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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原创历史剧《万古红山》观后感

2020-02-17陈广

关键词:万古红山先民

谬改唐人刘禹锡《陋室铭》的一句,“山不在高,鉴史则名。”

在中华大地上,名山奇峰多的是,而万里长城之北的这座因红色山石而得名的钟灵毓秀的秀珍峰峦,居然能名满天下,俯瞰群山,有9万平方公里的赤峰地区也因之而得名,这其中的道理就直接根植在红山先民留下的原始文化根脉上。

红山文化被认识的时间并不长。20世纪初由日本人首先发现东蒙古地区原始先民生活遗存的信息,1938年由日本东亚考古学会出版了《赤峰红山后》,“红山”作为一个广大区域原始先民遗存文化的表征进入考古研究的视野。1954年,红山文化被中国史学界正式定名。之后随着赤峰地区考古发掘的密集展开,逐渐揭示了上限距今9000年薪火绵延的原始文化谱系。20世纪70年代,C型玉龙发现,80年代与赤峰毗邻的辽宁的东山咀、牛河梁的考古发现,对红山文化的认知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先先后后地对红山文化的考古实证,在历史纵深上,从距今5000年向6000多年至9000年绵延,在文化的文明辨识深度上,较之其他同期的考古文化类型,明显地呈现出与中华文明史所传之统证据链的深度契合性和维度的全向性。

在中华民族命运危机的那段苦难岁月,以西方的人类文化学为标杆的文化研究,曾把中华文明视同为原始蒙昧的落后文化,乃至质疑中国有没有五千年文明史。国运强,则文化兴。在新中国即将成立的前夕,毛泽东曾高瞻远瞩地指出:“近代世界历史上那种看不起中国人,看不起中国文化的时代应当完结了。伟大胜利的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大革命,已经复兴了并正在复兴着中国人民的文化。”新中国建立以来,成果丰硕的红山文化考古,正是应民族文化复兴之运而兴的文化事件。透过红山文化证据链条,许多有见地的研究者早已共识了中华文明起源的多元性,苏秉琦先生称之谓“满天星斗”而在中华民族文化之源的满天星斗中,红山文化无疑是格外璀璨的那一颗。

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考量红山文化的发育水平,正如郭大顺先生指出的,它的“全面性、系统性仍处于前列。”而且对于文明演绎的辨识,也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打碎机械唯物论的教条,深入到中华文化传统的“治——史——事”的实践之核上来。对此,郭大顺先生曾独具慧眼地指出:“深入理解红山文化在中华文化和文明起源上的地位和作用,是一番真正意义上的文化自觉和发自内心的文化自信”的事业。

常识地看,谈红山文化大多是考古和历史研究门里的事,门外的人们很难卒读,丛集着专门术语的专业文本。现在,赤峰学院的于建设教授发大誓愿,以如橡巨笔把红山先民的那些事,以生存故事的方式浓墨重形地感性呈现出来,为赤峰家乡人提供一份了解本土文化的精神大餐,更为新时代民族文化自觉、自信增添一份助力。

理性求证基础上的感性呈现

任何创造、创新都是一定认知视角内的“无中生有。”

20世纪法国著名的后现代哲学家德勒兹指出:“哲学是以概念同浑沌作斗争,艺术是以形象同浑沌作斗争。”

戏剧艺术形象的创作当然要从此前的没有,创作出舞台上的有来。对距今5000年以前,乃至向更悠远的时光延伸的红山先民的生存,能创作出可观可感的鲜活形象来吗?回答曰:“可!”《万古红山》的历史剧呈现于舞台的,就是红山先民漫长的生产、生活的生存实践所凝结的文化故事+人物+语言+音乐+诗歌的复合形象。

于建设教授长期从事红山文化研究,出版过《红山文化概论》《红山文化十讲》《红山文化与中华文明》等多种专著。他的研究路线的特点是,超越于具体考古形器考证而向更深层次形而上地求证中华文化、文明的源流关系,从而提出了红山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源头,“神本社会”的论述,“由巫而王,由祀而礼”结论,是红山文化统贯于中华文明的特色演化路线。在《万古红山》的剧中,红山先民千年时空的故事,被浓缩为红山古国龙族首领帝顼和鹿族首领红山女神梦王这两个领衔人物,加上司天重南、司火、黎火、祭司云瑶、玉工石磺等数量不多的职事人物和若干族人戰士等有限人物,娓娓道来地展开了两个族群狩猎冲突的“猎祭”;先民们虔诚地以玉礼敬上天、会通天人的“玉祭”;连年干旱的自然灾害和人必然的敬畏自然的“雩祭”,梦王为纾解民生苦难而自觉殉天被尊为女神的“庙祭”,和红山先民因自然气候的变异为了族众生存而迁徙的“分途祭”。早已沉寂在地下的漫漫时空的红山先民故事,在眼前的舞台上成了男女老幼可以直观感知的形象。用一个“祭”字所提挈五个方面似乎关联着的故事,是剧作者着意要表达的对红山先民慎终追远的那份虔敬、肃穆的情感,而五祭的感性故事自始至终贯穿的则是红山文化之魂同中华文化所传之统的映射关系。

追寻着先祖追寻着神明

《万古红山》一个震撼人心灵的观点,是在全剧的开头向人们呈现的上古红山先民的“神本时空”。

《画外音》:“距今五千年前,中华大地上的各个族群进入新石器时代晚期。”

“西辽河上游的丘陵山地间,……孕育了举世闻名的红山文化。这是一个天地相通,人神互动,生死无界的时代。正是中华民族踏入文明门坎的幼年时代。”

开篇的《主题歌》的第三段:

“苍天之道啊先祖之灵,

敬天法祖畏敬忠诚。

人神两界生死相通,

追寻着先祖追寻着神明。”

红山文化是中华文化踏入文明之门槛的源头。合理地认知、理解红山先民的“神本社会”的“敬天法祖”,以为民族文化、文明传统的筑基,则是看懂本剧的入门。

在科学昌明的今天,千万不要一说神明就习惯地同“迷信”“宗教”甚至“反动”联系在一起。“神明”原来是人类自己的“文明”由以出发的一个初始点,也是人自己认知自己的一个过渡点乃至归宿。

人类从漫长前史的类人,大约在一两百万年间才进化为“智人”,但鸿蒙初判的人类依然是蒙昧的。全人类走出蒙昧的一个文化现象,普遍地是基于人的合群性,即社会性,必然有“知”的能力超众的头领。那些以超常行为表达超众能力的人群头领就是巫。巫的头领作用因群体规模的扩大而制度化了就是巫、王一体。巫、王的能力必然超乎常人而涉及到天地、自然,于是就要被众人尊奉为能通天的神明。随着族群部落的扩大,创造了部落联盟乃至邦国治理功业的巫、王会被尊奉为“圣人。”他们既是族群的首领、圣人,当然也是族人的长辈、前辈,祖宗。于是,巫、王、圣、祖、天、神,在漫长的原始时空中,自然而然地联系起来,定格下来,形成了“敬天法宗”,“虔敬神明”的制度。《万古红山》中,帝顼、梦王就是红山先民列祖列宗的舞台形象,剧中“雩祭”中梦玉为祭天而牺牲的祭坛和“庙祭”的神庙也就是红山先民所留下的大量的为考古发现的庙坛塚的舞台呈象。所寓意的就是后世中华敬天法祖传统的先导。

认真地考察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敬天法祖的神本传统,还有一个中西方文化根本分野的转换点,那就是中西方文化经过一段史前孕育,在“轴心时代”分岔地走了两类文明不同传统的道路。

在西方,以古希腊为代表的地中海文明,经历前史孕育,在轴心时代(即公元前500年前后数百年间)后进入上帝一元之神的宗教时代,又经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步入科学时代。英国人类学家JG?弗雷泽的名著《金枝》考查了西方的这一事实,他说:“人类较高级思想运动,就我们所能见到的而言,大体上是从巫术发展到宗教,更进而到科学的这几个阶段。”他还说:“巫术,宗教和科学都不过是思想的论说。”(《金枝》商务印书馆1098页、1100页)

在地球东方,中华文明的发生、发展,走了一条与西方有差别的路线,巫术在夏、商、西周三代,孕育成了以敬天法祖为天人合一观念为基的分封建邦的天下治理制度,经过轴心变换,没走向“宗教”而是进化为继承了敬天法祖天人合一的大一统的天下治理制度。由巫而史,由史而事,由事而治,由社会治理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代全球治理。中华民族经过近一百多年的系统学习,补上了迟到的科学之后,民族文化复兴将磅礴前行,沛然不可阻挡。这是我们文化自信的根脉所系。

玉,从通神到对于人的确认的象征

在世界民族之林中,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独有特点,是上古的玉文化。新石器时代以石器为生产工具,对于全人类是普遍的。而以玉器为敬天祭祖的“通神之物”却只有中华民族。在中华民族古代普遍的尚玉习俗中,红山先民的尚玉之悠远,之持久,之广泛,加工工艺之精湛,“惟玉为礼”“惟玉为葬”所表征的先民们的精神追求,与中华民族上古巫术时期的天人合一观相表里,开启了“由祀而礼”的礼乐制度的先河。红山文化的考古,从发现第一枚玉龙,到出土若干玉龙,为炎黄子孙是龙的传人的图腾来由提供了铁证。从玉的质料,加工技术,玉器的器形及其绵延的时间等特征看,红山玉文化强烈地表现了它对于后世中华礼乐制度的源发性影响。

《万古红山》历史剧的“玉、祭”形象呈现的正是红山玉文化的典型事实。剧中借帝顼之口陈述了红山先民崇尚玉的缘由:“千百年来玉石是众神的至爱,是人间最高贵,最圣洁的通神之物。”为了制作精美玉器祭祀苍天和祖宗,红山先民要冒千难万险,甚至付出生命代价远途寻找玉料。对此人们或问,红山先民对苍天和祖宗无限虔诚和衷心,究竟是蒙昧还是文明?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不应简单的就事论事,而要历史地考量它的来龙去脉、往世今生。

在漫长的原始时期,人对自然——即天、地的敬畏是个绝对事实。虔诚地礼敬象征天的“意志”的神,也是一个必然的事实。中华文化,文明的敬天与西方宗教不同,始终有个中介,即祖宗。自古以来能会通天人,向天敬致人意的“巫王”,本来就是族群的“祖”。于是敬天法祖的事实,就日积月累着先辈祖宗作为人创化文化的功业,潜滋暗长地强化着人文因素。在夏、商、西周三代后期,周公姬旦的制礼作乐使曾经自发的敬天法祖的敬神,升华为自为的礼乐刑政的治理制度。这一敬法祖从自发到自为的变换,强化了祖宗从通神的中介角色向族群治理的人文角色的时代变换。巫王而圣的祖宗们,从原初通神的中介,顺理成章地成了从蒙昧通向文明的荜路蓝缕的历史拓荒者。对那段中华文化的演绎,如《易经﹒彖传.贲卦》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就是说人凭自己的实践创化了人的文明世界。马克思在论及“人的实现”时,也曾指出,人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而历史是有目的的人的活动。巫、王作为人文始祖,他们历史行为的自发与自为,“通神”和教人,现实和未来等重证二重性,塑造了把中华民族带入文明境界的圣人,也把中华文化所传之统范铸成以治理为总抓手的社会实践的“史”。由此,中华文明经春秋战国的轴心变换形成了号称“天下”的天人合一的大一统治理制度。它之所以不是“宗教”和“迷信”,正在于此。中华民族文化没从巫术时代走向宗教,也在于此。

观看《万古红山》历史剧,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要害问题值得开显。在《玉祭》尾声,唱诗班的合唱颂扬了玉的“仁、义、智、勇、洁”的五德,歌中唱道:“五德昭日月,方可与神通”。玉具有拟人化的五德隐喻的正是人认知自己的深层问题,就是从通神巫玉,变换为君子之德玉,对玉的观念这一变换也正与中华文化史人认知自己的心路相一致。

中国文化在春秋战国完成的轴心变换,一个最闪光点是对人自己实践本性的确认。这一对人的确认,在时间上比西方的启蒙解放人早了二千多年,在确认人的内容也异于西方一直以“动物”理解人、定义人,而直接认为人因实践创化而“神明”。对此,道家老子指出:人能法道而是域中四之一;像子思《中庸》也认为人有天赋的“率性之谓道”,而“能赞天地化育与天地参”,《易经》也认为人是继天地的妙万物而言者也的神。《鬼谷子》说:“人为天地守神”。把这些话说白了,就是人是能实践创化而延续了自然演化的有“神明性”的自然物。于是,中华文化的天人合一观,就从自为的治理制度的敬天法祖的天人合一,又升华为人能以道为思维方式、方法而进行实践活动的自觉天人合一。

分途祭的历史隐喻

《万古红山》陈述了一个有分有合的人群故事。故事开始于龙鹿两族冲突与融合的《猎祭》。在矛盾展开的过程中,又有女主人公梦玉为熊族祛除瘟疫后,龙族熊族的融合。喻示了红山大地的先民不断通过部落的融合扩大社会治理同心圆的规模。中华大地上绵延五千年未稍一间断的文化同心圆,就是在分与合的波荡中,不断巩固发展而强大的。

就在距今五千年前后的一个时刻。一场人力所不能抗御的自然灾害降临红山大地。剧中,老年的帝顼引导族人完成了一次分别进入北方草原和穿过山海地峡进入南方的“分途”。这是一场动人心弦的故事:为求生路,龙鹿熊多部落融合形成的帝顼家族,割舍親情,自动分成两群。

分群的部落首领敬畏地向天祷告,重温了敬天保民,民生惟艰的神本即民本的祖宗圣训。

帝顼在临终前,谆谆告诫族人永世牢记同根同源守望相助的事实,安详地归天而去。在巍然屹立的红山群峰前,族人向南向北悲壮分手,分化出了农耕和游牧两大族群。“芳草遮断了曾经的山路,秋风吹散了陌下的炊烟。”

合理地猜想,是人们认知世界的有效路径。通过红山文化考古发现的证据链条,为中华文明向历史纵深溯本开源,是一个破除文明“断裂”说的有根有据的猜想。在认真地理性求证之后,又把合理地猜想,艺术化为具体的舞台形象,显然是桩为文化自信增添动力的事。中华文明史,自古以来就是多族群分合互动的历史。特别自秦汉以后,长期贯穿着以长城为座标轴的中原与草原、农耕与游牧的南北互动。这一互动一直到清代康熙时期。于17世纪末,平定了准噶尔蒙古部落葛尔丹的分裂活动。在中国历史上,康熙终结了最后一个草原帝国,也终结了中国历史的南北互动,同时也开始了18世纪以来的以海洋为座标轴的东西、中外的互动历史。其中发人深思的是以红山文化为源头的南北分途始于赤峰,而结束了中原草原互动的那个历史事件又发生在赤峰克旗的乌兰布统,赤峰大地与中华文化演绎的重要节点关联,偶然乎?必然乎?

观《万古红山》首演后,诌了一首不尽合格的《七律》录在篇末,以为结束语。

五千华夏五千史,

万古红山万古魂。

龙腾紫塞衍成礼,

玉祭圜坛化为琳。

绝地天通功顼帝,

分途岁月忆初民。

神本由来亦人本,

歌传天籁话人神。

(本文作者陈广,1943年3月28日出生,男,汉族,赤峰林西人。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会员、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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