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与家务

韩浩月

最近有一桩事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爱上了做家务。这简直太好了，做家务的感觉太棒了。如果哪一天有外出活动，比如去书店签售，或者参加饭局，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已经没家务可做，居然还有不小的失落感。

我曾经是不爱做家务的。作为一名以写作为主业的人来说，逃避家务的理由太正当了，随口就来。一句“我有稿子要写”，随后把书房门一关，什么都不管，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等到觉得家务差不多被做完之后，再打开门去客厅看电视。

喜欢上做家务有一个契机，源自有一天看到一篇文章，说蟑螂的主要食物来源是厨余垃圾，不知道这个常识触动了我哪一根神经，动了要饿死蟑螂的念头。这个想法一产生，便忍受不了厨房有任何不干净的角落了，从此家务情结从厨房开始，逐渐延伸到拖地、擦桌子、洗晾衣服等。

不是没有过疑虑，作为一名似乎天生拥有逃避家务义务细胞的人，为啥突然这么超乎寻常地开始热爱家务？深刻地想了半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也许在内心深处，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内心独白：您连一部（篇）优秀的作品都写不出，做点家务怎么啦？

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有人问他获奖秘诀，他说这要归功于不做家务。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没准许多同行拿他的话当挡箭牌，拒绝做家务。我猜其他多数诺奖获奖作家也像他一样，在家里不怎么干活。

为什么作家对家务如此深恶痛绝，并以不做家务为荣？这令人想不通。做家务是件多么有意思、有成就感的事情。当那些油腻的青花瓷碗被清洗干净，那些筷子整齐地竖在筷筒里备用，炒菜的铁锅时刻处在备战的状态，燃气灶的玻璃台面可以当镜子照……这是多么令人神清气爽的事情。

所有的垃圾都被归类集中扔进了户外的垃圾桶，消毒碗柜被启动闪烁着令人安心的蓝光开始漫长的工作，洗手间里的洗衣机默默地转动着，客厅的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猫咪在被暖气烘热的地板上欢乐地打着滚……这样的时刻真让人感到幸福，这样的幸福让人觉得，成不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并不那么重要。当然，如果写出传世作品的代价是必须不做家务的话，我还是选择前者。

作为现代人，其实可以做的家务已经少而又少了，洗衣服有洗衣机，洗碗有洗碗机，扫地拖地有功能合一的机器人，玻璃窗有物业定期擦洗……科技的发展正在越来越多地把人们从家务中解放出来。有文章说，正是因为某些家务被机器取代，女性才有了“更大的工作自由与家庭话语权”。家务的烦恼已经被消灭了七八成;同样，家务的快乐也消失了七八成。

做家務是有快乐的——我以一名写作者的眼光与感受，很明确地告诉您。人在做家务的时候，大脑是最放松的时候，家务的单调可以给人以大量的思考空间，用于想一些您十五分钟后压根就记不得的事情。无处不在的信息包围已经让人几乎丧失了遐想功能，而家务恰好能对此进行修复——边用水淋淋的手清洁着碗筷，边想象着千里万里之外遥远的事物，这样的快乐很是难得。

在古代，“作家”一词的字面意思就是“家务”，“作，为也;作家，即治家、理家，管理家务。”据说这个词最早用来形容诸葛亮。这个典故如果属实，那当是给作家做家务找到了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例子。

朱权利荐自《新民晚报》2019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