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檀香刑》中的魔幻现实主义
2020-02-17都仁
都仁
摘 要:《檀香刑》是中国当代著名小说家、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莫言的代表著作之一,发表后曾引起文學界的热议,以一票之差落选第六届茅盾文学奖。《檀香刑》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上世纪初,1900年德国侵略者在山东修建胶济铁路,同时义和团的农民运动也如火如荼。在这样的时代历史下,分别以五个人的视角讲述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民间故事。作为莫言写作偏中后期的作品,《檀香刑》少了很多早期刻意模仿西方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更多地结合了本土的民间故事与历史环境,形成了莫言特有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本文将从《檀香刑》中人物形象的魔幻性、艺术手法的魔幻性及呈现缘由等角度分析,希望能为阅读《檀香刑》的读者和研究莫言作品的魔幻现实主义提供一些参考。
关键词:檀香刑;魔幻现实主义;莫言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0)01-0086-04
魔幻现实主义最初是研究欧洲后期表现主义绘画的概念,后来慢慢变成文学流派的名称。第一次使用“魔幻现实主义”定义拉丁美洲地区当代小说的,是美国文学批评家安赫尔·弗洛雷(Angel·Flores)。他在1954年的一场名为《西语美洲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Magical Realism in Spanish American Fiction”)的发言中,将博尔赫斯《世界性丑闻》1935年的发表,看作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产生。他认为魔幻现实主义是“现实与幻想融为一体”。{1}在中国,1976年2月,内部刊物《外国文学情况》上介绍了马尔克斯的作品《家长的没落》,认为小说在研究拉美地区专制独裁政治的根源时,用“魔术现实主义手法将独裁者神奇化了”。{2}“魔幻现实主义”的文学名称开始被慢慢使用。
马尔克斯在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1984年,中文版本的《百年孤独》在国内出现。总的来说,魔幻现实主义是在现实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及复杂的西方文化和殖民社会背景下成长起来的。{3}莫言曾坦诚地说过,自己在初期创作时,借鉴模仿过马尔克斯的创作手法:“我在一九八五年中,写了五部中篇和十几个短篇小说。它们在思想上和艺术手法上无疑都受到了外国文学的极大影响。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两部著作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4}虽然莫言在创作后期一直在尝试着摆脱这种影响,但我们仍能在他后来的作品中看到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
当然,在莫言的笔下,魔幻现实主义发展出了不同于拉美地区的、另一种独特的风貌。瑞典皇家文学院在授予莫言的颁奖词中曾说,莫言的作品是“用虚幻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和现代融为一体”。他除了借鉴外来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外,还融合了大量中国特定时期的民间风貌和历史环境,并结合了他生活成长的山东乡土文化的特点,创作出别具一格的中国式的魔幻现实主义。这样的风格,无论在《檀香刑》中,还是在《生死疲劳》《蛙》《丰乳肥臀》等代表作中都可见一斑。
在莫言的众多作品中,《檀香刑》是比较特殊的一部。它诞生在莫言创作的后期,是莫言充分结合山东民间的历史、文化和生活所书写的一部可歌可泣的传奇。在写作的过程中,莫言一直尝试的摆脱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带来的影响,这部作品也被誉为“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对魔幻现实主义和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反动……真正民族化的小说,是一部真正来自民间、献给大众的小说”。{5}但从本质上来说,《檀香刑》中依然有着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只不过它在书中与故事里的民间传说、茂腔、历史线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十分具有莫言个人风格的魔幻特点。我们可以看到,莫言个人生活成长的环境背景,在其写作过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和作用,同时也在其作品中,栩栩如生地活跃和展现着。
一、《檀香刑》中人物形象的魔幻性
《檀香刑》中的主要人物有赵甲、孙丙、钱丁、孙眉娘和赵小甲,作者也在创作中分别用五人的不同视角叙述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民间故事。其中赵小甲是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创造的人物。赵甲和孙眉娘则有着魔幻的故事行为设定。
赵小甲是孙眉娘的丈夫,与她共同经营一家狗肉店。他身强力壮,是“杀狗宰猪的状元”,但在对待世界的认知上,他仍然是一个孩童。他的思维有些障碍,是一个成年的、心智却不大健全的屠户。但这样一个角色,却承担着作品中展现人物本质,揭示人内在的动物性的作用。{6}他却能借助胡须、体毛和抹了鸡血的脸来观看世相——即他能看出一切事物的原型。在他的世界中,他的父亲赵甲是豹子,知县钱丁是一头老虎,他的妻子孙眉娘是一条蛇,袁世凯是鳖,而袁世凯的士兵则都是野狸子,大尾巴狼,秃尾巴狗,狗混子等动物。通过这样一个心智不大健全,在他人眼中是个“傻子”的人的视角,竟能看到一个完全魔幻性、却又与现实牢牢联系着的世界和人物,使读者更觉奇异和荒诞,却能在这些魔幻中体味出现实。
赵甲是闻名天下的第一刽子手,众人在对他的传说与描绘中皆是威风凛凛和令人生畏。但其实赵甲曾经是一个看见杀人就心惊胆战的流浪者,他早年就失去亲人,流落京城,却在命运驱使下成为了天下第一刽子手。他不仅不再畏惧,而是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深深地自豪与荣耀。他从不觉得自己在杀人,而是把酷刑当成了一种艺术创作,将被杀者看做了自己的工具之一。他在每一次行刑前,都会在脸上涂上鸡血,这样一个魔幻的仪式让他觉得自己成为了神,可以去主宰被害者的命运。更奇异的是,这样一个杀了四十四年人的刽子手,日常竟然会捻着佛珠,宛如自己是一个神灵。作者借赵甲的儿子赵小甲的口讽刺道:“老虎捻佛珠,假充善人,那么豹子捻佛珠呢?”{7}
赵甲在形容自己的职业时骄傲地说:“我们是皋陶爷爷的徒子徒孙,执行杀人时,我们根本就不是人,我们是神,是国家的法”……“小的下贱,但小的从事的工作不下贱,小的是国家权威的象征,国家纵有千条律令,但最终还要靠小的落实”,{8}赵甲自认为大清朝没有他律法就无法正常实施了,这是极度的荒谬和愚昧。作者在细致地描写各种残酷的行刑场面时,都在刻画赵甲此时心里的自豪与神圣,更凸显了那个时代一些人心灵的扭曲和统治者的残忍。
孙眉娘是一个多情美丽的女子,也是书中唯一主动去把握自己命运的人物。她积极地追求自己的爱情,不畏惧封建世俗的压迫。她因为脚大而被嫁给心智有些缺陷的赵小甲,但她的内心却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书中有大量的描写叙述她内心对生命的热情,对自我追求的渴望。在她偶遇了县令钱丁后,一见钟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书中对她这一段缠绵的情思描写的非常细致生动,她向一切自然生灵呼唤,呼唤对钱丁的爱恋,对自己大脚的嫌弃和自卑。在她几乎痴狂时,文中安排了一段魔幻的情节:孙眉娘向村里的巫婆求助,用“法术”将交尾的蛇血作为媒介,希望自己的爱情愿望得以成真。而后来的情节中,似是而非的钱丁深深地爱上了孙眉娘。这样用一对交尾的蛇铺垫情节,最终又神秘地映射钱丁和孙媚娘像这对蛇一样相爱,借此塑造了一对相爱缠绵的人物形象。
二、《檀香刑》中艺术手法的魔幻性
(一)串联全书的猫腔
《檀香刑》在莫言的作品中是一部极度浪漫的作品,宛如一场华丽的舞台剧,起承转合接连不断。而猫腔,就是串联起这一场舞台剧暗线和旁白。小说中所指的猫腔,其实是山东的一种地方戏茂腔,历史悠久,旋律婉转。作者在融合本土的民间文化时,将茂腔变为猫腔,猫腔的来源也变成了一段与猫有关的玄幻故事。戏词中的所有感叹都成了猫叫声的“喵呜”,增加了全书神秘性和魔幻性。尤其在作品结尾,枪声与流血中,猫腔一直唱到了最后,知道孙丙咽气前的那句“戏演完了”,充满了悲壮之情。
(二)表达人物情绪的意象
在书写文中各个人物的心理活动时,作者运用了许多魔幻的意象表达相关人物的情绪。比如在大篇幅的描写孙眉娘对钱丁的相思之情时,用月光作为见证,反复倾诉自己的爱意;面对泥潭中的一对白鹭,孙眉娘想到自己与钱丁天地悬殊不能如此时竟痴迷调入泥潭中……在作者的笔下,这些意象都具有感情,都是主人公的见证与旁观者,使相关人物的情绪不再显得孤独,不再仅仅是心理活动,而仿佛是与意向一种互动。
(三)推动故事发展的情节
在《檀香刑》的故事脉络中,有许多推动故事发展或映射故事走向的情节。例如钱丁向上级汇报孙丙的起义缘由的路上,一路不停地摔跤,自己的官帽也掉入水坑,都为后来的悲惨结局做着铺垫。又如孙眉娘用鱼打猫时却打在了钱丁身上,直接引发了后续两人的感情故事。这些情节看似琐碎,却都暗含着如命运安排的魔幻性,使故事的发展具有宿命感,使小说中的情节充满了神秘化的魔幻色彩。
三、《檀香刑》中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
《檀香刑》是莫言著作中独特的一部。学者邱华栋其《故乡、世界与大地的说书人》的文章里这样说莫言的长篇小说《檀香刑》:“我看到了影响莫言的各种元素:传统说部、民间说唱、意识流、莎士比亚戏剧、魔幻现实主义、地方史志等等。”{9}可见这部书并不是简单地借鉴了外来的魔幻现实主义,而是深深地融合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形成了一部带有本民族历史与文化特点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它也被誉为是“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对魔幻现实主义和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反动……真正民族化的小说,是一部真正来自民间、献给大众的小说”。{10}
(一)宏大历史背景下的魔幻
《檀香刑》是一部融合了清末农民起义、袁世凯镇压义和团、德军占领胶州修建铁路、戊戌变法失败等多重历史线交合为背景的作品,这使这部作品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时代性。在阅读的过程中,多个视角的转换让读者从孙眉娘的爱情故事斗转到慈禧破坏戊戌变法、命令赵甲诛杀六君子,又转换到孙丙这个普通农民被德军杀掉妻儿被逼起义,最后回到钱丁这个无奈的儒生却只能在官场苟延残喘地矛盾悲剧上。一个又一个人物的登场,宛如一个华丽纷呈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让读者欲罢不能。
宏大的历史背景赋予了《檀香刑》厚重的底蕴。在国恨家仇、文化占领、外族入侵、阶级压迫的多重矛盾中,每一个小人物都成为了一种身份的代表。他们个人的命运牢牢地与历史线融合在一起。赵甲是封建阶级中的小人物,却因为“专业而老练”的刑罚手法一朝登上天子堂,他是残忍而麻木的,但他的内心却以这样丧失人性的“技术”为骄傲,杀人手段是體现他“地位”的台阶和工具,他杀害的是一个个奋起抗争的革命斗士,他成为了统治者的“御用刽子手”。钱丁是风云变革的历史时代下选择遵循规则保持沉默的书生,他看不到不平等的阶级压迫,依然沿着陈旧的历史轨迹,读书考功名当“老爷”,娶门当户对的“小脚”老婆。他的内心不是没有挣扎和矛盾的,但他的认识和勇气却不足以让他抗争这个时代,他有自私懦弱的一面,也有思考现实的时刻,他对孙眉娘的感情寄托,恰恰是现实无奈压力下的一种自我追求与释放。书中的诸多人物都有这样的背景渲染,通过这几个小人物,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民间故事,更是一段内外矛盾交织的历史中不同群体的内心与命运。
(二)民间故事为基础的魔幻
莫言的作品一直深深扎根于山东农村的民间土地,里面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百转千回的故事、神鬼交织的魔幻都和山东流传许久的民间传说息息相关。《檀香刑》中许多用蛇来吸引心上人、用心上人的排泄物治疗相思病、狐仙的指示等都是山东本土的传说与民间故事,这使《檀香刑》也深深带有其独特的魔幻色彩,令人望而称奇。
贯穿全书的猫腔像是一段舞台剧的配乐,在我们欣赏故事的同时,它不时以前奏、插叙、唱词或尾声的方式出现,给小说增加了极强的舞台感,使读者仿佛置身于一场戏剧,每一个人物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同时,猫腔也是孙丙的灵魂。孙丙从被压迫到反抗到死亡,都有用猫腔表达自己的所感所想,前后呼应,充满戏剧感。莫言结合了民间对猫的想象与传说,将山东的茂腔在书中演变成了“猫腔”。猫腔的吟唱在小说中与猫的叫声结合在一起,孙丙之死更是引来了无数猫来到现场的哀叫,这更给故事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魔幻色彩。赵小甲则是更明显的魔幻色彩的集合体。民间传说中人们会认为智力不全者或疯癫之人是有常人不知晓的神力的,赵小甲作为一个智力表现只有六七岁的成年人,看起来似乎是疯疯傻傻,实则内心却是洞察一切人物本质的人。他通过一些神秘物件,就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灵魂是什么动物。莫言用神奇的想象和民间传说,给赵小甲一双魔幻的双眼,他用他孩童般的口吻,说出了许多耐人寻味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