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时期美朝关系变化轨迹与未来走向

李家成 周子淙

[内容提要]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美朝关系经历了对抗与危机时期、缓和与蜜月时期以及僵持时期三个阶段。在对抗与危机时期，美国对朝采取经济制裁、军事演习等极限施压举措；在缓和与蜜月时期，美国对朝采取首脑峰会、工作磋商的接触政策；在僵持时期，美国对朝“谈压并举”。新冠肺炎疫情也没有给美朝关系改善提供机会之窗。而贯穿始终的是美国对朝制裁毫不放松。特朗普本人及其幕僚对奥巴马政府的对朝政策十分不满，积极应对突飞猛进的朝鲜核导技术，掌握在东北亚地缘战略竞争中的主导权。这成为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的动因。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推动了无核化谈判的展开和朝鲜半岛局势的缓和，但美朝无核化谈判依然陷入梗阻。

东北亚地区历来是大国博弈的主要舞台之一，而朝鲜半岛的安全局势则是影响东北亚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关键。朝鲜半岛残存着地球上仅存的冷战遗产。环顾朝鲜半岛四周，既有中国、俄罗斯、日本这样的周边大国，更有美国在时刻影响着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局势，甚至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特朗普就任总统以来，美国的对朝战略由原先奥巴马时期的“战略忍耐”(strategic patience)转变为现行的“先极限施压，再接触”，风格与方式更为激进，压迫感陡然增强。这与特朗普希望在任期内解决朝鲜问题、创造历史的心理密不可分。2017年朝鲜进行核试验及武器试射的频率不断上升，规模不断扩大，美朝两国大有针锋相对、对抗升级之势。然而，从2018年初至2019年6月朝鲜半岛局势出现了出人意料的巨大转变，美朝关系似乎进入了“蜜月期”：从2018年6月美朝两国首脑在新加坡会谈到2019年6月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板门店闪会，朝鲜半岛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形势。但随着2019年8月“美韩下半年联合军演”的开始，美朝关系又进入了僵持时期。

因此，梳理特朗普政府时期美朝关系的变化轨迹，把握美国对朝政策的逻辑和实践，总结其对朝政策的特征与影响，可为今后研判朝鲜半岛未来局势、制定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提供思路。

一、特朗普上任后美朝关系的三个阶段

特朗普政府自上台以来采取“去奥巴马”的政策路线，迅速推翻了前任对朝的“战略忍耐”政策。特朗普政府认为，战略忍耐是以前美国政府采用的方法。20多年来，美国及其盟国一直致力于和平地解除朝鲜的核项目，减轻朝鲜人民的痛苦。但每走一步，朝鲜都用食言、核试验和导弹试验来回应美国的提议。战略忍耐的时代已经结束。(1)“Remarks by the Vice President and South Korean Acting President Hwang at a Joint Press Statement”, The White House, April 14,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vice-president-south-korean-acting-president-hwang-joint-press-statement/ [2020-02-16].因此，特朗普政府转而以“先极限施压，再接触”的策略取而代之。

(一)第一阶段：2017年的对抗与危机时期

特朗普政府执政的第一年是与朝鲜发生对抗和危机的时期。特朗普上任之初，就在多个场合批评奥巴马的对朝“战略忍耐”政策过于软弱且毫无效用。而现实也给予特朗普批评的底气：仅在2017年2月至9月期间，朝鲜就进行了24次导弹试验和一次核试验。(2)“Database: U.S.-DPRK Negotiations from 1990 to 2018”, CSIS Beyond Parallel, October 2, 2017, https://beyondparallel.csis.org/u-s-dprk-negotiations-1990-2017/ [2019-09-13].并且，朝鲜还发表了有关打击美国本土、关岛、美国的盟友以及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的好战言论。美国则以所谓的“极限施压”和“战略问责”(strategic accountability)(3)Mattis and Tillerson, “We’re Holding Pyongyang to Account”, August 14,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mattis-tillerson-holding-pyongyang-account/ [2020-02-16].政策进行和平施压，旨在迫使朝鲜放弃核武器。该政策涉及更严厉的经济制裁和基于强大威慑态势的强制外交，其中包括严格执行制裁、外交孤立、要求中国和俄罗斯承诺不向朝鲜提供经济生命线、推动“萨德”入韩、发出先发制人的威胁。与此同时，美国反复表示，对朝鲜政权更迭或加速朝鲜半岛统一不感兴趣，不寻求在非军事区以北驻扎美军的借口。(4)Ibid.

对于特朗普而言，奥巴马时期对朝“战略忍耐”是失败的。“战略忍耐”最初由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定义，其主要内容是强调采取措施建立信任，以对话谋求和平，主要手段是“接触”与“施压”。总体来说，奥巴马政府是以“施压”为主、“接触”为辅。“施压”通过一系列包括遏制、经济制裁、以先发制人的军事打击相威胁等方式迫使朝鲜弃核，效果并不明显，反而使朝鲜愈加大力发展核武器。而“接触”则通过对话、谈判等方式进行，但这种“接触”也仅仅保持在最低限度，双方无法就实质性问题达成一致。而随着朝鲜进行核导弹试验、大力发展远程核导弹能力，奥巴马的对朝政策加速失败。(5)Leif-Eric Easley, “From Strategic Patience to Strategic Uncertainty: Trump, North Korea, and South Korea’s New President”, World Affairs, 2017(2), p.8.

面对前任政策的失败，特朗普上任伊始便推翻了过往策略，转而采取更激进的“极限施压”政策。“极限施压”旨在通过经济制裁和外交手段让朝鲜停止核导活动,并不寻求“政权更迭”。如果朝鲜改变其行为，美国将与朝方“接触”。而“接触”的目标是朝鲜无核化。(6)参见《特朗普对朝政策：先“极限施压”再“接触”》，新华网，2017年4月16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7-04/16/c_129538768.htm [2019-12-14]。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12月推出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将朝鲜称为“流氓政权”,“朝鲜已经花费数亿美元购买可能威胁到美国的核生化武器”，“他们还在寻求能够杀死数百万美国人的核能力”，“朝鲜政权正在迅速加速其网络、核和弹道导弹计划，拥有核武器的朝鲜可能导致世界上最具破坏性的武器的扩散至整个印太地区及其他地区”。(7)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2017, Washington D.C.：The White House, 2017, pp.I-46.

为此，2017年，美国以朝鲜为假想敌，在半岛地区不断扩大军事演习规模，频繁派遣核动力航母、战略轰炸机、核潜艇等战略武器到半岛区域参加演习，直接导致了地区紧张局势的升级。

除了军事压迫愈发增强之外，特朗普政府也在经济制裁上给予朝鲜更大的压力。特朗普政府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国际联盟，以表明世界不会接受一个拥有核武器的朝鲜。特朗普总统动员的国际联盟实施了“极限施压”，呼吁所有国家遵守这些制裁。(8)“President Trump Is Committed to Achieving Transformational Peace for the United States, the Korean Peninsula, and the World”, February 21,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president-trump-committed-achieving-transformational-peace-united-states-korean-peninsula-world/ [2020-02-16].2017年8月5日，在美国推动下，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第2371号决议，禁止朝鲜出口煤、铁和铅等矿石产品和海产品，限制进口石油。同年9月11日，安理会一致通过第2375号决议，要求朝鲜立即停止核导试验，禁止向朝鲜出口天然气和精炼石油，限制对朝原油出口，不得向朝鲜国民发放入境工作许可。(9)参见《联合国安理会第2375号决议》，联合国安理会官网，https://undocs.org/zh/S/RES/2375(2017) [2020-04-14]。11月21日，美国把朝鲜重新列入“支恐国家”名单。12月22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涉朝第2397号决议，决定对朝鲜实施更严厉的制裁措施。这份新制裁决议包括要求将朝鲜每年成品油进口数量从200万桶削减至50万桶，原油进口数量不能超过每年400万桶上限，以及朝鲜的海外务工人员在限定期限内被遣返等内容。(10)参见《联合国安理会第2397号决议》，联合国安理会官网，https://undocs.org/zh/S/RES/2371(2017) [2019-09-14]。

特朗普特立独行、口无遮拦，一改以往美国国家政治严肃性和严谨性，在正式场合和网络社交媒体上频繁使用恫吓性语言指责、威胁朝鲜，为半岛局势带来了更多不确定性。在2017年9月朝鲜第六次核试验后，特朗普在联合国演讲中公开宣称：“美国有巨大的力量和耐心，但如果它被迫保护自己或其盟友，美国将别无选择，只能彻底摧毁朝鲜。火箭人(指金正恩)正在自寻死路。美国已经准备好了，有意愿也有能力，但希望这不是必须的。”(11)PRESIDENT TRUMP, “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the 72nd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September 19,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72nd-session-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 [2020-02-16].

面对美国不断增强的巨大压力，朝鲜并没有向其屈服，而是通过加快核武器和导弹研制与试验作为回应，进行了试验数量两倍于奥巴马任期第一年的弹道导弹试验。2017年7月4日和28日，朝鲜试射了“火星14”洲际弹道导弹。同年9月3日，朝鲜进行了第六次氢弹试验，其爆炸当量和杀伤力大幅提升。9月15日，朝鲜发射“火星12”中程弹道导弹(IRBM)。11月29日，朝鲜成功试射了新型洲际弹道导弹(ICBM)“火星15”，最高发射高度为4475公里，射程为950公里，飞行时间53分钟，可搭载超大型重量级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可打击美国全境。金正恩亲临发射现场观看，并宣布“直到今天朝鲜才真正完成了国家核武装的历史大业，实现了导弹强国的伟业”。(12)参见《朝鲜宣布成功试射新型洲际弹道导弹火星15号》，韩国中央日报中文网，2017年11月29日，https://chinese.joins.com/gb/article.aspx?art_id=174021 [2020-02-16]。朝鲜踩上了美国设定的红线。美国考虑对朝采取军事措施。但是，美国关于70年前那场朝鲜战争的惨痛记忆、盟国韩日的坚决反对动武以及国际社会的反战呼声，迫使美国不得不慎战。特朗普和金正恩互相抨击对方为 “火箭人”和“老糊涂”，并比试核按钮的大小。

总体而言，特朗普执政第一年的对朝“极限施压”政策产生了复杂且微妙的效果，既造成朝鲜贸易缩水、外汇短缺、财源枯竭，促使朝鲜将战略总路线从“核经并进”逐渐调整为“经济优先”，迫使朝鲜最终走向了无核化的谈判桌，又激起了朝鲜的强烈反应，两国在2017年中的多次对抗甚至引发了严重的危机。

(二)第二阶段：2018年至2019年年中的缓和与蜜月时期

2018年朝韩关系和朝美关系发生了突然的、出人意料的变化。2018年伊始，金正恩发表新年贺词，宣布朝鲜核武建设大业已经完成，今后将采取“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战略新路线，希望缓和与韩国和美国的紧张关系。金正恩采取具体步骤来大幅改善与除日本以外的所有邻国的关系。

特朗普总统并未对此进行积极回应，相反受美国大学生瓦姆比尔昏迷返美后死亡和“脱北者”的悲惨经历的影响，他在执政第二年2018年发表第一次国情咨文时指责“朝鲜不计后果地发展核导弹，可能很快就会威胁到美国的家园。美国正在发动一场极限施压的运动，以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13)“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in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January 30,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state-union-address/ [2020-02-16].。

韩国总统文在寅开展了极具创意的奥运外交。2018年3月8日，美朝关系出现180度大转弯，韩国青瓦台安保室室长郑义溶先访朝再访美，在朝美之间充当了信使，促成特朗普同意与金正恩会面。

在2018年4月板门店的朝韩首脑会议上，朝韩领导人签署了《关于实现半岛和平、繁荣及统一的板门店宣言》，坚定了成功举行朝美首脑会谈的决心。但文在寅访美回国后的第二天，特朗普就在白宫官网晒出拒见信。朝韩旋即举行第二次金文会，决定派金英哲作为金正恩的特使携带金正恩的亲笔信访美，使得特朗普转而同意举行新加坡峰会。可见，第二次朝韩首脑峰会，为朝美新加坡峰会铺平了道路。朝鲜通过释放三名美国人质、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向美国示好。

特朗普总统认为强大有力的制裁最终迫使朝鲜走到了谈判桌前。美国准备实施数百项新的制裁措施。美国也愿意保证金正恩的安全以及朝鲜政权的安全。(14)“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fter Meeting with Vice Chairman Kim Yong Chol of the Democratic People’s Republic of Korea”, June 1,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meeting-vice-chairman-kim-yong-chol-democratic-peoples-republic-korea/ [2020-02-16].朝鲜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在双边会谈前表示，过去是朝美手脚上的枷锁，旧的偏见和做法是朝美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特朗普总统深表赞同。(15)“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Chairman Kim Jong Un of the State Affairs Commission of the Democratic People’s Republic of Korea Before Bilateral Meeting”, June 11,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chairman-kim-jong-un-state-affairs-commission-democratic-peoples-republic-korea-bilateral-meeting/ [2020-02-16].

2018年6月1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在新加坡举行首次历史性会晤。双方就“建立新的美朝关系”以及“构建朝鲜半岛持久稳定的和平机制”达成一致。特朗普总统承诺为朝鲜提供安全保障，金正恩委员长重申了他对实现朝鲜半岛全面无核化的坚定承诺。美国和朝鲜承诺找回战俘/失踪人员遗体，包括立即归还已确认身份的人员。(16)“Joint Statement of President Donald J.Trump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Chairman Kim Jong Un of the Democratic People’s Republic of Korea at the Singapore Summit”, June 12,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president-donald-j-trump-united-states-america-chairman-kim-jong-un-democratic-peoples-republic-korea-singapore-summit/ [2020-02-16].第一次美朝首脑会晤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划时代事件，克服了两国之间70年的紧张关系和敌意，并开辟了新的未来。但这是一个粗糙、缺乏执行程序的协议，只是漫长旅程的第一步。

特朗普总统在新加坡峰会后的媒体吹风会上，感谢金正恩委员长为他的人民走向光明的新未来迈出了大胆的第一步，并透露朝鲜在摧毁一个主要的导弹引擎试验场，停止核导试验。制裁将继续有效，持续到无核化实现，但会停止非常昂贵且极具挑衅的军事演习。(17)“Press Conference by President Trump”, June 12,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press-conference-president-trump/ [2020-02-16].“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the 73rd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September 25,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73rd-session-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new-york-ny/ [2020-02-16].

2019年伊始，特朗普在国情咨文中表示：“作为大胆的新外交的一部分，美国继续为朝鲜半岛的和平进行历史性的努力。我们的人质已经回国，朝鲜核试验已经停止，超过15个月没有发射过导弹。如果我没有被选为美国总统，美国现在就会和朝鲜打一场大战。我与金正恩的关系很好。”(18)“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in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February 6,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state-union-address-2/ [2020-02-16].这为接下来的第二次特金会构建了良好的氛围。

2019年2月27日和28日，特朗普与金正恩在越南河内举行第二次会晤，特朗普表示朝鲜有巨大的经济潜力，并会有光明的未来。(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Chairman Kim Jong Un of the Democratic People’s Republic of Korea in a 1:1 Conversation”, February 27,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chairman-kim-jong-un-democratic-peoples-republic-korea-11-conversation-hanoi-vietnam/ [2020-02-16].但美国提出了超出朝鲜预期的更多要求，希望在无核化方面取得更多进展，处理已有的核导库存，进行核清单申报，但朝鲜尚未做好准备。朝鲜希望全面解除制裁，而美国做不到。朝鲜愿意将宁边核设施无核化，但美国不能因此放弃所有的制裁。特朗普总统和蓬佩奥国务卿都认为“无协议好于坏协议”，决定不与朝鲜达成妥协。双方并未达成任何协议，而且会晤提前结束，这也直接反映了两国的分歧依旧很大。但是，特朗普强调他与金正恩分别时的氛围很友好，将继续停止联合军演、努力解决难题，认为朝鲜有成为经济强国的巨大潜力，并将制裁视为撬动朝鲜的杠杆。目前存在的所有制裁措施都将继续存在。(20)“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in Press Conference”, February 28,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press-conference-hanoi-vietnam/ [2020-02-16].

河内峰会令人失望，但特朗普总统在河内峰会上把美国放在首位，以退场取胜，愿意放弃一项不够好的协议。特朗普总统非常清楚他想从朝鲜得到什么——彻底和可验证的无核化，可以作为永久和平的前奏。破坏美国安全的糟糕核协议绝对不是他所能接受的。(21)“President Donald J.Trump Put America First During the Hanoi Summit”, March 4,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president-donald-j-trump-put-america-first-hanoi-summit/ [2020-03-16].

2019年6月30日，特朗普在板门店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会面，随后跨过军事分界线，成为朝鲜停战协定签署以来首位踏上朝鲜国土的美国在任总统。虽然这近一年半的“蜜月期”中有波折和反复，但不可否认的是两国为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特朗普和金正恩培养了深厚的私交。

(三)第三阶段：2019年年中后的僵持时期

随着2019年8月美韩“联合指挥所演习”的启动，朝鲜半岛局势再次紧张起来。虽然此次演习仅在指挥所采取计算机模拟方式举行，不实际动用兵力和装备，但依旧招致了来自朝鲜方面的强烈不满和谴责。朝鲜要求彻底停止此类剑指朝鲜的军演。为了不激怒朝鲜，创造较好的谈判气氛，美韩自2018年以来的军事演习或规模缩小，或推迟日期，或临时取消，但都没有彻底放弃针对朝鲜的军事行动，美朝之间一直摩擦不断。

尽管2019年10月2日朝鲜发射了新型潜射弹道导弹(SLBM)“北极星-3号”，但5日美朝依然举行了瑞典斯德哥尔摩工作磋商。不过，会谈无果而终，破裂收场。担任朝方首席磋商代表的朝鲜外务省巡回大使金明吉首先发表声明称：“美国空着手参加谈判，完全没有表现出想要解决问题的意愿。只有清除了所有威胁朝鲜安全和发展的障碍，才能实现朝鲜半岛的完全无核化。”此后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发布的谈话内容更加直接，称“在美国采取实质性措施，全面且不可逆转地撤销现在侵害朝鲜人民生存权和发展权的对朝敌对政策之前，朝鲜不准备再进行像这次一样毫无意义的磋商”，“朝美对话的命运取决于美国的态度，而最后期限就是今年年末”。不过，金大使重申了朝鲜通过对话和谈判解决问题的原则，为谈判留下了一定余地。(22)参见金圣卓、刘智惠、白珉廷：《斯德哥尔摩朝美无核化工作磋商无果而终，破裂收场》，韩国中央日报中文网，2019年10月7日，https://chinese.joins.com/gb/article.aspx?art_id=193086 [2019-12-16]。

朝鲜再次使出“悬崖战术”，试图逼迫美国率先做出改变，打破僵局。朝鲜曾经宣布将要摧毁并部分拆卸的东仓里导弹发射基地在快速恢复重建，频繁出现车辆和设备移动的迹象。2019年12月7日，朝鲜在东仓里导弹发射基地进行了重大试验，试验结果将为不久后再次改变朝鲜的战略地位发挥重要作用。这项“重大试验”很可能是ICBM固体燃料引擎燃烧试验。朝鲜深知美国担忧朝鲜的ICBM。未来朝鲜还有可能进行火星-15号等ICBM全射程试射，展示对美国的打击能力。(23)参见郑镛洙、李哲才：《朝鲜在东仓里进行“重大试验”或为ICBM引擎试验》，韩国中央日报中文网，2019年12月9日，https://chinese.joins.com/gb/article.aspx?art_id=194632 [2019-12-30]。

但是，特朗普政府不为所动，依然坚持朝鲜若不弃核就不解除制裁，坚持朝鲜必须采取完全、可查证且不可逆的无核化(CVID)措施，仍坚持要求先就无核化的最终目标和路线图达成协议，然后采取同时行动的方式落实协议，并坚持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制裁，以保证美国在谈判中的筹码。而朝鲜也在坚持美国若不改变就不进行无核化磋商。(24)在朝鲜拿出的要求清单中，不仅包括承诺体制安全保障和解除制裁，还包括停止韩美联合演习、美国战略武器停止在韩半岛活动等要求美国采取的措施。美朝双方谁也不肯先行做出让步，对抗的僵局由此形成。僵局对美朝之间的互信造成了损害，美国认为朝鲜此前的无核化宣示是争取时间的骗术，而朝鲜认为美国只想“空手套白狼”。美朝无核化对话的突破口，很可能会在持续的蹉跎中一直无法找到。朝鲜半岛通往和平的机遇之窗正在关上。

特朗普屡次强调他与金正恩的私交非常好，并表示他相信金正恩在新加坡协议中的无核化承诺最终会兑现。(25)“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Before New Year’s Eve Celebration”, January 1, 2020,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new-years-eve-celebration/ [2020-02-16].或许这是美朝关系尚未崩盘的一个保险阀。但特朗普2020年2月4日发表的国情咨文中只字未提朝鲜(North Korea)，没有对朝鲜做出任何回应，可以看作是“无视了朝鲜”。(26)“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in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February 4, 2020,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state-union-address-3/ [2020-02-16].朝鲜也一直没有踩上美国的红线——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试射。

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为美朝接触提供了新的机会之窗。美朝首脑以此次疫情为由飞鸿往来。特朗普向金正恩发来亲署函，表示愿同朝鲜加强防疫合作，支援朝鲜抗疫，希望建立良好合作关系。但朝鲜对于美方的防疫合作提议没有做出任何响应。金与正称，不会高估两国首脑之间的特殊私人关系，只有保障公正和平衡，才能重启对话。(27)参见《党中央第一副部长金与正发表谈话》，朝中社平壤2020年3月22日电，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 [2020-04-16]。美国国务卿蓬佩奥随后的言论更是浇灭了朝鲜的对话意愿，他要求世界各国就朝鲜非法研发核导施加外交和经济压力，敦促朝鲜重返无核化谈判。(28)Secretary Michael R.Pompeo At a Press Availability, WASHINGTON, D.C., MARCH 25, 2020, 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michael-r-pompeo-at-a-press-availability-3/ [2020-04-16].朝鲜外务省新任对美协商局长抨击蓬佩奥鼓噪涉朝制裁打压，反对总统的意志。朝鲜明确表态，无论朝美首脑私人关系再好、再坚固，绝不会改变美国的对朝敌视政策，美国如此高调提倡的对话重启论，也只不过是策划阻止朝鲜前进道路的诱敌术而已。(29)参见《朝鲜外务省新任对美协商局长发表谈话》，朝中社平壤2020年3月30日电，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jsessionid=C0D2FDBB4CF324B77CCA50EDE 4630C56。预计美朝关系将在未来一段时间进入冷却期。

特朗普时期美朝关系历经的三个阶段，即对抗与危机时期、缓和与蜜月时期以及僵持时期，分别具有不同的特征。具体而言，对抗与危机时期的阶段性特征，突出表现为以美国为一方的施压与威胁及以朝鲜为另一方的反抗与震慑的双向对立性互动。而缓和与蜜月时期的阶段性特征，则表现为朝鲜、韩国、美国间较为和缓的三角式立体互动。当然，这一时期特朗普政府并未因美朝关系缓和而松动“极限施压”政策，反而追加了一些制裁。朝鲜对此颇为不满。这也导致美朝关系转入僵局。僵持时期由于持续时间较短，阶段性特征并不十分明显，大体上表现为以美朝关系为主，朝韩、美韩关系为辅的波动式特征，三方关系时常出现不同程度的波折。

当然，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暗含着一以贯之的内在逻辑，即如果朝鲜无法实现完全、可查证、不可逆的无核化，美国就不会解除对朝制裁。美国对朝缺乏信任，担心制裁减轻乃至解除，会让目前取得“冻核”成果前功尽弃，朝鲜弃核便会缺乏足够的外在压力。美国将对朝制裁视为牵引朝鲜无核化进展的一条缰绳，不到最后是不会撒手的。

二、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的动因与效用

从参加美国总统选举之初，特朗普便表示将采取与前任总统奥巴马完全不同的对朝政策。在特朗普上台以来的三年时间里，美国对朝政策历经了由单一的“极限施压”到“接触”再到“接触与施压并举”的过程。特朗普对朝政策的多变，深刻体现出了其政策内在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

(一)特朗普对朝政策的动因

首先，从微观层面而言，特朗普的个人性格与领导风格使其采取了“去奥巴马”的对朝政策。特朗普以另类的反建制身份当选总统，其独具特色的政治风格使其不拘泥于传统的外交方式，能够更鲜明直接地推行对朝政策。特朗普控制欲强，在对朝政策制定与实施上亲力亲为，根据自己的政策偏好来塑造和掌控美国对朝政策的罗盘，通过频繁更换国防部长、国务卿、国家安全顾问等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攫取大量的行政部门权力。特朗普极为好面子，注重领导人之间的私交，这使得他一度执迷于聚光灯下的首脑外交，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举行了一系列峰会，这是一项真正具有颠覆性的举措，然而其所产生的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

特朗普容易冲动，如“孩童般”任性，经常以更无拘无束的方式行事，急于在对外关系上有所建树，会削弱领导人做出可信承诺的能力，这些个人性格直接投射到美国对朝政策上，形成了强有力的独特领导风格，往往使谈判付出更大代价，增加冲突升级的可能性。这反映在美朝关系上，便是新加坡峰会前赌气临时取消，新加坡峰会的成功与越南峰会的无果而终。特朗普注意力持续时间短，使得他可能会错过朝鲜在半岛无核化与和平构建问题上立场的微妙转变。(30)Daniel W Drezner, “Immature leadership: Donald Trump and the American presidency”,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ume 96, Issue 2, March 2020, pp.383-391.

此外，由于属于共和党的特朗普与代表民主党的奥巴马是美国政治光谱的两个极端，特朗普更有动力改变奥巴马的政策。他上台之初就明确宣称，过去的美国政府对朝鲜太过于软弱，忽略和纵容了朝核问题的发展，导致朝鲜不断发展其核能力，他将推行不同以往的对朝政策。(31)“‘Strategic patience’ with North Korea is over.Here’s what should replace i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global-opinions/strategic-patience-with-north-korea-is-over-heres-what-should-replace-it/2017/03/22/a230fff4-0e69-11e7-ab07-07d9f521f6b5_story.html [2019-12-30]。

因此，一方面，特朗普先通过极具压迫性的“极限施压”政策将朝鲜逼上绝境，为此不惜宣称将采取大规模军事打击；另一方面，当特朗普看到朝鲜政策有所松动之时，又不顾国内指责，立刻与朝鲜进行接触和会谈，并暂停了多项美韩军演。这种“大棒加胡萝卜”式的对朝政策，体现了特朗普明显的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色彩。然而，这种政策也具有一定的弊端，如政策变换频繁且随意，领导人态度无法确定，从而使其他国家无法把握美国后续的政策。

其次，从中观层面而言，朝鲜核导技术突飞猛进，军火库日益增大，对美国及其韩、日盟友拥有一定的军事报复能力，加大了美国直接采取军事手段解决朝核问题的难度和代价。并且，朝鲜半岛地区崇山峻岭，美国军事打击无法完全清除朝鲜反击能力。特朗普政府虽多次扬言用军事手段解决朝核问题，但考虑到第二次朝鲜战争会造成大量人员伤亡，韩国和日本不能承受如此代价，所以美国在动武方面非常谨慎，更倾向于将动武作为一种强制手段迫使朝鲜让步。强制性的“极限施压”成为迫使朝鲜进行谈判的最佳选项。(32)参见滕建群：《特朗普对朝政策的变化与选择》，《太平洋学报》2018年第11期，第84页。

文在寅政府上台后，继承和发扬了前总统金大中和卢武铉的对朝和解合作政策，在推动朝韩关系发展上继往开来，致力于维护朝鲜半岛和平，决心不管面临何种挑战都要实现半岛和平，坚持通过与朝鲜的和平谈判来实现半岛无核化，坚决反对半岛发生战争。(33)参见《详讯：文在寅发表新年词吁韩朝合力促成金正恩访韩》，韩联社首尔2020年1月7日电，https://cn.yna.co.kr/view/ACK20200107002100881 [2020-04-16]。韩国在美朝之间进行牵线搭桥的穿梭外交和斡旋活动，通过开启韩朝之间的良好互动来激活陷入僵局的美朝关系，使得美国从对朝“极限施压”转向对朝接触，通过三次韩朝首脑峰会为三次美朝首脑峰会铺平道路，推动了朝鲜半岛和平与无核化进程。

最后，在宏观战略层面，美国既需要掌握在东北亚地缘战略竞争中的主导权，又不能过多陷于与朝鲜的纠缠之中，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与中国的“大国竞争”之上，因此采取“先极限施压，再接触”的政策有助于迫使朝鲜回到谈判桌上，进而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美国自己手中。美国通过直接的双边接触缓和与朝鲜之间的关系，有助于美国绕开盟友韩日和中国直接拉拢朝鲜，从而暂时稳住朝鲜、提升国内支持率，进而削弱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地位，挑拨中朝关系。

在“美国优先”原则的指导下，只要符合美国的利益，特朗普完全不会理会其他因素的限制而毫无顾忌地转换其立场和政策，不放过任何机会、利用各类热点问题对中国进行消耗和遏制。他经常提及的“有原则的现实主义”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这个“原则”就是美国利益。随着保护主义和民粹主义意识形态的加剧，地缘政治竞争和地区动荡的加剧，在特朗普政府执政期间，竞争主导了中美关系，合作领域缩小了。(34)Susan V.Lawrence, Caitlin Campbell, Rachel F.Fefer, Jane A.Leggett, Thomas Lum, Michael F.Martin, Andres B.Schwarzenberg, “U.S.-China Relations”,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September 3, 2019, https://crsreports.congress.gov/product/pdf/download/R/R45898/R45898.pdf/ [2020-04-16].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发动贸易战以及封杀中兴与华为的科技战，其根本目的在于争取更多时间压制中国的崛起。美国对朝政策无疑将服务于美国对华战略。

(二)特朗普对朝“先极限施压，再接触”政策的效用评估

第一，特朗普政府对朝“先极限施压，再接触”的政策，是推动朝鲜回到谈判桌上与美国讨论实现无核化的重要因素。美国对朝鲜实施外交孤立、经济制裁以及军事威胁等极限措施，对原本就十分脆弱的朝鲜经济造成了重创，严重影响了朝鲜国内民众的生活水平以及对军事工业的支持能力。朝鲜的国土面积、自然资源和人力储备本就十分有限，而美国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和超然的国际地位对朝鲜实施压制使得这种“非对称力量对比”更加失衡，朝鲜无力与美国进行“消耗战”。虽然朝鲜特殊的政治、经济体制会让国际制裁在制止朝鲜核导开发时作用有限，过去朝鲜常常将美国对其制裁转化为国内政治统治合法性的重要来源，但朝鲜在已经拥有核武器的现实情况下，必然会把注意力转移到经济发展方面。根据韩国央行发布的数据显示，朝鲜 2017 年经济增长率为-3.5%，是自朝鲜“苦难行军”时期(1995—1997年)以来的最低值。(35)The Bank of Korea, “GDP of North Korea in 2017”, July 20, 2018, https://www.bok.or.kr/ucms/cmmn/file/fileDown.do?menuNo=400007&atchFileId=FILE_000000000005147&fileSn=2 [2019-12-30]。因此，由美国的“极限施压”所造成的国内压力迫使朝鲜领导人意识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得不调整其超强硬的对美态度和拥核政策，希望通过缓和对美关系打破在国际上的孤立，减少制裁，为“集中全力发展经济”创造条件。(36)参见黄凤志、丁菱：《特朗普政府对朝“极限施压”政策的特点、效能与前景探析》，《东北亚论坛》2019年第3期，第107页。

第二，虽然特朗普的对朝政策使得朝鲜愿意重新回到无核化谈判的轨道上来，暂停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的开发，但朝鲜依旧没有放弃对短程弹道导弹和潜射弹道导弹的试射。特朗普对此表示容忍。可信性对于国家实施有效威慑和建立长期合作而言至关重要。理性交易理论认为，威慑者往往利用两种主要的“代价高昂的信号”——事前成本(沉没成本)和事后成本(声誉成本或“束手”信号)同时针对对手和盟国来加强其可信度。(37)James D.Fearon, “Bargaining, Enforcement, and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52, No.2 (Spring 1998), pp.269-305.在事前成本方面，美国这个威慑者在东北亚部署前沿军事力量，与盟友韩日进行联合军事演习，证明了美国对盟友的承诺是可信的，这有助于美国建立起牢固的盟友关系。美国对朝进行了数年的对话和谈判，也使得美国在朝鲜事务上投入了极大的沉没成本。在事后成本方面，特朗普政府一直坚持对朝制裁不放松，在制裁施压方面展现出连续性和可信性，但这损害了美国对朝政策的灵活性，让朝鲜无法感受到美国的谈判诚意，从而使美朝谈判陷入僵局。当然，特朗普对朝政策也进行了调整，减少了战略武器进驻朝鲜半岛，缩小了美韩联合军演，降低了武力施压的强度，破天荒地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会晤了三次，但无法满足朝鲜对建立新型朝美关系与弃核换补偿的期待。并且，特朗普政府“狮子大开口”施压韩日提高美国驻军费用的分摊比例，也会给同盟关系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第三，特朗普的对朝政策确实推动了朝鲜半岛局势的缓和。2018年具有象征性意义的美朝接触以及《美朝联合声明》的出台虽然多为象征性举措，缺少对朝鲜弃核的方法、步骤和时间点的规定，但美国的“接触”政策得到了来自中国和韩国的肯定与赞许。(38)The White House, “Joint Statement by President Trump and Chairman of the State Affairs Commission Kim Jong Un of North Korea”,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presidentdonald-j-trump-united-states-america-chairman-kim-jong-un-democratic-peoples-republic-korea-singa-pore-summit/ [2020-02-16].自文在寅于2017年5月就任韩国总统以来，韩国政府频频向朝鲜释放积极信号，朝鲜也敏锐地将其捕捉并推动了朝韩关系的向前发展，为之后的朝美首脑会晤做了必要的铺垫。文在寅政府不断重申，韩国要有半岛和平由韩国自己来守护的主人翁意识，不能允许美国未经韩国的同意直接在半岛采取军事行动，也不能允许朝鲜继续拥有核武器。而中国则始终坚持解决朝鲜核问题的三原则，即半岛“无核化、不生战、不生乱”。当美国采取对朝积极的“接触”政策时，中韩立场协调一致，为美朝牵线搭桥，创造了有利于美朝和谈的有利环境。

三、美国对朝政策未来走向

到目前为止，朝鲜半岛局势由紧张转入较为平和。特朗普政府的对朝政策和朝鲜对于缓和朝美关系的态度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有关朝核问题的谈判遇到了梗塞，朝鲜半岛的未来仍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前景并不明朗。而半岛局势的未来主要取决于美国对朝政策的未来走向。

(一)美国未来对朝政策的影响因素

美国未来的对朝政策主要取决于美国国内对朝鲜的认知、朝鲜对美政策的反馈、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部署以及同盟国的影响。

1.美国国内对朝鲜的认知

自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国内的政策界和学界对于朝鲜的认识一直存在分歧。一部分持保守观点的学者和政客将朝鲜视为美国的敌人，是东北亚地区最不稳定的因素，因为朝鲜一直奉行“先军政治”，保有大量武装力量和常规武器，并且一直没有放弃对核武器的研究和发展，同时对美国及其在东北亚的盟友抱有极大的敌意，其统一国家的梦想从未消失。因此，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高层表态甚至政府文件当中就一直用“非法国家”(Outlaw State)、“流氓国家”(Rogue State)、“邪恶轴心”(Axis of Evil)、“孤立国家”(Outlier State)等此类具有显著恶意的字眼描述朝鲜。(39)Patrick McEachern, and Jaclyn O’Brien McEachern, North Korea, Iran, and the Challenge to International.Order: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18, pp.103-139.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朝鲜国家政策目标并非为了对外发动军事攻击而招致自我毁灭，而仅仅是为了维系国家的生存。(40)Juergen Kleiner, “The Bush Administration and the Nuclear Challenges by North Korea”, Diplomacy and Statecraft, 2005(2), pp.206-371.因此，美国国内何种观点将占上风，会成为影响美国未来对朝政策的关键。

2.朝鲜对美政策的反馈

2018年以来，朝鲜对于美国“接触”政策的态度较为积极。一方面，朝鲜需要缓和对美关系以减小由于受到经济制裁所造成的国内经济压力；另一方面，朝鲜也需要通过塑造更为积极的朝美关系以摆脱其在国际上的孤立地位。因此，若朝鲜能够延续这种缓和的政策，则更有利于为美国采取持续性的“接触”创造良好的条件。虽然美朝关系经历了60多年的对峙，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不可能立刻达成某项和平协议，建立新型的美朝关系，但双方都有着较为迫切的和平改变敌对状态的意愿。

3.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部署

长期以来，美国都希望成为主导东北亚地区局势的“操盘手”，并且美国在东北亚地区有着重要的战略利益。东北亚地区大国环绕，是历史上兵家必争之地，被视为太平洋地区的“咽喉”。美国希望通过影响朝鲜半岛错综复杂的局势，继而对中俄两国进行制衡，尤其是针对中国的制衡。同时，美国也不会允许一个统一的半岛国家的出现，从而打破东北亚地区的微妙战略平衡。因此，在维持地区秩序现状的基础上促使朝鲜弃核，进而减少对美国权益和本土安全的威胁，将成为美国对朝的战略目标。

4.同盟国的影响

作为韩国的盟国，美国在实行对朝政策时也要考虑韩国的态度和利益。日本在朝鲜半岛局势上的重要性没有韩国那么突出，但其对朝鲜的核武器和导弹发展颇为忌惮，是坚决主张朝鲜弃核的强硬派。因此，美国未来的对朝政策需要听取两个盟国的建议和要求，同时也需要努力调和韩国与日本间不同的半岛利益。

(二)未来美朝关系与朝鲜半岛局势的三种可能性

1.美国继续对朝接触，通过和谈促使朝鲜弃核

在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内便对之前的对朝政策改弦易辙，投入了很大的政治资本，若轻易改变现有政策就是对自己三年来努力的否定，承认自己的失败，这会给特朗普政府在国内的支持率和认可度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因此，未来特朗普将有很大可能保持耐心，继续较为和缓的对朝政策，不会对现有政策做出较大改变，美朝双方将继续就相关问题进行接触和讨论，朝鲜半岛局势将继续保持较为稳定的态势。但是，由于历史上双方矛盾与冲突具有长期性和延续性，半岛局势也不会出现较大的突破性进展，两国维持现状的可能性最大。

2.经过谈判和协商，美国对朝取得“胜利”，朝鲜同意弃核和停止开发导弹技术

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因为核武器是朝鲜的立国之本，关乎朝鲜的生死存亡。朝鲜认为，若没有核武器的保护，朝鲜将会立刻被颠覆。美国在谈判期间多次要求朝鲜在6—8个月内交出60%—70%的核弹头，而朝鲜均予以拒绝，美朝两国在落实朝鲜半岛无核化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41)参见《美媒：朝鲜无视美国建议 拒在半年内交出七成核武》，观察者网，2018年8月9日，https:// 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8_08_09_467562.shtml [2019-12-19]。因此，美国幻想对朝“彻底胜利”的可实现性不大，朝鲜不可能满足美国这一要求。

3.美朝谈判濒临破裂，双方关系又回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时期，甚至可能爆发战争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发生概率比较小。美朝双方都有各自的政治诉求与经济需求。特朗普利用“极限施压”对朝实施恐吓与战争威胁，仅仅是其希望达到目的的方式和手段。在从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战争泥潭撤军之后，美国无力再进行一场可能涉及世界主要大国的朝鲜战争。同时，特朗普独特的政治主张，也不允许美国过多介入他国事务中去，更不用说再发动一场在国际和国内舞台上都得不到支持的战争。这不利于美国国家利益的维护和国际地位的维持。而朝鲜出于国内经济利益和统治的考量，也不会轻易与美国发生较大的冲突。

综上所述，在美国对朝“接触”政策没有发生较大变化的背景下，美朝关系转暖态势或可持续，未来朝鲜半岛局势的缓和势头将趋向稳定。即便未来半岛局势可能偶尔陷入短暂的“紧张状态”，也与之前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有着本质区别。但是，一旦美朝两国的诉求迟迟得不到解决，问题长期化的趋势很可能出现，甚至不排除出现再度紧张的可能性，届时有可能再次出现“各方共输”的局面。因此，相关各方应有紧迫感，积极努力，相向而行，共同推动半岛问题早日向着良性循环的方向发展。(42)参见王俊生：《朝美峰会：动力、障碍与出路》，《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9年第4期，第25页。

四、结 语

中国作为半岛地区的利益攸关方，一直是维护半岛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关键力量。对于中国而言，一个和平、稳定、繁荣的朝鲜半岛最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半岛的缓和现状来之不易，中国也需要与国际社会一道在半岛地区发挥更大作用。对此，中国应做到以下三点：首先，研究判断美国对朝心理和未来对朝政策走向。作为半岛地区最大的影响因素，美国对于半岛局势的态度极其关键。中国应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做出对自身最为有利的应对之策，坚持以我为主，继续坚持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坚持半岛无核化目标，防止美国对半岛地区的操控，继而对中国在这个地区的安全利益造成消极影响。其次，中国应加深与朝鲜的直接对话，掌握话语权上的主动，推进中朝关系更加积极健康发展，防止美国的离间政策。中国应抓住朝鲜将重心向经济发展转移的历史机遇，积极向朝鲜介绍中国经验和中国道路，帮助朝鲜的经济发展，实现其战略转型。最后，中国应继续加强与韩国等相关的合作，在半岛无核化问题上发挥建设性作用。这不仅能够使中国更好地促进半岛地区的稳定，更能为中国自身的发展创造良好的安全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