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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雷声(组诗)

2020-02-16张建新

诗歌月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浓雾雷声事物

有时候,是因对意义的否定才存在

一夜大风之后

事物长久陷入静默

天色灰蒙蒙,鸟鸣稀薄又局促

一个象形世界里紧张的异类

风愈寒,掏空自己才能

用厚毛衣裹紧真正的自我

当我们提及意义

蒲棒和残荷遥遥相望

草地上氤氲白汽是隔在它们之间的语言吗?

当它被视为对意义的消除才存在

覆在草叶上的夜露也覆在你的身上

你用手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

这不值一提并无意义的细节

惊飞了一只野鸟,出于对你的赞同

它冒险从塘坝隐秘的藏身之处

飞起,义无反顾投入远处的矮林

空谷

山谷寂静

山谷是晚年

承接落叶与飞花

腐烂的气息

必须有这样一个存在

才会圆满

他立于崖顶

并不会向下看

因此,培育了成吨的寂静

他无意保留它

但它确实被保留了下来

像一个意外的存在

当真正厌倦了

从没想到,他会满怀喜悦地

去拥抱它

老年人吃烧饼

在牙齿掉光之前,留住

那残存的咀嚼感

少年爱吃花

他需要浓酽的花香

满足他的健硕脾胃

中年则吃土,吞沙

胸中要有广袤原野

就是这个意思

花岗岩上的牙印

钢铁上的齿痕代表

他曾向不可能去努力

浓雾

“我走了,愿你不孤单”

我从我的身体里面走出去

消失在浓雾里

那滴着水的事物脆弱得

像一张白纸被你看见

而大多数时间它们是

坚硬的生锈的铁皮

有着粗糙扎人的毛边

哦,他并不是为了拒绝你

茫茫人世如同太空

在飘浮中喝酒,在对美好的

想象里成为尘埃

粘稠的语言曾让人着迷

它粘合了水与火,以及恐惧

焦虑和一座秘密花园

但是回音因空洞被放大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听见

我走了,我再也回不来

愿浓雾因我而来因我而散

注:题目取自王天武诗句,原句为“我走了,愿你在这个

世界不再孤单”。

瞎子也爱干净

费解的是瞎子也爱干净

她将老式八仙桌擦得亮澄澄

阴天,她看不见光亮为何

偏要挨着门边搓衣

屋前树木之间,她伸手就可以

摸到悬在空中的绳索

她还爱种花,给花浇水时

一脸温柔,不管花开还是不开

她的儿子玩耍回来,捧起

瞎子母亲做好的饭菜自顾吃起来

雾霾人心,世道羊肠

他看得见,她看不见

她看得见,他看不见

去街上拍照

事物在等着你,匆忙的人群

是件困难的事,更多时候

你拍下车轮,墙上的旧广告

废弃的围墙长出了荒草

在迷雾的时光里它们似乎更具吸引力

你着迷的可能并不是它们本身

而是你和它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雾

须将自己和所视之物隔开

才能获得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件秘密的事,就像满街

布满寂静的雷声,它们四处滚动

在寻找事物的豁口

以便在每一件事物里埋下自己

你在捕捉它们,从行人木然的脸上

从诡异的光影和建筑物奇怪的形状上

一种公然允许的偷窥令你充满欲望

无疑,这等同于你也加入了它们

也有悖离拍摄初衷的危险

你反复提醒自己保持这微妙的距离

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你不經意

拍下举着像机的自己

半边脸木然,另半边脸被“咔嚓”一声

摁在寂静雷声里

一只猫跑过来蹭蹭你的腿

然后慢慢走开,它亲昵的举动

让你发现了自己的善

当然,更多的猫是迟疑的

它匍匐在草丛中警觉地盯着你

当你走近,它又跃开

让你感受到自己尚未消除的恶

你习惯从猫眼里看那些来敲门的人

做出判断,选择允许或拒绝

你活成了一只猫,面对荒凉世界

怯懦、犹疑,怀着几近崩盘的信任

偶感

四十五岁之后,当自悔

那漫长在恶中前行的岁月

会有两个你在争辩

青年的你和老年的你

长夜独酌或围炉夜谈

话题依然琐碎,却可衣不蔽体

不再纠结终生无可相见之事物

想起来就给盆栽浇浇水

听孩子发发牢骚

窗台上非洲茉莉开花了

每次开花都是一个偶然的相遇

要开窗通风,满足它花香溢出的愿望

可以回忆年轻时种种歧路

你走上了其中一条

那对于你就是最为合适的

走到现在,已经忘记了如何去懊恼

也许只是些许伤感,风一吹就散

它像草籽,落在远行者的帽沿上

帽子下面是你重叠的脸

远处的帆影和近处的晾衣架

现在已收拢到了一起

你拔花盆里的杂草之恶

头皮上掠过一阵蚁刺般的快感

相同的又不同的日子

早晨,水流过指尖的感觉

抚过面颊的感觉

一切都被精心安排

阳光在窗帘外面等候

鸟鸣从梦里来到窗外柳枝上

道路准备好了灰尘

你要加入到他们之中去

路边的卖菜人摊开新鲜蔬菜

还沾着露水,你试着

去理解这混杂世界深藏的善意

如鹭鸶偶尔飞临被拆掉屋顶的房子

那里也有新生的藤蔓和野草

像逝者投来的闪亮一瞥

让你吃惊

夜晚,独自漫步

昨夜,独自漫步到未知之地

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正好符合此刻心境

黑暗里四周打量也是徒劳

目光有限,而且

并没有熟悉的事物给予支撑

头顶棋盘般的星空被两边

浓密柳树严严实实遮住

我踩着它们的落叶经过一个拱桥

稀稀拉拉的院落赠给我

一段又一段明暗交界的时空

转过一个弯之后,路越来越狭窄

一度让我以为已无路可走

直到一个老人从杂树丛中走了出来

我迟疑着沿他的来路摸索过去

在渐浓的灯光中看到熟悉的桥闸

才终于确定了方向

公路上,一辆辆工程车正向远处工地

运送沙石料,他们要将一个个

陌生的地方填满,或许我们

更需要那些陌生领地

它会带来一种失而复得的心境

为空洞人生注入迷人弹性

张建新,1973年生,安徽望江人。著有诗集《生于虚构》《雨的安慰》。

诗观:当某一种写作标准成为流行标准时,需要对之心怀警惕,诗有多重通道,并不是非此即彼。评价一首诗可能不能以好壞言之,而应以是否有效来衡量,这个有效对应的是你自己的内心,当它触及你心中某个触点,帮你打开一个新的世界或一个新的思考,对于你来说,它就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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