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记忆”主题书写

内容摘要：石黑一雄的作品《远山淡影》《浮世画家》《长日将尽》等都是书写记忆主题，通过记忆衔接过去和现在，记忆不仅叙述了主人公过去的事情也展现了主人公对待过去事实的一些看法和态度，反映了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当下的人们应该如何主动去面对过去的记忆。这三部小说主要以战争为背景，作者通过主人公碎片化的回忆，回溯型的叙述结构和身份建构避免了直接面对过去的灾难和痛苦，而是通过回忆反省自身，重新建构身份，适应社会发展。

关键词：石黑一雄 记忆 重构身份

石黑一雄是日裔英籍小说家，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其主要作品有《远山淡影》《浮世画家》和《长日将尽》等。曾获得1989年布克奖、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大英帝国勋章、法国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等多个奖项，与鲁西迪、奈保尔被称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

石黑一雄的处女作《远山淡影》讲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移居英格兰的日本女性悦子对往事的回忆，故事影射出日本长崎的灾难和战后恢复。《浮世画家》讲述的是二战后日本画家小野增二通过为女儿筹办婚事来回忆自己的过往，折射出日本二战后的重建。《长日将尽》是英国管家史蒂文斯先生的回忆录，反映了英国政治形势的转变和战后的发展。这几部作品都是通过叙述者碎片化的回忆来反省自身，治疗创伤，重构身份以适应社会的发展变化。

一.碎片化过往的记忆书写

记忆书写是石黑一雄小说中的重要主题，其小说叙事大都架构于主人公破碎、零散而又缓慢的回忆之上。在作品中，记忆承担的角色并不是过去一切经历的储藏室，碎片化的个人回忆多是颠倒无序、错乱杂陈的。回忆叙述则呈现出片段式、非线性以及即兴表述的特征，同时，作品中的记忆书写使得“叙述的内容带有明显的主观选择性”[1]，这让读者在石黑一雄平缓的叙述中难以捕捉主人公确切可靠的过往经历。

《远山淡影》是以日本二战为背景，日本长崎发生了原子弹爆炸，给人们带来了痛苦的生活，主人公悦子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是千千万万个受害者中的一位代表。因为受到战争的影响，悦子决定带着女儿移民英国。然而大女儿景子无法适应英国的环境，不久后选择了自杀，小女儿妮基前来探望、安慰母亲。通过与基妮谈论景子的纯日本人身份，悦子回想起了早年在日本长崎的生活。在断断续续的片段式回忆中，悦子讲述了1950年初期，她和第一任丈夫二郎在日本的生活;与佐知子母女短暂的友谊;关于二战末期长崎原子弹爆炸后的灾难生活;佐知子的人生经历等等。这些片段式的回忆并非按着线性时间向前推进，悦子将它们穿插于现在的各个闲聊时段，割裂了完整事件之间的连续性，导致读者对其叙述事件的可靠性难以把握。

《浮世画家》是以小野增二为二女儿仙子的婚事筹备为线索引起的一系列回忆，通过回忆过去与现在进行对比，突出了战争带来的痛苦。小野的回忆叙述大都是即兴表述，小野通过寻找之前的朋友帮忙撮合女儿的婚事而碎片化的回忆起以前的人和事。小野战前是一名德高望重的画家，鼓吹日本的军事主义，受到当时人们的追捧，由于战败，小野也身败名裂，受到冷落。在叙述大女儿节子来家小住情景时，他回想起了川上夫人的酒馆，当时由于小野的社会名望很高便毫不费力的帮绅太郎的弟弟谋到一份令其弟甚感荣耀的差事;然后思绪又转移到当年繁华的“左右宫”，与战争时期酒馆遭到破坏形成对比;通过节子在客厅换鲜花时父女对话，回忆了早年专制父亲烧掉他的作品反对他追求艺术的往事;荒川之行使小野回忆起了“左右宫”的初建以及他早年求学画技的经历;在回忆外孙一郎对菠菜的赞扬时即兴表述了自己在毛利君门下求学以及坚持自己的风格挣脱毛利君“浮世绘”画风并最终走向成功的往事;在对挑战权威的赞赏和权威禁锢的迷失中小野含蓄地插叙了自己的“权威”对学生黑田造成的伤害……在小野毫无逻辑的碎片化表述中，过去的事实随意安插、呈现，这样的叙述使读者不明叙述者所讲，增加了阅读障碍。

《长日将尽》的叙事主线是英国管家史蒂文斯先生旅游英国西部的所见所闻。管家30年来一直在达林顿府工作，极少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新雇主法拉戴先生提议趁他回国期间让史蒂文斯出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史蒂文斯在欣赏风景的途中穿插着过去在府中工作的回忆，包括对府中开展的各种重大会议的服务;世界战争、国际外交、时局更迭、帝国兴衰、府邸易主、身份转变、时光流逝、情缘错失等事情[2]。这部小说将旅游途中的所见所闻与碎片化的回忆穿插在一起，时空交错，耐人寻味。

二.回溯型的叙事结构

当代法国著名思想家保罗·利科在《受伤的记忆：创伤与滥用》中指出，在世界上众多地区所呈现出来的对记忆的操作并不平衡，“看起来好像这儿的记忆太多，而那儿记忆太少”。[3]石黑一雄的这几部作品都是建立在回溯型的叙事结构之上。小说中的主人公充满了反省和探索精神，当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发生改变时，他们已经度过了人生的青春时光，回顾过往，才发现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他们已经与新的世界价值观不相容。石黑一雄正是通过这些人物的创伤，呈现了20世纪人类在战争、殖民、极权和各种灾难之后普遍的伤痕记忆。

《远山淡影》以二战后的日本长崎为故事背景，二战期间，日本遭受了原子弹爆炸，战争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伤痛，给人们的心理也带了巨大的创伤。小说中的主人公悦子想逃离战争之地，希望给女儿更好的成长环境，于是带着女儿移民到英国，大女儿景子因为不适应英国的生活而选择自杀，小女儿基妮前来探望和安慰。故事以她在現实中与二女儿妮基的对话和回忆中与邻居佐知子的友谊交错展开。因为景子的自杀，悦子回忆了二战结束初期在长崎的生活，同时也展开了佐知子的故事。佐知子和悦子经历相仿，佐知子经历过战争之后想跟美国男朋友弗兰克移居美国，但是女儿万里子十分反对，不甘示弱的万里子以多次离家出走以及自杀来表达反抗移居美国的心理。直到佐知子把万里子的猫扔进河里淹死后，万里子万念俱灰，选择了自杀。悦子通过叙述佐知子的事情来折射自己和女儿景子的故事，当初不顾及景子的反对带她移民英国，因为移民英国能给景子更好的生活，这些都只是悦子自己单方面的想法，因为道德的影响，悦子不敢直面是自己逼死了景子。景子自杀以后悦子的内心难以平复，因为战争带来的伤害让悦子无法正视自己的残忍，想通过别人的故事来表达自己对景子的愧疚之情。悦子通过佐治子来缓解母亲对女儿自杀的负罪感，直面其不愿承认的道德缺陷，表现出人物复杂的心理构成和作者高超的回溯性记忆的叙事技巧。

《浮世画家》也是以二战后的日本为背景，整本书记载了从1948年10月到1950年6月之间的四个时间。小野增二在战前是很有影响力的画家，鼓吹军事主义，战败后，小野的名声一落千丈，同时也影响了二女儿仙子和三宅的婚事。小说就是以小野为女儿筹办婚事，给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展开。刚开始小野十分回避以及否认三宅退婚是因为自己过去鼓吹军事主义所犯下的错误，极力解释是三宅认为家庭地位过于悬殊而选择退婚。而当仙子的婚事有点头绪时，小野对于打点过去的熟人，给仙子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欣然接受并且积极行动，小说就在小野对旧时的回忆展开，把过去的经历与现在的变化进行了对比。

石黑一雄通过回溯型的叙事突出了小野心理状态的前后变化。在三宅退婚后，小野对自己的错误采取的是回避态度，拒不承认。小野说：“说到底，如果你的国家卷入战争，你只能尽你的力量去支持，这是无可厚非的。有什么必要以死谢罪呢？”①由于之前鼓吹军事主义，连女婿池田也谴责他“勇敢的青年为愚蠢的事业丢掉性命，真正的罪犯却仍然活在我们中间。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不敢承认自己的责任。”②他也感觉到了周围人的变化，“如果你仔细研究每个人对你说的每句话，似乎都会发现其中贯穿着同样的怨恨情绪。”③在仙子的相亲宴会上，小野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我个人而言，我毫不讳言我犯过不少错误。我承认我做的许多事情对我们的民族极其有害，我承认在那种最后给我们人民带来数不清的痛苦的影响当中，也有我的一份。”④通过这些事情，小野也在不断的改变自己，改变思想观念。

《长日将尽》中的管家史蒂文斯在达林顿府工作将近30余年，在这30年里，从未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他在管家行业一直追求最高的标准，小说开篇就提到管家在旅途的第一站看到优美风景想起了仆役这个行业的一些优秀人士，提到他们最热衷与讨论的话题是“怎样才算一位伟大的管家？”⑤史蒂文斯用实例论证了“尊严”是判断一个人能否成为伟大的管家的核心品质，他也是一直致力于成为一名杰出的管家，并且用传统的道德和行为标准严格的要求自已。斯蒂文斯的父亲老斯蒂文斯也是一位管家，并且一直是斯蒂文斯学习的对象，以严格的纪律要求自己，当老斯蒂文斯因为给客人端茶送水时不小心跌倒在地，斯蒂文斯根据勋爵的要求换掉了父亲的工作内容，在他与父亲对话时显得生硬，丝毫没有亲情的味道。在父亲去世时，肯顿小姐多次跟他说明他父亲的情况，可是他仍然以工作为主，直到父亲摔倒被抬进房间即将驾鹤西去，他才抽出一点时间过去看望父亲，但他仍然不忘工作，不忘吩咐他人给客人倒水洗脚，请医生看病。这是何等的可悲。斯蒂文斯的这种呆板的办事风格使他错失了肯顿小姐。肯顿小姐也是一位很优秀的仆人，对斯蒂文斯先生心生爱意，并且肯顿小姐勇敢的向管家表达了爱意，但是管家却不敢做出不符合他的行为标准的事情，拒绝了肯顿小姐，在肯顿小姐出去与别人约会时，他心知肚明却不敢抓住爱情，最后错失了爱情。他也收藏了自己的同情心，在雇主要开除两位犹太人的时候，肯顿小姐极力求情，夸赞两位仆役的优秀表现，并且威胁说，如果开除她俩，自己也跟着辞职。管家还是铁面无情的开除了两位犹太人。管家这次旅行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去看望肯顿小姐，出于私心他希望能请肯顿小姐重回府里工作，他也开始慢慢敞开心扉，表达对肯顿小姐的爱慕之情。

斯蒂文斯在旅途中不断回忆过去，反思在达林顿府度过的人生。当他在酒馆时，刚开始不敢承认之前是服务于达林顿勋爵，因为英国战败，达林顿勋爵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他也支持纳粹党，但是之后他又承认自己之前是服务于达林顿勋爵。这是人物心理的变化，他从之前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变为勇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显示出他已经开始慢慢放开自我。通过这次旅行以及对过去的回忆，斯蒂文斯发生了一定的改变，敢于打破传统，对旧我审视，对新我追寻，这次旅行也是追寻人生价值之旅。

三.通过记忆进行身份建构

石黑一雄的这三部小说都是以回忆牵涉过去现在和未来，回忆过去不仅是记住过去的历史更是一种对自身的反省。石黑一雄在其作品中“对身份认同进行持续而深入的思考”[4]传递对自我存在的價值、意义及未来的思考。

悦子回忆过去并且虚构出佐治子和万里子的事情表达内心深深的自责，对自我进行建构，悦子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善解人意的好母亲，其实她在后悔，如果当初对景子多一些关注，多理解她的想法，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通过景子的自杀事件，悦子也开始不断反思，剖开自己的内心给人们看，希望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能更好的融入社会，重新塑造自己善解人意的身份。

四.结语

小野在给女儿筹办婚事的过程中回忆过去，反省自己。小野刚开始满是虚荣。通过买房子来突出自己是德高望重的人，但是在女儿和女婿以及三宅看来，他是一位罪人，因为他战前迎合政府鼓吹军事主义，使许多青年做出了无辜的牺牲。小野坦然面对过去犯下的错，并且认为战后没必要逃避责任抹去过去错误的事情，所以日本对于战争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伤害应该坦然面对和承认，而不是掩饰什么。拉康曾说：“我们只需将镜子阶段理解成分析所给予以完全意义的那种认同过程即可，也就是说，主体在认定一个影像之后自身所起的变化。”[5]所以自我身份并不是一层不变的，它是随着主体的自我认识和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战争是残忍，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国家、政府也在尽全力进行战后恢复，修路，修办公大楼，面对战争，我们到底应该怎么面对？仍对以前念念不忘，不改变思想，固步自封，还是思想创新，跟着国家的进步而进步。或许战争带来的创伤是无法一日平复，但是我们要看到国家的发展和前进，而不能一直那伤害来职责战争。面对战争带来的伤害，就是看到城市的重建，不管曾经犯过什么错误，都有重振旗鼓的日子，祝福年轻人。”⑥小野在最后正视战争带来的伤害和不幸，并且改变转变思想观念，建构身份，积极面对战后的生活，接受新思想新观念，转变价值观。

斯蒂文斯通过六天的旅游回顾了30年的管家生涯，在这段时光里他失去了亲情和爱情，也是这短期的旅游时光让他反省自身，身份建构，敢于面对自己的缺点，承认自己的保守。过去一味的追求“尊严”，想成为最伟大的管家，通过服务达林顿府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人类服务，不管怎样，斯蒂文斯通过旅游洗涤心灵，随着英国社会的发展而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观念以便更好的服务新雇主。

时代总是不断变化，各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交流越来越密切，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过去的历史，记住过去的历史不是为了记仇，而是为了世界更加和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希望战争远离我们，和平伴随成长。记忆是为了让我们记住历史，不忘过去的点点滴滴，所以我们既要记住历史的教训也要忘记仇恨，正确对待战争带来的伤害和不幸，砥砺前行。

参考文献

[1]王岚.《历史的隐喻——论石黑一雄〈被埋葬的巨人〉》[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8（1）.

[2]陈娟.石黑一雄小说之不可靠叙述解读——以《远山淡影》和《浮世画家》为例.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3]陈启能译.记忆之谜[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

[4]王飞，邓颖玲.流散写作与身份认同：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的身份认同观研究[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3）：120-124.

[5]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注 释

①（英）石黑一雄《浮世画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②（英）石黑一雄《浮世画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③（英）石黑一雄《浮世画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④（英）石黑一雄《浮世画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⑤（英）石黑一雄《长日留痕》，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⑥（英）石黑一雄《浮世画家》，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基金项目：吉首大学人文社科研究生项目“对石黑一雄作品中‘记忆与‘遗忘的主题研究”（项目编号：18SKY18）.

（作者介绍：田雪梅，湖南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