介时代,媒体不再拥有绝对话语权,在自由、平等、开放的网络空间,受众可以匿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改变了现实环境中部分人因怯懦、恐惧等心理而保持沉默的习惯。同时,面对网络空间的海量信息,受众的批判意识逐渐增强,其对内容的解读呈现多元化趋势,由媒介营造的“象征世界”未必会对受众的“主观世界”产生影响。
CNNIC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民规模为9.04亿,20—29岁网民占比为21.5%,高于其他年龄群体;所有网民中初中学历占比最大,为41.1%。青年群体是网民中的主力军,且受教育程度在初中及以下的居多,这一结构特征体现了互联网在青年日常生活中的扩散和渗透作用;反之,由于在互联网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青年更多地依赖媒介进行情感表达、人际交往和自我的社会化过程,其言行也对互联网语境产生了一定影响,“话语对抗”模式就是一个突出表现。
“话语对抗”模式,“突出表现非客观的、通过各种方式刻意反驳内容生产者的观点,以一种看似平和理性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意见”①,它既是互联网语境下的反常态话语模式,也是网络空间中部分青年心理状态的映射。任由其发展,将弱化青年的理性思维,并可能解构主流价值观。因此,对青年群体“话语对抗”模式的表现特征、形成原因和化解途径进行探析十分必要。
二、青年群体“话语对抗”模式的特征
后真相语境下,“网民在信息获取和表达时往往首先触发情绪,在信息认知的过程中,诉求情绪和个人信念超过了对事实的追求”②。不管内容传播者发布何种信息,似乎总有一个方向相反、力量相等的力与之抗衡。在这些“对抗者”看来,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任何观点、道理都可以被推翻。这种“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对抗而对抗”的话语模式,逐渐导致标准被淡化、原则被瓦解,甚至造成网络舆论场的撕裂。对于作为网络原住民的90后、00后青年来说,网络媒介是其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青年群体不仅是“对抗式”话语表达的主要缔造者和参与者,同时也因沉浸其中而成为媒介的“囚徒”。那么,在互联网语境下,青年群体的“话语对抗”主要有哪些表现呢?
(一)主体的表演性
根据戈夫曼在其经典著作《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中提出的“拟剧理论”,人际交往的过程实则为一场社交表演,表演分为前台行为和后台行为,前台是表演者在表演期间表达个人意愿的场所。网络新媒体技术为人们的社会交往清晰划分了前台和后台,青年作为网民群体中最为活跃的力量,其“对抗式”表达的本质也是一种前台话语表演。
互联网的虚拟性、匿名性和无界性为青年提供了自由表达的便利平台。在这里,青年可以抛开心理压力和他人对自己的定义或偏见,通过话语表达塑造一个与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同的自我形象。由于在真实的环境中常常被忽视、被否定,青年常将网络空间作为自己表演的平台,以“对抗式”表达的形式在弹幕、论坛、评论区等表达“独到”的见解,凸显自身的独特性,以此来吸引他人的关注并强化外界对自己的价值认同,从而满足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的心理诉求。
(二)表达的对抗性
根据斯图亚特·霍尔提出的“编码/解码”理论,解码过程直接决定了受众对事件本身的认知。受到成长环境、社会文化和心理机制的影响,以曲解或反向解读为主要表征的“对抗式”解读成为青年中的常见现象。面对重大舆情事件或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时,“为了证明存在以及控制他人的力量,青年人通过制造出只属于自己的符号体系保持与主流文化的距离,以叛逆的姿态和怪异的风格抵抗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文化和道德评价”③,在表达意见和观点的过程中表现出明显的对抗性。
话语对抗模式最具代表性的是“杠精”群体。根据“使用与满足”理论,每一位受众都有自己的特定需求,对“杠精”来说最大的乐趣便是寻找事物对立面,通过“吐槽”来满足自身对娱乐化体验的需求。但是,这种“话语对抗”所表达的内容往往没有深度,缺少现实意义和价值,这也是其被多数人反感的主要原因。面对“对抗式”表达带来的强大冲击力,很多人因不屑进行反击或避免被“杠精”盯上,常常通过“如果与你的观点有差异那你就是对的”“仅代表个人观点,无意引发论战”等表述对自己的意见进行补充说明。
(三)形式的非理性
社会的正常运转离不开多元的声音。新媒体时代,网络平台成为人们的主要发声渠道,从而更需要网民具备一定的批判意识和质疑精神,对行政、司法、媒体等力量实施有效监督。但是,随着信息与意见传播权向受众的不断释放,多元开始走向对立,监督也在发生变异,后现代主义逐渐在互联网空间滋生、蔓延。青年群体由于认知体系尚不成熟,在面对一些有悖于自我价值取向的话题时,往往通过偏执的非理性表达进行反驳。
话语偏激、逻辑混乱、冲击文明……表达过程中,青年群体倚仗互联网的匿名性所带来的低风险、低成本的特点,用非理性取代理性,将“对抗”奉为一种表达态度,沉浸于攻击他人的快感当中,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垃圾,以抗衡、恶搞等形式对网络空间秩序进行任意解构。当此类话语力量经过一定时间的沉淀与蓄积,媒介的推手就会将之演变为一场“对抗式”话语狂欢。
三、青年群体“话语对抗”模式的驱动力
万事皆有因,青年群体“话语对抗”表达的形成也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究其根本,主要是由媒介素养教育的缺位、新媒介的沉浸式“培养”、加速时代焦虑情绪的蓄积等因素造成的。
(一)媒介素养教育的缺位
网络环境日益复杂以及自媒体媒介组织的大量兴起,对受众的网络媒介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网络媒介素养包括内容生产素养、信息传播素养、媒介表达素养等,其中媒介表达素养在青年群体中的缺失是导致“话语对抗”模式的主要原因。
目前,“我国媒介素养教育实践仍处于萌芽阶段,这一方面是因为媒介素养教育的理论研究不到位,另一方面是因为应试教育理念和职业培训理念阻碍了国内学校媒介素养相关课程的开设”④。媒介素养教育的缺位,直接影响了青年对信息的接收、解读、辨析等方面的处理能力。由于个体独立意识和自我意识过强,青年群体在言语表达过程中极易产生反叛心理,又因其媒介素养和自我调控能力较差,在网络平台交流中习惯性地用个体情绪代替理性思考,致使其话语体系在某种程度上与互联网社会的对话伦理和传播原则反向而行,出现“对抗式”表达。
(二)新媒介的沉浸式“培养”
较早接触网络的青年群体在成长过程中被动地接受了新媒介环境的“培养”,并且由于媒介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这种“培养”往往是沉浸式的。青年在社交、购物、娱乐、学习、工作等各个方面都对新媒介产生了较强的依赖,长时间、高频次的媒介接触行为常常使其达到“忘我”的境界,从而使自身受到媒介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是支配。
一方面,“新媒介形式生产了新的社交空间,其形制的虚拟幻象为青年群体的‘媒介沉浸’提供了象征性资本”⑤,促使青年更愿意享受网络交往情境的丰富多彩与匿名化、流动性的交往模式,而对现实生活的错综复杂选择逃避,并把网络空间的自我表露和自我形象呈现作为一种常态化的社交方式。
另一方面,对新媒介的过度依赖不仅加大了青年的时间投入,同时催生了青年群体认同感的丧失和对权威的质疑,甚至可能使其陷入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场域。这一认知特点从心理和情感角度为青年的“对抗式”表达提供了生发的土壤,在互联网大环境的浸润之下,同质的话语会相互连接聚合,进而形成一股对抗之势。
(三)加速时代焦虑情绪的蓄积
“在全球化时代,社会生活各层面的不断加速使得‘速度’逐渐成为一种文化景观,速度给人们带来了便利、轻快和解放,同时也带来了时空的焦虑感、个体的不安感以及意义的丧失感。”⑥焦虑情绪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一种普遍现象,青年群体的焦虑表现得尤为突出。青年大多处于学生时代或刚步入社会不久,正经历着人生的过渡期,面对社会的加速转型和日新月异的变化,很容易在心理上产生理想与现实的认知失调。这种落差感映射在学习、工作、婚恋、住房等各个层面的关键节点,“学渣”“社畜”“单身狗”和“房奴”成为当代青年“自嘲”的生活图鉴。
此外,受现实生活环境以及媒体对社会阶层分化突出报道的影响,青年极易在网络社区表现出强烈的“仇官仇富仇名人”心态。由社会的加速变化和自身发展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情绪的蓄积,促使青年将话语权作为武器,通过网络平台进行情感宣泄。在享受情绪释放的快感的同时,受到网络传播方式的催化,青年的异质意见得到强化,衍生出“对抗式”表达的话语失衡状态。
四、青年群体“话语对抗”模式的应对方法
青年的“对抗式”话语表达加重了网络空间的戾气,这不仅会对青年产生负面影响,甚至可能解构社会秩序。因此,寻求青年群体“话语对抗”模式的应对方法势在必行。
(一)提升青年群体的网络媒介素养
青年一代见证了网络媒介的更新与变革,对新媒介的长期接触与使用培养了其较强的网络操作能力,因此对青年网络媒介素养的提升应当着眼于更深层的角度。
新媒体时代,网络媒介于人而言不再限于“工具”效用,随着人们对媒介的依赖程度不断加强,媒介开始影响人的行为与习惯。为避免受制于网络,使自己的线上言行沦为互联网的商品,青年在话语表达中必须明晰自身与媒介之间的关系,时刻保持独立和清醒。另外,积极健康的网络生态离不开网民整体道德水平的支撑,青年作为网络用户中的大多数,需要具备较强的维护互联网语境秩序的意识和能力,理性、谨慎、温和地表达个人见解,拒绝将话语表达权作为攻击异己意见的武器。
青年群体网络媒介素养的提升是网络生态文明建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不仅需要青年自身的改变,更离不开相关政策、举措的支持。只有将青年网络素养的提升系统化、具体化,才更有助于对青年“话语对抗”模式的消解。
(二)发挥媒体的主流价值引导作用
新媒体环境下,传播权力的泛化对新闻专业主义产生了很大冲击,也加剧了网络传播过程中把关人的弱化,这一背景为异质文化在互联网语境下的渗透和传播提供了便利,并相应地冲击了主流价值的影响力。受网络环境的影响,部分青年群体面临价值观迷失的潜在危机,而这在一定程度上催化了青年“话语对抗”模式的形成。正因如此,作为主要传播者的媒体在网络空间更应发挥其主流价值引导作用,为青年建构一个正能量的互动交流空间。
青年正处于价值观成熟的关键期,需要通过媒体平台的影响力和公信力对青年群体进行正向价值引导,以避免其出现认知危机。在实践中,可以通过网络意见领袖或主流文化产品等青年喜闻乐见的形式让主流价值深入青年内心,以提高其话语认同感,如央视《主播说联播》栏目、《中国日报》彭译萱的vlog等在增强青年的心理认同感方面就取得了不错的传播效果。
(三)构建多元共存的话语秩序
面对青年“对抗式”表达形成的舆论场域,如果通过简单粗暴的删帖、禁言、封号来进行话语管控,很容易产生两种极端的结果:一种是青年顺从管控机制,主动发表言论的人越来越少,网络空间的话语体系变得单一无趣;另一种是青年极度反感,作为被压制的一方进行大肆反抗,试图撬动管控的枷锁。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利于青年群体“对抗式”表达形式的缓解和理性化、多元化的网络生态的建设。
虽然青年群体“话语对抗”模式是互联网语境下话语表达的异化形式,但不容忽视的是信息时代青年的多元面貌与心理需求。“在数字背景下,青年群体中形成了多样化的亚文化类型,这些文化反映出了青年在新媒介环境下的社会心理需要。”⑦因此,寻求“对抗式”表达应对方法的过程中不能采取“一刀切”的否定态度,而应立足实际,给予青年适度的发展和表达空间,构建互联网语境下多元共存的话语秩序。
五、结语
客观来看,在互联网空间进行“对抗式”表达的青年群体只是少数,大部分青年能够正确驾驭批判式思维,进行理性、冷静的话语表达。但是,“话语对抗”模式作为一种潜在的危机必须加以重视,并通过切实可行的手段和方式对其进行系统性化解,以避免对青年产生不可逆的负面影响。对青年自身来讲,在反转新闻大量涌现的互联网语境中,部分事实与真相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但不能以此为由毫无忌惮地破坏网络话语秩序,甚至对他人施加网络暴力行为,而应在网络空间保持清醒、冷静,学会合理、规范、适度地使用媒介,正确行使自己的话语权,助力网络生态文明建设。
注释:
①项威.微博对抗性表达现象分析——以“杠精”为例[J].传播力研究,2018(14):109.
②解迎春.后真相语境下网络信息传播的问题症候与应对策略[J].东南传播,2018(11):126-127.
③蓝刚,蒲瑶.后现代主义语境下微传播对青年亚文化的影响[J].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4):19-23.
④吴赟,潘一棵.困境与出路:媒介素养教育的多维理论反思[J].中国编辑,2020(01):74-80.
⑤赵红勋.新媒介视域下青年群体的“信仰风险”论析[J].中国青年研究,2020(01):13-20.
⑥杨向荣,雷云茜.速度、情感与审美——加速时代的情感焦虑及其反思[J].探索与争鸣,2020(03):100-107+195+197.
⑦高文珺.基于青年视角的网络直播:参与的盛宴,多元的融合[J].中国青年研究,2019(04):9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