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大略湖以北

郭辉（加拿大）

独脚黑雁

面朝着安大略，那一湖

辽阔的蓝，理羽毛，摆姿态

它像缺心眼一样

缺少孤单感，还偏要向人间宣告——

我就是要遗世独立

肢体不全的独行者，却有着

非同凡响的平衡术与

世界观。它乐天知命，不媚俗

不低于尘埃，活就

活出自己来

飞在空中，独腿藏而不露，若孤剑

入鞘，寒气萧萧

落下来了，就用一只脚

实实在在踏住大地

仿佛是一炬黑色的火焰

又仿佛是昂昂喊出了，一声

血肉丰满的惊叹！

马卡姆教堂外的鸽子

在人行道上踱步

它的白，仿佛是从教堂悬窗里

漏出的光和赞美诗

这通灵之物呵，比风中

的郁金香、水、蓝色的帆影

还要柔和，亲切

宽阔的翅膀，宁静，充满深度

每一次张开来，都是

为了报答神赐予的福祉

在大地上走，在天空中飞

高洁的，携带着九万里风雨的身子

从不栖落于十字架上

跪雪

要跪就跪这

无尽的白！天地作法

铺开的是人生过客

一读

再读的书页

一颗星宿陨落了，把自身的光芒

全部融注于这一场

雪中，成为

会意字，绝命辞，无生之学

男儿膝下有黄金

要跪就跪这

偌大一纸圣洁的神谕！

在冥冥之中

救赎自己卑贱的

魂灵

路边咖啡店

乡村公路

如同没有尽头的阔野上，总在

弹拨的一根琴弦

路边咖啡店，是一朵

偶尔的休止符，正好为远行之累

扎一个虚拟的结

推开玻璃门，男中音咏叹调

扑面而来，回肠九转

细数着人类共同的忧伤

大胡子的黑人兄弟欠欠身

举举手中的杯子

莞尔一笑，邀我落座

他洁白洁白的牙，多么像

奏出了圣乐的琴键，一下就冲淡了

我心头的暮色与乡愁

小松鼠的尾巴

一个毛茸茸的逗号

在草地上林子梭过来梭过去

一把忍也忍不住的掸子

专挑了那些翠绿，拂出瘁库与笑意来

一根黑油油的導火索

尚未点着，春光就已爆破了

与一只獾鼠相遇

长长的木梯斜道

穿过玛达瓦斯卡谷林子里

纠缠着绿荫的晨光

我拾阶而下

在三分之一部分，看到

一只小獾鼠，用钉子般尖利的

目光，钉住了我

黄褐色的尾巴蛰伏着，如同

藏着牙齿的金环蛇

我移动一步，它不动

我移动三步，它不动

我移动五步，它也不动

我猛动跺上一脚

木梯都颤了，它依然无动于衷

一把活生生的锁

死死扼守着，属于自己的寸土寸金

乔治娜闪高湖

英裔男子，把他

野芍药花蕾般的女儿

一次次抛向空中，又落下

在湖上，砸起嘭嘭

嘭嘭的声响

好似母亲产后

的子宫里

蔚蓝色的收缩与享受

一双双小手，正在

建造黄金城堡

壕沟，马车道，私家花园

把沙滩上的

白日梦，勾勒得

如同乔治娜湖

迷人的曲线

多么巨大的糕点

一匹匹海鸥，一张张

贪得无厌的嘴

飞起，盘旋，落下

叼起一湖蓝，一湖秋

一湖

活色生香的醉态

湖泊中央，水神的

栖居之地！永远

成谜，永久如幻，永不可抵达

她吹出的一口仙气

长长的舌头

舔着一艘银白色游艇

和一个少女金质斑斓的长发

责任编辑：子非

插图选自《外国黑白插图资料》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