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与“考迪罗”
——小说《总统先生》中的魔幻与现实
2020-02-21◎周丽
◎周 丽
米格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是危地马拉杰出作家,于1967 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现代拉丁美洲作家中最早步入国际文坛的杰出代表之一。其代表作为《危地马拉传说》《总统先生》《玉米人》等。他童年时有幸接触到印第安玛雅-基切文化,又在流亡欧洲时加入了当时盛行的法国超现实主义运动,这些经历对他具有重要和深远的启发作用。他自己也说“会找到更出色、更有效并且独具风格的方式”来描写拉丁美洲的事情,承担起拉丁美洲“喉舌”和“代言人”的使命。(王宁,1987:351)《总统先生》这部小说是作者于1922 年至1932 年,耗时十年工夫完成的一部描写“拉丁美洲”的长篇小说。该小说以危地马拉独裁统治者埃斯特拉达·卡布雷拉总统为原型,意在抨击当时整个拉丁美洲的独裁统治。由于当时危地马拉国内政治气氛肃杀,国际法西斯势力十分猖獗,为了保护作家的人身安全,《总统先生》这部小说直到1946 年才正式出版。
该小说以一名上校遭到暗杀为开篇,讲述了“总统先生”将这起政治谋杀案嫁祸于其潜在敌人——卡纳莱斯将军的故事。“总统先生”指示心腹安赫尔策划深受人民爱戴的将军卡纳莱斯畏罪潜逃的假象,迫使将军抛下女儿卡米拉,背井离乡逃亡国外;安赫尔在劫持将军女儿卡米拉后,对其心生怜悯,两人坠入爱河;“总统先生”获悉后认为心腹背叛了自己,但表面上不露声色,对安赫尔假意信任,并下令在报纸上刊登安赫尔与卡米拉结婚的新闻,宣称自己亲自证婚,迷惑了安赫尔夫妇;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哄骗安赫尔前往美国,代表他去大洋彼岸探探美国政界对其连任的反响,半路上却将其拘捕入狱;还派人追杀卡纳莱斯将军,又到处散播卡米拉毒杀父亲的流言,令她生不如死……(Asturias,2000)堪称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招招阴险,最终彻底铲除了异己。
在《总统先生》这部小说中,阿斯图里亚斯使用漫画式的笔法、极其夸张的语言,勾勒出了独裁专治下拉美社会的种种问题,揭露了丑恶的黑暗现实。同时,他将拉美印第安民间神话与欧洲超现实主义联结起来,将“魔幻”与“现实”相结合,亦真亦幻,犀利地剖析了拉美地区独特的“考迪罗主义”。正如秘鲁学者García-Bedoya(2012:95-104)所说,这是一部跨文化小说,因为它使用特殊的武器来面对现代化的挑战:讽刺的语气、对口头文化的再创造以及对印第安文化的重新评价。
1 “总统”与“考迪罗”:拉美的独特现实
小说中对“总统先生”的正面描写寥寥数笔,甚至没有姓名,只能从一些篇章中找到蛛丝马迹:他出生清贫,却奴役他的臣民;不但专制,而且阴险;表面上不露声色,背地里谋划着阴招……读者不禁会产生疑问:这样一个总统或者他统治的世界是否真实存在呢?我们可以从作者的写作动机和拉美的独特现实去追根溯源。
阿斯图里亚斯一开始只打算以危地马拉独裁统治者埃斯特拉达·卡布雷拉总统为原型写一个短篇小说。然而,在流亡巴黎期间,面对拉美各国独裁者的暴行和底层人民的疾苦,阿斯图里亚斯深受感触,决定深化主题,描写一位具有拉美各国普遍特点的“总统先生”。 因此“总统先生”融合了拉美许多独裁者的个性特点,在小说中是权力的主宰者,是民众的崇拜对象,背地里却是虚伪的暴君。
这位集拉美各国普遍特点的“总统先生”在历史上被称为“考迪罗”,也可以称为考迪罗主义(Caudillismo)或“考迪罗”制,在西班牙语里指的是“领袖、首领、头目”的意思。原来,在拉美独立战争时期,各地抗击殖民官军的义军首领被称为“考迪罗”。当时其含义类似骑士,为人称道。后来,这些首领有的以暴力攫取政权并用暴力维持其统治,有的通过政变利用军事力量施压人民群众,有的宣扬个人崇拜,等等。现在,这个词多指拉丁美洲军事独裁者。
“考迪罗”现象在拉美很多国家都曾经存在过。在19 世纪20 年代独立以后至20世纪前期盛行,严重阻碍了这些国家独立后社会的发展。它是拉美历史上具有强烈地域色彩的政治术语,是拉美独立战争的产物,是与民主制相对立的独裁统治形式之一。拉丁美洲独立战争是不彻底的,大部分国家只取得了民族独立,本质上还是封建主义:在经济上保留了封建大地主制度,在宗教上继续实行天主教,领导独立战争的革命领袖——“考迪罗”们胜利以后大多数成了本国的独裁者。有些军官是通过政变的方式统治国家,而在一些国家是地主集团首领通过所谓的“选举”的方式登上政治舞台。这些统治者在经济上主要依赖封建大庄园主,代表地主阶级的利益;在政治上实行军人专政统治,践踏自由民主;对外投靠帝国主义势力,为其提供原料和市场;对内残暴压迫人民起义,剥削底层人民。拉美各国在考迪罗的残暴专政下,社会极不稳定,不断爆发内战和政变,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Lynch,1992:402)
因此,《总统先生》这部小说表面上刻画了一个具有魔幻色彩的总统形象,实际上体现的是拉美独特文化环境下形成的历史现实。阿斯图里亚斯取材于现实,并没有将西方的文化思潮亦步亦趋地生搬硬套,而是扎根危地马拉的土壤,将魔幻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2 《总统先生》中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
西班牙文学理论家和评论家Villanueva(1991: 64)认为,《总统先生》这部小说最大的贡献是对魔幻现实主义的贡献,超越了思维的限制,达到了自然与超自然、现实与神奇之间的完全融合。《总统先生》这部小说具有鲜明的魔幻色彩,依托自然景象、历史事实、社会生活以及人的心理活动等现实,并将这种现实上升到幻想的境界,构造出带有魔幻色彩的新现实。在小说中,作者用语言、幻景、神话、民俗等描绘出奇诡的画面,并使用大量的隐喻,使作品亦真亦幻,以神化的“总统”形象来反映拉美大陆登峰造极的“考迪罗主义”现象。
2.1 人鬼混杂
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特点很多,作者常用印第安人的思维方式来创作,这种观察和认知世界的方法往往会使文学作品具有一种神秘色彩。其中表现较为突出的是打破了生与死、人与鬼的界限。因为在古印第安传说中,生与死没有绝对界限,对印第安人来说,死亡也是一种“生命”形式。
在小说中,作者用印第安人的思维形式来思索,创造了一个人鬼混杂的世界。第九章写到将军的拥护者赫纳罗与朋友告别后,回家与妻子相见,谈到将军女儿卡米拉送给女儿的礼物时,突然看到了以下情形:“经烛光一照,他的手指仿佛被血粘在一起。他想摆脱这个印象。死神的幽灵从他儿子的摇篮里坐了起来,好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死人也需要有人像婴儿那样摇晃它。幽灵的脸色像蛋清一样苍白,两眼浑浊无光,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牙齿,身子扭成螺旋形。”(阿斯图里亚斯,1980:71)这里作者详细地描绘了鬼魂的形象,十分逼真,从侧面表现出赫纳罗扭曲的心理状态。既有对将军遭遇的不忿、对亡者的愧疚,有对统治者的恐惧。由于专制暴政,人间社会一片白色恐怖,思想的限制和宿命论的枷锁使底层人民不敢发声。(Cardoso,2017:87)对死亡的描写不仅传神地描绘出当时的情景,还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
2.2 打破时空界限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一般都有独特的时空设置的特点,《总统先生》这部小说也不例外。阿斯图里亚斯打破了传统的时空界限,小说不仅保留了许多现实生活和历史事件的真实成分,还掺杂了许多非理性的幻想成分,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仿佛处在一个永恒的时间里,让人无法逃脱。(Velázquez,2017:350)
小说以时间为线索分成三个部分,前两个部分分别为“四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和“四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和二十七日”。虽然前两个标题标明了月份和日期,但是没有具体的年份,全凭读者自己领会。第三部分是一个更加模糊的时间“年年,月月,日日”。作者好像要告诉我们他在小说中呈现的这种现实一直在我们身边,暗示这场悲剧将永远存在。
在第三部分第一章节“黑暗中的对话”中,作者描写了几个匿名者在黑暗中的对话,他们绝望地寻找着时间:“今天是星期几?”“我真害怕,我仿佛觉得黑暗中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脖子,要把我掐死。”(阿斯图里亚斯,1980:263-266)显然,这些囚犯已经在黑暗的监狱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分不清时间。由于专制暴政,社会各阶层各方面都处于被严密监视和迫害之下,即使在监狱里,人们也可以感受到独裁者无形的手在控制着他们,无处不在,不仅摧残他们的躯体,还想控制他们的思想。
2.3 神话与现实相通
《总统先生》这部小说里出现了众多的神奇事件,充满了对印第安神话和古老传说的模拟。阿斯图里亚斯的写作风格独树一帜,善于把印第安民族的神话意境融入拉美大陆的现实生活中,使读者对作品的形象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新颖感,从而进一步激活读者的想象,激发他们的好奇心,使之完全融入作品的艺术境界中。
小说第三十七章写到心腹安赫尔结束了总统对他的召见后,在总统的庭院看见的匪夷所思的景象:托依尔神果然来了,他如腾云驾雾一般,架着一条由鸽子乳汁汇成的河流,飘然现身。他要求用活人做祭祀,并满意地说道:“……现在我可以把我的统治建立在人捕猎人的基础之上了。从此就不会有真正的死和真正的生了。大家都为我高举希卡拉酒罐畅饮狂舞吧!”(阿斯图里亚斯,1980:355)“托依尔”本身指玛雅神话中的司火之神,作者巧妙地对印第安神话故事进行了模拟,将人们所熟知的故事通俗化,把读者自然地引入一个神秘莫测的魔幻世界。作者利用神话故事再现了当时灭绝人性、残酷歹毒的统治者剥夺人民的自由权利的现实,如托依尔神般把统治建立在人捕猎人的基础上,随意逮捕杀戮人民。“考迪罗”们通过严厉的制度和信仰来强化自己的统治,这种严厉的制度化作一种恐怖的感觉,使臣民在震悚中服从、如同服从神的裁决。人们会意识到、这并不是单纯的传说与魔幻,而是拉丁美洲饱含因果的命运与现实。
2.4 情节的荒诞性
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经常以真实的事件为依据,利用丰富的想象力、夸张的表现手法来强调事物的某些特点,甚至到了荒唐离奇、令人难以置信的境地。《总统先生》本是体现政治恐怖的悲剧小说,很多情节却以喜剧的形式呈现出来。比如,狱长将无罪的女囚卖给妓院赚钱;总统亲信解释为何当政者喜欢公民犯罪,是因为犯过罪的人能更衷心地为政府效劳;最高法院院长挪用公款消费,称“有助于刺激国家经济”。这样荒诞的情节更能突出考迪罗政府的腐败和专制的罪恶。很多考迪罗上台后,用政府肥差酬劳亲信,以榨取人民所得的财富犒赏其忠实追随者,巩固其统治。他们根本不在乎国家的发展问题,只需要集权的社会。而这些同谋者为了保全自己,种种私欲恶性膨胀,长期被压抑导致了人格的扭曲,他们通过对弱小的欺凌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也是考迪罗主义下拉美国家普遍的历史现实。
3 《总统先生》中的超现实主义手法
文学评论家Franco(1989:867)认为,在《总统先生》中作者使用了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技巧,反映了自己的思想。超现实主义文学虽然也带有现实主义的文字,但它并不是写实,而是完全否定现实主义。它以弗洛伊德潜意识学说和关于梦的解析为依据,认为梦境是潜意识的最重要的反映,而潜意识才能真实地反映人类的内心世界。(柳鸣九,1987:249)阿斯图里亚斯在小说中融入了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着力于描写潜意识和梦境,在写作时不受理性支配,追求奇异的东西,远离客观现实。因此,作者运用梦境、夸张的漫画式笔法、令人费解的联想、隐喻等来深刻体现独裁统治下的社会阴森恐怖。
3.1 将心理活动投影到客观事物
小说中作者借鉴象征主义的方式,利用客观事物的描写来表现人物复杂的心理变化和情绪的转变。(宋炬,2002:89)他多次将心理活动体现为客观物体。比如,他写远处传来宵禁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喊着“多么可怜”。(阿斯图里亚斯,1980:4)作者将心理活动投射到听觉,营造出一种“闻风丧胆”的感觉,勾勒出了考迪罗统治下被压迫者惶惶不可终日的生存状态。
作者形容安赫尔对卡米拉的情感好比“蓝色的,虽然往往又像是绿色的,最后却变成黑色”(阿斯图里亚斯,1980:185)。颜色的变化正是安赫尔内心的真实写照,蓝色象征甜蜜纯真,绿色充满勃勃生机,而黑色给人压抑的感觉。作为总统的心腹,安赫尔对总统政敌的女儿的爱是致命的毒药。这里也体现了考迪罗主义要求政治一元化,极为强烈的权力欲望的特点。在考迪罗眼里,权力是荣誉和财富的象征,为了争权夺利,他们不顾正义,扫除竞争对手,因此当时的社会动荡不断,政变频繁。作者通过对感官的生动描写,如视觉、听觉或感觉上的扭曲,体现人的心理活动在扭曲的现实之下的变形。当时的拉美社会也如小说中一样,高压电流般的高压统治扭曲了人们的正常心理,使他们对统治阶级充满了恐惧。
3.2 夸张的漫画式笔法
小说中作者对总统先生、政府官员、司法机关等人物使用了大量的夸张描写,脱离了客观事实,写到国庆节,亲信对总统先生歌功颂德:“夫人女士们在你身上感到了上帝的神威,德高望重的神父们为你焚香膜拜。”(阿斯图里亚斯,1980:122)甚至形容来自他国的外交官出访他们国家就像是置身于法兰西第一帝国。这种夸张的笔法看似赞扬总统的无上美德和丰功伟绩,实际上与下文人民的疾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讽刺意味十足。这也体现了考迪罗主义的一大特点——利用蛊惑人心的宣传粉饰自己。以各种理由冠以威名,极力营造个人迷信,树立个人权威,巩固既得权力,并欲流芳百世。
在枪击案后,安赫尔同官员离开总统府,同行的最高法院院长像极了“动画片里的耗子”,瘦得皮包骨头,活像个古代的圣徒。(阿斯图里亚斯,1980:128)作者夸大院长瘦弱的形象,以耗子来比喻,与其大肆挪用公款的行为相呼应,不仅外形猥琐,品行也很低劣。作者写监狱录事苍白的脸看上去像一张白色“吸墨纸”,沾满了斑斑点点的墨迹。我们经常会形容一个人就像一张白纸,他做的事会记录在这张白纸上。(阿斯图里亚斯,1980:146)而这个录事的纸上沾满了斑斑点点,说明在他笔下有无数冤魂,桩桩冤案都印在他脸上。这些总统的鹰犬也是考迪罗统治下集权主义的体现。政府官员不主持公平正义,不履行公职人员的义务,而是以权谋私,阿谀奉承,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剥削底层人民,行为准则完全是利益关系(Wehr,2016:207)。
虽然作品中对总统形象的描写只有寥寥数笔,但是总统这一人物形象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他可以与沙沙作响的树叶交流,甚至有读心术,任何人的心思都逃不过他。这些看似脱离客观现实的夸张描写却真实地反映出现实社会的生存背景,统治者的无所不能体现了美洲人对古老神秘力量的崇拜与敬畏。
3.3 超现实的虚幻梦境
超现实主义文学以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学说和关于梦的解析为依据,认为梦境是潜意识最重要的反映。阿斯图里亚斯模糊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分离,使其成为小说中最突出的主题之一。通过频繁使用比喻,作者将梦境与现实巧妙地融合起来,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可怕又恐怖的氛围。总统利用这种恐惧,设法获得了他人自愿或非自愿的支持,从而得以履行职责。小说中出现的种种梦境将读者引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第三章“佩莱莱的逃亡”中多次将梦境与现实融合在一起,令人分不清虚实:“整个世界像在哈哈镜里一样,改变了形状,一切都是奇形怪状,变化莫测”“把一切都踩在脚下,从一座火山跳到另一座火山,从一个星球跳到另一个星球,从这个天空跳到另一个天空,似睡非醒,周围全是嘴巴,有大的,有小的,有牙齿的,有嘴唇的,双嘴唇的……”(阿斯图里亚斯,1980:21-22)接连不断的梦境与现实结合起来,形象地描写出佩莱莱逃亡途中身体上深受病痛的折磨,心理上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在逃跑中,他梦见躺在妈妈的怀抱中,妈妈像吸墨一样把他腿上的伤痛吸掉了,并抚慰他的伤口,抚摸他的脸,一片安宁的氛围。这些梦境的描写反映出佩莱莱的身体和心灵极度痛苦,其渴望母爱的关心和温暖。小说中烘托和象征人物命运的梦境的描写既是现实的避难所又与现实相呼应。在考迪罗统治下的拉美社会中,底层人民的生活方式就是浑浑噩噩,日常中受尽凌辱,充满恐怖、血腥和污秽的场景,没有光明。
3.4 富有想象力的描写
小说中不乏作者富有想象力的写作手法,他多处运用比喻、拟人等方式反映现实。比如,第八章中描写响起枪声后“广场上的树木把手指扳得格格作响,为着不能利用风或电话线把刚才发生的事传出去而深感苦恼。一条条的马路都从街口探出头来打听出事的地点”(阿斯图里亚斯,1980:63)。作者运用拟人的手法体现出枪响后人民的畏惧和好奇,同时反映出考迪罗主义下到处是统治者的眼线,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人民没有任何的隐私,每个人的生死都在总统的掌握中。
第十八章中描写了卡米拉与安赫尔在胡安叔叔家吃了闭门羹后公关花园和私人庭院里的景色:“玫瑰花已从睡梦中苏醒,教堂里想起了钟声,仿佛在向上帝叩问早安,肉铺里传来了斧肉的斧声,公鸡又开始引吭高唱,还扑动着翅膀,好像在打拍子,面包房里新出炉的面包一个接一个地滚进大盆。”(阿斯图里亚斯,1980:168)美妙的景色与卡米拉此时无助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更突出她走投无路的悲凉。在专制统治下,即使是至亲,也不会同情和帮助你,人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
小说中也不乏诗情画意的插笔,如卡米拉去海边“眯起眼睛眺望大海,一切都在运动,景色像图画一样,翻滚着,卷起层层的浪花,瞬息之间千变万化”。(阿斯图里亚斯,1980:101)这样诗情画意的描写极具想象力,犹如紧张、沉闷的交响乐中的抒情片段,给小说增添了一些暖色调,使原本紧促的阅读节奏得到舒缓,变得张弛有度,也体现出在考迪罗统治下,只有远离城市才有自由,才有希望。
4 结 论
随着20 世纪世界民族独立运动高潮迭起,拉丁美洲人民思想开始觉醒,他们渴望摆脱被奴役的命运。然而、拉美各国经历了血与火的战争之后,军人领袖——考迪罗窃取了独立革命的果实,通过政变或血腥镇压统治了人民。在这样阴森恐怖的政治氛围下,拉美人民再一次陷入黑暗。此时涌现了一批受到西方先进思想启蒙的知识分子,针砭现实,迫切希望找到适合拉美各国的出路。他们试图用文学手段来反映拉美的真实历史,并希望能干预历史。于是,涌现出众多描写拉美现实的文学作品,其中不乏反独裁小说。这些反独裁小说不仅在规模上令人唏嘘,在艺术手法上也造诣极高。作家使用新颖的结构、夸张的比喻,大胆地揭露国家高层内幕,批判统治者专制独裁,为拉美地区的民主自由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同时推动了世界文学的发展。
《总统先生》就是拉美反独裁小说的经典之作,作者塑造了一个具有拉美独裁者普遍个性特点的总统形象,意在揭示考迪罗主义专制制度的残暴和罪恶,反映底层人民的悲惨命运与渴望自由民主的诉求。文中无处不在又无所不能的“总统先生”躲在暗处谋划着他的一桩桩“妙计”,高官亲信抛头露面为其效力,一个个跳梁小丑般的配角粉墨登场,用他们的悲惨命运来烘托这个“主人公”的神秘莫测、残暴毒辣、奸诈虚伪。小说的写作手法令人称奇,阿斯图里亚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借鉴欧洲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融合拉美人自己的古老神话传说来描写拉美土地上神奇的现实,为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兴起奠定了基础。在《总统先生》这部小说中,作者运用丰富的想象力,打破时空界限,通过梦境的描写和夸张的比喻,呈现出一个人鬼神共存的神奇世界,这也是拉美真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监狱草菅人命,妓院给人关怀;人只有在梦境中才能自由;城市阴森恐怖,乡村美好静谧;只有在监狱里,人们才能畅所欲言……这些噩梦与美梦、虚幻与现实、城市与乡村的种种情节将读者带到了作者所处的那个时代。作者运用大胆夸张的写作手法对当时的社会进行了真实写照,值得我们深思。
作者通过“魔幻”与“现实”相结合的手法反映拉美大陆特有的“考迪罗主义”——领袖崇拜的政治文化,使热情未泯、理性犹在的人们重新发现拉丁美洲,关注它的历史和根源,找出一条帮助拉美人民摆脱独裁统治,实现民族振兴的正确道路。读者研读这类文学作品不但能提高自身文化素养,而且有助于培养用辩证的思维看待和理解他国历史、政治、经济的能力,提高跨文化交流能力。同时,拉美作家这种文学寻根的创举也让我们深受启发,为当代中国文学蓬勃发展提供了借鉴,为中华文化走出去提供了一些思路。要想实现中华文化走向世界,也需要从本土文化中汲取营养,展现中国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