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名物化的西汉翻译
——以小说《蜘蛛女之吻》为例
2020-02-21杨芊
杨芊
(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 100089)
1 研究背景
1.1 名物化——语法隐喻的一种
“名物化”或“名词化”是“语法隐喻”的一种。韩礼德(1895)在《功能语法导论》中提出,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由音系层、词汇语法层和话语意义层组成[1]。词汇语法层是话语意义层的体现,主要通过“一致式”和“隐喻式”两种方式传达。一致式指“词汇语法层表达的表层意义和话语意义层所表达的深层意义彼此相同”[2],如例句(1a);而(1b)使用名词表示事件,属于隐喻式中的“过程名物化”。
(1a)They constructed the bank.
(1b)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ank.
韩礼德对名物化的研究主要基于英语,但其它语言中同样存在该现象:
(2)La aparición de lasmáquinas.
与一致式相比,名物化语句呈现高度书面化、概括化的特点[3],词汇丰富程度更高,并具有模糊动作发出者和发出时间等功能。在下一章节中,笔者将结合小说《蜘蛛女之吻》分析以上特点的具体运用。
1.2 名物化现象的汉语翻译
学界对名物化汉译的讨论主要基于英汉翻译,涉及文体主要为新闻、科技和法律领域。例如,法律文本中的名物化可浓缩逻辑关系,在翻译时应使用汉语分句进行分解。此外,名物化有主位述位衔接、词汇衔接的双重性,并对这一性质下的科技类文本翻译进行了分析。由于名物化可省略事件施动者,将动作过程转变为概念,因此被认为具有操纵意识形态的作用。
在文学领域,对名物化的讨论集中在归化和异化两种思想,对名物化在作品中起到的艺术效果、思想表达涉及较少。而在本文即将讨论的小说《蜘蛛女之吻》,名物化手法对其审美、叙述构架起到关键作用。因此,笔者希望从作品的语言风格、叙事技法等方面分析名物化的作用,探寻名物化的翻译策略。
2《蜘蛛女之吻》作品介绍
2.1 内容简介
《蜘蛛女之吻》(El beso de la mujer araña)是阿根廷作家普伊格(Manuel Puig)的代表作,属于典型的拉美“后文学爆炸时期”作品。小说以两位主人公在狱中的对话和自白为线索,讲述了其牢狱生活和情感变化。从结构上看,小说各元素被简化到极致,即一个空间场所、两个人物[4];然而,作者以谈话和独白为载体,融汇了多元文化和社会群像,这正是该时期作品的特色。例如,在谈话过程中,一位主人公讲述了曾看过的电影;作者将其内心活动穿插在讲述中,并用斜体将标注出来:
-Patrulla policial, escondite, gases lacrimógenos, la puerta se abre, puntas de metralletas, sangre negra de asfixia sube a las bocas.Seguí, ¿por qué parás?
这些内心活动表现了人物在叙述时的联想,以意识流的方式刻画出其潜意识。实际上,整篇小说正是通过人物内心来表现外界压迫下人类的心理变异和情感诉求[5]。在例句中我们看到,对内心活动和人物对话的描写有很大的风格差异:后者是随意的日常口语,前者则普遍省略动词、关联词,主要是名词性成分的罗列,大量运用名物化表达。这一特点在小说第五章尤为明显。此处集中描写了主角对一部电影的回忆,以跳跃、破碎的主观回想展开。
(3a)Despedida del ciego, entrada de la chica, fea, a la casita. Carta de recomendación para la solterona, trato para quedarse allí de sirvienta, explicación de la solterona, anuncio de la inminente llegada de los inquilinos. 和盲人道别后,丑女孩便走进房子里。她拿出推荐信给老处女看,说了不少客气话,想留下来当女仆。老处女对她作了一番说明后宣称,不久就要来房客了。
(3b) ……supervisión de la limpieza a cargo de la solterona, gesto de mujer muy mala, el arrepentimiento después de cada reto debido a la técnica imperfecta de limpieza de la sirvientita.老处女对清洁卫生工作进行监督。她一脸凶相,由于年轻女仆在打扫卫生时弄得不干净,她大发怒火。嗣后又后悔了。
(3c)Estallido de la guerraen 1914, muerte del novioen el frente.一九一四年爆发了战争,未婚夫在前线战死。
2.2 名物化在作品中的效果
笔者认为,小说作者连续、大量使用名物化手段,有其特殊意图。要选择正确的翻译策略,须先分析它为小说带来的艺术效果。
2.2.1 模糊动作时态
由例句可知,作者普遍在动名词后用短语“de+s.”补充了动作发出者,如(3a);即使个别地方未标明,也可通过上下文识别。因此,作者并非使用名物化隐藏事件施动者。
例句描述的一系列动作发生在过去并已完结,在西语中对应的时态为简单过去时。连续使用该时态可模拟事件接连发生的情形,营造强烈的时间行进感;笔者认为,小说作者正是通过名物化手段,隐去动词的时态、体貌,以此模糊动作发生时间。汤普森指出,过程名物化不受时空关系限制。句中动名词仅限于指出事件内容,没有时间概念或行进感。这一点与作品的叙事意图相吻合:作者并非要还原电影情节的时空构架,而是通过人物对电影的回忆展现他的内心世界。
2.2.2 模仿电影表现手法;丰富小说叙事维度
《蜘蛛女之吻》运用了影视艺术中的“蒙太奇”手法,将发生在不同时空的事件相互拼接。笔者认为,作者利用名物化形式简单、信息密度大、动态程度低的特点,以动名词的堆叠模仿影视中多个场景的切换。此外,使用动名词、把动作过程当作固定概念来描述,文章可能暗示此处的叙述已被说话人加工重组,含有其主观理解和视角。对电影的讲述,实际上是对人物性格、心理的展现。这种仅由名词构成的、破碎的叙述语言,又与小说人物间的对话口语体形成明显差别,两者分别构造出人物内心和外在世界这两种维度,拓宽了小说的叙述格局。
总结来说,《蜘蛛女之吻》中的名物化对小说的艺术表现形式、内容主旨建构起到重要作用;如何翻译这些名物化表达直接关乎小说内涵能否被正确传达。
3 屠译本对名物化现象的处理
由例句翻译可知,屠孟超的译本几乎没有保留名物化,而是通过动词化将名词性结构还原为一致式表达,用主谓、述宾结构来描述事件的过程。
3.1 符合中文表达习惯
从译语风格的角度讲,屠译符合中文表达习惯。由于原文中的动名词后几乎都带有介词结构“de+s.”,如果保留名物化,那么译文将大量出现由助词“的”连接的偏正短语,如(3c)会被译为“战争的爆发”“未婚夫在前线的战死”。贺阳[6]认为这种“N 的V”结构属于汉语的欧化表达,而对过程名物化的直译正是该表达产生的重要原因。刘丹青[7]指出,汉语是动词型语言,其中谓语动词的“强制性范畴(如变位、变格、时态变化)”较少,因此汉语倾向于使用动词性成分。
尽管如此,名物化现象在汉语中屡见不鲜,如要保留也未必不可取。然而,原文中的某些名物化表达很难直译到汉语:一些动名词前有多重定语,有的定语中甚至又包含了名物化。例如,(3b)转化为偏正短语会被译为:“每次女仆用不精湛的技术打扫清洁后她的后悔”“房客的即将到来的通知”,严重影响译语的流畅和清晰程度。
在原文中,作者几乎全篇使用名词性成分,风格整齐、统一。笔者认为译文也应当保留这一语言特点,并赞同屠译中将原文全部动词化的策略。如果名物化表达部分直译、部分动词化,会导致译文句式不一;保留下的名物化还可能被误认为是句子成分残缺。
3.2 未传达原作艺术效果
在艺术效果方面,笔者认为屠译稍有欠缺。在对原文进行动词化处理时,译者添加了一系列词汇,主要包括助词“了”、方位词“后”、量词“不少”“一番”等和副词“便”。添加这些词汇对译文可能造成两方面影响:
3.2.1 时间、细节被强化
与原文相比,译文的时间概念增强。以(3a)的译文为例,方位词“后”明确指出“道别”和“走进房子”这两个事件的先后顺序,而副词“便”体现出前后两者接连发生,衔接紧密。正如前文所说,此处叙述采用意识流写法,主要用于体现人物对电影的回味,并非重现电影的情节;若强调时间先后,反而弱化了此文段的叙事意图和艺术特色。
此外,译者添加的量词在原文中并无根据,如(3a)中的“不少”。该类词从数量上对文中的事件进行了细节描写,这与原文高度概括、点到为止的描写不符,且可能给读者造成误导。
3.2.2 语言风格随意、松散
在添加上述词汇后,译文语言失去了凝练紧凑的特点。例如(3a)中,译者加入助词“了”、量词“一番”、方位词“后”和副词“就要”等修饰语,使语句变得口语、随意。语法隐喻具有形式简单、语义复杂的书面化语言特点;屠译的处理方式使译文与原文风格不符。此外,译语随意化导致上述例句与小说中人物对话的语言风格趋近。如前文所说,文中两位人物的日常对话和内心活动是这部作品叙事构建的两个维度;两者语言的趋近磨灭了这不同维度的界限,且无法表现作者对“蒙太奇”手法的运用。
4 针对屠译的翻译策略建议
结合上一节中的论述,笔者认为将动名词全部动词化的处理是必要的,但应避免添加原文中未包含的修饰语,根据这一原则,笔者为(3a)作出试译:
(3a)道别盲人,丑女孩进屋。给老处女看推荐信,商量留下来当女仆。老处女向她解释,告知房客马上到来。
笔者认为,此策略能够保留原作中跳跃、无衔接的叙述,一定程度上模仿了意识流手法。去掉修饰语后,各小句趋近于短语,与原文中名词罗列的特点相近,从而与人物对话的口语体区别开。最后,这种不带助词及语气词的叙述方式常用于剧本旁白,可让读者联想到影视中的镜头切换,一定程度上体现出“蒙太奇”手法。
5 结语
小说《蜘蛛女之吻》大量使用名物化,通过动名词的堆叠展现主人公的所思所想。名物化的使用模糊了小说叙事的时间概念,以跳跃朦胧的语言展现了人物心理,是意识流和“蒙太奇”手法的重要实现途径。此外,作者在叙述人物心理时密集使用名物化,在记叙人物对话时采用口语体。二者相互辉映,为小说构建了丰富的叙事维度。
笔者认为,译者屠孟超普遍去名物化策略,保证了译文的通顺和自然,未能传递出原文艺术效果。其中原因可能为:译者在去名物化后添加了大量助词、量词、方位词和副词,强化了事件的时间和细节。另一方面,这些词汇导致译文书面化程度降低;译作中人物心理和对话描写在语言风格上差别减弱,作者的艺术手法和叙事特色别削弱。针对这一问题,笔者提出了翻译策略:进行动词化处理,但避免添加无法在原文中体现的修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