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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方人文医学思想的发展与比较*

2020-02-16夏媛媛顾加栋

医学与哲学 2020年16期
关键词:传统医学人文医学

夏媛媛 顾加栋

1 中国传统医学中的人文思想

1.1 奠基时期的人文特征与人文医学思想

中国传统医学,冲破了巫术的禁锢后,逐渐摆脱了神秘主义色彩,并使得其关注对象由“鬼神”转向了“人”本身。《黄帝内经》中明确表明“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这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医学的人本思想,对人主体性的重视,是中国传统医学人文的起始。其具体的人文特征表现在如下方面。

一是强调人的身心和谐。《素问·上古天真论》记载:“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强调精神宁静安和是健康的保证,提倡通过语言的解释、安慰、鼓励等治疗方法,来改变患者的精神状态。《灵枢·师传》云:“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表现了中国传统医学不仅仅是对于疾病,更是对人本身的关注。

二是强调人与自然的统一。中医理论追求“天人合一”,在辨证论治过程中,就十分注意把握人体外在环境与内在环境的整体有机联系,从而进行有效的治疗。《素问·五常政大论》强调“必先岁气,无伐天和”,《素问·异法方宜论》说:“医之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何也……地势使然也。”

三是强调人与社会的联系。《灵枢·逆顺肥瘦》提出了“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的原则。《素问·上古天真论》要求人们在社会上生活要做到“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以从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人人“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从而“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要求人们能够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有常、不妄作劳、恬淡虚无、精神内守,以此达到生长寿的理想境界,这也是中国传统医学对于珍视生命、完善道德人格的追求。

1.2 发展时期的儒家伦理与人文医学思想

儒家伦理最本质的思想可以用“仁”来概括,其基本观点是“爱人、行善、慎独”。“仁术”一词首见《孟子·梁惠王上》:“无伤也,是乃仁术。”中国传统医学的发展过程,与中国古代人文哲学思想息息相关,受儒家思想影响,“仁”自然成为中国传统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北宋以后,理学中人对仁爱思想的传播,而医学蕴涵有博爱济众的特征,医学便被称为“仁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医乃仁术”表达的是态度和行为,即真诚、同情的态度,尊重并帮助病痛之人的行为,这也是中医人文精神的实质体现。

在“仁”的要求下,历代中医典籍中更对医家提出了一些可操作性的规范。其一是视患者如亲人。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提出,“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宋代钱乙医术高超,展愈危证,为人治病,不分贵贱,“自是戚里贵室,逮士庶之家,愿致之,无虚日”。龚延贤同样强调贫富虽殊,药施无二,他在所著的《万病回春·医家病家通病》中对当时治病“每于富者用心,贫者忽略”的不良之风予以批判,并指出:“医乃生死所寄,责任匪轻,岂可因贫富而我为厚薄哉!”

其二是省病诊疾,至意深心。要求医家在诊察疾病时,要审慎细致,不可有丝毫马虎,临症诊断施治过程要求至精至微,从省察到辨证再到处方、用药无不需要对患者高度负责,是中国传统医学伦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代医家对临证的粗疏轻率行为进行了严厉谴责,明代龚信在其所著《庸医箴》中,把“病家不审,模糊处治,不察病原,不分虚实,不畏生死,孟浪一试……误人性命,希图微利”的不负责任的医者称为庸医,斥其“可耻、可忌”。对于胡乱用药给予强烈批判,明代肖京所撰《轩岐救正论》斥其“粗工庸手,不习经书脉理,不管病证重轻,轻易投剂,陷人垂死,反谤正道,负恶不悛”。

其三是谦和谨慎,举止安和。这是中国传统医学对医者自身人文素养的要求,也是对于医患之间、医者之间关系处理的伦理规范,体现了浓重的人文底蕴。中国传统医学很早就注重医家的言谈举止修养,《黄帝内经》就提出“以诊有大,坐起有常,出入有行,以转神明,必清必静”,“持针之道,欲端以正,安以静”,要求医者仪表举止端庄大方,平静安详地诊治疾病。

1.3 中国传统医学在近现代的发展与人文医学思想

中国传统医学在近现代受到西方现代医学的冲击,目前正面临着如何实现复兴的状况。这种冲击主要来自于科学主义的盛行,它使西方学科分类及其“形式和方法”成为是否“科学”的评估标准,传统中医面临着是否能取得科学“资格”的问题。而传统中医之所以能在这种巨大的标准化的冲击中存活下来,凭借的正是人文的力量,它是中医赖以生存及复兴的根本。这里所说的人文的力量至少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身心合一的综合性治疗。它既包括调形以治神,也包括调神以治形。调形以治神主要是通过方药、针灸、气功等治疗方法缓解疾病稳定情绪。调神以治形的主要方法有:情志相胜法、语言开导法、顺情从欲法、移情易性法、暗示解惑法以及气功疗法、音乐疗法等。通过减少情绪刺激达到缓解疾病的效果。它的人文本质是将人的身体和心灵看成是统一的整体。

二是辨证论治的个体化治疗。注意不同个体的不同工作性质、饮食习惯、居住环境等造成的不同体质即是辨证。在辨证基础上给予因人而异的治疗,即个体化治疗。所谓同病异治,避免千人一方、千人一药的泛化治疗,是中医个体化治疗的基础。它能够充分考虑患者身体素质、病情,并通过药物合理的配伍,调制药物偏性,增效减毒,真正做到因人、因地、因时制宜。它的人文本质是尊重每位患者的特殊性和感受性。

三是关注恢复患者自然力的根本性治疗。中医学首先是从关注人的健康而不是人的疾病开始的。“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指的正是如何通过自身好的生活、饮食、作息习惯的养成来达到保存正气,从而达到保证人体的健康,抵抗疾病的目的。它的人文本质是充分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

以西医治疗效果不理想的慢性病为例,效果不好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医学或技术,而是患者自身管理能力差,对医生建议方案的依从性低,是对患者的健康管理问题。通过根本性治疗指导患者从膳食、运动、心理、环境等方面改变不良习惯,形成健康的生活方式,提高自身的身体素质和免疫力;用个体化治疗针对不同患者的不同体质给予不同药物;辅以综合性治疗疏导患者焦虑的情绪;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也正是传统医学在当代大有可为的地方,也是传统医学以人文而立足并复兴的途径之一。

2 西方医学发展中的人文思想

2.1 经验医学时期的人文医学思想

西方经验医学时期的医学开始于原始社会时期的巫术,终止于文艺复兴后实验的开始。期间,希波克拉底与盖伦可谓两座医学的高峰,在他们的医学思想中人文精神贯彻始终。即便在“黑暗的”中世纪,医学中的人文精神仍在熠熠生辉。

原始社会时期的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在生产活动过程中,本能地采取了一些预防和治疗疾病与外伤的行为,这种本能的医疗行为,正是建立在同情与互助的基础上的,这种同情与互助正是医学人文精神的最原始形式的体现。这种互助既包括肉体上的,又包括精神上的关怀、安慰。有些手段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完全是神话崇拜,充满神秘色彩,它们却的的确确解除了部分患者的痛苦。医神阿斯克勒比俄斯之所以在全世界数百座庙宇中被供奉,蛇杖之所以成为医学的象征,正是因患者可以通过在神庙中被暗示睡眠或是沐浴、按摩而治疗疾病。“医学首先是为解除和减轻人类的痛苦而产生的”。而这里解除病痛的作用就包括通过精神层面上的信仰、抚慰而产生的。

在古代希腊, 希腊人的思维方式正是自然哲学家们留下的,即自然的原因需在自然之中寻找。希腊哲学思想中与希波克拉底医学直接相关的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宇宙由不同的部分组成,各部分的构成原因是多样的,最终它是一个自然的整体。宇宙的自然法则即宇宙的整体和部分,原因和结果之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第二,各个部分能够形成整体的原因在于一切自然现象之间都是相互补充的,这是自然法则所决定的,即它们是相辅相成的。第三,自然或有机体健康的状况正是各种要素平衡的结果,也与自然法则密切相关。平衡也就是和谐。希波克拉底及相关著作中清晰地展示了这三个观点。也正是从希波克拉底开始,医家们开始寻找疾病的自然原因而不是依托于巫术或神灵,这一举动充分肯定了人的自我认识能力。能够理性地认识疾病、治疗疾病,体现的就是对人的崇尚和尊重,这正是人文主义的核心价值。对医学的信任,本身代表的就是对人的能力的信任和肯定[1]。

早期的罗马医学几乎以巫术为基础,直至公元2世纪中期,盖伦医生的出现才使罗马医学走向辉煌。毫无疑问,盖伦是古罗马医学的代表,盖伦的医学思想也是整个古罗马医学思想的体现。盖伦的医学传世巨著《论身体各部分的功能》是西方医学的经典之作和医师的必读书籍,同时也是蕴含深刻人文思想的一部著作。通过解读《论身体各部分的功能》,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医生对身体的认识与灵魂和教化密不可分。医生作为身体的治疗者同时参与到灵魂教化的工作中,成为和哲学家、诗人一样的城邦教育者[2]。

中世纪西方基督教取得统治地位,神道思想处于鼎盛时期,虽然它取代了人道思想,但也培养了人的敬畏之感与仁爱之心,促进了美德文化的形成。受神学影响,科学发展停滞,但“基于医学是一种所有人具有个人兴趣的艺术,它不可能像其他世纪的学问一样完全被宗教控制”[3]4。医学作为一种实践转入寺庙和修道院被保留下来并有所发展。基督教认为“访问病人是僧侣的义务的一部分”[3]21,虽然在基督教思想的统治下医学的发展面临巨大的阻力,但医学人道主义精神却是基督教的仁爱精神的具体体现。

2.2 实验医学兴起与人文医学思想

18世纪,随着近代科学的基础——牛顿力学的发展,各种自然科学也都取得了巨大发展,尤其是物理学的实验方法取得了重大突破,以至于各学科纷纷引入了实验方法,这也促进了实验医学的兴起。力学的观念、实验的方法,都进一步促使了生物医学模式的诞生和发展,以至于到今天,它仍在医学领域占据着统治地位,且对现代医学诊疗模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总体来看,实验医学阶段是不重视人文的,但拉美特里“人是机器”的思想,一方面成为了近代生物医学模式的哲学理论基础,另一方面它却为解决身心关系的问题而诞生,并提出了对宗教压制人性的反抗。

拉美特里认为健全的身体是人的首要美德。他认为,心灵是依赖于身体的,人的首要美德是机体组织的健全。他以各种不同的动物的比较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他比较了人与其他动物大脑的体积、稠硬度、脑沟纹等情况的差别,证明人的心灵是随着机体的成熟和发展而变得强大和成熟起来的,越是健全强壮的人越能获得更多的聪明能力。对此,人们要珍惜自然的恩赐,并善于节制和利用它,同时也要关爱那些没有从自然得到这样禀赋的人。可以说,在拉美特里的思想中已经体现出了人文关怀的精神,这也是作为一名医生所应具备的仁爱情怀和人道主义的品质[4]。

2.3 当代人文医学思想发展

20世纪中叶生物医学模式的发展达到了顶峰。分子生物学从基础医学领域异军突起,医学家们在遗传、神经、免疫、内分泌等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临床医学领域,化学药物、移植技术、人造器官等得到实际应用,医生们相信医学是无所不能的。但技术的发展,造成了医患之间关系的淡漠,平等的医患关系被以医生、疾病为中心的科学化模式所取代。

在生物医学模式之下,医学发展一路高歌猛进,研究对象一再细化。这种专业化的建制压缩了“情”与“义”的生存空间。这是医学人文精神衰落的根本原因,也正是由现代医学的专科化体制所决定的[5]。医学的过度专科化、分层化加速了医学“去人文化”的过程,割裂了医学与人文之间的联系。

也正是由此,反思与批判从医学界精英们开始了。20世纪初期著名医学家奥斯勒(W.Osler)提出:行医是一种以科学为基础的艺术。它是一门艺术,而非一种交易;它是一种使命,而非一种生意;是一种需要用热心与理智来完成的神圣使命[6]。到20世纪70年代,医学教育中开始出现了人文学科的身影,文学与医学、医学哲学等课程成为了欧美大多数医学院的常规课程。应该说,医学人文目前已经发展为一个“成熟的学科”[7]。

3 中西方人文医学思想的差异

3.1 中西方人文医学思想侧重不同

3.1.1 中国传统医学的人文思想偏重医家个人修养

受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中国传统医德论著,无论是《大医精诚》还是《医家五戒十要》,首先从其作者来看,均是医家个人的理念集成,其内容针对的也是医家的个人修养。以陈实功的《医家五戒十要》中有关医生个人修养的论述来看,“德”的立论点为儒家的“人性本善”,最终目标是达到“仁”的境界。修身成仁,“正己”是追求儒家之大成的重要方式之一[8]。同时,陈实功[9]在对于医德的理解中融合了许多个人道德修养的追求。“一要: 先知儒理, 然后方知医理”强调了医生应当修身立德,在精研医术的同时也要注重提高个人的综合素质。立人而后从道,修身而后从医,做到“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医术高明且人格高尚既是 “医生”对于职业理想的追求,也是 “个人”提升道德品格的目标。而针对群体的人文精神,主要体现于职业团体的规范、医学教育、医院发展之中,而中国传统医学在这些方面虽有所涉及,但侧重点不在于此。

3.1.2 西方医学的人文思想偏重医疗制度建设

从各个阶段的西方医学人文思想发展来看,虽然也重视医生的个人修养,如希波克拉底[10]就为从医者设定了较高的道德标准:“无论何时登堂入室,我都将以患者安危为念,远避不善之举。”但更多的人文思想是他律的,是通过各种规范、制度、体制来体现的。首先,中世纪医学教育的正式诞生就源于文化交融的大的人文背景,也得益于哲学思潮对于理性和对于人的生命的重视。而作为医学建制重要的组成部分——医院,也正是源于基督教的慈善责任才正式奠基的。公元7世纪,康斯坦丁堡已有了正式的医院,男女病人分不同的病房,还有专门的外科和内科病房。9世纪~10世纪,阿拉伯-伊斯兰国家的一些大城市都有了功能较为齐全的医院,主要是为部分穷人和老人提供慈善性质的保健照料。中世纪欧洲的医院也是一种慈善机构。可见,医院的发展和演化,始终蕴含着浓浓的人文关怀。与中国传统人文思想中强调自律、个人修养相比较,西方医学则更强调通过他律的形式对医生的医疗活动做出在道德方面的要求与规范。以古巴比伦时期颁布的《汉谟拉比法典》为例,其中明确规定了医生在发生医疗过失后应担负的刑事和民事责任;而古罗马时期的《十二铜表法》中也对医生的医疗行为有相应的监督管理制度;此后,相关医疗行业管理的法令就在一直不断地细化发展和完善之中。

3.2 中西医学中人文思想背后的哲学基础不同

3.2.1 中医的人文思想基础建立在心身一元论基础上

中国传统哲学指导下的中医心身医学思想,是中国传统医学对心与身之间的关系及其在健康观、疾病观、治疗观乃至社会观、生活观等方面的全面探讨和表达,是中医学的世界观和哲学观,其本体论体现为元气论,方法论体现为整体观,而最核心的思想内核认识论则体现为心身一元论[11]。中医学基础、临床学科和人文思想之中始终可以窥见心身一元论的哲学思想。在回答关于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之间的辩证关系中,心身一元论表现出了独特的内涵,即平衡、和谐、共生的思想。

3.2.2 西医的人文思想基础建立在心身二元论基础上

虽然西方人文医学思想始终伴随着医学的发展而存在,但和医学的关联似乎总是忽远忽近。这是因为西医的身体观自其诞生之日起就深深地烙上了身心对立的二元论观念。在西方的哲学体系中,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笛卡尔,身心分离的二元身体哲学观深深地影响着医学研究的每个方向。在这种身体观的影响下,西医对事物的认知始终采取了分离的原则。例如,医生们把疾病从患者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对疾病所在的系统、组织、器官或细胞进行检测、诊断、治疗。因此,西医的身体观中从来只有身体与意识的分离,只有疾病本身而忽略了病人的感受。只是在近代,当意识到这种分离带来的不利影响后,西医发生了转向,心身医学诞生。但心身二元论的巨大思维惯性仍发挥着一定的影响。

4 中西方人文医学思想的共性与趋势

4.1 逻辑起点均是人与自然的关系

通过梳理中西方人文医学思想的发展历程,不难看出,中西方医学中人文思想最初的逻辑起点是相同的,均在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考察。

中国传统医学特征及其中蕴含的人文思想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人与自然和谐关系之上的,即“天人合一”。人、天、地,并列为三才,人可以“参天地赞化育”,但人的作用又限定于“五伦”关系中。而整个西方文化传统及西医的核心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表现为“人类中心主义”,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坚持的是人际伦理,认为道德与理性存在物相关联[12],非人类存在物不是理性存在物,只有人的需要和利益是最重要的。在这种价值观支配下人类创造了辉煌的所谓“文明样式”,它改变了人与自然的初始关系,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明显提升,人的主体性得到彰显。然而伴随而来的是自然生态的失衡,人与自然的冲突也在日趋加剧。

4.2 在中西医学发展过程中始终相伴相随

中国传统医学与西方医学发展进程中,医学与人文的关系贯彻始终。中国传统医学发展从早期的扁鹊,到唐代的孙思邈,再到清代的徐大椿,以他们为代表的历代医家们都对人文精神有所阐述并身体力行。扁鹊为齐桓侯诊病的故事广为人知,该故事不仅指出了扁鹊“病深不早求医者不治”的行医规则,而且也反映了扁鹊认真负责、不计个人得失的精神。此外,史料记载,扁鹊还坚持“随俗为变,不避风险”的行医原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扁鹊坚持满足病家需求,为人治病足迹遍布中原,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形成了一系列医学思想,包括医德规范、诊疗原则和行医规则等,这些都是人文精神的具体体现。而孙思邈则发展了传统的生命神圣论,指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关于医生医德,孙思邈认为,医生应不分“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皆一视同仁。他认为,医生须以解除病人痛苦为唯一职责,其他则“无欲无求”,临床时,精神集中,认真负责,不草率从事,不考虑个人得失,不嫌脏臭污秽,专心救护。特别是他提倡医生治病时,不能借机索要财物,应该无欲无求。孙思邈的医德思想既是儒家“仁爱”观的继承,也融入了佛门的“慈悲”文化。清代名医徐大椿本人不但精于医术,还通晓天文、地理、音律、技击等。治病强调实效,杜绝猎奇心理。针对当时医生好用奇异方法炮制、配伍药材,徐大椿规劝医生应当本着敬畏、慎重的态度,真诚用药。关于医患关系,徐大椿也有很多论述。他指出,医者和病家对疾病治疗都应当有正确的态度。医生的水平可以有高低不同,但都要尽心尽力为病人诊治,要端正态度,积极学习,通过正当途径获得收益。

西方医学发展中医学与人文则经历了从相生相伴到若即若离再到反思回归的过程,但却从未完全相背离。相生相伴阶段——从古希腊到文艺复兴,经验医学时期的医学与人文可谓相生相伴。 《希波克拉底文集》中有“哪儿有人类之爱,哪儿也有医学之爱”[13]。即便在基督教思想统治下的中世纪,基督教的博爱精神也成为了医学人道主义的道德源泉。若即若离阶段——17世纪~18世纪,随着实验医学的兴起,医学步入科学轨道,大量的实验、计量、统计等在医学中应用;同时,医学所研究的人已经被分割成一个个的系统、器官,甚至是细胞、分子、基因,但即便如此,现代医院和医学教育的发展,本身就是人文精神的产物。反思回归阶段——20世纪后,现代医学迅猛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医学界开始相信医学发展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就在医学技术高歌猛进之时,人们突然发现,这种发展逐渐不受控制,出现了各种越界,与伦理、道德相冲突的技术不断涌现,与人文的关系拉开了一定距离。但也正是在这时,诸如奥斯勒、伊里奇、卡拉汉等有识之士意识到现代医学的超常发展可能引发的负面效应以及缺乏对人的关注,对于人文精神的呼吁开始回归,人文又加快了跟随医学技术同步发展的步伐。

4.3 终极价值均在于对身体的关爱

医学最终是关于身体的医学。我们通过身体拥有世界,通过身体拥有医学,最终也只有通过医学才能关爱身体。因此,研究身体健康问题、为身体提供医学人文关怀是医学终极和永恒的使命[14]。

中国传统医学的理论体系和治疗手段均以身体认识为基础,中医对身体的研究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对人的身体有着超越生理身体的更深刻的认识。自然身体的生命表现是其认识基础,天人合一是其思维方式,最终呈现出人在宇宙中身与心、形与神、个人与社会、人类与自然相互融合的境界。

西方医学更崇尚技术理性,对于完美身体的塑造正是通过医学技术来完成的,并寄希望于这种力量可以减少自然条件对人身体的束缚。虽然现代医学“缺乏确定消除何种痛苦和扩展何种选择的道德框架”,“不能够辨析技术干预构建和控制身体的道德内涵”,容易对医学技术介入身体所引发的一系列伦理问题失语[15]。但通过身体哲学重新理性地关注并反思医学中的“身体”的内涵,使“身体”以新的姿态回到医学核心地位,对于体现医学的终极价值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及实践意义。

维系身体健康是医学的终极目的,医学回归人文的重要表征即对待身体的认知、态度和行为,以及是否在临床诊疗、医学技术、医学科研等领域真正彰显出对身体的尊重和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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